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第八十一回

第八十一回

尤二姐的離去,彷彿是一陣風在大觀園若有似無地吹過,而後便沒有了痕迹。

即便是多情如寶玉,也在聽到尤二姐的死訊,哭過一場之後,便在眾人的勸說之下,將那失落傷心拋之腦後,重新投入與眾多胭香脂粉中去了。

而因規矩所限,今年這一個年,便過得極為安靜。只有一事,於眾人來說無甚干係,但於珍珠來說,便是頭一件大事。

賈府人口多,上上下下算起來,約莫有二三百口,而佔大部分的就是奴僕。這些中多數都是家生子。這些人數量多,散布廣,於賈府各處無處不在。其之關係盤根錯節,也是府中一道不可忽視的勢力。而賈府的主子們除了使喚他們,還要管他們的生老病死,婚育嫁娶。

家生子們生的孩子中伶俐的男孩選上來做小廝,女孩兒做丫頭,送入內宅當差。小廝們滿二十五,主子們便要為他們的婚事做主,將年齡相近的丫頭們與他們為妻。而各處從小選上來的丫頭便是分配的對象。一個小廝一個丫頭,隨了主子們高興。就是鮮花和牛糞配,仙女和麻子合,也不許反對,只隨主子們高興。而原來在主子們身邊有臉面得心意的,運氣好些,自然也能得些稱心的人。不過這樣的例子很少而已。而後這些人繼續繁衍生息,生的女孩兒繼續做丫頭,生的男孩兒繼續做小廝,一代傳一代。用點惡毒的話來說,只要你主子家不滅不死不敗,就得世世代代為奴為婢,永世不得超生。

而後好的丫頭熬到了媳婦,再熬成了婆子——真是符合寶玉的「女兒、珍珠與魚眼珠論」——放現在就一篇上好的人文論文啊!

言歸正傳,這不是說這個時候。

想到這個時候,珍珠心中急不可奈。成功在即,卻發現終點處有兩個。一個通往天堂,一個通往地獄。一不小心就會走岔了路。

要是與家生子配成婚,那就是踏上了後代子女生生世世為奴為婢的路。那樣子的話,還不如直接去死!

但如今怎麼應對才好。今年她雖然沒到歲數不用配出去,但是日子一天天在過,那一天總會到來的。

***的,她都忍不住要爆粗口了,怪不得那些丫頭們這麼想做姨娘呢!從前是她想太偏了,只想到做姨娘的苦,卻忘記了世世代代為奴為婢,被人壓迫的苦!

珍珠想到這些事,心不由揪地越發緊了。怪不得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勁。原來竟還有這一出!

鳳姐兒雖說在賈母面前很得面子,但是如今已是不管事的了。家事還是在王夫人手裡。若是王夫人不允,便完了。另外三個管家的人,李紈是菩薩,雖是善心人,但等閑不開口的。她是寶玉身邊的大丫頭,她作為寡嫂,更不好說話。二姑娘迎春更不必說了,如今管家做事,行事是大方了許多,但那懦性子一下子如何能改得了?珍珠的事於她來說無異是「閑事」,她焉能管的?探春是個精明的,可是卻是精明得過頭了。她如何會幹不幹己事的事情?不說她平日與這三人並無深交情,便是求到了她們面前,最後還是要由王夫人做主。

但還有老太太……

珍珠眼前一亮,還是得把希望寄托在老太太身上。

但是該如何說才好?

賈母不管事已經多年了,雖然許多大事王夫人還得回賈母,但不過是面子上的話罷了。賈母是明白人,不會太駁了王夫人這當家作主的話。故這些年來,內外才安穩。這對婆媳,才賢名在外。

該怎麼辦才好?若是王夫人不想放出去,即便賈母有意思了,但是要是推出了什麼「規矩」的話,一切就完了。

珍珠想了又想,終究只覺不得其法。

如此便日夜不得安寢。焦慮之下,不免憂思過重,以至神形憔悴。雖未曾至大病一場,一冬下來,卻是生生清減了不少。

待到冬去春來,薄薄的春衣換上,方覺去年的舊衣都松大了。

這日天暖風和,珍珠便換上一件簇新的蔥綠鑲如意邊的比甲,系一條月白細綾裙,腰上系著水綠色的汗巾子,越顯得肩若刀削,腰如約束。眾人都贊個不住,連寶玉也看住了。

眾人一行看,一行贊,笑道:「都說冬日要貼三層膘,怎麼姐姐反倒苗條了好些?也指點我們些訣竅才好。」

珍珠心下苦笑,道:「哪裡有什麼訣竅,想著大概是前些時日身上不爽快,不愛吃東西,人就清減了許多了。」

眾人聽說如此便不理論。

一時卻見兩個丫頭來請寶玉道:「姑娘們在那裡等二爺看詩呢!」

寶玉聽說,便忙忙去了。珍珠等便各自收拾,而後方往那邊去。

到了那邊,卻聽眾人正看罷詩,可巧那裡掉下個風箏。

丫頭們拿了來看,卻是一個精緻的大蝴蝶風箏。眾人都笑道:「這是哪裡來的風箏,倒好看的緊。」寶玉接過看了看,笑道:「我認得,這是大老爺那院里嫣紅姑娘的,拿去叫小丫頭送去給她吧!」一面說,一面卻拿著看個不住。

湘雲笑道:「二哥哥怎麼知道是她的,這風箏又沒寫名字,也不會說話,怎麼知道就是她的了?」

寶玉道:「我前兒去給大爺請安時,剛巧見她們送去給嫣紅姑娘的。」

湘雲道:「二哥哥好細心,好記性!」眾人都笑了,寶玉面上便有些訕訕的。

珍珠那裡悄悄翻翻白眼,這個寶玉啊,該說他什麼好呢,這大伯的屋裡人一個風箏都記得清清楚楚,可偏偏就記不住正經課本里的一句話。唉,賈政和王夫人其實也挺可憐的,攤上這麼個兒子。

而又說到這個嫣紅,今年不過十**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卻做了那個鬚髮皆白,好色無度的賈赦的房裡人,這輩子已是毀了大半了。想到這裡珍珠不免嘆息此女命薄。鴛鴦當日雖逃過一劫,卻又輪到另一個女子受苦。

只是嘆息之餘又不免感懷身世。必竟自己如今前途未卜,未來不知如何。

正在怔忡間,卻忽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珍珠唬了一跳,禁不住「呀」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黛玉,忙笑道:「姑娘好。」只見黛玉笑道:「姐姐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我過來都沒聽見。」

珍珠道:「並沒想什麼。」話雖如此說,只是臉上的神情如何掩得住?何況聰明絕頂如黛玉?只是黛玉也不說破。

珍珠勉強收拾心情,笑道:「她們這樣熱鬧,姑娘怎麼不去放?」

原來方才見了那風箏,大家一時高興,便也都各自命丫頭去拿了風箏來放。一時之間院中的空地上彩鳶滿天,好不熱鬧。

黛玉便笑著指那風箏道:「也不知這風箏和我有仇還是有怨,怎麼也放不上去,我一惱,就給撂下了。」

珍珠笑道:「這可找對人了,我最會放風箏了,小時候我哥哥常帶我在老家的地里放風箏,放得可好了。」說著果然去看,眾人不懂這個,都看住了,只見她也不知道這裡那裡弄弄,又教人如何舉高,如何放線,那紙東西就著風勢三兩下飛上天去了。

眾人喜得歡呼,珍珠將線頭用帕子包了,遞與黛玉,黛玉喜得忙接過來,笑道:「這東西虧了你才有了用武之地了。」

眾人都道:「還真不知道她也有這一手功夫呢!」

珍珠抿嘴笑道:「日後我窮盡了,做這個賣,也能養活自己呢!」眾人聽了,都笑個不住。

這裡黛玉見風力緊了,便將線仍舊遞與珍珠道:「姐姐替我放了吧,我難得見了它上去,若這就放了,實在有些捨不得。可不放又晦氣。」

珍珠笑著答應了,果然過去將钁子一送,只聽豁剌剌一陣想,登時線盡了,風箏便隨風去了。眾人見了,也都將線放盡了,隨了風箏自去了。

一時眾人的都放盡了,猶還津津樂此不疲。

珍珠那裡卻猶痴痴地看著那空中一點,嘆道:「也不知這東西能到哪裡去?」

黛玉道:「看這風向,是往南邊去了吧。」

珍珠一愣,轉頭見黛玉似有所思,略有傷感,不由心中一動。林姑娘的家就在南邊呢,她也想回家了吧!心中不由升起了些「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慨來,一面想一面又覺得有趣,心中不由暗道:好姑娘,咱們一定都能回家的。

正想著卻聽那邊走來兩個丫頭道:「老太太請二爺和姑娘們呢!」

寶玉便問何事。

那丫頭說道:「老爺回來了,這會子在老太太那裡呢!」

寶玉聽說賈政回家,不由又怕又喜。喜的是老父親安全歸來,父子天倫得聚。怕的自然是父親查問功課,定要責罰於他。他這一年的功夫書基本沒翻過。不說知新,就是溫故也未曾有的。

如此慢待功課,賈政一查便知道了,到時哪裡能不罵的,想到這些難免腳步踟躇。

眾姐妹都抿著嘴笑。珍珠搖頭嘆息,看你怎麼過關!

寶釵看見,趁無人時走近了道:「我閑了這幾天,趁無事時倒幫你寫了好些字,書雖替不得,字還能幫你的。一會兒你悄悄打發麝月到我那裡去取,只別叫人瞧見才是。」

當下喜得寶玉眉開眼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多謝!多謝!」情不自禁之下就去握寶釵的手。

寶釵一驚,只羞得粉腮通紅,越顯得艷如牡丹,媚似桃李,嗔道:「寶兄弟,你怎麼還是這麼著?」

那裡寶玉卻只覺手中軟香柔膩,滑不溜手,又兼面前的人兒滿面嬌態,風情無限,不由身子都軟了半邊,獃獃說不出話來。

寶釵看他這般模樣,心中又羞又喜,輕啐了一口忙去了。

湘雲遠遠看見,笑道:「二哥哥,老爺等你呢,再不走,天都黑了。」

眾姐妹都忍不住笑了,寶釵面上更紅,疾走幾步,湘雲猶還未罷,笑道:「寶姐姐,慢些,這做好姐姐的,怎麼也不等等我們呢?就把我們給撂下了。」

寶釵一下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寶玉也又羞又笑,道:「雲妹妹,你……」

湘雲笑道:「我怎麼了?」

迎春忙忍了笑道:「罷了,老爺還等著呢!」

寶玉忙一驚,不敢再玩笑,往裡面去。眾人也不敢再說笑。

至賈母內堂,見了賈政,眾人與賈政請安,敘些溫寒。賈政遠道回來,一身疲憊,倒未曾問及寶玉功課,寶玉鬆了一口氣。

等吃了飯,眾人都散了,寶玉便回房來,急急忙忙地寫字。只是臨時抱佛腳,哪裡有用?眾丫頭又一個個東插一腳,西順一手,一言一語都是岔言,寶玉又是個難用功的,一下午也不曾寫幾個字,珍珠看得直嘆氣,也隨他去了。

正亂著,卻見外面丫頭道:「彩雲姐姐來了。」

眾人忙站起來,寶玉也放下筆起身迎出去,果見彩雲進來了,道:「二爺好。」

寶玉忙笑著讓座,又叫上茶來,道:「可是太太有什麼吩咐么?」彩雲忙叫不必忙了,又道:「太太說,知道二爺肯定在這裡忙,只是這臨陣磨槍,也趕不出多少的,還請二爺略放寬心些。若是能趕出些字也就罷了,便不能,也無礙的。還有老太太呢!若是為了幾篇字,累出了病來,可是得不償失了。」

寶玉忙恭恭敬敬地站著聽了,心中也算將焦急之情暫去了幾分。彩雲又將薛姨太太送來的兩樣紅菱雞頭的鮮果交付清楚了,便去了,眾人苦留不住,也罷了。

這裡寶玉見了那兩樣鮮果,便道:「珍珠姐姐,替我送一些給林妹妹去吧!」

珍珠正不耐煩,聽如此說,便忙答應著,果然裝了些送往瀟湘館去。

這裡寶玉見珍珠去了,便喚了麝月道:「你也送一些到寶姐姐那裡去。」

麝月笑道:「二爺糊塗了,這既是薛姨太太那裡送來的,寶姑娘那裡怎麼會沒有的?」

寶玉笑道:「你不必管,只送去就是了。」

麝月無法,只得去了。不多久,回了來,笑道:「我倒是奇怪呢,再想不到寶姑娘竟叫我帶這個來!真真寶姑娘賢良人,幫了二爺好大的忙!」

寶玉撫著那一卷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字,笑道:「可不是么,這燃眉之急總算是解了些了。」

又有些疑惑道,「寶姐姐都替我寫了,怎麼林妹妹沒有呢?」

又說那裡珍珠到了瀟湘館,將那鮮果的話說清楚了。黛玉淡淡叫人接了,便叫了珍珠坐下說話,說起寶玉正加急趕工,不由笑道:「叫他平日偷懶!也該急一急他的!」

珍珠笑道:「幾位姑娘那裡自然有幫著寫一些的,姑娘竟沒幫著寫一兩個字的?」

黛玉詫異道:「我為何要替他寫的?你也竟糊塗了?難不成要我寫了字糊弄舅舅去?便是過了關,又不是他下的功夫,有什麼用?況且,這不是幫他,而是害他呢!讀書也是可以替的?日後為官做宰,也要人家替他去么?怎麼這麼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珍珠笑道:「還是姑娘明白呢!」

說笑間,紫鵑端上茶來,笑道:「你這一冬下來怎麼這般清減了?前兒在園子里看見你的背影,一下子還沒敢認呢!還真別說,瘦了些,倒越發出挑了。我聽說那園子里好些個嬸子們都打聽你呢!」

珍珠奇道:「打聽我什麼?」

紫鵑笑道:「糊塗東西,她們能打聽你什麼,自然是替家裡的兒子,孫子,外甥,侄兒們打聽了。」

珍珠被說中了心頭之病,當下又羞又急又氣,恨道:「貧嘴爛舌的壞蹄子!盡會磨牙,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紫鵑連忙告饒,珍珠又哪裡肯放過,兩人鬧成一團。一時勸住了,紫鵑見珍珠眼圈兒都紅了,又想到平日她的所行所為,便知道自己莽撞了,忙道:「好姐姐,你別惱,都是我不好,口沒遮攔,我這裡給你賠不是了。」

珍珠也知道她不是真心,哪裡會真惱,只是口上也不饒她,道:「你也別說我,你竟逃得過么?我是外頭來的,你可是這裡的,若說起來,你比我還沒個出頭之日呢!遲早要落在那起子黑心爛肝的人手裡。到時看你還貧嘴不?」

紫鵑聽了面上一白,卻聽黛玉道:「紫鵑不怕,她的事兒由不得別人,是由我做主了,自然差不了她的去。外祖母也答應了。」

紫鵑復又歡喜起來,笑著到黛玉跟前,主僕兩個笑成一團。珍珠看得眼淚零落,啐道:「就會拿人家的苦處來刺人眼睛……」

黛玉與紫鵑笑看一眼,一人一邊來拉了珍珠的手,笑道:「好姐姐,快別傷心了。」

珍珠被鬧地也沒了脾氣,只好隨她們鬧去。

黛玉道:「姐姐的心事我知道,我也最佩服姐姐。你這事其實也簡單,姐姐只管去求老太太就是了。」

珍珠嘆道:「姑娘說的談何容易?老太太雖體恤憐下,可是已是久不管事的了,府里的事都是太太管著。從前璉二奶奶管事時還好說,平兒和我好,怎麼著也能幫我這個忙。只是如今是三姑娘她們管呢,太太的主意也難測的很……」

黛玉笑道:「姐姐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你說老太太體恤憐下,那太太就不體恤憐下了么?這滿府上下,誰不知道太太最慈善不過了,有什麼不是,不過求一求太太就是了。這樣一件小事,太太怎麼會不應?」

珍珠驚愕地看著黛玉,這話誰說都成,從黛玉口中說出,未免太奇怪了些。

不過……

咦?!呀!!!

珍珠只覺得眼前一亮,這「滿府上下」,「誰不知道」?

黛玉一笑,知道珍珠已是心領神會,只笑道:「你回去多謝二哥哥了,只說『多虧他惦記著,只是日後不必送來了,自己留著吧!我這裡都是有的。』」

珍珠含笑答應著,恭恭敬敬福了個全禮,方才去了。

回至怡紅院,將話說了,寶玉見她未曾帶來什麼「果實」,不免失望,但也無暇他顧,仍舊寫他的字去了。

珍珠急急忙忙回了屋,關了門,也不知道做些什麼。半個時辰后,門房的張媽媽,幫著怡紅院的珍珠姑娘傳了一包送與家中母親的衣裳回去,得了足足一吊錢的賞,喜了半日,羨煞了眾人。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男主的問題,其實我一直在考慮。很多讀者說男主出場太晚了。可是珍珠還在賈府,我實在想不出怎麼寫男主的文,而且對於男主的形象背景還沒定位,所以乾脆就沒寫了。

因為珍珠的家境,該適合配什麼樣的人家才好呢?讀書的,有房有地的,嗯,暫定是小康小富之家。但我對小富之家的概念有點模糊。這樣的人家,又該是有多少房,有多少地,有多少丫鬟僕役才好呢?少了怕委屈了珍珠,多了又怕人家看不起珍珠。唉,比嫁女兒還難呢?

PS:暫定下章珍珠出府的事老大們同意了,或可以出府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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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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