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第七十三回

又說珍珠既定了主意,那院中諸事便甚少管了,每日不過和眾人說笑,又指點芳官針線罷了。誰知人在家中坐,事從天上來。

這日一早服侍了寶玉洗漱穿衣畢,卻見一個小丫頭悄悄兒拉拉珍珠的袖子,珍珠認了認,是怡紅院守門的一個小丫頭,便使個眼色與她。小丫頭機靈,去了。一時閑了,珍珠便往耳房裡去,卻見平兒正等著呢。遂笑道:「喲,這一大早的,你來做什麼,也不叫人說一聲。」

又問小丫頭道:「平姐姐來了,你怎麼也不往裡報一聲,若讓人知道了,只說咱們怡紅院的都不懂規矩。」

平兒忙道:「你別說她,是我攔了她叫不要嚷嚷的。」

珍珠便知有事,揮手叫小丫頭下去倒茶來,一面拉了平兒坐下笑道:「你是大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今兒來可有什麼事兒么?」

平兒笑道:「真真是七竅玲瓏心,什麼事兒都瞞不過你。今兒來確是有件事兒要問你呢!」遂將事兒一一說了。

原來昨兒小廚房裡鬧出一宗事兒來。因前兒王夫人房裡少了些東西,其中有一瓶玫瑰露,如今王夫人不在家,這丟了東西,便是守房的丫頭的責任了。玉釧兒便是管這個的,東西卻不是她拿的,她如何受得了這冤枉?問眾人,偏眾人都不應,玉釧兒著急,便越發吵鬧起來了。

可巧昨兒林之孝家的在小廚房的柜子里搜出一瓶來,這就對上了。誰知那小廚房的頭兒柳嫂子的女兒五兒卻叫屈,說是芳官給的。平兒不願冤屈好人,便一早來問。

這裡便說道:「我想起來太太那回得的玫瑰露,總共也沒幾瓶,寶二爺挨打后給了一瓶。再後來也就沒聽見信兒了。便想問問你們這裡的那瓶吃完了沒。若真是這裡出去的,倒也好說了。」

珍珠聽了,便道:「前兩日芳官彷彿和二爺說要了那半瓶子露出去,也不知道她是給誰了。只是那個叫什麼五兒的總來哄著芳官,兩人倒是好的很,芳官若給了她也不奇怪。這事兒也簡單,如今只問問芳官就是了。」說著出去叫一個小丫頭去叫了芳官來。

一時芳官來了,珍珠便道:「前兒給你的那瓶子玫瑰露你可還在么?」

芳官道:「自然是在的,那樣的好東西,我可不敢糟踐了。只是前兒柳嫂子的女兒五兒說想這個吃。我聽了,想著她媽待咱們都是好的,若是沒有倒也罷了。如今有呢,便也不好藏私,那一瓶總共也沒剩多少了,就連瓶子也給她了。」

珍珠笑道:「可算對上號了。」平兒也點頭笑笑。

芳官看她們的模樣,道:「姐姐,這是怎麼了?」

珍珠道:「都是你送的玫瑰露的不是,那五兒如今惹了官司了。」

芳官唬了一跳,道:「怎麼回事?」

珍珠道:「太太那裡正好少了一瓶,她那裡卻多了一瓶,怎麼能不惹官司?」

芳官忙道:「好姐姐,那真是我給她的。她便是想偷太太屋裡的,也沒那個本事不是?柳嫂子管著小廚房,五兒又沒在裡面當差,竟是連地也沒到到過太太屋裡一點子呢,如何能偷露的?還請姐姐明察。」

珍珠平兒都笑了,道:「三句話不離本行,這裡沒有個青天大老爺,還明察呢!」芳官面上一紅,不言語了。

平兒道:「雖是如此,只是還有個茯苓霜……罷了,我也是明白了。」又和珍珠說了兩句,便告辭去了。珍珠忙送出去,直到沁芳橋上方才回來。

到了院里,芳官正忐忑不安,見珍珠回來,道:「好姐姐,五兒可會沒事吧?那露真是我給她的?本是好意,若是因這個害她得了不是,豈不是我的罪過?」

珍珠勸道:「罷了,這事兒也急不得。平兒是個妥帖的,既一早來問我們,定然是為了查個清楚才行事的。只是你日後行事也得有個度算才好。若是你一開始就說這露是要送給那個五兒的,大家都知道了,倒也免了許多不是。如今你私下送她,可巧又碰見太太那邊丟了東西,如何擔保她們能信呢?」

芳官低頭不語。

一時大家走來,說起此事——原來各院婆子丫頭走動間口耳相傳,大家都知道了。

秋紋道:「那個什麼五兒的真是個災星。咱們這麼些年送個東西什麼的都是有的,可從沒出這樣的事。有了她這麼一遭,日後誰還敢送東西的?有個一針一線對不上的,竟都是賊了!」

碧痕冷笑道:「可不是么,還想到咱們這裡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德行!伙房旮旯里出來的貨色,仗著有幾分顏色,就想攀高枝兒了。若真進來了,咱們哪裡還有安生日子過了?怡紅院盡都成了賊窩了。」

珍珠忙道:「都少說一句,如今平兒還在查呢,到底怎麼樣還不一定呢!許是真被冤枉了呢?」

晴雯道:「還查什麼,直接打一頓攆出去就是了。留著,也是禍害。」

麝月道:「咱們雖不知道這內里如何,可這趟子事兒出來,卻也見了些究底。那柳嫂子素日看著好,不想竟也是個多事的。你們沒瞧見,那小廚房裡的,有多少人怨著她呢!巴不得她出去才好。若她真是個好的,哪裡連個求情的都沒,剩的儘是些落井下石的。可見這人也是壞的。好在咱們從前也沒常和她交往,倒也罷了。」

眾人七嘴八舌,說個不住。芳官聽了,面上脹得通紅,她唱了這麼幾年的戲,若是連這點指桑罵槐的奚落話都聽不出,可就是傻子了。

那柳嫂子其實為人也不差,之所以結了那麼些恩怨,確也賴這小廚房的緣故。如今這小廚房是園子里最得油水的地方。因不論哪房的姑娘想吃什麼份例外的東西,都要另拿了錢來再添的。那做菜看手藝,價錢什麼的都是人定的,多出的部分也沒有還回去的禮。便是還回去,做主子的好意思要麼?自然是賞與掌廚的了。這柳家的又是小廚房的頭兒,故一來二去,那柳家的荷包便鼓了起來。不然她女兒嬌弱地比黛玉更甚的,如何能一日到位吃藥地養著?

所以,總的來說,這柳家的是懷璧其罪了。

那園裡的婆子們俱都不是省油的燈,都眼巴巴地盯著小廚房這塊肥肉。如今柳家的是不是真有不是,已是兩說了。眾人齊心協力,自是想讓她下去就起不來了。

而這怡紅院中眾人對柳家的奚落,卻也賴芳官之故。而芳官之故卻是來自寶玉。寶玉素來喜歡顏色好的丫頭們,每日小意奉承,不以為恥不說,反視為樂事。若是哪個丫頭得了這個,自是歡喜的。只是僧多粥少,如何能均勻的?

從前芳官未來時,寶玉待眾人倒也罷了,一個珍珠是個「木」的,不解風情;一個晴雯是個「烈」的,時常頂嘴。除這兩個以外的資質都還平常,寶玉對大家倒都是一碗水端平,可好好的來了個芳官,雖說年紀小吧,卻生得不在珍珠晴雯之下。況她學過戲,見過世面,最會揣度人心,奉承湊趣。寶玉一見,便上了心。自她來了后,便愛護有佳,生生把其餘人等給比下去了。珍珠心中有事,自是無礙。其餘人等如何能甘心?便是晴雯,雖經珍珠說教后比原來的好些,但也忍不住酸了幾句。

只是芳官到底年歲還小,又是戲子出身,日後只怕連個「姑娘」都掙不上呢!眾人對她忍忍也就罷了。況王夫人最厭這樣的人,眾人都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只等著王夫人回來,一收拾,大家就都安靜了。

但芳官私下應了柳五兒的話,故才犯了眾怒。

這一個還沒解決呢,就來另一個,還讓不讓人活了?

那柳五兒大家都是見過的,雖說出身廚役之家,但模樣確實好。與芳官站在一處,也沒被比下去。且她又生得嬌弱,很有些林姑娘的神態。貼身伺候寶玉的丫頭們自是知道寶玉的喜歡什麼。她要是一來,再夥同一個芳官,可沒別人的立足之地了。——那林姑娘對寶二爺總是淡淡的,近來連瀟湘館也不大讓他進了,這讓一腔熱情無處訴的寶玉很是沮喪。若是這五兒來了,難免不會勾了寶玉的注意去。——這讓已經爭奪者眾多的丫頭們很有危機感。

而她們這些丫頭,自是有些老娘、姨母、姐妹、兄弟之類的在府中各處當差,雖不起眼,但架不住人數眾多。多年下來,在府中盤根錯節,更不容小視。不然,依此次柳家的事一出來,為何那麼些人一起落井下石呢?便是此故。

珍珠看了眾人這副模樣,依稀也猜到了幾分,心中越發厭惡。只是平常她也難惹事的,何況如今?躲尚且來不及呢,便也住言不語,只道:「罷了,這些事兒自然有上頭來審的,咱們說個什麼勁兒?」

眾人聽了,倒也聽話,都轉言說其他的。

說話間卻見寶玉進來了,道:「你們可聽見怪事兒了?那五兒也是個好的,怎麼會偷東西呢?」

眾人心中雖有不快,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哪裡能看到她心裡去?也許她不過外面看著老實罷了。」

寶玉聽了,越發沒意思,便只長吁短嘆起來。

珍珠心道:你既有功夫嘆氣,怎麼不想著去查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呢?這五兒能過此劫便罷了,若是不能過,你便是哭瞎了眼睛,又能如何呢?

於是便道:「才剛平兒來問過芳官了,芳官也應了,她那裡搜出來的玫瑰露是你給芳官的那瓶。倒也對上了。只是那個茯苓霜,不知道是什麼來路。」

寶玉一聽,驚喜非常,道:「我便知道她不該是那樣的人。她那樣的人品,怎麼會幹這樣雞鳴狗盜之事?」

珍珠心中暗翻白眼,忍住氣不語,方才是誰在嘆氣的?你信有個屁用啊!你相信有用的話,那還要平兒幹嘛?!況如今還不算真相大白呢,高興會不會太早了?

其餘眾人也是心中複雜。只有寶玉一無所知,兀自喜滋滋樂淘淘。

過了晌午,就見平兒又來了。

原來王夫人房裡的玫瑰露是彩雲偷了給賈環的。她一時想差了,玉釧兒問的時候,就給推了。如今見鬧出來,倒是冤枉了一個好人,便也覺得不該獨善其身了,遂出來認罪。

寶玉見了,又是佩服又是讚賞,兩眼亮晶晶地望著她。——呃,二爺,人家才偷了東西,賴給別人,差點釀成大禍的不是,你怎麼就忘了?——激動之下便應下了這事兒,只道自己貪玩為了唬她們玩才私自拿了東西,也是為了保全探春的面子。

平兒聽說,也覺甚妥,便罷了。

此後柳家的依舊回園中當差,那暫代的婆子白虧了許多財物,氣得沒法。卻也只得罷了。

其餘眾人倒都不理論,只是心中難免有些不自在。

芳官也得了教訓,再沒敢和寶玉說這事兒,平日里言行之間倒規矩了許多。

一時上下園中也安靜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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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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