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第八十九回

天色才亮不久,仁和堂的大門就開了,杜仲和黃芪打著哈欠搖搖擺擺撒了水,拿了掃把開始掃地。待將門口打掃過了,方又打水擦拭葯台上。而後便見街上走動叫賣的聲響越發響了,人群往來也熙熙攘攘起來。待日上高空,上門看診的也慢慢多了起來。

而今日,杜仲卻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樣子,四處看了看,終於發現,花自芳大夫今兒竟沒來。杜仲被這發現驚了一回,便趁了空兒問黃芪,道:「花大夫怎麼沒來?上回上山扭了腳,也沒歇幾日就一瘸一拐地來了,怎麼說也不聽。今兒好好的,怎麼就沒來,莫不是病了?」

黃芪啐道:「呸呸呸,好好的咒人生病。花大夫昨兒就說了,今兒家裡有事來不了了。」

杜仲奇道:「我怎麼不知道?」

黃芪白他一眼,道:「那會子你正在那裡偷睡懶覺呢,哪裡能知道的?」

杜仲面上一紅,眾人都笑了。

且說賈母壽辰,闔府筵宴,說不出的熱鬧風流。不說賈赦賈政邢夫人王夫人等忙得不可開交,便是下面丫頭婆子小廝們也是腳不沾地地被使喚得團團轉。

珍珠這兩日與眾姐妹們道別敘舊,贈送禮物,想到這些年在此處的情景,實在難捨難分,不免痛哭了幾場。雖有歸家團圓之喜,卻也難免分離故人之苦。

園中眾丫頭們雖說平日難免有些小心思,但如今乍要分離了,便不由將從前的不愉快皆都勾去了,想起來的,都是彼此的好處來。況珍珠做人處事素來和善,從不主動與人結怨為難,除卻那些心中寒酸帶妒的,甚少有人說她不好的。如今她要去了,眾人皆都來送。

珍珠感激不盡,心中又是傷感,又是不舍。待敘了不舍之情,便將自己做的那些荷包帕子之類的東西一一紛贈眾人。眾人見人人都有,精緻細膩不說,且每人皆是獨一份的,不由越發感嘆起珍珠的好處來。

晴雯素來嘴硬心軟,珍珠待她也不同別人,此時拿著珍珠送與她的玫紅色的圓形綉芙蓉花鑲邊荷包,終於掛不住僵了幾日的臉子來,哭道:「家裡再好,怎麼比得上這裡?你回家豈不是要吃苦的?」

眾人聽了,不由都心中稱是,這珍珠家裡便是過不下去才賣了女兒來這裡的。在這府里,吃喝穿戴,雖說是丫頭,但比小姐們也不差什麼的。況珍珠在寶玉身邊,又是個極體面的,日後前途無量,怎麼這家裡的老娘哥哥盡這般糊塗,生生毀了她的「前程」?回了家,豈不是要吃苦么?

心中雖如此想著,但畢竟不好說出,以免珍珠臉上下不來,故都勸道:「你這樣子,讓姐姐怎麼放心得下呢?」

珍珠見晴雯這樣,不覺又是傷心,又是好笑,道:「快罷了吧,我們家如今也好多了的,哪裡就又餓死了……」

眾人都只當她安慰她們的話罷了,故只聽著,卻不言語。晴雯也是如此,暗道:即便再好,也是勉強溫飽罷了。你在這裡這麼些年,何曾端過比茶盤還重的東西。回去后,難不成還要下地種菜餵豬燒飯不成?好姐姐,你怎麼這麼糊塗?

只是此時事已成定局,也改不了的了,晴雯無法,只得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個荷包遞與珍珠道:「你既與我個念想,我豈沒有一點子表示的?這裡面的帕子是我自己的針線,往常你總說我懶,這可是我下了大功夫做的,你好歹留著,日後見了,也做個念想。」

珍珠含淚點點頭,道:「好妹妹,多謝你。」

說著便接了那荷包,觸了手便覺不對,那荷包忒沉,打開一看,裡面除了一方煙青色的綉水墨江南風景畫的鮫綃帕子外,還有一隻赤金絞絲鑲紅寶的手鐲,那紅寶鑲成花瓣的形狀,光芒璀璨,端的耀眼。珍珠一看大驚,道:「這不是……」

這鐲子是那年晴雯與賈母做了一件十分得她心意的衣裳,賈母一時高興,便賞了晴雯。晴雯素來愛重非常,平時連戴也捨不得的,怎麼會……

晴雯彷彿是知道她的意思,便崩了臉道:「你若不要,我便扔了它!」

呃……

珍珠嘴抽搐了一下,這丫頭,便是這樣絕,不讓人有絲毫的餘地回絕。

雖然執拗,卻也十分可愛。

無奈之下,只得收了道:「我先與你收著,日後你有用處了,我再還你。」

晴雯道:「我能有什麼用處,左不過是個戴著好看的鐲子罷了。我既給了你,便是你的了,我斷沒有要收回的道理。倒是你,回了家,若是有什麼難處,也別難為了自己,別太儉省了,若有了難處,就賣了它,這勞什子倒也值了幾個錢。——若不是為這,我也想不到把這個給你的。」

珍珠一呆,哭笑不得,正想說「我家真沒那麼窮」,卻見那邊急忙忙走來兩個人,卻是鴛鴦帶了個小丫頭來了,眾人忙站起身道:「鴛鴦姐姐來了。」

鴛鴦此時穿戴一新,身上的妝飾也十分華麗。眾人明白,她是賈母身邊的第一人,今日是好日子,賈母親自宴客眾人,她自然要在一旁伺候的,如此才妝扮地這般華麗。

珍珠忙迎上去道:「前面這樣忙,你怎麼來了?」

鴛鴦拉了她的手道:「我的好妹妹要走了,我豈能不來送送的?」

說著拉著珍珠的手上下看了好一回,只覺有千言萬語皆說不出,好不晌方含淚道:「回去好好過日子,若得了空兒,就來看看我們。我已叫人和門上打了招呼,你來了說一聲就成。待安頓妥當了,也捎個信來。」

珍珠也忍不住落下淚來,道:「好姐姐,你放心!」

鴛鴦看了看,勉強笑道:「我也該走了,不能多留。這是我的兩件新衣裳,沒上過身的,身量和你也對的,你別嫌棄留著穿吧!還有老太太前兩日已吩咐了,叫送兩匹料子給你。我已經命人送到二門上了,回去的車馬可備了?」

珍珠道:「我已叫人知會了我哥哥,這會子只怕已在門外等著了。」

鴛鴦聽了,心中一動,臉上越顯出三分哀傷來,眾人只當她是不忍珍珠離去,便也都勸了幾句。鴛鴦聽了,勉強收拾了心情,道:「我也該回去了。日後一定常來看看我們!」

珍珠點點頭,強忍淚意,看著鴛鴦去了。

眾人見鴛鴦如此,況也皆愛珍珠的人品,便也都有各自的禮物相贈,或是一帕,或是一簪,或是一衣。珍珠收了些輕簡的,其餘貴重的,俱都推了。儘管如此,也收了足足一炕的東西。

而後便有丫頭來知會她往賈母那邊磕頭去。珍珠忙收拾了一回,往賈母上房去。

到了賈母上房外的空地上,只見此次出去的人都已陸續到了。珍珠看時,人人皆是苦著臉,有幾個還帶著哽咽之聲。一個丫頭遏制不住悲傷,哭了起來,那林之孝家的便啐了過來,道:「今兒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嚎什麼喪?白讓你回家倒不要,若真不想回家去,便直接賣了你,如何?」

一句話說的那丫頭噤若寒蟬,臉都白了。哪裡還敢哭的?

珍珠一徑低了頭,一聲不敢言語。司棋不一時也來了,雙眼紅腫,有不舍之色,但也帶著一種果毅之情。

珍珠心中暗暗讚歎,司棋察覺到她的目光,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來。珍珠一愣,也回了個笑容。

一時人皆到齊了,管事嬤嬤便指揮著眾人朝賈母上房正門磕頭。——今日府中宴請王公貴族,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皆大妝以待,皆不得空。故只是在賈母門前磕了三個頭便罷了。

磕完了頭,那林之孝家的便說了一通「日後要好好做人,不許為非作歹,丟了府里的臉」之類的話,眾人都應了。林之孝家的便拿了一疊的文契,叫起各人的名字來。

珍珠的心頭頓時揪了起來。

那是她的……賣身契!

周圍的景物聲音俱都聽不到了。只有那一疊白色的紙張。

珍珠將耳朵豎了起來。

第一個,不是她;第二個,也不是她;第三個……

直到第九個,才是她的名字。

當接過那張看似薄薄的,卻重剩千鈞的紙,珍珠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才叫自己不哭出聲。盯著那張紙看了半晌,珍珠無視一旁的人詫異的眼光,靜靜地將它撕了開來,兩片、四片、八片……撕到不能再小了,又拿出荷包來,將紙屑都裝起來,攏進懷裡。她做這個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心中卻是心潮澎湃。

外面買的是發的賣身契,家生子則是類似於賈府放家生子出去的證明文書。司棋是家生子,領的就是這個文書。而她的這個文書卻是絕對不能撕了。司棋紅腫著雙眼,將那文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了貼身的荷包里。

那裡林之孝家的發完了,便叫人來各自領了眾人出去。

司棋求饒道:「好媽媽,容我再去給姑娘磕個頭……」

林之孝家的道:「罷了吧,今兒這樣忙,你又攙什麼熱鬧?況便是我能容了你去,那上邊也不許人進去了。你沒見太太們都上去伺候了?北靜王府、南安郡王府還有幾家皇親宗眷都來了,這會子聽說叫了姑娘們上去說話呢,那裡有空理你呢?你也省事些,既這麼不捨得出去,當初做什麼呢?快收拾去吧,好多著呢!」

司棋聽了,不由兩眼淚潺潺,待要再說,林之孝家的早腳不沾地得走了。而後便有老婆子們催了眾人回去帶了東西出去。珍珠便勸了司棋起來,道:「姐姐,咱們先去吧,日後再來和姑娘們請安就是了。」今兒一早她先與寶玉請安告辭之後,便往各處去過了。寶玉對她自是十分不舍,只是今兒忙亂,倒也容不得他傷心難過,便被上房的人請了去了。

司棋哭個不住,終是經不住老婆子們催促,往二門上去。

到了二門上,因眾人都忙著應付壽宴的事。各處的門都鎖了,二門上除了常守門的婆子們外,便也沒幾個人往來了。那些個出去的人,依依不捨地去了。珍珠與司棋走在最後。

司棋眼圈紅紅的,不住拿帕子拭著眼睛。

珍珠亦有些傷感,有些失落,也有些解脫。

司棋道:「我是不是很無情,姑娘還沒出嫁,我便先去了。這麼些年情誼,我……」說著嗚嗚哭起來。

珍珠有些明白她的心情,嘆一口氣,道:「這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終有一日大家都要散了各奔東西去的。不過是早是晚的分別罷了。你既定了主意,又何必這樣傷悲呢?」

司棋聽了,若有所思,勉強笑道:「我倒不如你想得開。」

珍珠道:「哪裡的話。」

到了二門上,便見兩個小丫頭守著低上一堆的東西,看見兩人便道:「司棋姐姐。」「珍珠姐姐。」

叫司棋的是迎春那裡的小丫頭,除了與司棋送鋪蓋體己,還有迎春贈與司棋的一包衣裳。司棋見了,淚水漣漣。珍珠便轉過頭去看自己的。那管門的婆子見了珍珠大大包小包,驚得張大了嘴,道:「怎麼這麼些東西,可得查一查。」

不想手還沒碰著,便被那小丫頭「啪」地打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這是鴛鴦姐姐叫我們幫著珍珠姐姐收拾的,媽媽要查什麼?莫不是還信不過我們鴛鴦姐姐?」

那婆子聽了「鴛鴦」的名字,便收了小覷貪利之心,忙笑道:「哎喲,我瞎了眼了。該打該打!」忙賠笑道:「天熱,倒耽擱姑娘在這裡這麼些時候,快請吧!」

珍珠看那伶牙利齒的小丫頭一眼,拿出個荷包來,遞與那婆子,道:「媽媽辛苦了。」做人做事要貫徹始終,不能在這裡出岔子。況且鴛鴦晴雯她們幾個還在這裡,不相交是不可能的。

那婆子頓時笑眯了眼,道:「多謝姑娘了。」而後便幫著珍珠搬行李。

西側角門外孫氏和花自芳早已翹首等了半日了,直等得心焦身乏。此前因焦急打聽了一兩回,便被守門的婆子罵了回去。母子兩個便只好強自按捺下心情等著。真真可說是度日如年可比了。好容易等到角門上出來幾個面帶哭意的人,又過了好一會子,方才見到珍珠抱著兩三個大包袱出來,後面還有兩個婆子,一個小丫頭。

花自芳眼尖,忙道:「娘快看,妹妹來了,來了!」

孫氏「哎」了一聲,已是滿眼含淚。珍珠也是遠遠看見了母親與哥哥,好容易打發了幫著送東西的婆子與丫頭去了,孫氏和花自芳趕忙上來,親人相對,不由痛哭一場,而後方各自勸慰了一回。待要收拾東西起身,見到那腳邊大包小包的包袱,孫氏和花自芳不由呆了呆,道:「怎麼這麼多東西?」珍珠苦笑道:「都是姐妹們的心意,怎麼也推不掉。」

真是不少的東西,將那不小的藍布馬車塞了個滿,花自芳依舊趕車,珍珠和孫氏便依偎著坐在馬車門口上。

盛夏酷暑的天,艷陽高照。馬車內又熱又悶,又有孫氏在旁靠在一處,便更覺得熱了。

但珍珠只覺得心頭無限得歡喜輕鬆。

自由的空氣真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上次更是兒童節,今天更是端午節。

都快成節更了。

唉,很慚愧。

樹樹要訂婚了,日期訂在了農曆六月初八,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了。感覺很微妙,很奇怪。有點開心,有點害怕,有點惶恐,有點無助……

我那位比我大兩歲,是個上班族。除了工作待遇比我好一點點,每月多了千把來塊錢,其餘方面都不如我。我配他,可以算是「低嫁」了。但勝在人看著挺老實的。但如今的世界,什麼都不可靠。畢業后挑挑揀揀那麼些年,相親幾乎將三百六十行都看遍了。到最後還是選了這麼一個。不過往好處想,低嫁,至少不會在婆家太受氣。雖不是一定,但至少概率會小很多。未來的婆婆現在看著是挺好相處的,前一段時間看關大的《知否》里讀者留言的極品婆婆們,實在很擔心未來的生活。但人總要往前看。

我脾氣不太好,老娘總擔心我日後的生活,如今算是暫時將婆媳問題消除了一點點。

但未來前途坎坎,需待我努力。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紅樓之晝暖新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紅樓之晝暖新晴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十九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