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真相的代價
郡守府的酒宴才到中場，後花園中熱鬧非凡，戲台上坐著幾個美人兒吹拉彈唱，酣歌妙舞。戲台下的賓客們歡笑著，交談著，時不時鼓一下掌喝一聲彩。
玄暉候並沒有參與其中，他獨自站在樓上透過寬大的窗戶看著花園中的人們，看著腳下的整個天權城，他擁有這座城邦已經快三十年了，遇到過的風雨可以說不在少數，想要替代他位置的人也是數不勝數。可是他仍舊穩穩地站在這裡，擁有這裡。百姓們雖然很少讚揚他，感激他，可也心懷敬畏，不敢輕視他，而現在，他能感覺得到，七都城裡暗流涌動，他正在失去民心，失去該得到的敬重和畏懼。
他手中的酒杯還沒有沾到嘴唇，衣衫被一陣風向前吹動，後背涼颼颼的。但是他沒有立刻轉過身去，他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杯子中的酒，說道：「本郡早就想見見你了，夜執事！」
白式微剛從另外一個窗戶里躍進來，一身勁裝，戴著面具，她撐起左膝站了起來，走到玄暉候的側面，距離他大約三米遠，白式微沒想到玄暉候對自己的到來一點也沒有受到驚嚇：「你知道我是為何事而來？」
「你肯定不是為了我這裡的美酒來的。」
白式微走到玄暉候右邊的窗前，距離他只有不到五米，她不動聲色地說：「你就不怕我暗殺你嗎？」
玄暉候打量了她一眼：「如果你真是夜執事的話，我有些意外。」
白式微不解，但是她沒有問。
「因為從你的身段和聲音來判斷，你原來不過是個年約二十幾的姑娘，你把我的七都城攪得天翻地覆，不知是誰惹惱了你？」
白式微看玄暉候把自己當成了個淘氣的孩子，有些生氣，她故意靠近玄暉候一步，身後突然傳來整齊的響動聲，兩排侍衛手中拿著弓箭團團把她圍住。
白式微早就知道有人埋伏在側，臉上波瀾不驚，她沒有繼續靠近玄暉候，而是看著花園中的人群說道：「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是嗎？美酒，美食，美景。」她看向正在和其他夫人聊天的玉妃，口中說著：「她真是個大美人！」手中的暗器卻已經放出，暗器從窗戶里飛向玉妃，刃鋒順著她的耳際切斷了一縷頭髮射進了她身後桂花樹的樹榦上，她卻還渾然不覺。
「你！」玄暉候大驚，身後的守衛們手中的弦拉緊，只等他一聲令下就要把白式微射成馬蜂窩。
「侯爺，他們的箭有我的暗器快嗎？」白式微有恃無恐。
玄暉候的眼底涌動著對玉妃的關切，他擺了擺手，命令守衛們退下：「你膽量不小！你冒險來這裡，想要什麼？」
「我要你交出幽都使臣。」
「這件事我愛莫能助，他已經回幽都了。」
白式微語氣強硬：「你為什麼要袒護他？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玄暉侯沒有回答，白式微聽到他的心跳：「你全都知道。他殺害的是你的子民，是你的百姓！你身為七都城的郡守，難道你就任由外人踐踏和殺害你的人民嗎？」她把暗器握在手中，指著玉妃的方向：「使臣的下落和玉妃的命，你選一個！」
「你既是為正義而來，你不會殺人的。」玄暉候看著白式微的眼睛，想從裡面打探些什麼。
「是的，我不會殺她，可我會毀了她的容貌，這怕是比殺了她還難受。」
「你太感情用事了，你的目光也太短淺了，你看到的是三個人的死亡，可是使臣被捕，那也許就是三萬人甚至更多人的災難。使臣被捕比讓他回國對我們更有利。」
「所以，你就任由他在這片土地上為非作歹嗎？這樣的話，你有什麼資格做這裡的領袖？」
玄暉侯最恨別人輕視他，他的臉沉下來：「如果我有更好的辦法，我又何嘗不想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呢？可是有些人他們就是有那麼樣的權利，你看到的只是使臣一個人，你沒有看到的是他身後的整個蠻族軍隊！」
「這麼說來，你是害怕是嗎？你只是個懦夫！」白式微罵道。
玄暉候眼中的怒氣一閃而過：「這就是為什麼你只是個躲在暗處的俠客，以為自己所做的事是在拯救黎明百姓，到頭來，卻什麼也改變不了。而我，我才是這座城的主人！」他走到桌邊往杯子里倒酒：「這是一場交易，我給他保護和錢財，讓他回到幽都為我做事，給我情報，以後就再也不會發生瘟疫和戰爭這樣的事，而是我們先制於人，你要保護的是兩三個人，我要保護的是整個七都城的百姓。」
白式微也無法分辨他說的是對是錯：「他為什麼要向你透露幽都的機密？成為他們國家的叛徒，為你做事？」
「因為我掌握著他擅自挪用國庫錢財的證據，只要這些證據出現在幽都王的手裡，不僅他是我們的敵人，更是整個蠻族的敵人，怎麼的他都難逃一死，他必須要選邊站，我想就算再愚蠢的人也知道該怎麼做。」玄暉候得意地說。
「我們不能這樣做，這是不對的，你明知道袁浩然是無辜的，為什麼還要殺人滅口？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經死於非命，這還不夠嗎？不能留他一條活路？」白式微仍然不能平息心中的怨忿。
「有人犯下了必須遮掩的罪行，我也無可奈何。」玄暉候轉過身來看著她：「你看上去很煩躁，你還是沒有搞清楚狀況嗎？」
「我答應他會證明他的清白，替他討回公道！現在，他不僅失去了妻女，還失去了聲譽！他是個好丈夫，現在卻成了殺妻狂魔，受千夫所指，他的家人更是成為殺人犯的父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你怎麼能讓一個無辜的人遭受這樣的不白之冤？」
「那你想要怎麼做呢？我該把使臣抓起來受審，處死，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行？讓幽都有更好的理由來攻打咱們七都城？然後死傷無數的戰士和百姓？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玄暉候的聲音擲地有聲：「幽都一直對七都城虎視眈眈，這幾年養精蓄銳，兵力在我們之上。他們正愁找不到借口攻打我們，你想看見七都城屍橫遍野嗎？」
白式微的眼神晃動，她竟有些啞口無言，一邊是正義和公理，一邊是戰爭和死亡，這是一個簡單的選擇題，可是她此時卻覺得無比的艱難。她忘不了袁浩然的記憶，那些錐心刺骨的傷痛，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腦海中，彷彿袁浩然就是自己。可是她，真的能因此而掀起七都城和幽都的爭鬥嗎？讓這段萬千將士的生命換回來的和平毀於一旦？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輕輕地問著自己，本來她只是想簡單地抓住使臣，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她從未想到還有這麼複雜的一面：「難道就這麼算了嗎？殺人者逍遙法外，受害者含恨九泉？」她的心裡天人交戰一般，竟是覺得此時此刻自己萬般無能：「真相，總會浮現的。當人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他們會嘲笑你的無能。」
「真相，何為真相？老百姓要的是真相嗎？真相能給他們帶來安安穩穩的生活，能讓他們免於戰爭嗎？你為什麼不讓這件事就此過去呢？你所追尋的公理和正義，是要花費更大的代價的。到了那個時候，你真的能，問心無愧嗎？」
「三條命，正義和公道，便不值一提嗎？」白式微看著樓下狂歡的人們，只覺得這些人冷血無比。他們高貴的面孔下面是怎樣冷漠和自私的心？
「夜執事，有時候有了黑才有白，官僚和百姓們總是只簡單確認已知事實，沒人願意花精力調查真相。必要的時候為了大眾利益，我們必須歪曲和破壞法律，我知道你也認同。」
「不，你一點也不了解我。」白式微憎恨自己被他說服，口中卻不承認。
玄暉候昂起頭，看著這座城，有如一個居高臨下的帝王：「顯然比我應該了解的少，但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的家族在這裡生活了幾百年，我的一生也是在這裡度過的，我就是這座城。我參與建造了它，為它付出過。我所做的事也是為了保護這些百姓，沒有人，可以從我的手中奪走和毀滅它，你，有這樣愛過什麼嗎？」
白式微不屑地說：「你愛的不過是你的地位！你的榮華富貴！你的虛榮心！你這個沒有膽量的人，因為戰爭會讓你位置不保，會讓你一敗塗地！這裡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你害怕一無所有。」她的目光又恢復了理性：「如你所願，為了這裡的百姓，我現在不會動他，但是他總有不是使臣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就是他地死期！」
「他犯的罪當然死十次都不止！但是～」玄暉候沒想到白式微這麼執著，轉頭看向她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她的蹤跡，他嘆了口氣，對著空氣說：「真到了那時候他早就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