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第九十回

珍珠以為回到家會因為睡不著,但是不想睡得沉沉的,一夜無夢。只是多年的習慣讓她早早的醒了。

睜開眼,入目的粉白底碎花帳子讓她頗不習慣,眨巴了兩下眼睛,方才反應過來——這是到家了呢!忍不住露出一個極歡喜的笑容來。

又靜靜躺了一會兒,實在沒什麼睡意,且聽外面似有些聲響了,便起身穿衣,對了鏡子梳妝。頭髮只挽一個簡單的纂兒,拿一隻簡單的蝴蝶銀簪別住。而後撿了一件家常的粉紫鑲寬邊紗衫穿上,也不系裙子,只穿一條淺碧散腿紗褲。而後便拿了木盆開門出去。

到了院子里,天光大亮,珍珠抿嘴一笑,是個好天氣呢!

孫氏聽見聲響從廚房出來,忙笑道:「我的兒,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珍珠笑道:「我倒是想偷個懶,睡個懶覺,可怎麼也睡不著了。」

孫氏一陣心疼,知道從前在裡面伺候人,定是都一大早就起來的,故才習慣了早起,不然怎麼會有這個「習慣」?

珍珠一看便知道孫氏想多了,忙笑道:「娘也不是這麼一大早就起來了?我若是起晚了,豈不是要讓娘笑話我了?我可不依的。」

孫氏道:「笑話什麼,我巴不得你多睡會兒呢!這麼多年這麼辛苦……」

說罷又有些傷感起來。

珍珠哭笑不得,又聽一陣腳步聲,只見花自芳手中拿了兩棵猶帶了泥土的青菜進來了。珍珠忙使個眼色給他,道:「哥哥。」

花自芳心中明白,佯怒道:「你怎麼一大早就惹娘生氣?」

珍珠還未說話,孫氏便忙摟了珍珠道:「你又做什麼,好好的竟欺負你妹妹,是我自己心裡不爽快呢!你不問個清楚就責怪你妹妹,怎麼當哥哥的?不說你孝順,只說你糊塗!」

花自芳笑對珍珠道:「瞧瞧,娘可真偏心,自你回來,娘眼裡只有你。看娘對你的樣子,我都想著我是不是娘外面撿來的了。」

孫氏和珍珠俱都笑了,孫氏也明白了兒女是在讓自己開心呢,便也笑道:「胡說八道!」

又說笑了一陣,空氣中已傳來陣陣米香,灶上熬的粥已經熬開了花。珍珠笑道:「好香,我都餓了。」

孫氏忙道:「就好了,你先去洗洗,我做兩個菜就好了。」珍珠道:「我幫娘洗菜吧!」

花自芳笑道:「哪裡用得著你?我來就好了,你去洗洗吧!」

珍珠笑笑,便罷了,花自芳打了井水上來,先與珍珠一盆,而後方是自己洗菜的。

沁涼清澈的井水,撲在臉上十分舒服,將夏日的暑氣去了大半。珍珠洗了臉,又拿青鹽擦了牙漱了口。因嫌天熱,故一點脂粉也不用,只這麼素麵朝天,卻更顯出清水出芙蓉的天然秀麗來。

等這裡收拾好,又潑了殘水,方往廚房去。廚房內,孫氏已炒好了菜,綠油油鮮嫩的青菜,白花花的饅頭,香濃稠厚的米粥,配著醬瓜蘿蔔絲,極是下飯。在孫氏和花自芳的勸說下,也是真有些餓了,珍珠不吃饅頭,卻痛喝了一碗粥。家裡的碗是從前園中那些官窯小碗的兩倍,珍珠這一碗下去,已是十二分飽了。孫氏還讓多吃一些,珍珠實在撐不住,捧著肚子,苦了一張臉,蹙了細緻的眉,道:「哎喲,娘可饒了我吧!真吃不下了,我可從沒吃過這麼飽呢!」

花自芳一旁偷著笑,並不言語,孫氏滿意地笑道:「好好好,吃飽了就好。」

一時飯畢,珍珠本要幫孫氏收拾碗筷,卻被孫氏攔住了。珍珠無法,只好罷了。花自芳看她嬌憨的樣子,見孫氏走得遠了,便壓低了聲音笑道:「可吃撐了?若是不舒服,便說,我與你一丸消食的丸藥來。娘是心疼你,總要看你多吃,便覺得好了。今兒也罷了,以後可不能這麼著了。若撐壞了,可怎麼好?」

珍珠亦偷偷笑道:「還好,我又不是糊塗的,哪裡真把自己給撐壞了?況昨兒累了一天。從那裡出來,又拿了賣身契到衙門備案銷籍,累了哥哥與那些人陪了半日的笑臉。哥哥多吃些才是。我是早上起來便餓了,多吃一點也罷了,不過是讓老人家高興。等一會兒動一動就好了。若還不成,我再和哥哥說。」

花自芳點點頭。

一時花自芳收拾了,便要去藥鋪子里去了。孫氏道:「仔細些,早些回來,午膳我們也等你回來吃。」

花自芳答應了去了,孫氏和珍珠一起送到門口。

花自芳出了門,回頭看見母親和妹妹站在門口遠遠望著自己的樣子,心中滿是暖意,揮手道:「回去吧!」

珍珠笑著揚聲道:「哥哥早些回來!」

花自芳含笑答應著,待去的遠了,孫氏和珍珠方才迴轉進門來。

孫氏平素常收拾打掃家中,此時收拾了廚房,便沒什麼需要打掃的了。便往珍珠房裡去。

到了珍珠房裡,卻見珍珠坐在床上,包袱物事,攤了一床,孫氏先笑道:「哎喲,我的兒,你是要開雜貨鋪子呢?」

珍珠忙起身來,孫氏兩步上來,將她按住,笑道:「昨兒看你大包小包的,也沒整妥當,今兒一看更多了。這怎麼這麼多東西?」

珍珠笑道:「多半多是園裡的姑娘並姐妹們送的,大家你送一點,她送一點,說是做個念想。一不留神,就整了這一床的東西。」說著拿起一塊紫棕紅的輕紗料子來,道:「這塊料子給娘做衣裳正好呢,我一看見時就知道了。明兒我就裁出來給娘做件褙子。」

孫氏見那料子顏色鮮亮,觸手光滑柔軟,是萬字不到頭的花樣,不由心中讚歎,嗔道:「我一個老婆子,要什麼衣裳?這樣好的東西,正經留著,給你日後做嫁妝才是。」

珍珠面上一紅,握住臉道:「娘說什麼呢?」

孫氏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從前在那裡,咱們娘兒不能團聚,也就罷了,如今你回來了。娘也該為你的終身大事著想了。」

珍珠越發不自在,把臉埋在孫氏懷裡不起來,沒讓孫氏看到她臉上糾結的神情——丫的,才出狼窩,難道又要入虎穴?

嫁人?在這個丈夫納妾很正常的年代?

婆媳自古就是天敵,大觀園裡那幾對刀光劍影的婆媳就讓人夠惶恐的了。

她日後也要步上這樣的道路?

孫氏哪裡明白她的想法,只當她年紀小害臊,便笑著摟了她,道:「雖然捨不得你,可是為人父母便要為子女計量長久……」

珍珠不言語,只揉搓著孫氏的衣裳。

孫氏笑道:「嗐,我兒剛回來,便說這個,真是個老糊塗了。放心,咱們呀,好好一家子團團圓圓過幾年安生日子。我可捨不得我們珍珠早早就離了我呢!」

珍珠暗鬆一口氣,又嘆一口氣,生活總是無奈的很。

母女依偎著說了回話,珍珠已手腳迅捷地將各樣衣裳荷包汗巾首飾等物收整起來,或用包袱皮包了,或裝進首飾匣子里,一起裝進靠牆的一個大樟木落地柜子里。孫氏便道:「這一帶雖平安,但到底還是小心些好,我那裡還有枚鎖,你鎖上吧!」

珍珠道:「娘說的是。」

待鎖上柜子,珍珠想了想,又拿了一個荷包出來,裝了一串錢。

孫氏見了,奇道:「拿錢做什麼?」

珍珠道:「我想托哥哥買兩塊衣料子來。」見孫氏頗為不解的樣子,不由笑著拉著身上的粉紫鑲寬邊細紗衫的袖子,這紗料輕軟薄密,並沒有什麼花樣,是去年珍珠做的夏衣中最簡單的。即便如此,在普通人家裡,這樣的料子也是不常見的。若是再加一件比甲,出門見客也是夠體面了。

在賈家,這樣的衣裳,最低等的小丫頭也在穿,沒什麼特別的,但如今是在家,便有些不相稱了。

像孫氏和花自芳,穿的都是棉布衣裳。珍珠若還穿的和從前一樣,只顯得自己不同尋常了。

孫氏聽了,也有些明白,便笑道:「你哥哥看藥草倒還罷了,可這衣料子哪裡會看的?別給你選得俗了。你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反正今兒沒事,咱們自己去就是了。只是你的錢收回去,好好存著,我這裡有呢!」

珍珠無法只得收了錢,一面又有些訝然,倏地想起如今自己已經在家。小戶農家的女兒,也有因家境不濟拋頭露面的,哪裡有那麼多的避諱呢?況且她長了如今這麼大,還從未逛過街呢!想到此處,便有些興緻勃□來,道:「好的很,娘和我一起去瞧瞧。」

說畢,孫氏也去換了一件出門的整齊衣裳來,珍珠加了一件簡單的玫紅比甲,下繫上一條雨過天青的棉綾裙。

孫氏看了看,滿是讚歎,上看下看,只覺看個不夠。待要出門了,忽又進去,拿了一頂遮陽的斗笠來,比常見的略小些,與珍珠戴上。

珍珠看著有趣,便戴上了,笑道:「拿這個做什麼,不過有趣。」

孫氏笑道:「有趣什麼?咱們小戶人家雖沒那麼多避諱,可你的模樣若叫人隨意看了去,也是一番是非,倒不如遮一遮的好。」

珍珠道:「娘說的是。」便回房去拿了一條鵝黃的帕子來,別在帽檐上。那汗巾子極薄極輕,戴在帽上,珍珠便覺入眼的各處景物都如蒙上一層極淡的霧氣一般,卻也不妨礙視線。孫氏看過去,卻覺珍珠的容貌已被遮得若隱若現,便十分滿意。珍珠只覺有趣,掀了汗巾子笑看孫氏道:「娘看著怎麼樣?」

孫氏只是笑,道:「好好好,就這樣吧!」

於是母女兩個關門落鎖,往街市上去。

花家所在的巷子雖說安靜了些,但是也是有幾戶人家的,平時往來倒也親密。

一路走了來,便與幾戶人家的婆娘們遇見,打了招呼。珍珠也依著孫氏所說,或叫大娘,或叫大嫂,摘了帽子,落落大方地見禮。

那些小戶人家的婆娘們哪裡見過珍珠這樣的人品,心中只覺又愛又嘆,拉著珍珠上下看個不住。有女兒的一些婆娘們見這珍珠比自家女兒勝了百倍不止,心中難免生酸,只是礙於當著孫氏的面不說罷了。

只是其中有個木匠家的,男人姓齊,人都稱她齊大娘,素日是個沒成算的。從前見花自芳人品好,便想將自家女兒許配給他。誰知花自芳無心於此,且她女兒實在粗鄙。孫氏倒沒什麼,只是嫌她女兒隨了母親,也不是個安生過日子的料,便沒應。其實這也沒什麼事,當時提這事的時候只是私下說起,並未傳與外人知道,兩家掩了也就罷了。不想那齊家的竟記恨上了,如今見了珍珠,更將自家女兒比的如人家腳下的泥一般,心中難免更生了三分妒意,冷笑道:「怪道呢,大嫂子家的女兒這樣的好模樣,要藏著掖著,不像我們家的紅妞,成日家野跑做活。」

這話明著是贊花家寶貝自己家的女兒,但實際卻是諷刺珍珠做了人家的丫頭,故才成日不在家。

眾人都不說話,珍珠是個姑娘,更不好說,孫氏雖惱,只是珍珠初回來,不好便與人結怨,種下禍根,便忍了氣,只做聽不出來,笑道:「那也是你們家紅妞身子健壯不是?我們珍珠身子弱了些,臉皮又薄,比不得別人,太陽一曬就紅了皮兒,故才戴上這帽子。雖然咱們不比那些大戶人家,可是我只有這個女兒,難免嬌慣了些。嫂子們可別笑話才是。」

眾人聽了都滿口稱是,道:「女孩兒家嬌貴些也是應該的。」

齊家的還要再說,卻被一旁要好的拉住了。遠親不如近鄰,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扯破了臉皮,有什麼趣兒?況花家如今在這一帶算好的了,花自芳醫術超群,誰家沒得過他的恩惠,若真惹惱了他,吃虧的還是自己。

孫氏只做沒看到,珍珠回了家來,她已沒什麼牽挂憂慮的,齊家的這樣的小心眼她自不放在眼裡。與眾人告了辭,孫氏便由珍珠挽著去了。眾人滿口言笑地笑送她們遠去。待見去得遠了,方有張家的嗔道:「齊嫂子是做什麼?這花家的大姑娘這樣的人品,你不喜歡也就罷了,偏還上趕著觸她家的眉頭。可是豬油蒙了心了?」

齊家的冷笑道:「她花家了不起?不過是死了男人的寡婦,養了個兒子是赤腳的蒙古大夫,養的閨女給人家做丫頭,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家的素來是個明理的,本是好心好意地來勸,見齊家的這樣糊塗,不由也動了氣,道:「誰家沒本難念的經。快餓死的時候,賣兒賣女怎麼了,況且她家的閨女可是個孝順人。我聽說當初可是她自己賣了自己,也是天可憐見,她家閨女才到了個善心的大戶人家去。便是做丫頭怎麼了,你看看人家通身的氣派,你家的紅妞拍馬也比不上人家的一個手指頭。咱們莊上李員外家的小姐只怕也比不得她呢!若我有個這麼個閨女,只怕比兒子還疼!你偏去找不痛快。再說了花大夫心腸好,咱們這鄰里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幫著看,還不收診費,一年到頭省了咱們多少出息,你不說知恩圖報,反倒說什麼蒙古大夫的話,可有良心沒有?」

眾人都竊竊私語,也有與齊家的素來不睦,掩嘴偷笑的,齊家的便越發臉上下不來,漲紅了臉道:「好,好,好!你們都奉承他們家去吧,誰稀罕了?哼!」

說著就摔手賭氣去了。把張家的氣得倒仰,道:「我真是好心被驢踢!日後若再叫我管你的事,再不活著!」

眾人都笑勸道:「張嫂子,齊嫂子就那個脾氣,與她生氣值什麼?」

張嫂子冷冷一笑。她素來也是有些見識的,這花家的姑娘這等品貌,日後只怕也不是差的。她們既要嚼人家的舌子得罪人家,與她何干?便也奪手去了。

眾人相視一笑,又說了一陣,不過是嘆花家女兒好的,又說齊家嫂子糊塗的,也就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男人果然是防礙文思的東西……

雖然這樣說自己的老公不對……

上章關於賣身契的部分改了,親們說的很對。多謝,多謝,大家要多提寶貴意見,不能總潛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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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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