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第八十回

第八十回

這裡且說鳳姐兒平兒主僕見勸動了賈璉消氣回房住著,不由皆暗暗鬆了口氣。。

這日平兒見賈璉不在家,便說道:「奶奶也太膽大了,怎麼就生了這樣的主意呢?接了這麼個人進來住著,實在不妥!二爺雖說如今改了好些了,可終究脾氣倔著呢!這會子雖生氣,可難保不會反轉過來。」

鳳姐道:「正是這樣才好,不然,你看他豈會放過的?若不是尤二姐如今肚子里現揣著一塊肉,他早就找過去了。他們這麼些爺們咱們還看得少么?什麼髒的臭的,就敢往屋上拉,什麼三貞九烈,孝義節悌,都是狗屁!」

平兒道:「話雖如此,可也不該選了她才是,這日後可怎麼收場呢?再說這尤二姐如今又是這麼個身子,是好是歹,終究是個禍患。二爺雖說……可終歸是個男人,哪裡甘願白白給人家養兒子呢?」

鳳姐兒嘆道:「我也不是沒法子了么?」又冷笑一聲道:「誰叫我那好姑媽心疼我呢?定要給我賺個賢良的名聲!我若不先下手為強,日後,咱們不知道怎麼死呢!」

平兒便不言語,一時又道:「這也只是暫時之計罷了,這事兒如今雖能瞞著,可過些日子,尤二姐的身形就顯出來了,咱們又該如何應對才好?奶奶難不成真要養著那孩子么?若真生出來了,在名分上那可算是二爺的孩子呢!」

鳳姐道:「養不養倒也罷了,不過幾個錢的事。即便生下來了,我又不用親自養他,有的是奶媽婆子們,管他作甚?再說,終究這孩子是誰的,還說不清呢,可在咱們這裡也是個把柄。也是二爺心裡的一根刺。任她再本事,也翻不出風浪來!況且女人懷胎十月,多的是坎兒,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還兩說呢!即便生下來了,若是個女兒也罷了,即使是個兒子,珍大哥和蓉小子難免心裡有疙瘩——這樣來歷的孩子,能不疑心么?這見不得光的兒子孫子,頂個屁用?而且大戶人家夭折的孩子多了去了。」說到這裡,鳳姐冷笑一聲,手中蓋碗的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茶葉,又道,「二來,明面上說,珍大嫂子雖說懦弱式微,可終究珍大哥的面子在那裡擺著呢!只要有她在,太太也不好太過多事,便是再想往我們院子里添人,我也有借口好推了。」

平兒想了想,終於忍不住道:「這二太太也忒過了,奶奶到底是她親侄女,怎麼就能這樣下狠心得算計?」

鳳姐兒不由心中一酸,又思及白白被人當槍使了那麼些年,只恨得牙痒痒,道:「罷了,如今我也看開了,想這個做什麼,咱們自己心裡明白就是了。」平兒點點頭,服侍鳳姐兒吃了點點心,便聽外面丫頭說道:「奶奶,二奶奶來了。」

鳳姐兒眉一蹙,道:「她整日介這樣晃蕩做什麼?這樣沒眼力勁!」心頭電轉,已有了主意,道,「快請她進來。」一面說,一面慢慢起身,又使個眼色與平兒。

平兒會意,見帘子掀起,便忙忙迎上前去,笑道:「二奶奶來了。」而後便福了福身子。

尤二姐忙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平兒也不多言,笑道:「奶奶正說起二奶奶呢,可巧就來了。」

尤二姐忙上前去,請了鳳姐兒的安。鳳姐兒便滿面嬌嗔,道:「也不攙著你二奶奶,往日怎麼不見你這樣不懂事的,倒丟了我的臉了。」又笑對尤二姐道,「都是一家子人了,這樣多禮做什麼?」

平兒委屈地一聲不敢言語,卻只把尤二姐愧地滿面通紅,道:「姐姐,我哪裡值得這樣的呢?平姑娘對我客氣著呢,姐姐錯怪她了。」

鳳姐兒挑挑眉,卻只笑道:「莫管她,她一個毛丫頭,因我信任,得了權益,近來越發上來了,正要治治她呢!」說罷便忙讓尤二姐上炕坐著,又催平兒去上茶來。

尤二姐半推半就上了炕挨了鳳姐兒坐著,看著平兒被鳳姐兒支使得團團轉,一時要上茶,一時要端點心,不由心中滿懷愧疚。若不是她,怎麼會還得平兒被苛責呢?唉,都是她的不是!——唔,尤二奶奶,您想太多了。

一時鳳姐兒又和顏悅色地對尤二姐噓寒問暖,問東問西,道:「丫頭婆子們倘或有不到之處,只管告訴我,我來制她們。」又道:「可少什麼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和我說,我叫人送去。」云云。其之體貼入微,情真意切,叫人動容。

尤二姐一面細細答著,一面心頭愈發感動。只是思及自己的身子,心中卻又愧疚難當——自己這樣不乾不淨地進來,她們不單不嫌棄我,還譴責自己的人,只叫我舒服,這樣的好人,這樣的恩德,叫我如何報答才好……

這樣想著,心裡越發難過,一時說了回話,因見鳳姐面有疲態,便告辭出去。鳳姐兒本要親自送出去,尤二姐哪裡會肯,忙勸住了。鳳姐兒便叫平兒好生送回去,不可怠慢了。平兒答應了,笑著將尤二姐送回院子里去。

尤二姐只覺於她有愧,便拉著說了許多勸慰的話,又叫丫頭上茶上點心。平兒一一笑著應了,只說不妨事,側過身卻是暗帶愁緒。尤二姐心中明白,只好嘆息。

一時平兒因說「奶奶屋裡無人伺候不可」,便告辭回去了。尤二姐遠遠看著她去了,方才嘆息著回去。

又說平兒到了屋外,便見小紅豐兒等人正看著婆子將換下的炕袱,枕袱等都送出去。平兒便道:「這不是前兒才換的么,怎麼這會子又換了?」

小紅抿嘴一笑,道:「我也這麼說,可奶奶說髒了,看著就不舒坦,索性連東西都不要了,都賞了她們了。」

平兒搖頭一嘆,掀了帘子進去,只見鳳姐兒吃著茶,淡淡道:「可怎麼說?」

平兒笑道:「自是對奶奶感恩戴德。」

鳳姐兒淡淡笑道:「這也罷了,總算沒白費我一番功夫。」

此後鳳姐兒更是對尤二姐上心,雖不是每日見的,但是每日好吃好喝的不斷。丫頭婆子們伺候地也無不盡心。為恐鳳姐說她們伺候地不盡心,都勸說尤二姐定要將那些補品點心吃盡方好。尤二姐一面感激鳳姐厚誼,一面又心軟如綿不忍丫頭婆子們受責,便也都吃了。

尤氏也來看過她一二回,可見她面如滿月,身段豐腴,又聽丫頭婆子等說,便知鳳姐不單沒有絲毫虐待,反對這尤二姐厚待有佳。不由也放了些心,畢竟是自己的妹妹,總不好太過絕情。只是想到她的所作所為,尤氏便心中膈應得很——你要一個女人對與自己丈夫兒子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女人和顏悅色,真的很難!因此,尤氏便也不常過來了。

尤二姐見親姐如此,反不如鳳姐兒對自己,不由心下暗暗傷心,只不敢叫人知道。

那裡鳳姐猶怕她寂寞了,還叫她常往園子里逛逛去。

那大觀園實乃人間精華錦繡之及至了,但凡人見了,無有不流連忘返的。尤二姐正值花樣妙齡,如何會不愛?每日里閑了,除了往鳳姐房裡去請安,便是往園子里逛去。

只是園中如今已被探春分派了諸個婆子看管,某一日,尤二姐見了那花兒開得好,便掐了一支來玩耍。偏被那看管的婆子看見了,頓時心疼地無以復加。雖沒當面說什麼,可待她們轉過了身,便啐道:「呸,什麼東西,這園子里的規矩,花草不許亂采,連璉二奶奶並各位姑娘們都守的呢,她一個未正名的二房姨娘,也來這裡伸爪子亂動,要臉不要?」

尤二姐未曾走遠,羞得滿面通紅,也不好去問那婆子。伺候的丫頭們也只做沒聽見。回了屋子,便問伺候的丫頭。那丫頭笑道:「我當是什麼,不過幾支花兒,二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尤二姐此時聽了這「二奶奶」的稱呼,只覺刺耳,便蹙眉道:「我既已進來,便該也同大家一樣守規矩才是,怎能徇私?」

那丫頭笑道:「二奶奶真是奇了,因奶奶疼惜二奶奶,說二奶奶剛來,總不拿這府里的規矩管束,這一日日,得了多少便宜,便是奶奶也沒有這樣的方便。我們羨慕都來不及,怎麼奶奶反倒主動問起這些事來?難怪大奶奶總說,到底二奶奶是大家出身,知書識禮,不是那些小家子可比的。」

尤二姐聽了這「知書識禮」的話,不覺如坐針氈,紅暈滿面,勉強笑道:「正因奶奶疼惜我,我更不該與別人不同才是。」

那丫頭笑笑,便將園子中的一些規矩一一說了。又將姑娘們的各自關係、人品皆說了清楚。

尤二姐聽了后,又思及近日自己的所作所為所行,再摸摸略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有如雷劈一般。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這樣詩書傳家的大家子,二奶奶這樣善心,卻叫我生生作踐了!

嗚嗚嗚,尤二姐悲從中來,羞憤交加,生生在屋裡哭了一夜。

次日起來,便覺頭重鼻塞,目眩神熱,十分難熬。丫頭們皆慌了,稟告了鳳姐兒,請醫看視。

鳳姐兒親自來看,將丫頭婆子們罵了一通,說她們不盡心伺候,狠責了一番,尤二姐哪裡勸得住。

那些伺候尤二姐的丫頭婆子們都是鳳姐從各處油水足的地方調來的人精,在這裡伺候尤二姐,每日聽她自怨自嘆已是十分不喜了,更何況還沒有什麼進項——尤二姐無甚家底,哪裡能時常賞賜她們——心中早已不滿。此時又因尤二姐而得了鳳姐的懲罰,心中如何能不惱的?只是鳳姐兒精明厲害,誰也不敢沖她去,便只好把這怨懟皆傾瀉在尤二姐身上。每日雖則伺候著,但做事陽奉陰違、推三阻四,說話綿里藏針、冷嘲熱諷。

尤二姐雖則嬌柔,但也不是糊塗的,自是明白丫頭婆子們的不滿。只是一來她於鳳姐有愧,哪裡會把這些事告訴她去?二來是覺得自己連累了這些婆子丫頭們,很是過意不去,便能忍都忍了。

那邊鳳姐兒聽說了,卻只做不知。

此後這尤二姐便閉門不出,每日聽風落淚、對葉啼哭,好不傷感。

園中的眾人聽了,個個詫異,都道:「璉二奶奶對她無微不至,她在這府里也算得上是獨一份的體面了,卻是為何傷心?」

又幾個促狹的便道:「莫不是哀怨如今璉二爺不進她屋子么?這國孝家孝里的,便是浪起來,想男人了,也該忍一忍才是。弄得別人都知道了,也不臊的?」

眾人聽了皆偷偷嘲笑,有嘴上不嚴的,又將尤二姐在東府時的傳聞也重新提了起來,道:「璉二奶奶這樣厲害,怎麼這回竟錯了眼了?替璉二爺尋了這麼個二房來,日後出了孝,這二房這樣厲害的勾人功夫,不得把璉二爺給迷得暈頭轉向,把璉二奶奶也要給壓下了?」

一來二去,便傳的許多人都知道了。鳳姐兒又好氣又好笑,只是到底於自己這一房聲明有損,忙喝止了眾人,只是哪裡止的住。那邊尤氏聽說,又羞又氣又恨,羞得是眾人說的是自己的妹妹,連累自己臉上無光;氣得是眾人口舌無忌,將這等事情胡亂傳說,丟了賈家的顏面;恨得卻是尤二姐不肯安份,好容易得了個安生的所在,還不甘寂寞,生出事端來。

那裡鳳姐雖壓制了些,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到底傳到了賈母的耳朵里。賈母大怒,叫了賈璉鳳姐並尤氏去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出了這樣的話來?」

鳳姐兒苦笑道:「這我著實不知道。我對尤二妹妹愛惜還來不及,實不知道她有什麼心病……」

說著淌眼抹淚起來。

賈母又問尤氏:「我看在鳳丫頭和你的面上,才允了她在這會子進來先住著。可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你到底是如何教導你妹妹的?」

尤氏惴惴道:「我妹妹乖巧柔順,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想是那些下人們嘴裡不乾不淨,亂嚼出來的話,老太太別信她們。」

賈母啐道:「糊塗種子,這會子了你還瞞著!你當我不知道么,不過看珍兒他老子的面上,不說明白罷了!若豁出來,大家說開了,臊也能把人臊死!我這裡還有那麼些沒出閣的姑娘們呢,她們的耳朵清凈,可經不得你們的爛事兒!你們要做這些骯髒事兒,自己關起門來,鬧得怎麼樣,也別傳到這邊來。這些有的沒的,亂傳起來,她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即便你與她們無情義無干係,可四丫頭是你男人的正經嫡親妹子,你讓她怎麼想?若讓外人知道了,臉面還要不要,誰還敢來提親?……」

說了一通,又聽尤氏說「我勸了幾次,可都不聽,我也沒法子……」便又罵道,「豬油蒙了心的東西!你既勸不了他,為何不來和我說?你們沒有公婆長輩,自然沒了轄制,我白長了這輩分,自然還能勸他兩句,他也不好不聽的。偏你還只做賢良,一味當那鋸嘴兒的葫蘆。若真賢良也就罷了,便是個糊塗透頂的。再勸不了他,這妹妹總是你自己的,你又是長姐,老子沒了,你要管教勸說,她做妹子的竟也不聽么?這麼大人了,生的倒是好樣貌,卻是這樣的德行品性,便是再好的模樣也廢了!」

尤氏一行聽,一行哭,不敢言語一聲。眾人看賈母震怒,也都不敢說話,皆都跪下了。

賈珍聽見風聲,早託言有事一溜煙跑了。賈母也懶得去傳他,畢竟賈珍是賈氏宗族的族長,自己不好太過申斥,丟了他的臉面。

罵了一通,賈母總算暫壓了怒火。最後一言定案:尤二姐不得再在府里住著了。著人即日送出府去。眾人不敢駁斥,忙答應著。

那尤二姐聽得人來傳賈母的話,不敢說什麼,便哭哭啼啼要來與賈母鳳姐等人磕頭。婆子們哪裡容得她,忙扶了她出去了。服侍的婆子皆是賈母的人,去處如何誰也不敢問。

鳳姐兒正巴不得,如何會問。尤氏也對這個妹妹恨得直咬牙,見她去了,正鬆一口氣,自然也不會問。其餘人等,事不關己,也是不開口。

而此後,這花為肌膚雪為肚腸的尤二姐,便在寧榮二府中不見蹤影。直到年後,鳳姐兒聽到了莊子上傳來的消息,尤二姐懷孕時憂鬱過度,心結難解,體力不濟,還沒足月時就落了胎,後來自己也沒熬過去。鳳姐聽說后,倒是嘆息了一回,倒派了人與她上了柱香,此是后話了。

一時總算了了事,王夫人便道都是鳳姐丫頭識人不清,才惹了這些事來,云云。鳳姐兒咬咬牙,便上來告罪。賈璉聽了,幾**噴火——要不是他這位「好心」的嬸娘,鳳姐兒病急亂投醫,至於有這攤爛事么?

好在賈母最疼鳳姐,且明白其中的緣故,不曾苛責,反倒勸慰道:「罷了,都是尤家二丫頭不爭氣鬧的。你是好意,反惹了一身的委屈。」

王夫人便道:「那璉兒的房裡人也該再放一個才是,我……」

話還未說完,就聽賈母道:「什麼房裡人房外人,這都是鳳丫頭賢良惹出來的禍!好好的夫妻兩個過日子,放那麼多人做什麼,不嫌鬧的慌?」又轉頭問賈璉,「璉兒,鳳丫頭和平兒這兩個,你竟還不足么?」

賈璉一慌,忙道:「老太太說的是,鳳兒和平兒就很好,很好。」

賈母便道:「這樣才是正理,你也不小了,如今又有了葵哥兒,日後更該好好過日子了,別學你老子,這什麼房裡房外的人,也都給我省了吧!免得鬧得不安分不說,還累壞了身子。」

賈璉見賈母震怒,哪裡還敢說什麼,忙答應了。鳳姐兒喜得什麼似的,想不到意外竟給了她這個驚喜,只是臉上不好帶出,只低頭咬著唇,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那裡王夫人見此,大失所望。

一番忙亂,賈母完勝,鳳姐得漁人之利。而王夫人,在無聲中完敗地徹底。至於賈璉,賈母生生剝奪了自己日後名正言順享受「多人之福」的權利,很無奈,卻也不敢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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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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