第119章 番外 初月（1）

我初見小姐時，她與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我心裏的貴族小姐應該是二小姐那樣。

步態搖曳，輕聲細語，溫和乖巧，矜持嬌貴。

可小姐卻恰恰相反。

「你叫什麼名字」？

她在眾人中一眼瞧見了我，走至我面前笑意盈盈。

「初月，月初的月亮」。

「好名字，眼睛彎彎的，像月亮」。

她毫不顧身份的牽起我的手。

我與她雲泥之別，而她卻毫不在意。

她是這盛京城最尊貴的女子。

是寶定王的嫡長女。

是未來的太子妃是皇后。

她的爹爹和哥哥將她寵到天上去。

她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睛裏，包括皇子。

「以後你跟着我，愛做什麼便做什麼，你不是奴才，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確實是奴才啊」

「我說你不是你便不是，我喜歡你」。

這年她不過六歲，為人張揚，愛憎分明。

我常常想她為何會喜歡我呢，即使我事先摸清了她的喜好。

可是我什麼都還沒做，什麼都還沒說。

難道是我娘親冥冥之中的牽引？

她就是這般一眼定別人生死，喜歡與厭惡都是一眼。

就如她一眼便喜歡五皇子一般。

她自己常說不知道自己對五皇子情自哪裏。

明明就是第一眼啊。

她在閣樓之上，遙遙看見走進來的五皇子。

「哪裏來的英俊少年」？

小姐輕推了我一下聲音極低，示意我朝樓下院子裏看。

我知道這是五皇子，我在四皇子府里看見過。

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來者是何人，我怕我說了她要拉着我問個不停。

「這位英俊公子，你可是迷路了？可要上來喝茶」？

我還在猶豫之時，她卻率先開了口。

五皇子遠遠頷首，走了上來。

我不信五皇子會不知道這是王府嫡小姐的院子。

大齊的哪一個皇子會不避著小姐，又想暗暗接近呢？

自那日後五皇子連着來了幾日，皆喝杯清茶，隨便聊幾句閑天。

可幾日之後他卻再沒來過。

小姐知道他是五皇子后朝他發了好大的脾氣。

小姐性情大變，她從前只是驕傲跋扈一些，可自她知道五皇子的身份后她經常亂髮脾氣，經常發獃經常沉思，也不那麼愛笑了。

我知道小姐長大了，她知道自己身份的利害關係。

她不想害五皇子。

可她想和五皇子相愛相守，一向呼風喚雨的她頭一次遇見得不到的人做不成的事，這種苦悶她不知道如何排解。

小姐本沒有那麼討厭九皇子，可九皇子做了太子后，小姐對她的態度更冷淡了。

她常常將九皇子送來的東西偷偷扔掉，或淹入湖中，或埋入土裏，或無意間丟失。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將自己與五皇子不能相愛相守之事完全遷怒於九皇子。

可小姐到底不同於常人，她明知道事情利害。

她卻告訴五皇子：「我希望你做太子」。

這句話我聽的清清楚楚，我也清清楚楚看到五皇子毫不猶豫的點頭。

可是當四皇子問我小姐最近可有異樣之時，我堅定的告訴他沒有。

我對四皇子是心懷感恩，可是我對小姐的情誼遠遠超過了四皇子。

我恨小姐，我想為我娘報仇，可我不希望別的人來傷害小姐。

九皇子自裁之時，我並不驚訝。

我一早就知道四皇子對太子之位勢在必得，如今又多了個五皇子。

相比這兩位皇子，九皇子資質實在是太普通了。

我不知道四皇子做太子后對五皇子有無設防，但我知道如若我早些告知四皇子，起碼四皇子不會敗的那麼凄慘那麼迅速。

實則小姐一日也未做過太子妃，而五皇子也未做過一日太子。

我不想傷害小姐的，可是我常常夢見我爹娘的屍首。

小姐未做過任何壞事，她把我當姐妹看待。

可是我爹娘又做錯了什麼呢？

只因小姐出生，只因她的娘親難產而死，只因我娘穿了件紅衣。

只因這些我娘便平白的得了牢獄之災，最後死在牢獄之中。

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便是報仇。

這所有的不幸皆是因小姐而起。

我很後悔沒有在見她第一眼之時就殺了她。

不然我也不用日日生活在煎熬里，看着自己對她感情一天天加重。

日日驚慌夢魘，夢見我爹娘受盡煎熬折麽。

我將世間最陰寒的藥物隨身戴在身上。

日復一日，小姐日日與我待在一起，那葯早晚也會傷了她的肌體。

小姐經常夢魘，她也常常夢見她的娘親景染長公主。

我常常會想，要不算了吧，我不報仇了，就好好守着小姐吧。

可我良心不安，我沒辦法說服自己。

我怕我爹娘不原諒我。

小姐身為女子，便讓她此生不能生育吧。

這是我所能想到最沉痛的報復。

亦是我認為對小姐傷害最小的，起碼這種傷痛她不會察覺。

她只會覺得遺憾，而非痛苦。

四皇子謀反被圈禁之後，小姐變的更沉悶了。

她以為這是造化弄人，轉了一大圈最後監國的是五皇子，而她再無機會嫁入皇家了。

五皇子在小姐這裏成了禁語。

新皇登基那日，小姐坐在閣樓之上整整一晚，一動不動。

她的眼睛所看的正是那日皇上闖進來所站之處。

小姐這是真真兒的愛極了皇上。

我看不懂依小姐的性子，她為何不去爭取，我看得出皇上是愛重小姐的。

就沖他那個輕微的點頭，便已許下江山百世。

如果小姐沒有進宮，就像別人說的，她將是老死在閨中的貴女。

我想我願意用此生償還她，陪伴她。

可老天眷顧她，連老天都不忍她難過傷心。

冬日鬼節那日，我在買花燈的攤位前見着了皇上。

人聲鼎沸，人影嘈雜，皇上身着常服，定是不想讓人察覺的。

我輕微福下身子算是請安了。

「青榆呢」？

他看似溫和，但神情根本不容許我胡說。

「在放花燈的那條小河邊」。

皇上拿過我手裏的花燈，說：「你先回府吧，晚些我會將青榆送回去」。

君威根本不許旁人忤逆。

「是」。

第二日小姐被封為帝皇貴妃的聖旨便下來了。

帝，這世間最尊貴的字眼。

皇貴妃是皇上特意新加的后妃位份，位同副后。

小姐的人生再一次被改寫，她將重新閃耀，發光發亮。

來日再過一個皇子在她膝下，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

與當初嫁給四皇子九皇子不同。

如今的皇上可是她心心念念想嫁之人。

她的人生未免太過圓滿了。

那我娘呢？我爹呢？

聖旨下了當日，小姐被王爺責罵。

說她入宮為妃是作踐自己。

我親眼看見聞青柏將小姐推入湖中，匆匆逃離。

我的下意識是衝過去救小姐，即使我並不識水性。

可我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