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為繁花又斷腸

有人說真愛只有一次，

有人說愛情不能用次數來衡量，

遇見什麼樣的人，就擁有什麼樣的愛情。

惠兒當然愛容若，那是青春歲月里萌動的初心。

然而惠兒更懂得接受命運，何況，

有幾個女子，能有幸與一代明君相伴？

惠妃如果足夠聰明，當然會把容若埋在心底，

同時被康熙大帝折服，對他產生深深眷戀。

一

惠兒入宮之後，起初的日子著實凄涼。

雖然她秀外慧中，一副惹人愛憐的模樣，可是入選進宮的女子，有幾個不是姿容俏麗令人驚艷？在宮中，有傾國傾城之貌，固然是資本，然而容貌能有幾時新鮮？很多時候，真正過硬的資本是女人身後的實力及背景，是女人自己的性格、情商和智慧。

惠兒未及笄便父母雙亡，舅父明珠是她唯一的背景和依靠。根據劉德鴻先生所著文章《康熙帝之惠妃與納蘭性德的婚前戀人》中認為，惠兒初入宮時，地位並不高，低於「嬪」，只是貴人、常在、答應中的一個，在複雜的深宮難免容易受欺負，平白無故要受很多委屈。

更加讓她難過的是她和表哥容若的生生別離。即使白天惠兒在人前強露歡顏，可一到夜裡，相思便會痛斷肝腸。這些情景，容若是能夠料想得到的。

採桑子

彤雲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清平樂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准。倦倚玉闌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遍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容若和惠兒，那時候真是一種相思，兩處愁腸。

即使從不主動靠近皇帝，美麗而又憂鬱的惠兒還是引起了康熙的注意。

也許是在御花園偶遇，也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甚至不排除惠兒終於想明白，費了心思有意吸引康熙的眼球。康熙注意到她舉止嫻靜，似乎從不刻意逢迎他，甚至還有意無意地迴避他。偶爾問答幾句，康熙發現她蕙質蘭心，知書識禮。這樣的女子，讓帝王心動。

終於有一天，皇帝指定惠兒承歡。

聰明俊秀的惠兒性格乖巧可喜，從此深得君王寵愛，地位逐漸升高。

前些年播放的尤小剛導演的電視連續劇《康熙秘史》中，開篇第一集，兩個女主角——惠兒和鰲拜的女兒青格兒都愛納蘭容若，康熙一開始就視納蘭容若為情敵。毫無疑問，這其中有極少部分史實，更多的是虛構和誇張。

我們先來看看康熙其人，康熙比納蘭容若只大八個半月，是容若的表兄。

這位以在位時間最長而著稱的史上非常有名的皇帝8歲即位，在位61年。他為政勤勉，16歲時便智擒鰲拜，一生中撤剿三藩、南收台灣、北拒沙俄、西征蒙古，說他是中國歷史上極為出色、極為英明的皇帝，一點兒也不為過。

筆者從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諭旨以及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康熙帝寫給總管太監顧問行的信中摘出一些句子：

朕自幼強健，筋力頗佳，能挽十五力弓，發十三握箭，用兵臨戎之事，皆所優為，然平生未嘗妄殺一人……幼齡讀書，即知酒色之可戒，小人之宜防。

諭顧太監：哈密回回送噶爾但賊子所帶來的土物，惟晒乾甜瓜，其味甚美。今隨報帶去，又恐不知用法，故特書之於左：先用涼水或用熱水洗凈，後用熱水泡片時，不拘冷熱，皆可食得。其味相鮮瓜，水似桃干蜜水。有空處，都用葡萄添了。爾等傳知妃們，物雖微而心實遠也，不可為笑。

三月初七日

諭顧太監：朕在黃河邊上，與蒙古諸部落日日頑笑，心神爽健。朕出外最多，未似這一次心寬意足。爾傳與裡邊，不必挂念。自黃河邊上，走張家口至京九百餘里，若走沙河口，大通至京，一千二百餘里。朕使人到寧夏，尋得食物米面等物，面比上用面還強，葡萄甚好。此處與邊牆相近，所以諸物都有，只恨不冷，河不凍，難以行走。爾等在家反為朕怕冷，實為可笑。初二日報，到上流五十里地，名席爾哈，結冰成橋二道，約一里有餘，下下全無結冰處等。朕使人去看，果是如此，也是一件奇事。

註：未寫日期）

諭顧太監：前者朕有言「心實除賊，意不虛發」之句。今噶爾但已死，其下等人俱來歸順。朕之大事畢矣。朕兩歲之間，三出沙漠，櫛風沐雨，並日而餐。不毛不水之地，黃沙無人之境，可謂苦而不言苦，人皆避而朕不避。千辛萬苦之中，立此大功……今蒙天地宗廟默佑成功，朕之一生，可謂樂矣，可謂致矣，可謂盡矣。朕不日到宮，另為口傳，今筆墨難盡，書其大概而已。特諭。

四月十七日

不難看出，康熙既關心宮中女眷的飲食起居，又致力於建功立業。這字字句句，讓一位俠骨柔腸、胸懷大略又心細如髮的君王躍然紙上。

自古美女愛英雄，在惠兒心中，容若表哥雖然是初戀，她確實真心愛過他，然而既已入宮，又得到皇帝寵愛，她漸漸決定接受現實，把容若表哥藏在心中一個柔軟的角落，轉而面對自己的命運，用心侍奉皇上。她這樣做，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也確實是聰慧的。

情感也許是容若心中的大部分，甚至可以是全部，但它只是康熙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對康熙而言，經天緯地的政治、大清王朝的大好河山，才是他真正專註的愛情。他不可能對女子、對情感過於用心。何況帝王後宮佳麗無數，更難對某一個人專情。

康熙知道惠兒是納蘭明珠的外甥女，是容若的表妹。但宮中女子，大部分是皇親國戚或者大臣親屬，惠兒的身份實在很正常。也許正因為如此，出於對明珠的信任，對容若文才的欣賞，康熙視惠兒與別人不同，加上惠兒本人天生麗質又懂得用心，康熙後來封她為惠妃。

至於野史說康熙視容若為情敵，也有雜談說康熙和容若有斷背之情，怎麼說呢，我的觀點是，世間之事，有時候真的只有天知、地知、當事人知。有時候，真相永遠不會被外人得知。你要怎麼想，別人要怎麼想，那是你的事，是別人的事，本人不打算對此進行猜測。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秘密的處所，都有靈魂的幽暗角落，埋藏著不想為外人知道的事物。心理專家武志紅說：「樹冠伸向天空，樹根植入黑暗。這也是我們生命的譬如，我們不僅要正能量，要奔向陽光，我們也要深入潛意識的黑暗，擁抱自己生命的陰影，那是無比重要的滋養，甚至，比所謂正能量更重要的滋養。」我對此深表認同，每一個生命都有陰影，有黑暗面，這些暗能量同樣是生命中無比重要的滋養。

這恰恰是人類神秘的、充滿魅力的地方，否則一切擺在桌面上，任眾人隨手撿拾，難免顯得淺薄、單調，反倒讓人覺得索然無味。

二

表妹進宮之後，容若每天除了學文習武，一度靠喝悶酒聊以度日。

宋代范仲淹曾寫「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並非矯情。有時候甚至根本沒有喝酒，只是想念一個人，也會想得痛徹心扉，淚濕青衫袖。

你的一生是否曾經因為想念一個人而悄悄落淚？如果沒有，我要這樣說，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愛過，沒有深深地思念過，你不懂得愛一個人的真正滋味。

至少，可以斷定，你的感情體驗不是太深。

有人說，愛是永無止境的饑渴。不見惠兒，容若成日里又飢又渴，總想要設法見見表妹，安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據說容若曾經藉助宮裡辦一場法事的機會，化裝成喇嘛，悄悄進宮去見了表妹一次。當時容若別無他求，只為求見表妹一面。只看一眼，似乎就可以消解他多日的相思愁煩。在那樣的場合里，宮裡妃嬪及宮女眾多，宮女們的穿著打扮區別又不大，容若東張西望，只覺眼花繚亂，找了半天，才遠遠看了表妹一眼。而表妹也認出了他，當時身子一顫，險些摔倒。兩個人只是互相望望，然後就默默分開了，話都沒有機會說一句。然而對他們來說，這已是莫大的安慰。

這樣一個故事，我不想去評判它的真實性，只覺得，這確實是有可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個被思念折磨得幾近瘋狂的年輕人，完全有可能冒險去這麼做。

容若已經明白，這一生，惠兒成了他的鏡花水月，從此可望而不可即。最多只能在心裡苦苦相思。

那些日子，容若毫無生氣，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附著在表妹身上，隨著表妹進了深宮高牆。他甚至相信自己窮此一生，不會再有真正的愛情，不可能再愛上別人。

然而真實的世界，往往不見得是我們自己想象的那樣。

如果遇見對的人，灰燼也會重新化作肥料，催開新的愛情之花。

當然，只是容若當時無法料想未來。

先一起品品容若的悲傷：

採桑子

冷香縈遍紅橋夢，夢覺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別後誰能鼓，腸斷天涯。暗損韶華，一縷茶煙透碧紗。

採桑子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閑窗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憶王孫

暗憐雙紲鬱金香，欲夢天涯思轉長。

幾夜東風昨夜霜。減容光，莫為繁花又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