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春秋大夢
恨意在顧南燕灰色的眸子里一點一點的燃燒，竟在她蒼白瘦弱的臉上描繪出一抹奇異的美麗，就如映上了天邊帶血的夕陽。
她是顧二爺正經兒的小姐，與一般人相比，身份也不算低微了，按伯娘文氏的說法，配個幾品官的嫡子也是綽綽有餘的。
她卻願意給堂姐陪嫁，願意把自己的生死交在堂姐的手上，願意成為身份最低微不過的姨娘，萬般由她掌握。
堂姐又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她的心中竟沒有一點兒往日的情份？
也是，她有什麼情份！
當年，她隱約看見堂姐往哥哥的茶水裡加了什麼，第二日哥哥就出天花了，然後滯留在秦家村，病情還時好時壞。
後來在府里住久了才知道，堂姐會使毒！
難免不讓她產生聯想。
可她人小力弱，說了誰會相信？
顧秀妤的唇邊不由泛起一個不易查覺的笑意，瞬間便又隱了去，輕輕摩挲顧南燕的手背，嘆道，「妹妹命苦……我也替你不甘，哎，上天不公，除非……」
顧南燕的眸光霎時在顧秀妤的唇上凝聚，聲音也跟著發緊，「二姐姐說，除非……」
顧秀妤的聲音低得快讓人聽不見，卻剛好又清晰的入了她的耳，「除非……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顧南燕的指尖一顫，心「砰砰」跳得直發疼，顫著聲問，「二姐姐……為什麼這麼說？」
「所以我才說是瞎想，好好兒的人呢，又是個小姐，哪來的三長兩短？」顧秀妤笑笑，轉開目光，似有些心虛，「不過是想想。皇上賜婚尚書府，足見是想咱們尚書府與武安候府聯姻，武安候身經百戰，豈能不知聖意？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萬一……我是說萬一，她有什麼……咱們姐妹之中，唯有阿英年紀相當，阿芸也可，然而阿英阿去身份低微……再來，不就是妹妹，你？到時，誰陪誰還不一定呢」
「明日，我爹要去六皇子府赴宴。」
顧南燕低眉。
顧秀妤的話說得斷續而晦澀不明，然而細細一想，並不難明白。
如果，就像二姐姐說的，如果，萬一。
如果顧南諼在待嫁期間出了什麼意外……身亡，武安候為了取悅皇上，勢必願意在尚書府中另擇合適女子代嫁，這也是時下風俗，並不容旁人置喙。
顧秀妤顧秀霽己經有主，府中年齡合適的只有顧秀英，顧秀芸。而顧秀英顧秀芸都是小妾所生，身份不足以為妻，那麼……
她是嫡小姐，或許，哄得痛失愛女的伯娘文氏將她收在屋裡，便也是尚書府正經的嫡小姐。
就像顧秀妤說的，誰給誰陪嫁還不一定呢。
顧南燕不自覺的又緊咬下唇，嘴裡瀰漫起血腥味里竟雜夾著淡淡的甜意。
顧秀妤說的，明日，伯父伯娘要赴宴，顧南諼落單。
可是，怎麼做？
「二姐姐……」
顧南燕再想抬眸討主意時，卻發現顧秀妤早己走至不遠處的橋中。
顧南燕愣了愣，這時，顧秀妤似乎聽見她的呼喚，在橋中間轉過身來，沖她輕輕揮手。
「傻瓜！」顧秀妤輕嗤，臉上卻笑容不改。
嫡小姐即便死了，憑她顧南燕個鄉姑的身份，真以為可以代那丫頭成為武安候世子夫人？
做你的春秋大夢！
顧秀妤身後霞光漫天，迷了顧南燕的眼，以為她的臉上帶著的是最真誠善意的笑容。
顧南燕站起身來，帶上感激的笑，抬手輕揮，轉身憑欄呆立了一會兒，待丫環紫煙幾個尋來，便由她們攙著慢慢的往院中踱去。
紫煙陪了她一年，倒底有些心疼她。
看著她臉上泛起些些光澤，比來時精神好了許多，紫煙不由喜道，「小姐真該出來走走，氣色好了許多，老夫人見了，不知該多歡喜。」
「不想回屋，咱們再走走吧。」顧南燕笑笑，並沒有多話。
希望是有了，法子呢？
這尚書府大院，她無權無勢，下人勢利，有誰真正把她擺在眼裡？她自然沒有可以視為心腹的丫環，也就紫煙勉強可用。
凡事還得靠她自己。
要怎麼做？
不知不覺的，幾人便走到顧南諼的院門前。
顧南燕佇足仰望。
門楣上「怡園」兩個大字如驕陽一般灼得她雙目發白。
那是顧遠征回府時親手替顧南諼寫的，讓人裱好裝在門上。
院門虛掩，裡面隱隱傳來嬉笑聲。
顧南燕想起在這院里的時光。
每日里就看著大小丫環婆子急巴巴的往大小姐屋裡跑，甜言蜜語，大獻殷勤。大小姐一聲咳嗽，全院子的人都像得了傷風似的，惶惶不可終日。每日丫環們來回奔忙，帶著笑，看起來都那麼快活。
尤其那個叫玲瓏的丫環，整日大呼小叫，說是大小姐喜歡熱鬧，喜歡大家都過得自在。
說是大小姐在院里不拘著她們，讓別院的丫環羨慕得不得了。
也不知這樣立了多久，被紫煙那一聲怯怯的「小姐」呼喚聲打斷時，顧南燕覺得脖子都酸得垂不下來。
「小姐，總這樣站著，對身子不好，不如回吧？」紫煙勸她。
顧南燕點頭，正想說什麼，就聽得身後有人喚她，「玉丫？」
顧南燕回身，對著面前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的男子愣了一瞬，直到他近到面前，才反應過來是顧遠昭，帶著意外的笑道，「哥，怎麼今兒回來了？還穿得這身，剛回？」
帶著笑，心裡卻是泛起一陣醋意。
衣服沒換就來探妹妹，自己怎沒這樣的好哥哥？
顧遠昭對著她打量了一陣，擰著眉，帶著擔憂道，「怎的瘦成這般模樣？聽哥的話，好好養著身子，別多想，這世上就沒有過不過的坎。」
顧南燕低眉笑笑。
聽話里的意思，大哥也是知道她的心事啊，也沒有替她說一句好話罷？
堂姐最聽大哥的話，他若開口，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
不會吧？到底，他分得清楚，誰是他的親妹子。
可惜，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