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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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鴻雁

【楔子】讀心師

盛夏的午後,總是休憩的好時光。酒足飯飽之後,便自可放任自己慵懶著,或是打個盹兒,或是刷刷微信,或是看看當下新劇。任憑什麼事情,總想留在下午再做。人總是有這麼一種奇妙的心理,世人稱之為——拖延症。

然而在一間會議室里,這種癥狀卻是失去了它的魔力。長長的檀木桌旁坐着兩排西裝筆挺的商業精英,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緊繃的好似下一秒便會爆發世界大戰,其中幾人的額間還有細密的汗珠在緩緩滑落。

這些人都是金融界數得上名字的人物,雖不及查洱斯大街(請理解為我們的紐約華爾街)那些絕世老妖精,卻也是難能請動的名人,動動手指頭便能決定幾千萬歸屬。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他們早已練就處世不驚的心境,任是天崩地裂,臉上依舊雲淡風輕。可此時此刻,他們的臉上卻難得地流露出凝重的神情。足以看出,這次商談的話題是何等的非比尋常。

事實上,商談從早上便已開始,雙方互不相讓,才使得局面膠着至午後。沒有人想要吃午飯,因為沒有人願意自己的思路被打斷,每一方都覺得自己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卻又遲遲久攻不下。

「肖恩公司最近的決策大大阻礙了我們收購的計劃,照這樣下去,要付出的代價會遠遠超過原本的預算。」一位頭髮略有花白的中年男子開口,「他們啟動了『毒丸』。」

「可如果我們沒有行動,晟賢目前的龍頭地位,將受到很大的威脅。」路林皺了皺眉,沉聲道。

「我看未必,」一名梳着高髻戴着方形眼睛的女士開口,「雖然肖恩通過併購佩克從C國傢具業第三一躍到了第二,但離我們還有一些差距,更何況,併購也會帶來很多風險。」

「肖恩和佩克合併后,佔據的市場份額已不必我們小,我們不能冒險給他們成長的機會。」路林說。

頭髮花白的男子冷笑一聲,「現在他們自降股息,宣佈新股東沒有選舉權,又用高額的違約金限制了高層的離職。優先股使得我們控制公司的資金變得極其巨大,在這種情況下一意孤行,只會狠狠的跌下去。」

路林不著痕迹得瞥了一眼腕錶,不動聲色道,「可是從長遠眼光來看,我們的收購絕對是利大於弊的。一旦收購成功,我們將會佔據絕對優勢的市場份額。」

「長遠眼光?」男子搖搖頭,「晟賢得活到那個長遠的時候。更何況,我相信大多數董事還是不想冒這個風險的。」

「又或者,」他頓了頓,「路副總有着避開『三重毒丸』的妙招?」

路林交握著的雙手緊了緊,眼前的人姓林,是晟賢的元老之一,一向保守,只是這件事情明明是利大於弊的,他卻依舊堅持,實在是有些迂腐了。只是他在業內也是以雄辯出名,那人不在的這麼些天路林一直苦苦堅持着,此時已有些心力不足。

「我相信集團內能人眾多……」

「路副總!」男子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這話你這些天還沒說膩么?」

路林皺眉,「你明知他有這個能力。」

「我不否認張總極其優秀,然而此次不同以往。更何況,這麼大的事情,還是要大多數董事同意才可以執行。」林董又笑了一聲,「註定失敗的計劃,為什麼不早早停止呢?」

「註定失敗么?」一道清冽如泉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會議室的門已被打開,藏青色西裝的儒雅男子站在門邊淺淺笑着,帶着一臉的風塵僕僕。

這世間有這麼一種人,他們不需要潮流的服飾,不需要帥到驚天地泣鬼神的面容。只是普普通通站在那裏,就能無聲的吸引全場的注意。

「張,張總,您不是後天晚上的飛機么?」

張子昂反手將門關上,快步走向會議桌。「運氣不錯,商談比預想中的順利很多,」他拉開椅子,坐下,長腿交疊起來,才繼續道,「所以,便改簽了機票。」

「哦,這樣……」林董從震驚中慢慢恢復過來,勉強笑了笑,「那真是恭喜了。」

「多謝林董。」

「我們剛才正說到……」林董事開口想說明一下會議情況,然而張子昂舉起一隻手阻止了他。

「不必了,」他開口,語氣中是不容質疑的堅決,「各位董事,我想先申明一件事情,對肖恩的收購,我已勢在必行,所以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夠鼎力相助。」

自清晨以來,會議室頭一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然而片刻之後,人聲如浪潮般瞬間涌沒了這間寬曠的會議室。

張子昂坐在那裏,靜靜地聽着各位董事或慢條斯理或慷慨激昂地陳述自己的理由。他的目光從一張張面孔上緩緩劃過,看着他們皺起的眉,上下跳躍的嘴角,彷彿銳利的刀子,在一點點劃開精緻的面具。被他視線掃過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傳說,那個關於讀心師的傳說。

晟賢張子昂,揣摩人心之精準,似能讀出你的任何所思所想,故商界的人都稱呼他為——「讀心師」。

等到大家都說到無話可說之時,他終於開口了,從第一個發言的人開始,一個一個的反駁下去。包括林董,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淡淡的驚恐。

他們第一次作為同事領教張子昂的厲害,彷彿自己想法已經被完全看穿。他們不管說什麼,最後都會落入張子昂設下的圈套內,甚至有幾次,他準確的說出了對方即將要說的話。當事人雖然閉口不言,內心其實已泛起了驚濤駭浪。

盛夏的陽光一點點撥開厚實的雲層,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給這個緊張瀰漫的會議室內灑下層層疊疊的光影。陽光打在張子昂的臉上,只有這時候,完完全全暴露在陽光下的時候,才能看出他的臉上有着淡淡的疲憊。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韓櫻正以一個格外妖嬈的動作坐在舒適的電腦椅前。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滑鼠小箭頭正落在提交按鈕上。

「張子昂……」

她眯起雙眼,嫣紅的嘴唇勾起一個細小的弧度,眼底卻是霜雪般的一片寒意。

【一】初顯

清晨六點半,韓櫻準時推開晟賢的玻璃轉門,走進了這座全市第二高樓。

晟賢公司,C市第三大企業,電子IT業的龍頭老大。另外兩大企業都是傳承許久的家族企業,只有晟賢,是十年前突然崛起的奇迹。十年內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發展成一個行業的老大,張子昂的所作所為堪稱歷史經典。

「王叔,早上好。」

清潔工老王對韓櫻憨笑了一下,韓櫻回給一個禮貌的微笑,方才走進電梯。長長的睫毛如墨羽般扇了扇,眸中流光閃動,極具嫵媚。

上班一個月以來,韓櫻幾乎總是到的最早的一個,所以經常遇到清潔工還在打掃衛生。每次她都會和老王禮貌地打一個招呼。事實上,她對公司里的所有人都禮遇有加,只是這種客氣中蘊藏着一種淡淡的疏離。

坐到辦公桌前,韓櫻正準備享受一下路上買的早點,桌上的手機突然發出一聲悅耳的叮鈴。

——上班一個月了,見到魂牽夢縈的昂哥哥沒?(白清)

右眉輕挑,進入公司以來一直保持的完美的職業臉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骨子裏的嫵媚和狠辣從她的眼中傾瀉而出。韓櫻向後仰靠在扶手椅上,想了一想,嘴角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右手手指飛快的在手機屏幕上移動着。

——小白清吃醋了?

意料之中的,手機久久沒有了回應。韓櫻心情十分愉悅,果然白清這傢伙這麼多年依舊是這個經不起調戲的樣子。

窗外漸漸傳來汽車的喧鬧聲,越來越嘈雜。晟賢其他人陸陸續續的到達了。韓櫻的辦公桌靠窗,她隨意的向樓下看了看,卻正好看到一輛黑色平治的車門被打開,戴着白手套的司機走向另一側車門。

她想收回視線,卻還是沒忍住的繼續看了下去。直到那個從車上下來的藏青色的挺拔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才把頭轉了回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桌上的手機在許久的沉寂后又傳來一聲響動。

——開始了。(白清)

張子昂剛走到自己專屬的三十五樓,就看到楚念一臉嚴肅的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面前,明顯是等了很久了。

雖然楚念這張臉永遠都嚴肅的緊,可能讓他一大清早不惜在辦公室門口等也要立刻見到自己的事,必定不是什麼小事。想了想張子昂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也不說什麼,直接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張子昂的辦公室是晟賢唯一一個需要指紋識別開門的,很少有人知道門上的鑰匙孔是個擺設,如果要硬生生撬開,那麼整棟大樓會立刻報警並封鎖。據說這一點是晟賢大樓建造時張子昂秘密要求的,除了他最親近的朋友外沒人知道為什麼。

「歐陽明軻死了。」門剛關上,楚念就說出了這句話。

聞言,饒是一直沉穩冷靜的張子昂也忍不住攥緊了拳頭,他長出一口氣,聲線有一點點顫抖,「是梵天乾的么?」

「還不清楚,他應該是追查到了重要的東西。」

「想必錯不了。」

「不清楚他觸碰到了什麼,不過這樣一來,歐陽集團也倒了……」

張子昂微微嘆了口氣,「歐陽集團還不要緊,畢竟只是商業上的東西,背後的「耀陽」卻不知會如何。想辦法聯繫一下他們吧,我也想知道他們到底查到了什麼。」

歐陽集團是C市三大企業中排名第二的巨頭,主要經營葯業。而所謂背後的耀陽,則是歐陽集團獨有的防衛組織集團。在M國,黑道由於歷史原因一直盛行不止,政府軍力量不足以平息黑道,便漸漸默許了它們的存在,只要不做出激起眾怒或是通敵外國的事情,一般不會過多干涉。黑道之間亦是盜亦有道,有着自己的規矩和準則,因而民眾對其也不是過於反感。梵天,便是C市黑道中的大哥。

著名的黑道幫派大多有自己名下的產業,用於賺錢並掩蓋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既是踏入了商界,和許多商界大佬也開始有了接觸。從前企業們大多和黑道有着交易,俗話說就是花錢買平安。然而從十幾年前開始,一些大的家族企業不願意依附黑道,開始培育自己的組織,用以自保。耀陽便是歐陽集團背後的組織,其內高手如雲,力量不亞於黑道上的幫派。

目前C市排名前十的企業中,唯有晟賢這個新興企業背後沒有自己的保衛組織。

「對了,肖恩的收購怎麼樣了?」張子昂問道。

「一切如你所料,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不出一年,應當便能拿到百分之五十的股票。」楚念說。

張子昂點點頭,「公司內怎麼樣?」

「一個月前新進了一批人,路林仔細查過他們的背景,應當是沒有問題。不過,為了謹慎起見,還是有人專門觀察著。」

張子昂微微一笑,「大哥,辛苦你們了。」

楚念的臉色自進門以來第一次有所緩和,「客氣什麼。對了,你和秦小姐進展如何?」

張子昂的笑容僵硬了,苦澀一點點爬上他的眉間,他搖了搖頭,「因為回來之後沒立刻找她,她又生氣了,怎麼哄都不好。」

「秦小姐對外一直溫柔可親,沒想到對你卻這麼任性,」楚念說,「不過以三弟讀心的本事,還搞不定么?」

「她啊,就是孩子氣的想鬧一下罷了。」張子昂眨了眨眼,「大哥放心,冷幾天就好了。」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鳥鳴便從張子昂手機中傳了出來。他打開隨意看了一眼,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明晚請我去Assipa吃飯,不然你死定了╭(╯╰)╮(秦淑子)

【二】刺殺

在C市,人們評價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常常看他一周出入Assipa的次數。Assipa是C市唯一一家米其林星級餐廳,坐落於市中心最豪華的購物大廈最高層。Assipa的廚師都是法國巴黎同名餐廳的原班人馬,為了保證食物的原汁原味,食材大部分都是從世界各地空運而來。這裏用餐環境極致雅緻考究,衣着優雅的侍者無聲的為你提供各種服務。走進Assipa,你會不自覺的挺直脊背,放輕聲音,這就是米其林星級餐館獨有的魅力。

此時,Assipa柔和的燈光打在韓櫻精緻妝容的臉上,襯得她皮膚越發白裏透紅,彷彿清晨沾著露水的玫瑰花瓣。只見她勾起嫣紅雙唇,白皙的手指撫上高腳杯杯柱,使其微微向外傾斜。

「高主管,敬您一杯。」嬌媚的聲線聽的人心頭髮顫。

高主管已經徹底移不開眼睛了,他慌忙捧起自己的杯子,嘴巴笑開了花。

「小櫻的敬酒,我可一定要幹了!」

韓櫻臉上依舊是完美的微笑,只是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今天她穿了一襲紅色長裙,一側開叉到大腿,露出修長的美腿。腳下踩着一雙黑色細跟尖頭高跟鞋,長發披散至腰間,艷麗不可方物,也難怪高主管看的目不轉睛。

「這個地方,可是我第二次來,小覺櫻得怎麼樣?不錯吧?」

「多謝高主管帶韓練來見世面,」韓櫻微微低頭,「不然我可能一輩子都來不了這裏呢。」

恰到好處的奉承使得高主管哈哈一笑,「唉,這算什麼!以後小練想來,傾家蕩產我也會帶你!」

韓櫻輕輕笑着,思緒卻不由得有些遊離。腦海中突兀的閃現一張稚嫩的少年面孔,淺淺笑着對她說,「寧兒想來,傾家蕩產我也帶你來。」

Assipa的菜色,服務,環境都沒有變,可她卻已經變了,變得面目全非。

下一秒,韓櫻的嘴角突然僵硬了,她的視線越過推著餐車的高挑侍者,正好凝聚在那個推門而入的藏青色身影的臂彎,那裏挽著一隻白皙的小手。

「去下洗手間。」幾乎是來不及思考的,韓櫻一躍而起,丟下這句話之後便匆匆離開了座位。待到她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才為自己的衝動懊悔不已。

居然如此緊張。她看着鏡子裏那張嬌艷的面孔,自嘲的笑了笑。想要鎮定自若的走回去,卻發現腦海里不停出現張子昂臂彎的那隻手。一閃一閃的,彷彿極寒的冬雪,落在她的心頭,使她全身冰冷。

「十年了呢……」

韓櫻長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再度露出一個嬌媚的笑容,一掃之前的慌亂頹唐。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跟在張子昂屁股後面的小姑娘了。韓櫻在內心提醒自己,她來這裏是有任務的,高主管,今天必須拿下。

然而,當韓櫻走出洗手間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她站在原地,努力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一切。猛然間,那個推著餐車走過的侍者的側臉浮現在腦海中,讓她不由得渾身一震,寒意瞬間從心底湧出。她記得那張臉,那是一張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臉。

韓櫻把手伸進小包,拿出一支小巧的唇膏。她從底部輕輕擰開一個機關,一根小針不引人注意的緩緩伸出。

「淑子,最近都在忙什麼呢?」張子昂一邊剝一隻大蝦的蝦殼一邊問道。

「還能做什麼,每天彈彈琴,無聊了就去找姐妹shopping。」

「不去學校?」

秦淑子不屑的搖了搖頭,「大學不逃課還叫人生么。何況我大四了。」

「不過呢,」她抿了一口紅酒,「老爺子對上學這件事看的可重要了,你可不能讓他知道。」

張子昂把剝好的蝦仁放到秦淑子的盤子裏,隨口問道,「伯父最近還好么?」

秦淑子聳聳肩,「還是那樣吧。」

「歐陽集團的CEO最近突然死亡,輿論的壓力應該很大吧。」

「這個倒是,」秦淑子說,「不過我看老爺子心情還挺不錯的,應該能應付來吧。何況警察局新上任的聶局長是個厲害角色呢。」

秦淑子的父親是C市市委書記,秦赫。而晟賢之所以沒有自己的保衛組織卻也不依附黑道,靠的就是張子昂和市委書記千金的這層特殊關係。雖然黑道勢大,但多少還是要給政府幾分面子,一般情況都不願意得罪當地的政府官員。

張子昂和秦淑子是圈內公認的金童玉女,兩人已交往一年,秦淑子雖然是書記千金,卻很少拋頭露面。而且也並沒有一般官二代的那種驕矜之氣,為人平和,常常被眾人稱讚。

「這是甜品么?」秦淑子饒有興趣的看着侍者剛剛端上的盤子。

張子昂失笑,「你呀,之前誰說要減肥的?」

侍者始終謙卑的低着頭,戴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掀開蓋子。

張子昂的臉色突然變了,盤子裏盛的不是甜品,而是一把手槍。下一秒,巨大的槍聲響徹了這間安靜優雅的餐廳,空氣中彌散開濃重的硝煙味和血腥味。

開槍之後,侍者以驚人的速度衝出了餐廳,眾人尚在震驚中沒有緩過勁來,直到秦淑子的尖叫聲響起,才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引發了一陣騷亂。人們紛紛往外面跑,昔日高貴優雅的用餐氣氛一掃而空。

只有韓櫻靜靜站在角落裏,手裏還拿着那支小巧的唇膏。她清楚的看見,那名侍者離開前回了一下頭,給了她一個刀鋒般犀利的眼神。

【三】舊夢

少年倚欄而立,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使得那張本就俊美的臉上多了一份典雅。他站在陽台的一株大盆栽後面,從這個角度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面花園裏人的一舉一動,而下面的人如果不仔細看,則是很難發現他的。

他在的地方,是一個豪華的別墅。別墅主人顯然很有品位,裝潢佈置的大氣雅緻,不落俗套。花園也不同於普通別墅的花園,而是仿古般的錯落有致。此時正是春暖花開之時,院內繁花似錦,煞是好看。

身後傳來腳步聲,少年回頭,一個穿着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向他走來。男子戴着一副無框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

「韓伯。」少年恭恭敬敬地對男子說道,後者溫和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怎麼不去和他們一起?」韓安問少年。

少年看向庭院,粉色衣裙的少女正聚精會神地跟着灰色短髮的少年學習武術。少女留着及肩的長發,發上別着一朵精緻的花朵髮夾,襯得小臉格外嬌美。她很努力的學習著每一招,而一旁的少年則細心得糾正她的動作。

突然,灰發少年伸手拂過少女的長發,面癱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的笑意。一直看着他們的少年恍然大悟,那並不是花朵髮夾,而是一朵真正的小花,不知何時悄然飄落在了少女的發間。

少女明顯一愣,接着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彷彿有璀璨的群星細碎地撒在了她眸中。

「寧兒應當是不希望我去的。」少年如此回答韓安,彼時的他尚未學會喜怒不形於色,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落寞。

「你怎麼知道?」

少年苦笑道,「猜的,韓伯您知道我一向猜人心思很准。」

韓安挑了挑眉,「那你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我想,韓伯一定是覺得,這個小子有點自大噢。」

韓安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開懷大笑,「不錯啊,我還真是這麼想的。」

「不過,」韓安收斂了笑容,一臉嚴肅的說,「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場景開始迅速的變幻,韓安的身形和聲音都漸漸的模糊起來,只看見他嘴唇一張一合,不時微微笑幾下。最後,他猛地推了少年一把,讓他打了個趔趄。

「子昂哥哥!」庭院裏傳來脆生生的喊叫。韓安那一推,讓張子昂徹徹底底地從隱匿處顯性了,眼尖的韓寧自然立刻便發現了他。此時韓寧興奮地沖他揮着胳膊,灰發少年也看向他,臉上興緻盎然。

下一秒,一切都消失了,張子昂睜開眼,看到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鼻尖傳來刺鼻的消毒水味,路林正坐在他面前,一臉擔憂。

他離開了那個十七歲的夢境,回到了二十九歲的現實。這些年他總是夢回那個美好時光,只是他夢中的主角永遠是那個粉色衣裙的少女。就像方才,韓安究竟講了什麼故事,他亦然不記得了,只記得他當時對這個故事很是不屑一顧。

「你終於醒了。」

張子昂側了側頭,路林關切的面容出現在視線內。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啞的厲害。

路林好像知道了他想要什麼,左手幫他撐起一點脖頸,右手拿着水杯緩緩餵給他一杯水。

「你剛動過手術,醫生說你還不能坐起來。」路林把水杯放回床頭的桌子上,有一點責怪的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子昂苦笑了一下,「不清楚,我昏過去多久了?」

「三天。」

路林頓了頓,又道,「警察那邊說,Assipa里並沒有那樣一位侍者。而且事發當天整棟樓的監控突然全部故障,明顯是早有預謀。從目擊者的描述來看,那人應當是職業殺手。」

「嗯。」張子昂應了一聲,好像若有所思。

「你算是走運,子彈偏了一點,沒有射中心臟,不然那麼近的距離怎麼可能救的回來。」路林嘆了一口氣,「你一向聰慧,知不知道是誰做的?」

「有幾個想法,但是還不能落實。」張子昂說。

路林擔憂的看着他,「你方才做噩夢了么?看你現在怎麼有些魂不守舍的。」

「算不上噩夢,只是一些舊事。」張子昂微微嘆了口氣。

路林又餵給他幾口水,也跟着嘆了口氣。有些遲疑的問道,「是……韓氏集團?」

張子昂不語,算是默認。

路林皺起了眉,有點心疼地繼續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逝者已安,你不要總是這個樣子。那些流言也不要管,好好生活,這也是他們所希望的。」

張子昂看着那雙一直溫潤如玉的眼睛,裏面是實打實的關切。他,路林,楚念互為知己,是難得的至交。「我知道,別為我擔心。」

路林點點頭,不再說什麼,從包里拿出一個手機放在床頭。手機上吊著一個三葉草形狀的銀色吊墜,看上去似乎很舊了,漆粉掉了不少。

「你的手機,應該快沒電了,記得充電。」

「好。」

韓櫻走出晟賢大門的時候,夜色已是濃重如水。柔柔的月光摻和在街邊明燈的燈光里,使人無法分辨。又是一個加班的晚上,在C市的大公司里,這樣的加班就和喝水一樣的平常。韓櫻一邊走着,一邊活動了幾下肩膀,眼角的餘光掃過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又重新目視前方。

即使是這個時候,C市街上依舊車水馬龍。兩邊高樓大廈的霓虹燈照的大路明亮宛如白晝,人們的夜生活似乎才剛剛開始。

韓櫻走過熟悉的小店,看着店門口新擺的盆栽,似是覺得很美,掏出手機來了個自拍。接着腳步一轉,卻是拐到了一條陌生的小路里,直到走到一個沒人的小巷,方才猛地停下腳步。

她轉身,笑容妖冶似那火紅的彼岸花,一雙美眸盈盈看向幽深的小巷深處。

「出來吧。」聲音不復工作時的乾脆利落,而是拖着長長的尾調,甜膩又誘惑。

陰影里走出一個人,他的樣子和上次相見時不同。他穿着寬鬆的黑色大衣,但大衣里卻是緊身的黑色皮衣,在衣袂被風吹起時,可以看到金屬的反光在他衣襟里若隱若現。他的半張臉埋在陰影里,眼中沒有一絲情感。

「青楓韓櫻。」他開口,低沉的聲音彷彿大提琴,卻沒有那樂聲的美感,冰冷的彷彿來自深淵。

韓櫻眯起眼,沒有回應對方。眼前的人正是警方搜尋多天也未能找到的人——Assipa槍擊案的兇手。

「上次見你,我們還稱得上盟友,」他的手撫在衣兜里利刃的刀柄上,「不過月余,青楓已經打算做我們的敵人了么?」

「不敢不敢,」韓櫻嬌笑着,「梵天可是黑道界的龍頭老大,小小一個青楓怎敢和其作對?李信大人說的話,韓櫻聽不懂呢。」

李信臉上迅速地劃過一絲陰霾。沒有任何徵兆的,他的身影急奔向前,猶如一隻矯健的獵豹,轉眼便奔到韓櫻身前。他右手揮刀,刀刃因速度過快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影。韓櫻向後急退,堪堪躲過這致命的一刀。右腿踢出,擋住隨即而來的一記鐵拳。轉瞬之間,兩人已在這陰窄的小巷中過了數招。韓櫻咬緊牙關,額頭滲出薄薄一層細汗,對方力量之強甚至超過她的預料,不愧是梵天頂尖殺手。

與韓櫻的狼狽相比,李信顯得從容多了。他每一次揮動短刀,都使得韓櫻的壓力增大一分。終於,在李信猛烈的攻擊下,韓櫻露出了一個破綻。梵天的頂尖殺手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腳踢中韓櫻腹部,將她狠狠踢倒在地。接着一躍而起,短刀自高處刺下,帶起呼嘯的風聲。

韓櫻躺在地上,雙眸緊盯半空中的李信。淺褐色的美眸中泛起了什麼,在這陰暗的巷中微微散發着奇異的光彩。

下一秒,利刃猛地穿過韓櫻胸膛,大片殷紅迅速染上雪白的襯衫,美的觸目驚心。李信冷笑一聲,利落地拔刀轉身,任憑身後血花飛濺。

然而,他轉身的瞬間,還未來得及褪下的冷笑卻僵在了臉上。一個冰涼的硬物抵住他的脖頸,耳邊傳來一個嬌媚的呢喃。

「別動哦,不然會死呢。」

【四】倪端

張子昂回到公司是一個月以後。

即使一個月不在,這位最高CEO的辦公室依舊一塵不染。張子昂坐在柔軟的辦公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散佈着許多片紙張,其中大部分都印着同一個名字:梵天。

「我和警察局局長聶風有些舊交,他告訴我,Assipa槍擊案很多線索都指向了『肖恩』依附的黑道幫會『陰陽』,但是他卻從中找到一絲刻意的痕迹,因此……」楚念沒有繼續說下去,張子昂瞭然地點點頭。

「肖恩若是有這種魄力,也不會淪落至此了。陰陽知道我的背後是秦赫,更是不會為肖恩前來和我結怨。」張子昂說道。

楚念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問張子昂,「你說你覺得意圖殺你的人是梵天,難道……」

張子昂搖搖頭,「大哥不用擔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楚念點點頭,「那件東西,還好么?」

「放心,我的辦公室,還沒那麼輕易就闖進來。」張子昂笑了笑。

「小韓,這份資料馬上拿去複印一下。」

「韓櫻,財務科的人來問下次宣傳會的人力安排表出來沒有?」

「韓姐,人家今天有點不舒服,先走了哦,剩下的就拜託韓姐啦。」

韓櫻獨自一人坐在電腦前,無奈地笑了笑。此時正是午餐時間,結束了一上午的勞累,人們都迫不及待地前去享受美味的食物。只留下了那些話給韓櫻。她從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麵包,一手繼續劈里啪啦地在電腦上打字,一手將麵包慢慢送進嘴裏。

從韓櫻進入晟賢以來,這樣的對話就總是發生。

也許這就是辦公室里對新人普遍的欺壓,更何況韓櫻是個腰細腿長的大美女,無形中遭受了更多刻意的刁難。倒是有不少漢子樂於做英雄救美的好事,只是都被韓櫻不著痕迹地擋了回去。而令眾人意外的是,這個新人顯示出了她超凡的工作效率和辦事能力,不管給她多少事情,她總能完美的完成。讓那些本以為她是花瓶的人大跌眼鏡。

韓櫻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忍不住心裏抱怨道,這晟賢還真不是之前卧底的任何一家公司。公司內製度分明,人人都很自律,好不容易讓她抓住一個高主管,可這迷魂湯灌了下去,卻一點用都沒有。原因很簡單,高主管不過是一個部門主管,而晟賢的制度,人事調動可不是一個部門主管就能單獨決定的。

而她的目的,更是那遙不可及的三十五樓。

不過,韓櫻想到一個月前的事情,勾了勾嘴角,這之後的事情可也說不準。

一個月前。

冰冷的刀鋒貼著李信的皮膚,只稍稍一動,便能取走一條性命。李信冷笑一聲,「早就聽說青楓韓櫻精通催眠術,看來果真如此。只是用這樣的詭計才能取勝,也不過如此。」

「哎呀哎呀,多謝李信大人對韓櫻的誇獎呢,」韓櫻握著利刃假笑道,「不過呢,敗在如此不堪的詭計下,李信大人,還真是有點丟人了呢。」

李信攥緊拳頭,卻不敢發作。這是突然傳來一聲分不清男女的聲音,「一個新成立的黑幫,口氣還挺大啊。」

韓櫻目光一轉,不知何時,巷口站着一個瘦高的身影。那人穿着黑紅的長風衣,豎起的領子擋住了半張臉,露出一雙似乎放着陰冷寒光的眼睛。正是梵天的幫主,趙宇。

韓櫻心知不妙,想要撤退卻來不及了。幾道影子迅速爬上四周牆頭,每個人都帶着刀具,看上去殺氣騰騰。

「趙宇,梵天,這是什麼意思?

韓櫻身後,突然傳出又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低沉而熟悉。韓櫻驚喜的回頭,蕭冀靜靜地站在巷子尾端,風吹起他的白髮,彷彿吹落了冬雪。

趙宇冷笑一聲,「怎麼反而問起我來?之前我們說好的一起對付張子昂,可韓櫻小姐怎麼反而救了他呢?」

蕭冀刀子般的眼神狠狠掃向韓櫻,韓櫻不由得心底一陣慌亂。趙宇那邊還在繼續說着。

「要不是韓櫻小姐關鍵時刻發出一道飛針,正好刺中李信的右手,也不至於讓李信偏了準頭。」趙宇嘴角的笑容越發濃郁,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越是生氣的時候,才笑的越是燦爛,「韓櫻小姐?給個解釋啊?」

氣氛明顯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蕭冀出聲,卻是對着韓櫻,「把刀放下。」

韓櫻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收回武器。李信立刻跳開,他的臉色難看極了,看向韓櫻的眼神更是想要把她千刀萬剮一般。蕭冀到韓櫻身前,隱隱把她護住。

「我們這麼做的原因,並不是想要救他,」蕭冀對趙宇說道,「而是他的命,必須由我們來收。」

趙宇挑眉,臉上笑容不減。蕭冀繼續緩緩說道,「更何況,說起合作,梵天也應該給我們一點誠意吧?」

「哈哈哈哈,」趙宇大笑幾聲,「好啊,放心,我會讓你們看到我的誠意的。」

風似乎變大了,吹的韓櫻身上有一絲寒意。趙宇依舊笑容滿面,可眼眸卻彷彿深不可測的水潭,難以看透他在想什麼。

【五】相認

一個陰沉的清晨,聶風穿着便裝踏入了晟賢的大門。這個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長以乾脆利落的辦事效率和永遠冰山一樣的臉色聞名,據說本人功夫很厲害,方才壓得住那些蠢蠢欲動的黑道中人。

只是這一次,他罕見地有些頭疼。

在前台登記的時候,他聽到身後有一個嬌媚的女聲和清潔工打招呼。天性淡漠的他對此並沒有太大關注,只是對這麼早便有員工來上班驚訝了一下。他走進電梯,發現一名高挑的女子也站在那裏,應當是方才的那人。

女子見聶風進來,沖他禮貌的笑了一下。

「咦?」聶風忍不住低低地驚呼了一聲,警察多年的好眼力,讓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很像一位故人。

韓櫻心裏一驚,多年不見致使她一下子沒有認出來。眼前這位可是哥哥的好友之一,當年名動M市的最年輕的警察局局長。因為十年前的事情,被調離M市,沒想到現在卻回來了。她不敢再與聶風對視,電梯門一開便緩步走了出去。

希望他沒有認出我吧,韓櫻心裏想道,畢竟現在的她和十年前,差別太大了。

一直到張子昂的辦公室,聶風心中還是疑雲遍佈。弄得張子昂都忍不住開口問他發生了什麼。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聶風淡淡地說道,「先談正事。」

張子昂挑眉,「我看這事情恐怕還不小。」

聶風沉默,看着張子昂的眼神明明白白的昭示出『你怎麼知道』。

「別這麼看我,」張子昂失笑,「好歹也是多年的老友了,更何況,他們不是叫我讀心師么。」

聶風繼續沉默,張子昂無奈地說道,「好吧好吧,談正事。」

兩人在桌旁坐下,聶風率先開口,「關於晟賢人力部門副經理死亡一案,所有的證據都顯示他是自殺,現場也留有他的親筆遺書。」

「但是其實不是自殺對不對?」張子昂介面。

聶風:「……」

微微嘆了一口氣,聶風說,「你比從前更厲害了。」

「過獎,只是對他很熟悉而已,他不是會自殺的那種人。」張子昂回答道。

前幾天,晟賢人力資源部的副經理突然被人發現死亡在公寓裏。引的不少媒體在大肆渲染晟賢內部可能存在過勞現象,給晟賢的形象也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沒錯,不是自殺,」聶風頓了一下,「我查到了一點線索,但是麻煩的不是這個,而是有一股阻力在阻礙我繼續調查下去,這個阻力還相當的大。」

張子昂皺起了眉,「難道是……」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為聶風抬手示意他安靜。一向聰慧的張子昂此時也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他知道這位老友的性格,不是那種喜歡開玩笑的人,便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只見聶風伸手拿起他辦公桌上作裝飾用的一個流水硯台,手指伸進煙霧中,拿出來的時候卻多了一個黑色的小物體。

張子昂的眉頭已經深深皺了起來,早在聶風拿起硯台的時候,他便想到了。聶風將黑色物體踩碎,才再度開口道,「以後小心一點。」

張子昂點點頭,「多謝。」

「你不問我怎麼不帶回去調查?」

張子昂回答道,「能把竊聽器安進我的辦公室的人,怎麼會蠢到在上面留下證據?」

兩人相視一笑,聶風接着被打斷的話題說道,「你猜的沒錯,我也懷疑是梵天。只有他們有這個能力。」

「不過,」聶風聲音里透著疑惑,「秦赫雖然對黑道實行包容態度,他們此舉也太過膽大包天了?難道想和政府開戰不成?」

張子昂沒有回答,而是說起了另一個話題,「不知道別的高管辦公室中有沒有安裝這竊聽器,待會兒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檢查一下?」

「嗯,沒問題。」聶風沒什麼猶豫的就答應了,「對了……」

「什麼?」

「嗯……晟賢內部應該有對方的卧底,你好好排查一下。」聶風想了想,還是沒把韓櫻的事情說出口。畢竟當年的事情,他有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而這是他回到M市卻沒來找張子昂的原因。

張子昂點點頭。「你要去調查死者的同事了么?」

聶風表示了肯定之後,便起身欲離開。張子昂隨即表示陪他同行,二人下了樓走到人力資源部,張子昂卻突然停在了門口。

他站在那裏,周圍的一切突然間都不重要了,他的眼中似乎只有那個身影,雖然和十年前已經大不一樣,但他依舊一眼就認了出來。

驚喜,懷疑,難以置信,種種複雜的情感交織在張子昂心頭。他下意識的摸了摸兜內手機上掛着的那個四葉草吊墜,粗糙的手感讓他憶起了從前許多事情。

聶風似乎明白髮生了什麼,他沒有開口,也沒有離開,只是站在張子昂身邊,有點憐憫地看着他。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我現在,卻想相信這鬼神之說了。」許久之後,張子昂終於說話了,聲音帶着一絲喑啞。

【六】謎團

在C市的一些古街道,還有着很多從上世紀就流傳下來的老店鋪。只是隨着科技的迅猛發展,這些古色古香的街道變得越來越少,來這裏的人也越來越少。直到今天,只有一些文藝青年和懷舊老人還會到這古老的「古城街」轉一轉。

張子昂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呢子大衣,圍着復古的圍巾,活脫脫一個文藝青年。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人居然不是什麼攝影師或者小說家,而是一名商人。

他走進這家名叫紀城的咖啡館的時候,還在想着最近發生的事情。

繼在他辦公室內發現竊聽器之後,聶風檢查了楚念和路林的辦公室。果不其然地也發現了竊聽器。副經理的突然死亡,安插了不知道多久的竊聽器,還有他之前的刺殺,種種事情間隱隱有着聯繫。

他想不明白的是,竊聽器究竟是如何裝到他的辦公室里的。他的辦公室不比楚念和路林的,即使是助理也不能在他不在的時候進入其中。而他還沒有住院的時候,往來的人也絕不可能在他的面前安裝竊聽器。

他有一種感覺,這次的事情,複雜程度會遠超他的想像。

思緒紛亂間,張子昂已熟門熟路的走到咖啡館最不顯眼的一個角落裏,那裏擺着一個大花盆和一個書架,上面都是一些上個年代的暢銷書。他四下看了看,拿下其中的一本書,在那本書放置的地方按了按。

一聲輕微的「咔噠」聲傳出,張子昂一個閃身走到花盆後面讓自己完全被擋住,然後推了推書架旁邊的牆壁,原來那竟是一道暗門。

他走下搖搖晃晃的木質樓梯,來到一間密室里,密室里已經坐着幾個人了,顯然早就知道他會來。

互相打過招呼之後,張子昂坐在僅剩的那張靠背椅上,椅子因他的重量呻吟了一兩聲。他目光一一掃過在座的其他人,在幾處繃帶處停留了一下,然後對坐在中間的長發男子說道,「小高,今天來,是有點事情想要問你們。」

高明義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想知道,」張子昂的身體微微前傾,「你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才引來了梵天的追殺?」

高明義沒有立刻回答,他盯着張子昂的無框眼鏡,好像想從中看出什麼。許久,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有一點乾澀,「抱歉,雖然您救下了我們,但我們不能完全信任您。」

「為什麼?」

高明義和身邊的人對視了一下,說道,「我們曾經聽到一些傳聞。」

張子昂微微疑惑,「什麼傳聞?」

「傳聞,是和從前的韓氏集團覆滅有關的。」高明義說完這句話后,張子昂的臉色明顯白了幾分,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使張子昂的臉色變成了徹底的慘白,「聽說,是張總把韓氏在M國進行間諜活動的證據交給秦書記的,所以才導致了韓氏集團的家破人亡。」

「我說的對么?張總?」

久久的沉默之後,張子昂神色頹然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對。」他的眼睛看向別處,裏面滿是傷痛。

晟賢大樓內,最清凈的地方,恐怕就是張子昂所在的三十五樓了。要到三十五樓,要乘坐專用電梯,而這個電梯只有總裁的秘書和公司的高管才能刷卡進入。因而三十五樓人總是寥寥無幾。

然而此刻,卻有一個人站在張子昂的辦公室外。來人一襲寬鬆的黑衣,無法分辨出男女來。只見他拿出一個東西,張子昂辦公室那扇需要指紋識別的門居然被輕易的打開了。

黑衣人快速進去關上門,然後開始在辦公室翻找起來。他動作很快,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然而半個小時過後,他顯然沒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因為他一拳打在了牆壁上,顯得很是氣憤。

這不是黑衣人第一次來張子昂的辦公室,但結局卻和之前一樣,一無所獲。

「不可能……」黑衣人輕輕說了一句。

他又開始仔仔細細的搜尋着,直到他走到酒櫃,看着一排的紅酒若有所思。

這一排紅酒無一不是價值昂貴到難以想像,只是……他開始多角度觀察這些紅酒,終於發現其中一瓶上的手指印要明顯多於其他紅酒。黑衣人的面罩動了動,似乎在得意的笑,他取下那瓶特殊的紅酒,在酒槽處按了按,果然出現了一個暗格。

他欣喜的伸出右手,然而剛一觸碰到暗格,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大樓,與此同時的是大樓的所有門都被自動鎖死。晟賢大樓在最初設計時被張子昂秘密加上的報警系統,第一次被觸發了。

【七】陰謀

接到路林的電話后,張子昂便匆匆從古城街趕回了晟賢。此時在他的辦公室里,張子昂,楚念,路林三人分坐在沙發上,每個人都神色嚴肅。

「我先說吧,你辦公室的警報引起了一陣恐慌,不過我們已經解釋為安全演習,暫時壓了下去。只是那個闖入者,沒有抓到。」路林對張子昂說道,「你和耀陽的人談的如何?」

張子昂搖搖頭,「進展不大,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楚念嘆了一口氣,「晟賢內部居然被姦細肆意妄為,我們真是太失職了。」

「大哥,不關你們的事,」張子昂苦笑一聲,「就是我,也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怎麼能夠在我的辦公室安裝竊聽器,還闖入了我的辦公室?」

路林說,「其實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嫌疑人。」

「誰?」

路林遞給張子昂一份資料,上面的女子眉目如畫,照片里的一個笑容也似乎能勾走人的魂魄。名字那欄里赫然寫着,韓櫻。

「不是她。」張子昂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你先聽我說完,」路林被張子昂如此肯定的反應驚了一下,「我們懷疑她,不僅僅是因為這次的闖入,一個星期前高主管失蹤,我們暫時讓鍾宇接任他的事情你知道吧?」

張子昂點點頭,路林繼續說道,「鍾宇死了。」

彷彿一顆巨石落入潭水,激起了千層浪花。張子昂猛地傾身向前,「你說什麼?」

「從李副經理,到高主管,再到鍾宇,所有攔在韓櫻晉陞路上的人都消失了。身為最大得利者的她,絕對有問題。」一直沒有說話的楚念開口說道。

張子昂咬了咬牙,依舊堅定地說道,「我相信不是她。」他看向路林和楚念,「相信我。」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決,以及,如果仔細探究的話,還能看到一絲絲的祈求。

韓櫻坐在辦公桌前,罕見地打了一個哈欠。這不能怪她,最近晟賢的CEO張子昂格外抽風,來的是一天比一天早,帶動的整個公司的人都開始早早來上班。明明是七點開始上班,這幫人六點就到了,問起來原因紛紛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明顯在說,身為員工怎麼能比BOSS來的還晚呢?

韓櫻苦惱地嘆了口氣,打開桌上的便當盒。

最近還有一個神秘事件,每天早上她的桌上都會多一份早餐,貌似是某個愛慕她的人送的。韓櫻本打算倒掉,可這飯盒裏的早餐比她在大街上隨便買的美味多了,她也就收下了,等著那位暗戀者自己現身。

剛敲了幾行字,手機突然傳來叮叮咚咚的悅耳鈴聲。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韓櫻毫不猶豫地掛掉,然而幾秒鐘后,同樣的來電顯示繼續出現在她的屏幕上。

韓櫻走出辦公室到僻靜處,按了接聽鍵。

「韓櫻小姐。」電話剛一接通,便聽到一個陰冷詭秘的聲音,使人想起那狡詐的毒蛇,是趙宇。

「有什麼事么?」韓櫻甜甜地回道。

「最近你們都沒什麼動作啊。」

「沒辦法,最近出了一些意外狀況,晟賢的員工都來的太早了。」

「是么?」趙宇在電話那邊冷笑了幾聲,韓櫻脖子上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呢。」

「『那個東西』確定是在三十五樓么?」趙宇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是,」韓櫻皺了皺眉,「可自從上次失敗之後,我們很難有新的機會,而且,也不知道該如何打開最後一道機關。」

「嘛,其實,『那個東西』固然重要,可是我們有着更簡單的解決方法。」趙宇的聲音里充滿了誘惑,「不過需要韓櫻小姐的幫助。」

「什麼方法?」

「我們見一面吧,見面再告訴你。」趙宇的語氣甜膩膩的,有點像情人之間的呢喃,然而韓櫻卻從中聽出了他一貫的陰冷。

【八】鴻門

張子昂站在三十五樓他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從這個地方他可以完美的看到他的員工在晟賢進進出出。他不由自主地來辦公室越來越早,為的只是看到那個身影進入大樓。一如許多許多年前,他站在韓家的陽台上偷偷看她一樣。

手機傳來悅耳的鈴聲,張子昂看了看屏幕,按下了紅色的掛機鍵。

屏幕上顯示是秦淑子。

他想了想,還是給秦淑子發去了一條短訊,上面只有短短三個字:在開會。他當然是在說謊,事實上,自從那天見到韓櫻之後,張子昂對秦淑子就有了莫名的抗拒。這些天他沒有去見她,也很少接她的電話,理由則是萬能的「忙」。

他確實挺忙的,紙包不住火,人員接連不斷的失蹤和遇害已經引起了媒體的注意。不過好在有着政府和黑道的雙重施壓,現在大的媒體都不敢報道這些事情,唯有網絡上有一些自媒體對此有着諸多非議和猜測。只是在晟賢內部,已經產生了一些恐慌,萬幸還壓的住。

身後傳來敲門聲,張子昂走過去把門打開,是路林。張子昂讓了讓他,二人坐定,路林卻遲遲沒有說話。

「怎麼了?」張子昂忍不住覺得奇怪。

路林沒有說話,而是放出了一段錄音,錄音里韓櫻和趙宇的談話被聽的清清楚楚。

「這是……?」張子昂怔怔地聽着。

「我和大哥為了以防萬一,竊聽了韓櫻的手機,這是她和梵天首領趙宇的通話記錄。」路林看着張子昂,眼神意味深長,「但是我們都覺得,不是子昂你看走眼,而是有什麼隱情吧?你袒護她的隱情。」

「能跟我們講講么?」路林繼續說道,「不過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也不強求。」

空氣彷彿凝固了,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沉默了許久后,張子昂緩緩點起了一支煙,他幾乎不抽煙,上次抽煙還是在十年前,然而現在他卻覺得需要這充斥着尼古丁的東西幫助他。使他不至於發抖。

白色的煙霧從他嘴中吐出,他長嘆一聲,語氣憂傷,「我小的時候,父親是韓氏集團的董事,和韓氏的CEO關係很好,因為父親和母親離婚早而他又太忙,便把我送到韓家,讓韓伯伯和韓伯母照顧我。韓家有個兒子叫韓辰,他很聰明,也很有自己的見解,我們志同道合,玩的很好。韓辰還有個好友叫蕭冀,是早早輟學混街頭的,但是人仗義的很,我們三個經常一起瞎混,闖了不少禍。」

「韓辰有個妹妹叫韓寧,比我們小几歲,很喜歡跟在我們屁股後面玩。一開始我們不想帶着她,可是她實在甩不掉,」憶及從前,張子昂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笑容,「明明是個女孩子,偏偏喜歡舞槍弄棒,小冀就教她功夫,竟也學的有模有樣。」

「一開始沒怎麼注意她,後來發現她比我想像的堅強很多,練武時無論多疼多苦也從來沒哭過一次,都是咬牙堅持着。一個富家千金,本來應該嬌生慣養,每天吃吃喝喝化妝玩樂的,可她卻從來不炫耀自己的身份,也從來不去做那些同齡女孩子應該做的事情。」

「她也很喜歡跟在我後面問東問西,不過隨着年齡見長,有時候我發現她見到我就會跑開,好像刻意在躲着我,」張子昂微微皺眉,「反而和小冀玩的更好。」

「後來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了,一場大火燒掉了韓家幾乎所有,韓家上下幾乎都命喪那場火中。失去了韓伯伯和韓辰的韓氏集團也很快被競爭對手收購走,那個時候韓辰剛剛進入管理層,正是施展抱負的時候。」

張子昂的臉上不知不覺地爬滿了憂傷,他又吸了一口煙,說到這段的時候,他的聲音很乾澀,彷彿這些痛苦的回憶是生生從嗓子中擠出來的。「我本來以為……我也找了很久,都沒有消息,我以為他們都死了。」

他頓了頓,看向路林,看到對方眼中瞭然的神色,苦笑了一下。

「是的,我本來已經絕望了,可是我沒想到,居然再次見到了她,即使她無論是名字還是樣貌都變了不少,但我知道是她。」

路林把煙從張子昂手中拿走,張子昂沒有抵抗,乖乖看着那支剛點燃沒多久的煙被路林按滅在煙灰缸里。「所以,你才這麼袒護她。」

張子昂點點頭,「而且我不明白,韓櫻既然是韓寧,怎麼會和梵天攪到一起……」他皺起眉頭,「我覺得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得想想辦法。」

「我有一點不明白,」路林說,「你既然認出了她,怎麼不去和她見面?」

「我……」張子昂一時語塞,「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為什麼不……」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張子昂又嘆了口氣,「我不想把她卷進來,我寧願她一直誤會我喜歡秦淑子,覺得我是秦赫的走狗,也不想把她再暴露在秦赫和梵天眼中了。」

「可是,現在看來,她已經身在局中了,得想個辦法才是。」

張子昂的話音剛落,手機又傳來一陣悅耳的音樂,他以為還是秦淑子,手指下意識地移到了掛機鍵,卻在這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個陌生的來電顯示。

想了想,他還是接了,然而剛一接通,他的臉色瞬間大變。

「張子昂先生,可否和你單獨聊聊?」

熟悉的陰冷聲音,他曾經多次在秦赫身邊聽到這個聲音,狡詐地像一條毒蛇。張子昂給路林示意了一下,後者瞭然地離開了辦公室。

「說吧。」張子昂淡淡地開口。

「首先,先恭喜張子昂先生再見故人,不知此刻,張子昂先生是什麼心情呢?」趙宇的語調陰陽怪氣的,完全聽不出恭喜的意思。張子昂聽到心頭卻是一緊,「什麼意思?」

「咦?張子昂先生別裝傻啊,她現在正在我這裏做客呢,貴公司的韓櫻小姐,」趙宇不懷好意地說道,「啊不對,應該叫韓寧小姐吧。」

張子昂的手死死抓着手機,致使他的骨節都有些泛白,「你說什麼?」

「韓寧啊,就是那個韓家的小姑娘,我倒是沒想到,她居然活下來了,」趙宇冷笑一聲,「不過,她很快就活不成了。」

「對了,你大概奇怪我怎麼知道的吧,」趙宇繼續說道,「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呢,蕭冀把她隱藏的很好,可惜啊,你太低估女人的嫉妒心了。」

張子昂不說話,靜靜地思考趙宇方才話中的意思,良久他緩緩吐出三個字「秦淑子。」

「不錯,」趙宇說,「即使是你,也沒想到吧,戀愛中的女人是很可怕的,你對她的冷落她怎麼能感受不到,又怎麼能忍受地了呢?於是她就拜託我調查,我呢,看到你對韓櫻小姐這麼關心,調查了一下,沒想到居然發現了這麼大的一個秘密。說起來,也耗費了我不少心血呢。」

張子昂內心驚訝和悔恨交織著,他確實是低估了秦淑子。本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地很好,卻不想害的韓寧暴露了出來。「你想怎麼做?」他問趙宇。

趙宇立刻笑了起來,「你不是都聽到了么?我和她的對話,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她現在可是一名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哦,而且我們正在合作。只不過,她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她到底是誰了,還以為只是和我簡單的見個面……」

「你!不許動她!」張子昂低低吼道。

片刻的失態后,張子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那個錄音,你是故意的!」

「哈哈,」趙宇又笑了幾聲,「果然,只能瞞住你一時呢,不錯,我是故意讓你們竊聽到的,不然你怎麼可能輕易竊聽到梵天的通話。」

趙宇冷冷地說道,「為什麼不讓她追隨她的父親和兄長死去,你不是說過韓家和你沒關係了么?證明自己的時候到了。」

張子昂沉默了一會兒,「韓家只剩她一個人了,沒必要吧。」

趙宇「哼」了一聲,「張子昂啊張子昂,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就不用演了吧,我和秦赫說了多少回你不可信任,他偏偏不信,我就只能自己動手了,可惜被你好運地躲開了一次暗殺。不過,這次我要你自己送上門來。

「來花園街855號吧,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趙宇最後留下了這一句,隨後電話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張子昂不由得握緊了手機上的三葉草吊墜,粗糙的金屬磨得手指微微有些疼。

【九】相見

花園街855號,那是韓家曾經的別墅。

張子昂站在855號門前,眼前沒有什麼花園洋房,只有牆壁焦黑的一棟老宅和遍地的焦土。在沒有被大火侵襲的角落裏,野草瘋狂而肆意地生長著,十年來它們已經爬到了一個讓人驚訝的高度。自從韓家被大火燒毀后,這裏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對外宣稱的是沒人願意買死過人的房子,實際上是張子昂偷偷把這裏買了下來。

院門沒有鎖,他很輕易地就推開門。走過院子,大門同樣是開着的,他輕車熟路地走進去,走上已經被蟲蛀了的木質樓梯,樓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讓人聯想到那電影里的鬼屋。氣氛一下子恐怖起來,張子昂卻渾然不覺,只是專心地傾聽有沒有不正常的聲音。

這棟房子太安靜了,完全不符合張子昂的想像,也不符合梵天一貫的行事作風。按照趙宇的性子,應當從大門開始就有穿着黑西裝戴着墨鏡的黑道男站着,一直夾道站立直到趙宇面前,張揚又中二。

他推開書房的門,裏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灰塵因他的走動在空中肆意地飛舞著,嗆的張子昂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他轉身準備離開這裏,卻立刻猛地停住,臉上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他眼前,本來應該空無一人的門口,此時站着一位傾城的美人。美人穿着一襲簡約但優雅至極的婚紗,手上卻拿着一把手槍。

「子昂哥哥,好久不見。」韓櫻開口,語調沒有一絲起伏。

張子昂臉上的震驚很快褪去,他重又回到那個處變不驚的狀態。「寧兒。」他語氣平淡,彷彿二人只是偶遇在這個地方,沒有任何複雜的原因。

兩人都沉默了,氣氛很是奇怪,有點尷尬又有點曖昧。最後還是張子昂打破了沉默,「你為什麼,會去做殺手?」

「我還以為,子昂哥哥認不出我了呢,」韓櫻回答道,語氣不似平時的嬌媚,「至於我為什麼去做殺手,殺手有什麼不好么?對,確實和曾經的韓寧差距很大。」

「可是我無法忍受我自己什麼也不做,只讓蕭冀一個人為韓家復仇。哪怕變得面目全非,我也不在乎。我不在意別人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子,即使他們說我心如蛇蠍,我也絲毫不會在意。」

張子昂內心有什麼地方被觸動了,韓櫻選擇道路的理由和他幾乎一樣。他也不在乎那些虛名,只要能為韓家報仇,他寧願去和秦赫親近,去和秦淑子親近。眼前這個小姑娘,也是一如既往的倔強。

「你剛剛說蕭冀,他也活着?」

韓櫻看上去有些驚訝,「當然,當時就是他救了我。」她頓了頓,「韓家上下,就剩我們了。」

即使是被槍指著,張子昂心中還是不可抑制地湧現出一絲驚喜。他一直以為死去的人居然還活在世間。他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看你的樣子,是早就認出我了吧?」韓櫻問道。

「不錯,」張子昂的聲音甚至有一些輕鬆,「最初看到你的時候也是難以置信,不過後來我終於確定你就是寧兒。」

「你怎麼確定的?」

「你不吃香菇。」

韓櫻愣了愣,不吃香菇確實是她的一個習慣。突然她想起那神秘的早餐,前兩天確實是有香菇的,她還一邊嘟囔著浪費一邊倒掉了,後面的早餐里就再沒有香菇了。

原來是試探。這麼想着,韓櫻內心冒起一股火氣,話還未思考就脫口而出,「看我的笑話很好玩是么?你就喜歡這樣,站在高處看別人像跳樑小丑一樣表演,自己享受着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是不是?」

「你在說什麼?」張子昂愣住了。

「你早早就認出了我,難道還猜不出我去晟賢是為了什麼?」韓櫻的聲音很尖銳,「不過,這次你算漏了。」

張子昂定定地看着她,「我是早早就認出了你,也猜到你來晟賢一定有什麼目的。可我從來沒有想過看你的笑話,我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如果你是疑惑我為什麼沒有找你,」他頓了頓,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辭「我有很多顧慮,以後我一定會告訴你。」

「我不需要,」韓櫻冷冷地說,「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我會期待你來找我?我早就死心了。至於我的目的,你應該清楚才對。」

「你為什麼會和梵天攪在一起?」張子昂沒有回答韓櫻的話,而是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們,目前算是合作關係。」

「你怎麼能和他們合作?」張子昂的聲音里有着怒氣,「你瘋了。」

「我知道他們不可信任,不過至少眼下,我們還是處於雙贏狀態。」韓櫻緩緩地說道,「高主管,鍾宇,就是他們幫我們除去的。」

說到這裏,韓櫻忍不住微微皺眉,雖說趙宇說是為了讓她爬到高的位置,這樣更容易接近張子昂,實際上卻是很明顯地把她置於了風口浪尖。

「怪不得,」張子昂若有所思,「我們一直以來對梵天看的很死,卻疏忽了其他勢力。可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麼做到在辦公室里安竊聽器,還能進入我的辦公室的?」

韓櫻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說過了,你這次算漏了一點。」

「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其實我進入晟賢的目的,是干擾你們的視線。所有的矛頭都集中到我身上的時候,你們就會忽略麒麟了。」

張子昂細細思考她話中的含義,她的意思是說公司內還有另一個人,在她吸引大家目光的時候不動聲色的做着所有事情。是誰?是什麼人能夠避開大家的注意,讓人覺得他去辦公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突然想到一點,韓櫻每次都來公司特別早,以至於他也不得不早早來公司,只為在樓上見她一面……

「原來如此,」張子昂說道,「是清潔工。」

韓櫻眼睛微微睜大,她沒想到張子昂這麼快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不錯,你還是這麼聰明。我學會了一種催眠術,每天早上對清潔工催眠,讓他睡去,麟兒就可以趁機假扮他,而當他醒來,會以為自己剛剛下班。」

「趙宇以為我需要接近你才能拿到『那個東西』,實際上我根本不是去接近你的,不過反正他們做的事情也對我吸引你們注意力很有利,我也就不管他們了。」韓櫻眨了眨眼,纖長烏黑的睫毛如羽毛般扇動了幾下,「現在,你該把東西拿出來了。」

不等張子昂說話,她又繼續說道,「你不拿也沒關係,反正等你死後我也可以從你身上找到,只不過我想省點勁兒,怎麼樣?看在老相識的份上,幫我一把?」尾音微微上揚,聽的人有些酥麻。

「寧兒,」張子昂搖搖頭,「你不會殺我的。」

「你以為我下不去手?」韓櫻肆意地笑着,「別自作多情了,當看到你把韓家出賣給秦赫的視頻時,我就下定決定要親手取你性命了。」

「視頻?」張子昂皺皺眉,「趙宇他錄了視頻?」

韓櫻挑起眉毛,「怎麼?覺得意外?」

「趙宇這個人太過狡詐,你千萬不能輕易相信他。」張子昂急急地說道,「有些事,我之後再跟你解釋,你先把槍放下。」

韓櫻沒有放下槍,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白色的婚紗裙擺拖在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美麗的光芒。

張子昂忽然笑了,他那張儒雅的臉笑起來確實很好看,溫潤如玉。

「寧兒,你若是想殺我,早就動手了,又何必跟我說這麼多。」

韓櫻握緊了槍,「你到底帶沒帶東西來?」雖然趙宇已經說過他一定會帶東西來,然而她還是十分懷疑,以張子昂謹慎的性格,怎麼會這麼輕易地上當。

張子昂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銀色U盤,「東西在這裏,可是不能給你,也不能給趙宇。」

他向前走了一步,韓櫻立刻喊道,「別動!」

張子昂沒有聽她的,反而更進一步,「寧兒,為什麼穿這個?你要和小冀結婚了么?」

韓櫻明顯愣了一下,「蕭冀?你別亂說。」

白色的婚紗襯的韓櫻眉眼更加嬌美,她握著槍,想扣下扳機,卻發現手指一直在抖。眼前這個人,這個從前最寵她的人,這個無論她犯什麼錯都替她領下罪責的人,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她必須快點殺了他。可是她內心卻猶豫了,她殺過那麼多人,偏偏在這個人身上猶豫了。

「寧兒,我說過,你不會殺我的,把槍放下,跟我回去吧。」張子昂走到韓櫻面前,伸出手。

「乖……」他剛說了這一個字,臉上的笑容甚至還未散去,就突然聽到一聲巨大的響聲。

張子昂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眼前漸漸變黑,意識開始從他腦中抽離。他內心的震驚猶如驚濤駭浪,而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記起當初韓伯伯給他講的故事。

那時他躲在陽台的盆景後面,偷偷看着韓蓮和蕭冀練劍。韓安問他怎麼不去和他們一起玩。

「蓮兒不想我過去,她喜歡小冀。」

韓安嚴肅的給他講了一個故事,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也,子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他和年少的張子昂講,「莊子不是魚,不知道魚的快樂,惠子不是莊子,也不知道莊子的快樂。人心最是複雜莫測,不是輕易能參透的。」

他說,「寧兒有說過喜歡小冀么?你怎麼確定就能猜准她的心思呢?」

「我了解她,她最近經常黏着小冀,反而常常躲着我。」彼時的張子昂年輕氣盛,完全沒有聽進去韓伯伯的話。

韓安笑着搖搖頭,一把把他從盆景邊推開,把他暴露在了韓寧和蕭冀的眼中。

而此時此刻,他終於領會了韓安的意思,即使聰慧如他,也無法完全掌控人的心思。他低估了秦淑子的嫉妒心,也低估了韓櫻復仇的渴望。也許……他還猜錯了韓寧的心思吧。

「子昂哥哥,我曾經很想嫁給你,可惜,已經不可能了。不過至少我讓你見到了穿婚紗的我,到底是什麼樣子。」

在他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聽到耳邊傳來這樣一個聲音。

子,安知魚之樂。

【尾聲】

最近M市的媒體瘋了,一條猛料讓長久被政府和黑道雙重打壓的他們重新煥發了活力。他們忍不住問了一遍又一遍,方才確定這條新聞真的可以播報出去。於是晟賢公司的CEO張子昂自殺的新聞瞬間登上了各大媒體的頭條。此刻電視里正在播放這條新聞報道,楚念嚴肅堅毅的臉正在電視屏幕上不停地說着什麼,大意就是張子昂走了,但晟賢不會倒之類的話。

而新聞的主角,張子昂,正坐在床上,饒有興趣地看着自己的死訊。

「能動了就幹活去。」蕭冀悄無聲息的來到張子昂身邊,掃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

「我頭還有點暈呢,」張子昂小孩一般的耍賴道,「還不怪你,居然真的開得了槍。雖然是麻醉槍。」

蕭冀「哼」了一聲,「誰讓韓櫻遲遲沒動作。而且,這應該怪你不把事情都告訴我們吧?」

張子昂無奈地聳聳肩,「我也沒想到你們居然沒死,還弄了個黑道幫會出來。知道寧兒沒死的時候,我是不想讓她卷進來,要是早知道你也活着,我肯定就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啊。現在弄得我還『死了』。」說到最後,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幽怨。

「不死難道還讓你去繼續和秦淑子談情說愛卿卿我我啊?」一道紅色的身影走進房間,韓櫻單手叉腰,看着張子昂,目光凌厲。

張子昂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我不是說了,是為了套秦赫的情報才和她交往的嘛。」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U盤你們真的給趙宇了?」張子昂有些着急地問。

「給了啊。」韓櫻輕輕鬆鬆地回答。

張子昂長嘆一口氣,「十年的心血白費了啊!」

當年韓家出事的那天,他剛剛從國外回來不久,由於先回的自己家而躲過一劫。得知韓家出事後,心思玲瓏的他敏銳地意識到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一個力量強大的黑手。在得知韓家已經無人生還后,他沒有選擇立刻復仇,而是隱忍下去,將一些韓家的隱秘告訴秦政以換取信任。十年來他藉著晟賢這個研究電子軟件的公司作掩護,偷偷攻克秦赫和梵天等人的電腦,從中拿出他們違法犯罪的證據。可惜趙宇十分敏銳,隱隱察覺到了他的心思,他不得不接近秦淑子,以繼續取得秦政的信任。

同時他也發現,當年授意梵天將韓家滅門的正是秦赫,秦赫和梵天早有勾結。

「沒想到秦赫居然和黑道勾結,這條消息要是放出去,就夠他喝一壺了。」韓櫻繞着耳邊的頭髮,樣子嫵媚極了。

「沒有證據啊,證據被你們送給趙宇了。」張子昂的聲音悶悶的,韓櫻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逗你了,」韓櫻邊笑邊說,「我們是給了趙宇,不過,我們也留了底啊。」

張子昂猛地抬起頭,笑容終於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真是嚇我一跳,」他推了推無框眼鏡,「不過,靠這些還不夠扳倒秦政的。」

「那你想怎麼做?」

「我發現,秦赫他,似乎和敵國有聯繫。」張子昂淡淡地說道,「我一直在追查這個,想拿到確切的證據,可惜還沒有成功。如果能拿到證據,秦赫和梵天就是叛國的罪名,再怎樣也保不下他們。」

韓櫻眼神微微黯然,「當年,父親就是無意中知道了這個,才引來了殺身之禍吧。」

張子昂點點頭,「還有歐陽一家,也是因為這個慘遭滅門。」

一直看着二人的蕭冀此時開口了,「青楓會想辦法潛入到梵天內部,找到這個的證據。」

「有小冀你們幫我,我就輕鬆多了,」張子昂淺淺笑着,「這樣看來我『死了』也好,可以讓趙宇放鬆警惕,我也可以更自由地做一些事情。」

說完,他給蕭冀使了個眼色。後者難得的白了他一眼,走出了房間,把空間留給韓櫻和張子昂二人。

「寧兒,」張子昂見蕭冀走了,才一臉壞笑地對韓櫻說道,「那天我昏迷的太快了,都沒聽清楚你說了句什麼,能不能再跟我說一遍啊?」

韓櫻臉微微有些紅,她沒好氣地說道,「不能!」便轉身意欲離開,卻不想被張子昂一把拉住。

張子昂在她身後開口,「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我有一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他站起身,雙手捧住韓櫻的頭,讓她正對着自己。那雙溫柔的眸子透過無框眼鏡深深地看向韓櫻的眼睛。

「我喜歡你。」

張子昂輕輕地說道,然後俯下身,吻住了韓櫻的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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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中篇入圍作品集:情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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