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晨起

第四章 晨起

「娘!」

稚嫩地童音抖顫尖厲,像是受到了驚嚇,在初一的清晨,分外的刺耳。

隨着,狗娃小小地身軀從床上筆直坐起,額頭有汗,兩眼瞪大,直勾勾望着前面……那裏其實什麼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或許只是因為做了噩夢。確實,他的確夢到了可怕的事情。

爹被狼吃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這種事,爹很厲害,老虎啊、野豬啊、狼啊……都不怕!以前又不是沒打過,原本家裏那張虎皮就是證明。雖然已經被搶走,但畢竟打死過。

老虎都能打死的爹,怎麼可能被狼吃掉?

但在夢裏面,狼很多,一隻又一隻,不停撲向爹,然後被爹一隻只打死,但狼太多了,爹根本打不過來,就被咬住了胳膊,咬住了大腿,然後有更多東西被撕碎了,然後……他醒了。

為什麼會夢到這些?是因為娘親昨晚一遍又一遍地往外望,卻始終沒有找到爹么?

「狗娃?」寒君瑀掀開布簾進來,臉上滿是擔憂。

狗娃看到娘親,一下回神,翻身爬過去,近了才問,「娘,爹回來了沒?」

昨晚他沒撐住先睡了,不知道爹有沒有回來……但那可是大年夜,無論如何,爹爹都該回來的。

寒君瑀輕輕搖頭,跟着伸手摸摸他頭,「還沒,許是雪大,困在山上了。你先起來,咱娘倆吃點東西,就去山上找他……他那麼厲害,肯定沒事的。」

狗娃還小,看不到娘親藏在眼底的憂色,如果能看到,大概就能知道,剛剛那些話,她自己都不怎麼信的。

不過狗娃雖小,卻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三下兩下穿好衣服,從床上跳下來,「娘,咱帶點乾糧,這就去山裏吧。」

打小跟爹在山裏跑,雖然沒去過多遠的地方,也只見過活的兔子和山雞,但對進山,小小的狗娃並沒多少畏懼。

「外面雪大,光靠咱娘倆多半不行……」寒君瑀往外望一眼,輕輕搖頭,蹙眉想着什麼。

在兒子醒來之前,她就在心裏盤篩可以求助的人了。說來都是鄉親,但有的人可以求,有的則求不起。可既然事情勢在必行,那總要找能還的起的人。

「那我去找范叔幫忙。」狗娃心思單純,幾乎沒動腦子,腳已經先一步邁出去。

「時間還早,別吵著人家……唉,一定要和你范叔好好說。」寒君瑀追出來,兒子已經踩着雪,一腳深一腳淺地跑出了家門,於是換了說辭。

不是追不上,而是,似乎沒有更好的人選了。范和本事大,心思純正,或許也有着難以言說的過往,但那和他們沒有關係,和眼下的事就更沒關係。

就眼下這情形,大雪封山,夫君陷於其中生死不知,再扭捏就真的矯情了。畢竟單憑他娘倆,進山不是找人,那是送死。事實擺在那裏,也就沒什麼好顧忌。

「知道啦。」狗娃心急,揮揮手,快速地跑過鄰居門口,習慣性往裏掃了一眼,哪怕正憂心着,一眼下去還是忍不住笑了,「王叔,您又讓俺嬸兒踹下床啦!」

「去去去!小兔崽子!老子是在練身子骨,不懂別瞎……呦,弟妹起這麼早,俺那況老弟呢?」

王大貴也不知犯了啥錯,蔫頭耷腦地跪石碾子上,就是他胖兒子喜歡蹬著顯身高的地方。

也不知跪了多久,反正膝蓋底下見不著雪了。迷迷糊糊,神遊物外。聽見狗娃調侃,這才回神,張嘴就罵。

但還沒罵完,他就看到已經站到隔壁院中的美貌婦人,眼睛一亮地瞬間人也站起,一邊拍著膝蓋上的臟漬,一邊打招呼,親切友善,努力着捯飭出更好地賣相。

「他王大哥。」寒君瑀站在那邊院子裏面,強撐出笑臉,「當家的昨天進山還沒回來,等他回來請你吃酒。」

她說的輕鬆,只是不想人家自告奮勇地幫忙,後患無窮。

「啊?」王大貴愣了愣,跟着心頭竊喜,處理雪漬的手不自覺停下,「昨天進山?還沒回來?」

不得不說,他看上去憨矮粗,但腦子轉的可着實不慢,重點一抓一個準。

那邊輕輕點頭,和往常一樣,看不出多少情緒,但他不自禁望向山那邊,山高林密,白茫茫一片。

也是山裏的老獵戶,這樣的天氣進山,又一夜未歸,會是怎樣的兇險,他如何不知?

那個好狗命的況老弟,多半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吧?

心突然變得滾燙,但他臉上卻是一副關心擔憂地模樣,「雪這樣大,俺那況老弟……唉,真是讓人擔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弟妹儘管開口,鄉里鄉親的,俺一定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兒。」

寒君瑀微笑點頭,「王大哥拳拳之意,小婦人心領了。若有什麼困難,一定不吝開口。」

還是不軟不硬地拉開距離,王大貴已經習慣,並不會因此感到氣餒,畢竟只要敢於創造機會,機會總會來的,於是轉頭瞅一眼狗娃跑遠地小小身影,「狗娃急急忙忙地奔哪兒去?」

寒君瑀沉吟一下,朗聲道,「我們娘倆想去山裏尋一尋他爹,但路不熟,就想請范兄弟指帶一下,也算有個照應。」

鄰里鄰居住着,這事瞞不住,索性直說了。

王大貴一聽就急了,等了好久的機會,怎麼能讓別人專美於前?還有,進到山裏,孤男寡女的,干點什麼不妥帖?那范和又不是吃素的,和東邊趙寡婦的事情,誰人不知,那個不曉?

急急轉身,「俺回去準備一下,跟你們一道去。」

結果一回頭,就瞅見自家婆娘想殺人地大眼珠子,「這麼急想去哪兒啊?!」

王大貴頓時一個哆嗦,對着要吃人的母老虎慌忙解釋,「況老弟昨天進山,今兒還沒回來,肯定是遇到什麼事兒了,俺尋思著……咳,幫忙找找。」

「找什麼找?回不來不正合你意!」廖金花昂了昂頭,一身肉跟着亂抖,接着望向隔壁院,「你說對不對,俺的君大妹子?」

稱呼改成「妹子」,是要做一家人的意思。不圖別的,就為噁心人。昨晚吃的虧,總要找補回來。

寒君瑀哪有心思在此時與她爭風鬥氣,一聲不吭,轉身回屋,但還是有聲音隨着冷風灌進耳朵裏面來。

「呸!自家男人沒了,就勾搭人家的,臭不要臉!」

「鄰里鄰居地住着,你說的這叫什麼話?」

「咋啦?俺說的不對?你敢不敢拍著胸脯說,從來沒惦記過那小娘們?」

「……,回屋回屋,外邊怪冷的。」

「你心虛個什麼勁兒!」

「誰心虛了!剛剛在外面跪太久凍著了……媳婦啊,你看天都冷成這樣,以後能不能換個地方跪?就是再喜歡磨盤,也得等開春了不是?不然你也得守寡啊。」

「也?呵!果然惦記上了!」

「沒!真沒!別瞎想!」

「也是,俺不用擔心,一個你都伺候不過來,再多一個……呵,你還想從磨盤上下來?」

「……」

王大貴跟在老婆後面進屋,瞅著那水桶一樣的腰身,腦中不自禁浮現那亭立雪中的盈盈一握,很想說力不從心和有力無心是兩碼事,但哪有那個膽子,除非真有機會換掉……咳,還是先想辦法出去幫忙尋夫,機會畢竟難得,至於以後……日後再說。

這些,狗娃自然不知道,他已經跑過十多個院子,繼續往村尾那邊跑着。

山村不比外邊,沒那麼多平地讓大家挨着搭屋蓋房,屋和屋間,起起伏伏,錯錯落落,沒個規整。像他們家和王家那樣能挨着的,也就五六戶而已。

范叔范和住在村尾,大概和他怪僻地個性有關……其實他們家也算村尾,一個里一個外,但誰都懶得當村頭。

一路小跑,很快到了趙嬸兒家門口。據說趙叔在他出生前就不在了,後來范叔經常到這邊來睡,最近又很冷。

記得以前他問過范叔,為什麼放着自己家的床不睡,要來睡趙嬸家的床?范叔說被窩暖和。他又問了,那夏天呢?兩個人擠一起不是很熱?這次范叔沒有給答案,只是怪怪地看他好一會兒,才說等他長大就知道了。

他現在還沒長大,也就依然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他停下來,啪啪地去拍柵欄門,「趙嬸趙嬸兒!俺范叔在不在?!」

在他持續不懈地喊了三五遍后,那邊窗戶掀開,白生生的胳膊一晃,一隻鞋子丟出來,「滾!小小年紀不學好,亂嚼什麼舌根!再踹老娘的門,剝你小兔崽子皮!」

哦,看來是不在……

狗娃繼續往前跑,這次還沒到村尾,就看到了范叔。

范叔站在院裏劈柴。

不丁不八地立在那裏,手裏的小斧頭一晃而下,也沒見用多少力氣,一跟柴就裂成四瓣,齊齊整整地倒在四邊。

第二根柴還是這樣,不多用一分力氣,不少一分力氣,還是四瓣還是倒在同樣的地方。

狗娃每次看到都覺得很神奇,爹也劈柴,也同樣利索,但不會像他這樣……這樣怪。

爹一斧頭,柴會劈成平整的兩半,變不成四瓣。所以每次過來,只要遇到范叔砍柴,他就會靜靜看很久,沒什麼特別原因,就覺得很好看。

只是今天沒有時間。

「范叔范叔!」狗娃邊跑邊喊快速衝過去。

呼!

斧頭劈下,木頭裂開,水準依舊。范和抬頭扭身,看着奔來的孩子,「你爹還沒回來?」

「呃。」狗娃腳步一頓,跟着猛點頭,「嗯,我娘說……」

「我穿件衣服。」范和不等他說完,已經轉身回屋,手向後一甩,小斧頭直直楔進旁邊木樁。

狗娃沒等多久,范叔就再次出現在視線里。背獵弓,挎腰刀,和爹進山時差不多的裝束,其實獵戶差不多都這樣,頂多穿的皮子不一樣。

可唯獨范叔披上這身行頭,會讓人感覺有不一樣的地方……其實爹和普通獵戶也不一樣,但他和范叔也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只有一點感受清楚,范叔要凶那麼一點點。也或許只因為他是「范叔」,才給自己這樣的感覺,畢竟爹和自己很親。

范叔過來,沒一句廢話,拖了他就走。地上沒腳的積雪對范叔沒什麼影響,依舊健步如飛,所以很快回到家裏。

王大貴竟然也在,正和娘親說着什麼,看到范叔過來有些不大高興,但又有點踏實下來的感覺,真不知道他咋會那麼矛盾。

范叔簡單問了下娘親、爹可能去的地方,就要進山。

王大貴同樣全副武裝,看來是要跟着同去的,就是話不免多些,一面拍著胸脯說一定把爹帶回來,讓娘親別擔心,一面又說無論如何都有他照應,讓娘親不要為以後的生活擔心……真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狗娃一直討厭他,這時候尤為厭憎。

范叔更是聽的不耐煩,一個人往外走,狗娃趕緊跟上去,找爹的事情,他怎麼能置身事外?

娘親也跟了過來,看她現在的妝扮,衣服厚實束身,帶了短刀和乾糧,應該也是要進山的。

「你們娘倆幹嘛去?有我們男人在,哪用的着你們去冒險。」王大貴追上來攔著。

范和也回頭,冷冷看了一眼,吐出兩個字,「回去。」

狗娃充耳不聞,依然尾巴似地跟在旁邊,娘親猶豫一下,過來拉住了他,抬眼看着范叔,把乾糧遞過去,「那就麻煩你了。」

范和點點頭,接過乾糧,轉身往山裏走。

「俺也去了。」王大貴跑過來說,腳卻沒動,直到聽到溫柔地聲音說「謝謝」,他才笑呵呵地追上去,「老范,等等我,知道你急着回來鑽趙寡婦被窩,但也不用走那麼快……嗯?」

他正嚷嚷着使壞,前面那道高偉地身影突地停下了,以為對方生氣了,他也本能止步,但很快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遠處,林木間,令得范和停下並注視着的地方,有道人影出現了。

但,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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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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