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巳元真解

福燈鎮，位於長天山西北方向約八十裏外。

此時的福燈鎮，正被茫茫的白雪覆蓋，片片雪花從天空落下，地面已經堆積起一尺左右厚度的積雪。

福燈鎮的孩子們都在等雪停。

雪不停，家裏的大人不准他們出去。可只要等到雪停了，大人們就不會這麼限制孩子們了。

玩，是孩子的天性，可以適當的以一些規矩約束，不能也不捨得抹殺。

雪不停，人不行。雪若停，童可盡歡。這是小鎮古來有之的規矩。上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下至三四歲的小孩子，都知道。

人們相信大雪是上天的恩賜，因為大雪意味着來年的豐收，古語有云：「瑞雪兆豐年」。

不過上天卻像個調皮的孩子，他對於人間的恩賜並不是憑規矩行事的，而是看心情。對於人間來說，大雪是福氣，而對於上天來說，至多也就是個樂子。所以人們在大雪天不會出門行走，生怕街上的陌生身影叫上天看到了，會頓時讓怕生的上天轉眼就躲遠了，好久都不敢再回來。

周家在福燈鎮的境況屬於不錯的一類，要說原因的話，有一點不可忽視，據說周家有人在山上。

哪座山？長天山。

長天門就在長天山上。

「凡興，跟祖母上山吧。」劉氏對周凡興道。

周凡興確實沒料到祖母劉氏會這麼直接。

「你原本並無修行的資質，但是現在有了，相信你自己也能感受到，現在的自己跟以往的自己的不同。」劉氏道。

「嗯。」周凡興微微低頭。

「捨不得你爹娘？」劉氏問。

「嗯。」周凡興承認。

「我聽說，山上的修士眼裏，時間跟我們這些山下人是不一樣的，對您來說，可能幾年幾十年的光景也就是打個盹的功夫，但是……」周凡興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

「凡興對祖母有埋怨？」劉氏卻聽出了周凡興話里的言外之意，她其實比周凡興還要高一點，她正在周凡興身前，這會兒伸出手，去撫摸周凡興的頭。

周凡興稍微縮了縮頭，但並沒有躲開。

祖母的手從自己的頭髮上拂過，很舒服。

「不敢。」他接話。

「不是沒有？」劉氏看着周凡興。

周凡興的頭低得更低了。

鎮子裏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周家的背後有一位山上人，但周凡興卻連自己的祖母其實還在世都不知道，心裏怎麼可能舒服？

「山上的情況，很複雜。我等修士，修道若僥倖有成，當肩負責任，難免會虧欠家人。就像你的祖父，四十多年前就死了，前一天還跟我說要帶我去那北地雪國遊歷呢，結果第二天就傳來了他的死訊……」劉氏嘆息道。

周凡興猛然抬頭，眼裏有些擔心。

眼前之人，畢竟是他的祖母。

血濃於水。

「不用擔心，祖母我啊，實力還可以，自保之力還是有些的，沒那麼容易死。」劉氏搖著頭道。

忽然，祖母劉氏看向了窗枱位置。

周凡興順着祖母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那其實緊閉的窗戶，忽然飛進來一隻紙鶴。

窗戶卻沒有半點破損。

紙鶴飛到了劉氏的面前，劉氏伸手攤開手掌，紙鶴便落在了劉氏的手心。

劉氏拆開紙鶴，攤成一張紙，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頓時，神色就有了變化。

「祖母，怎麼了？」周凡興問。

一邊的周辰宇和妻子林氏也都看向劉氏。

「山門臨時的一個任務，我必須馬上走一趟。」劉氏收起紙張，手腕一翻，手掌一轉，那紙張便消失不見。

劉氏的手腕再一翻，手掌再一轉，只見一本書出現在她的手裏。

有些突兀，但又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這本《巳元真解》，你收下吧。巳元真解是長天門初入門的弟子必須修習的幾種基礎法門之一，同時後半部分有許多山上世界的描述，也可以幫助你更多的了解山上的情況。這本書上面，還有祖母這一脈十多位前輩的註解。而且它本就是入門中的入門，就算你現在還沒有跨入修行大道，也完全可以研習。遇到不解的地方，就根據註解多考慮幾遍，實在想不通的，就記下來，等我處理完了手裏的事情，再回來給你解惑。」劉氏交代。

「哦，好。」周凡興接過那本《巳元真解》，當即就翻了翻。

看了幾眼而已，確實有些意思。

就是……

周凡興抬頭想跟祖母說點什麼，但是祖母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走了。」周辰宇道。

「好吧。」周凡興只好作罷。

「你是想跟祖母說什麼嗎？」林氏在旁邊問。

「哦，也沒什麼，就是這裏，這裏，這裏，這裏，這裏……」周凡興一連指出好幾個地方，翻了好幾頁，看得周辰宇和林氏很是疑惑。

「都是錯的。」周凡興道。

「錯……錯的？」周辰宇傻眼。

「嗯，錯的。比如這裏，這上面是這樣說的，但是如果看過《詩言》一書的話，就會知道，這裏應該這麼解釋……」周凡興開始侃侃而談，所言所語皆有出處，任誰都看得出來，他不是瞎說。

「也許從你的理解角度來說，你是對的。」周辰宇想了想，然後答道：「但是這本書，書上的內容，或許並不能簡單的以你所看去的角度來解釋。」

「也對。」周凡興笑笑，不跟周辰宇爭辯。事實上，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這本《巳元真解》上的內容，他完全看得懂。包括原文，也包括所有的註解。

想着想着，他又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曾經看過這本《巳元真解》？就像是看到祖母劉氏的時候一樣，略有印象。

心中雖然有許多感覺，但這些感覺，周凡興卻又無法對其他人提及。哪怕是自己的爹娘。

母親林氏終於有機會來到周凡興面前，在站得筆直的周凡興面前，泣不成聲。

周凡興和周辰宇圍着林氏急忙忙安慰。

另一邊，長天山下，周凡興的祖母劉氏劉怡黎匆匆來到。

「劉長老。」一隊人已經等在這裏，見劉怡黎過來，立即有人上前。

「怎麼回事？」劉怡黎顯得冷若冰霜，與在福燈鎮那邊時判若兩人。

「是一頭山海境大妖。」對面的人答道。

「山海境大妖……在哪裏？」劉怡黎的臉色更冷，一雙眸子彷彿都快止不住溢出的殺意了。

他的丈夫，正是死在妖的手裏。

人與妖，自古便不兩立！其中緣由有說不盡的公怨，也有理不清的私仇。

「陳長老已經將其擊傷，另外冷長老和霍長老也都親自出手，已經封鎖了方圓四十里的範圍，能夠肯定，那妖孽一定在方圓四十里內的某處躲藏。」

「掘地三尺，也要將那妖孽找出來！」劉怡黎就差沒咬牙切齒了，雖然心裏已經如此，但至少沒有太表現在臉上。

「是！」

「六人一組，分散尋找，一有發現就報信，但切記，保護好自己。」劉怡黎雖然恨透了妖，但是還不至於失去理智。

一頭山海境的大妖，這裏的人雖然都是高手，但真要碰見了，吃虧是必然的。好在這邊人多，多人配合之下，就算是真遇到了也不至於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只要及時報信，附近的人馬上就能趕過去援助，形勢轉眼即可轉變。

「快，分組！」

這邊的一隊人很快分成了四支隊伍，往同一個方向過去。同時也將劉怡黎的安排用好幾隻紙鶴分別傳信給其他在附近搜尋的同門。

這次行動，其實有些突然，所以能夠參加任何的人，至少也是神覺境的高手，其中包括劉怡黎在內共有七名山海境高手，另外還有精通陣法的高手佈陣，用以限制那妖孽的行動。

天色其實還早。

但直到殘陽掛在西山之上，這邊的所有人竟然都還沒有找到那隻山海境大妖。

「那傢伙躲得太厲害了。」有人嘆氣道。

「咻！」一個破空聲響起。

頓時，所有人的心就都緊繃了起來，所有人都立即往破空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因為這是有所發現的信號。

「轟！」更大的動靜傳來。

這下眾人的心裏就更有底了。如果說剛才還有隻是有所發現而並非直接找到了那山海境妖孽的可能，那麼現在，就是該直面那山海境妖孽的時候了！

天已經黑了，吃過晚飯後，周凡興走出了大門。

雖然不是第一次出門，但其實，也等同於是第一次出門了。以往出門，他往往只敢在深夜，央求父母，出來走走，吹吹風。唯一一次白天出門，也就是那次去鎮子附近的大湖那邊玩。他害怕看到別人那充滿同情的眼神。但現在，他相信任何人看到自己，都只會驚訝。

「這是……這不是周家凡興嗎？」周凡興出門還沒一會兒，就有一名婦人看見周凡興，就是有些不敢認。

街上當然有人，雪天不能外出，那是說給孩子們聽的，而大人們，總有太多比他們特意構建的規矩更重要的事情。

「顧嬸兒。」周凡興看過去，立即欠身示禮。

「真是凡興？凡興認得嬸？」顧嬸兒自己都愣了。

「認得的，小鎮就這麼點大，基本上所有人都會從這條街上路過。嬸兒應該知道的，我家有個書房，在二樓，正好臨街。所以有時候，我會把窗戶打開一條縫，看街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那個時候，我娘就會跟我說剛才從街上走過的是誰。別看我幾乎不出門，但其實鎮上多數人我都是認得的。」周凡興笑道。

「好，好。」顧嬸咧著嘴笑，能被人認出來總歸是一件高興事，隨即顧嬸就注意到現在的周凡興分明站得筆挺，「凡興啊，你這腿……」顧嬸兒收斂笑容，謹慎的問。

「好了。」

「好了？好事啊！你爹娘肯定特別開心吧？」顧嬸驚訝，隨即替周父周母高興起來。街坊鄰里的，誰還不清楚誰家裏的難處？周家最大的難處不就是周凡興的腿疾嗎？

此時，北地，雪國。

雪花紛飛，大雪簡直都要將這北地徹底用雪掩埋。只是若有人有機會來此，則會發現，雖然這裏的雪極大，且常年不停，但是雪的厚度，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在北地某處的兩座高大雪山之間，坐落着一座宮殿。

巍峨的宮殿裏面，此時竟只有兩個人在。

其中一個是一名中年婦人，另一個則是一個看上去也就二八年華的小姑娘。

「雲暖！」婦人扶額，痛心疾首，咬牙切齒，青筋暴起。

「姨。」闖禍的雲暖立即用討好的笑容來到婦人身邊，輕輕搖晃着婦人的手臂。

「雪國洞天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株並蒂蓮，你倒好！」婦人實在是氣急了。

「姨，雲暖知錯了。」雲暖立即低下頭，愧疚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不一會兒就梨花帶雨起來。

「你……」婦人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哭就哭，還每次都哭得這麼情真意切。

叫人不忍苛責。

「雲暖，你年紀也不小了，離開雪國，去人族國度歷練一下吧。」婦人心累。

「姨真好！」雲暖眼前一亮，立即就鬆開了婦人的手，轉身就跑，生怕遲了就走不了了。

她早就想去人族的地盤了，畢竟，她現在是妖沒錯，可骨子裏，卻有着人的靈魂……

「給我站住！」婦人忽然喝止。

雲暖的腳步一下子就邁不動了。

她的心裏大嘆苦矣，早知道就不吃那一株並蒂蓮了。不好吃不說，這下肯定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