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歸

第三章 未歸

天漸漸黑了。

暮色中,炊煙騰起,燈火漸亮,靜寂的小山村瞬間鮮活起來。畢竟是年節,煙花爆竹沒有,飯總要吃的。

咯吱咯吱。

高岸地身影端著瓦盆踩着雪,從村這頭走到村那頭,最後在況家的木門前停下,安靜了七八秒,才提起嗓子喚一聲,「狗娃。」

灶台前,添柴看火的孩童轉頭看向娘親,「是范叔。」

寒君瑀把最後一個野菜團擺在屜上,蓋上蓋子,手在圍裙上抹抹,「娘去看看。」

轉身掀開帘子出去,邁出房門立定,抬眼望過去,真誠地問,「他范叔,有事么?」

范和沒想到是女主人出來招呼,不禁愣了愣,隨後稍稍端起瓦盆,「燉只兔子,過節一個人無趣,想找況兄喝一杯。」

兩家都是六年前打外邊遷進來的,和土生土長的村民還沒那麼親近,逢年過節在一起聚聚,說抱團取暖也好,說同命相連也罷,總之還算有些交情。

「阿平進山還沒回,要不,你先進來坐?」寒君瑀站那邊詢問,並無即刻過來開門迎客的意思。

有些不近人情,但往日裏嚼舌根的多,范和又是個名聲不好的,和村裏一個寡婦勾勾搭搭,雖然人說不上壞,但瓜田李下,隔壁又住着個大嘴巴,有些話真是好說不好聽了。

范和也沒挑理,轉目望向遠處的山巒,暗色中山影幢幢,不見活物奔走,眉頭不自覺挑起,連眼角斜下到臉頰的疤都像是跟着張開。

「是去山南還是山北?」

山南一側臨越,山北則近夏。越國一線向來安寧,不像夏人勇武好戰,時不時派斥候尖兵潛進來。但這樣的天氣,又是年節,夏國再不安分,應該也不會啟釁,除非拿兵士的命不當命。

寒君瑀秀眉微擰,「走時沒注意,可是哪裏不妥?」

「午間從南山那邊回來時,發現許多人走過的痕迹,應該還帶有重物,想來只是路過,和咱們沒多大關係。」范和收回目光,把手裏的瓦盆放門前雪地上,「既然況兄不在,那我先回去……有事的話可以叫我。」

說完,抬頭,轉身,大步而去,乾脆而利落。

寒君瑀這才往前走了兩步,「他應該很快回來,到時叫你吃酒……路滑小心些。」

遠處,范和像是朝後揮了揮手,很快消失在暗色中。

寒君瑀嘆口氣,畢竟不是隔壁那心懷不軌的,這樣對待,禮節上還是有虧的,但又不能不這樣,哪怕知道對方並無惡意。

走過去拉開門,低頭看那滿滿一盆,還未涼去的兔肉,心裏越發愧疚,猶豫許久,才彎腰捧起。

「嘖嘖嘖,人長得好看就是吃香,大把男人搶著巴結,一口撈不著也得緊著犯賤。」

廖金花應該偷聽許久,等那邊人走了,趕緊出來嘲諷。

寒君瑀轉過身來,臉上帶着笑,「金花嫂子,你也很好看啊,把大貴哥迷的言聽計從,從來也不說一個『不』字。」

誇的恰到好處。

自己什麼條件什麼做派,自己清楚,廖金花給噎一下,等反應過來,人家已經端著盆進屋,不禁氣的跺腳,「小騷蹄子,牙尖嘴利,老娘看你還能浪多久,開春高虎那色胚准到!」

她故意扯開嗓子,屋裏的寒君瑀自然聽到,但也只是把瓦盆輕放到桌上,什麼也沒說。

狗娃小小年紀卻氣不過,一根柴大力杵灶堂里,「真想撕了她嘴!惡婆娘一個!」

「傻孩子,她那種人,不值得動情緒。」寒君瑀彎腰,摸摸兒子頭,「還有啊,一個女人再怎麼樣都好,你是男人,不能動手。」

「那就由着她們欺負?」狗娃不服氣地問。

「呃……,你可以不搭理她們吶。」寒君瑀笑了笑,「如果有天你真被女人欺負了,肯定不是因為她多厲害,而是你願意讓她欺負。」

狗娃小嘴一撅,「我才不會那樣呢。」

這個……還是讓你爹教你。

身教重於言教的道理,寒君瑀懂得,當下不再多說,陪着兒子在那燒火,但耳朵支楞著,不時朝門口望望。

菜團出鍋,熱熱燙燙,娘倆好一通忙,才都起出來。然而直到菜團變得冰冰涼涼,還是沒有等到推門的聲音。

油燈太奢侈,娘倆就守着灶台繼續等,屋裏暗了添根柴,又亮堂又暖和,權當守歲了。然而那盆燉肉起了膏脂,屋裏還是只有他們娘倆。

狗娃又困又累,但還是強撐著,也不去問「娘,爹怎麼還不回來?」之類的話,他知道娘其實比他還擔心,嘴裏講的故事,已經因為失神錯了好幾次了。

到後來,已經串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但卻一直在為他講著,好像說到大戶小姐和護院統領身上去了,是以前沒聽過的。

夜越來越暗,越來越冷,娘的聲音也越來越輕,不知怎地,他眼皮越來越沉,努力想要睜開都辦不到。最後,一片黑。

指尖從兒子鬢角移開,寒君瑀起身彎腰,把兒子抱起,身子頓時一沉,「臭小子,已經這麼重了。」

把兒子抱到裏屋床上,脫去鞋襪外衣,蓋好被子,「乖乖睡,等你醒了,爹娘帶你去給鄉親拜年。」

說完,她拿了針線簸籮,返回到廚房去,一邊做活,一邊等男人回家。

至於出去尋找,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她是不會去的。以她的身體條件,那不是心疼、着急男人,是給男人添亂。

絕大多數時候,她是比自家男人還理性的存在。除了當年離家,感性的事情,她做的一直不多。

針線在毛皮之間穿梭,她的手越來越沉穩,心越來越靜。嫁了他就信他,無論遇到何種困難,他都一定會回來,因為,她在等。

此時此刻,擋住去越國的南山嶺下,寬厚的圍氈釘在樹上,圈起一道圍牆,擋風遮雪。

牆外堆著幾口箱子,打着封條上著鎖,封條上只有一個「茂」字,無法判斷裏面裝了些什麼。

箱子都不是很大,不然拴旁邊的幾頭大狗肯定拉不動。但就算不大不重,這樣的山路和積雪,大狗肯定不好受。

牆裏圍着篝火烤肉的人,多半也想到了,不時把還殘有肉渣的骨頭丟出來,大狗頓時撲上去,嗚嗚地爭搶撕啃。

它們既是苦力,也是警哨,吃食上總不會短缺。

因着它們的存在,隱在遠處地身影並不會靠近,此刻趴在一塊大石上,腦袋露出石面一點,眼睛發亮,盯着那「茂」字出神。

好像,很久沒見了。

不知過去多久,有話順風刮進耳朵里,「總感覺有人盯着咱們,會不會有情況?」

脊背頓時一涼,頭縮回去,趴那裏一動不動……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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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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