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二回

話說珍珠得了平兒的信兒,只覺得喜從天降,從未有這樣歡喜的時候,恨不得狂笑一番,告訴大家都知道方好。只是如今還在園中,若是讓人知道了,反倒生出許多事端來,便只得強自忍了不語。只是日後行事倒是越發寬厚謹慎起來了。

這卻也有些緣故。一來自是與人為善,不惹麻煩;二來便是為了日後好走人。她可不想臨了臨了,反被人抓到不是,多出許多事端來。——畢竟如今的賈府已漸漸進入多事之秋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故此這怡紅院中的事,她也便託言身上不大好,多半都交與麝月等人處置。眾人雖也詫異,但也素知道她的性子,直當她身子不爽快罷了,倒都不理論。況掐尖兒得權,正是美事,便是麝月老實,也難免動了心,只感嘆珍珠大方和善無私心的同時,對她也越發恭敬起來。另一方面又抓緊時間對怡紅院中諸人立威起來。

怡紅院的丫頭中,除了珍珠外,也只麝月和晴雯的資歷高些,也最得寶玉的心。只是晴雯是個爆炭脾氣,不得罪人就罷了,如何能管得了別人?只這麝月倒也罷了,故眾人倒也服麝月的管束。後來珍珠去后,麝月便頂替了珍珠的位子,她又比珍珠更會曲意奉承,寶玉待她自是不同尋常。倒也頗有些「襲人」的風範,此是后話了,暫且不提。

又說如今賈母王夫人等不在家,園中便是李紈、探春及一個「參觀見習」的迎春看著。雖沒有從前那樣的安份,但到底也沒出什麼大疏漏。

只那七八個小戲子入了園子里眾人處,便如沒籠頭的馬,個個淘氣的厲害。眾人有罵的有氣的,也有可憐她們年紀小不管事的,便是出了事,倒也沒有真同她們認真計較。

這些人中,數芳官生得最好,如今又入了怡紅院中。寶玉見她年紀小,卻又伶俐非常,便心中喜歡,吩咐眾人都不許為難她,也不十分使喚她。芳官本自聰敏,又學了幾年戲,什麼事兒不知?便仗著寶玉喜歡,越發淘氣起來了。眾人也不與她一般計較。只珍珠看她這般淘氣也沒個章法,便拘了她學針線。芳官跳脫慣了,如何拘得住這個,總尋由頭推了。寶玉也由著她。珍珠本是好意,不想她這般,知是無法了,便也罷了。

芳官見了,方才鬆了口氣。這日無事,又想起齡官來,也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便同麝月等人說了,往外面去看齡官。

芳官掀了帘子進來的時候,齡官正歪在炕上,面上猶帶了幾分病容,便喊了聲:「姐姐!」

齡官正自無聊,聽得聲響抬頭見是芳官,不由一喜,道:「你這會子怎麼來了這裡了?」掙扎著要起。

芳官忙上前按住她,道:「躺著吧,咱們姐妹哪裡還這樣客氣起來?」又握著她的手道:「姐姐可好些了么?」

齡官道:「不過前兒吹了風,就咳嗽了兩天,已經吃了葯了,沒什麼大礙的。」

芳官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齡官笑笑,道:「你如今也是大紅人了,我這裡都聽到你的大名了,今兒怎麼有空過來?那裡不用你當差么?」

芳官笑道:「我那裡能有什麼差事要我做的?寶二爺是個好的不得了的,說我小呢,那裡人又多,並不讓我動手。我活了這麼些年,倒是頭一回過這麼舒坦的日子呢!」

齡官看她一臉憨態,不由搖了搖頭,道:「瞧你這樣兒,想著也是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芳官看她放心的樣子,知是真心關心自己的,不由心頭一暖,拉了她的手道:「好姐姐,你也同我一起去怡紅院吧!寶玉最好說話了,況這會子怡紅院還少兩個人的名額呢,一個是小紅,自她去了璉二奶奶那裡,這名額就沒補上,還有一個是墜兒,也沒補上。小廚房裡柳嫂子和我說了好幾回了,為了她們家的五兒能進去,可是巴結我們呢!我也應了這事,難得又有臉面又是順口的人情。只是這陣子裡面事情多,寶玉也不得空回話,只好等過陣子罷了。除了五兒的這個,還有一個名額呢,不如我去和寶玉說,你也進去吧!我們姐妹一處玩,可不好么?」

齡官素來是個通透的,況又比芳官大兩歲,自是比她更知人事冷暖,聽了這話,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知道你如今是發達了,只是那裡面是好進的么?我雖不常見,卻也知道的,上上下下那麼些丫頭,都圍著那麼一個寶貝轉。一個個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你,才好得那個巧宗兒。這樣的地方,誰插得進腳去?你如今這樣,不過是得了寶二爺一時的喜歡。只怕已經礙了人家的眼了,只是如今不好發作你罷了。等日後有了不是,便會有個好歹了。我勸你也悠著些,她們雖說不怎麼樣,但是針線女紅上卻都是有一手的,你閑了也別總貪玩,好歹跟她們學一兩手,日後也好有一技傍身,總不至於兩手空空地出來。到那時再發愁,就遲了。」

芳官嗔道:「姐姐怎麼和那珍珠姐姐說一樣的話?整園子的人,就她煩人,整日里要我學針線,連寶玉都沒說呢,她偏管得多。」

齡官心中一動,道:「這珍珠姐姐是寶二爺身邊的那個大丫頭,可是那年薛姑娘生日時站在老太太身邊的那位?她真讓你學針線了?」

芳官道:「可不是她么,聽她們說她是老太太給寶玉的,又穩重又和善,從不與人為難的。老太太、太太很看重她,便是園裡的姐姐們還有那些婆子們也都說她好。各位姑娘們也沒有說她的不是的。面子大著呢!我看著卻是一般。你瞧瞧,我去了這麼些日子,她一見了我,就要我學針線,我哪裡是做這個的料兒。」

正說話,卻一眼看見齡官炕上擺的針線盒子,裡面的幾方帕子,幾個崩子,還有絲線,針盒子,指箍,小剪子等等,芳官便奇道:「這是姐姐繡的么?我就最煩這個,姐姐什麼時候也會做這個了,倒是不錯,只是太費眼睛,姐姐身子不好,還是多歇歇的好。」

齡官道:「咱們從前從未做過這個,我也是才學起的,做的還差遠了,這個珍珠姐姐真勸你學針線么?」

芳官道:「可不就是她,我去了那裡,大家都是挺好的,她也給我做了兩身衣裳,只是後來總催著我學針線女紅,我煩了,就總躲著她。」

齡官沉吟了一回,道:「這個珍珠姐姐,倒是值得結交的。」

芳官一呆,不妨她說出這樣的話來,道:「姐姐怎麼會這麼想?」

她們從小一處長大,又一處學戲,看盡人間百態,吃進世間苦楚,自比園中其餘的女孩兒們更敏銳些,此時齡官這麼一說,她便有些所覺了,只是一時還轉不過來。

齡官嗔她一眼,道:「你這丫頭,平日挺明白的,怎麼這事上就糊塗起來了?我且問你,你對日後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芳官道:「自是在園子里伺候寶玉唄!」

齡官道:「糊塗東西,這寶二爺總有一日要娶親的,日後娶了親,你還這麼著?那麼多的丫頭總有要處置的,你竟沒個想頭?」

芳官心中一動,想到寶玉,不由面上一紅,道:「這個么,我自然是……」

齡官看她這個神色,如何能不明白,不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也逃不出這個想頭去。想想也是,寶二爺一表人才,對女孩兒們又好,但凡是有幾分姿色的,哪裡能沒個想頭,總想日後等他娶了親了,就被收房做個姨奶奶。我說的可是?」

芳官面上發紅,窘的厲害,低頭弄帶不語。

齡官嘆一口氣,道:「咱們都是一路苦過來的,這大宅里的事,你難道就沒看明白,日後竟還要一腳趟進去?」

芳官遲疑了一下,道:「姐姐……」

齡官輕咳了一聲,道:「在這賈府里這麼些年了,你竟還沒看明白么,這裡面都是些什麼人物。寶二爺雖好,可卻是萬事做不得主的,先不說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還頂著,他又是一日到晚總在裡面混的,這日後的出息也難說……再有,便是想著日後跟了他,也得老太太老爺太太同意才行。他們這樣的人家,這裡面再不堪,外面的臉面卻比什麼都看得重,寶二爺又是他們的心尖尖。不是我說薄鄙咱們自己的話,既入了這一行,要想回頭,便是難的了。」

芳官面上一白,心頭大痛。她也是個伶俐人,只是最近讓寶玉的寵愛給沖昏了頭,竟忘了這茬了。怪不得這怡紅院里的丫頭們雖嫉妒寶玉待她好,卻從未有什麼言語手段。原來都想著這個呢!

她一個戲子,如何做的了堂堂寶二爺的姨娘?便是做個丫頭,也嫌污了怡紅院的地呢!想著幾次唱戲時王夫人偶爾幾次瞥來的冰冷的眼神,還有那些丫頭們的嫌惡鄙棄的態度,芳官不由一陣發冷。她肯讓她們留在園子里,想是礙著此番是老太太的話罷了,等日後定是要尋由頭都攆出去的。

想到這裡,芳官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好半晌方道:「我竟糊塗了。「

齡官聽她如此說,便知她已經明白了,便道:「所以我才說這珍珠姐姐是個可以結交的人。不為別的,單為這份心,就可看出她與別人是不一樣的。」

芳官此時才勉強笑道:「姐姐說得很是,我如今是明白了,等我回去了,定要好好向珍珠姐姐賠罪,日後紅生學針線,也不至於除了唱戲一無是處。」

齡官含笑點點頭道:「這才像話。咱們雖說命不好,落到了如今這樣,可又哪裡比人差了?有了一技傍身,日後便也有了指望,不至於黑瞎子一般四處磕碰了。」

芳官又說了幾句,見齡官似有疲態,便告辭回去。

齡官也不挽留,隨她去了。

話說芳官回了大觀園,一路往怡紅院去,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一時想著如何向珍珠道歉,一時又想著如何同她開口學藝,又恐珍珠不收,不由神魂不屬,走路不看,竟未看見已到了怡紅院,與迎上來的兩人撞了個滿懷:「哎喲!」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

來人也似乎被驚著了,搖搖晃晃了幾下站穩了身子,便聽她罵道:「芳官你個小蹄子,又往哪裡貪玩去了,走路也不看人。」

芳官一驚,抬頭細看,卻是晴雯與她心心念念的珍珠,不由道:「晴雯姐姐!珍珠……姐姐。」

晴雯看她的樣子,不由噗嗤一笑,轉頭對珍珠道:「瞧瞧,你前幾日追著人家,把個嬌小姐嚇成什麼樣了。」

珍珠笑笑,道:「罷了,你若不愛學便不學了,也無妨的。秋紋她們在吃點心呢,你也快去吃吧,若晚了,可沒了。」

芳官見她笑意盈盈,不似有不悅的樣子,心中便安了大半,定了定神,道:「姐姐,我有件事兒,求姐姐。」

珍珠與晴雯對視一眼,道:「求我?是什麼事,你說來我聽聽。若我能做的,一定答應。」

芳官道:「求姐姐收我為徒,教我女紅針線。」

珍珠「啊」了一聲,嘴張得可以一口吞進一個雞蛋,晴雯也驚得不輕,道:「你說什麼?」

晴雯把手按在芳官頭上,道:「沒燒啊,怎麼好好的魔怔了,莫不是撞客著了?」

珍珠也是驚疑不定,這是怎麼了,她之前好心教她,她躲得什麼似的,如今她放棄了,她倒上趕著來了。

芳官遲疑了一回,道:「從前是我糊塗,不明白姐姐的好意,如今我知道了,姐姐都是為我好,還請姐姐原諒我年紀小不懂事,給我一個機會。」

珍珠看她這個樣子,想了一回,道:「你可想清楚了,我若真教你,可是嚴的很的。且你既學了,也不許半途丟下的。」

芳官道:「姐姐放心,我斷不會的。」

如此便定下了,一時園子里的丫頭婆子們都知道了,只當新聞來看。珍珠是個溫和敦厚的,與眾人都好,芳官雖說來的時日不常,卻是極頑劣的。這次竟一反常態,要「拜師學藝」,眾人只當她是一時孩子氣,不過看著笑話罷了。

不想這孩子竟也真下得苦功,這一二個月的功夫下去,竟也小有成就了,倒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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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晝暖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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