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十)

宮(十)

兩個時辰前,董皇后離開皇帝寢宮,站在黎明前最黑的天空下,一點也不想回棲鳳殿。

董氏也好,她也好,獵夏之後,豈不知坐以待斃?為了這一天,他們匆忙而周密的部署了一切,寥東給慶王妃傳信,死在皇寺的時候,董世忠已經離開了邊關,即使封司鳴露出獠牙,一條又一條線被他割斷,北部州縣依然在他們手上。

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如今這皇宮的禁衛軍被她掌握,兄長也馬上就要抵達,接下來,只要封司鳴和封司予一死,自己肚裏是男是女還重要嗎?多的是辦法讓這天下姓董。

她看了看雍都城門的方向,幾乎是翹首以盼。

一個侍衛突然跑過來,阿潤急忙迎上去,很快就回來她身邊輕聲說道:「娘娘,小懿妃去了御書房。」

「哼。」

董皇后看着昏暗的天色,袖子一甩,朝御書房而去。

「既然這麼巧,去把慶王妃也請來吧。」

到了那裏,小懿妃一身天青色的長衫,正站在御桌前發獃,桌上筆墨紙硯,玉璽聖旨擺在那裏,一紙空文,等人書寫。

「我還在想,錦繡宮該忍不住了才是,沒想到是你先跑來。」

小懿妃轉過身,看着董皇后眼裏的譏諷和怒意,倒是和之前一樣,柔柔的行了個禮,「皇後娘娘,臣妾擔心陛下龍體,睡不着,就出來走走,又不敢去寢宮打擾,只好來這裏看看。」

「哦?不是來拿玉璽的?」

「玉璽要拿在天子手上才是玉璽,臣妾一介妃嬪,拿着玉璽又能怎樣。」

「你倒是識相。」董皇后冷哼一聲,又莫名的覺得那句話充滿諷刺,怒意爬上臉頰,正要招呼禁衛軍綁她,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冷眼看過去,看到慶王妃怒氣沖沖的大步前來,珍珠郡主面無人色,緊緊的拽着她。

見到她,慶王妃眉毛一挑,美艷絕倫的臉上半點敬意也無,「皇後娘娘,深夜召見我錦繡宮所為何事?」

「沒什麼事,小懿妃睡不着,我也是,就想不如我們3人聚聚,這宮裏也就咱們3個是老相識了。」

董皇后眼角一抹狠笑,使了個眼色,慶王妃身後的禁衛軍就將兵器拔了出來,寒光閃在眼前,慶王妃冷哼一聲,「大內侍衛,何時成了皇后的人?」

「那錦繡宮角落裏的大內侍衛,又何時成了皇貴妃的人?」

想起殿裏的鮮血,慶王妃抬腳走進來,不用演戲,面上自然沒有了好臉色。

這一下,原本寬敞的御書房瞬間「熱鬧」了起來,門外虎視眈眈,門內狼子在側,封司予的擔心成了現實。

但董皇後果然沒有殺他們的意思,只是走到御桌前看着空白的聖旨,輕輕的笑。

「雍都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我們三姐妹不妨在這裏觀賞。」

「熱鬧?董氏謀反,董皇后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誰說的謀反?皇上嗎?」

「大內侍衛都在你手裏了,皇上還能說話嗎?」

慶王妃怒意高漲,金容急忙扯她的袖子,一旁的小懿妃倒是安安靜靜的低着頭,什麼也不說。

「哼,陛下病重,時間不多了,至於你們,別說我不顧及多年的姐妹情分,到時候想怎麼死,我也會成全你們的。」

「你!」慶王妃壓住心裏的怒火,想到宮外的封司予,又看了一眼不聲不響的小懿妃,冷聲說道:「皇后的算盤,未免打得早了點。」

「兩萬烏合之眾,6萬精兵良將,你們現在還活着就該偷笑了。」

「皇后是打算讓慶國換個姓了。」

董皇后眼裏一閃,摸著肚子挑了挑眉,「你放心,我會生下儲君的,這慶國江山會好好的傳下去。」

「是嗎?」她的話音落下,悠閑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卻是封司鳴。眾人吃驚的看過去,見他閑庭信步一樣,穿過侍衛走了過來,「看來皇后對自己還挺有信心的。」

他的出現讓所有人大吃一驚,董皇后眼裏一陣慌亂,眼中冒火,大聲喝道:「拿下他!」

禁衛軍一聲整齊的暴喝,抽出腰間的長劍指向封司鳴,但董皇后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露出,那些劍便一轉,又指向了她。

這一下變故如同驚雷,董皇后目瞪口呆,許久瞪向封司鳴,華麗的指甲幾乎扎進她手心裏,封司鳴輕輕笑了笑,「皇後娘娘,我封氏的大內侍衛,可不會向董氏低頭。」

皇后咬牙切齒的看向侍衛首領,喝道:「董文!你敢背叛董氏?」

那名叫董文的侍衛冷冷的看她,目光里全無半點同族之情,董皇后瞪着他,漸漸察覺不對,看到他面上不太自然的起伏,終於反應過來,「你不是董文……封司鳴你做了什麼?」

「今年獵夏,父皇不想放你們在後宮多生事端,正好大家都不在,便換了幾個人而已,我這點手段哪裏比得過娘娘,敢在父皇面前殺人。」

「你……」

封司鳴環視一圈,看到慶王妃和金容,還算恭敬的笑了笑:「幾位娘娘都在,也好,便陪着皇后在這裏為父皇祈福吧。」

他正說着,似乎想要前往御桌,董皇后警惕的動了動,抵在書柜上不願再退,雙方僵持之時,一聲悠長的嚎哭在遠處響起。

「皇上——駕崩啦!皇上駕崩啦——!」

卻是郭公公凄厲哀痛的長鳴,從皇帝寢宮的方向傳了過來。

「陛下!」

慶王妃驚慌的看過去,臉上閃過哀泣沉痛,想要出去,又被門外一片刀光嚇到,生生站在那,一雙美目泛紅,看上去驚艷又凄厲。

封司鳴沖董文一點頭,董文便帶着侍衛們朝寢殿衝去,他回過頭,看向房間里臉色各不相同的女人,臉上再無半點笑意,「父皇駕崩,董氏謀逆,皇后不便保管玉璽了。」

「你別過來!」

千鈞一髮之間,房間猛烈晃動,封司鳴一驚停在原地,董皇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突然喊道:「就憑你!?」

她大吼著,手中不知按下什麼,劇烈的震動中,數道圍欄從天而降,將門窗瞬間擋住,幾人大驚失色間,地面震動,腳下的石板突然洞開,站在正中的慶王妃和封司鳴幾人首當其衝,瞬間便掉了進去,小懿妃想去拉封司鳴已經來不及,目光閃動間,也掉了進去。

言犀就在這個時候趕到,她連喊一聲都來不及,眼見機關複位,石板漸漸合上,「影月」狠狠一揮破開圍欄,衝進去看到董皇后將玉璽抱在懷裏,看到她便死死的護住,一雙眼睛如刀子,落在她身上。

想到她做過的種種醜事,言犀連話都不想跟她說,腳一點地,衝上去將她一拎,把剛剛複位的機關狠狠按下,然後將她直直的扔向那重新洞開的地面,董皇後有孕在身,又沒有武功,哪裏經得住她這麼一推,當下便尖叫着掉了下去。

然後言犀一聲不吭,一躍而下。

那洞口連着的卻是一個陡峭的斜坡,滑到地面時,上方的石板已經合上,那斜坡又毫無借力之處,想要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了。

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有多深……

董皇后的哎喲聲在不遠處響起,她懶得理會,大聲喊道:「郡主!慶娘娘!你們在哪!?」

她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聲不斷,幾乎是立刻,腳步聲從前面傳來,黑暗之中突然閃出一些亮光,卻是金容舉着火把,驚喜又驚訝的出現了,她身邊,慶王妃緊緊跟着,看到她,眼中神色複雜,開口說道:「花明姑娘,果然是你。」

「抱歉我來遲了,你們還好嗎?我看到錦繡宮一地的血……」

「暫無大礙,」慶王妃柔和的說着,又看到一旁在地上的董皇后,幸災樂禍的笑了一聲,「我說剛才聽到熟悉的喊聲,皇後娘娘,看來我們真是要有難同當了。」

封司鳴和小懿妃不聲不響的走了過來,董皇后爬起來,看到眼前滿滿的敵人,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卻仍然不忘挑撥離間,「可惜七皇子籌謀數年,這一下,要讓封司予坐上大位了。」

封司鳴一直看着言犀,聽到董皇后這麼說,倒是不在意的樣子,「皇后也掉下來,不如帶我們出去?」

董皇后惡毒的翻了翻眼睛,明明深陷此地,卻彷彿痛快極了,「出去?進了這裏怕是出不去了。」

「為何?」

金容脫口問道,話一出口就知道失言,急忙噤聲,封司鳴像是早已知道,輕輕說道:「這是立國之初,開國之君在皇宮下秘密修建的通道,以防窮途末路,可以讓子孫從這裏逃跑。」

「那……?」

封司鳴看一眼言犀,眼中已有笑意:「只是據我所知,這通道敵我不分,想要出去的確是不容易的,你是這裏身手最好的人,看來我們都要仰仗你了。」

他的語氣絲毫不掩蓋親昵調侃,金容心裏吃了一驚,慶王妃更是眉毛微調,審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游弋一瞬,跟着說道:「花明姑娘,我們剛才嘗試了一下,這裏面似乎佈滿了機關。」

言犀環視一圈,見到慶王妃幾人,心裏已經不着急了,便點點頭安慰道:「娘娘放心,我會把你們平安帶出去的。」

眾人又看着那落下來的黑黝黝的斜坡,確定無法原路返回,便有難同當的朝通道里走去,臨走的時候,封司鳴看一眼兀自站在角落裏的董皇后,輕輕一笑:「皇后也和我們一起吧,父皇剛仙逝,總不能連皇后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聽到他的話,董皇后陰鷲的神色更加顯出一抹狠色,但她也明白,自己現在無異於虎落平陽,別說不可能以一敵五,光是一個封司鳴就能讓她死在這裏。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目光閃閃,默不作聲的跟在幾人身後,打算見機行事。

言犀一馬當先,接過火把朝裏面走,拐過兩個彎就看到前面豁然開朗,牆壁上的火把已經被點燃,照出一個分岔路口,往裏看去,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我們剛才走到這裏就停了下來,迷宮想必只有一個出口,路上又暗藏機關,正在想是分開走還是一起走。」封司鳴一邊說着,一邊撿起旁邊的一塊石頭,朝迷宮中扔去,咚咚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里迴響,光是聽着就覺得冰涼寒冷,「如果分開走,我這邊還好說,慶娘娘兩人就太危險了。」

「這都拜皇后所賜,」慶王妃冷冰冰的接了話,到了這一刻,也不再掩飾自己對皇后的厭惡,「既然皇後有祥瑞庇佑,想必自己走是沒有問題的,不必跟着我們一起湊熱鬧。」

董皇后眉毛一挑,冷哼一聲,不搭理慶王妃,卻對着封司鳴高傲又隱約妥協的說道:「七殿下,眼下你父皇已經不在了,我既是後宮之主,亦是你的母妃,正如你所說,這個關頭,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殿下要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母妃說的是。」

「同樣的,我雖然把你們逼進這裏,也不過是因為我着急,陛下從未立過太子,如今撒手就走,也不給我們留下隻言片語……但我再着急,肚子裏是男是女還未可知,陛下生病期間,七殿下一直在負責重要部門的奏摺,陛下培養之心如此明顯,我若是生下公主,也必定會奉殿下為尊,這一點,我說到做到。」

董皇后這番話可說是言不由衷到了極致,任誰都知道,董世忠逼近雍都,是想以「清君側」的名號清除封氏的皇嗣,一旦得逞,董皇后肚子裏到底是什麼根本不重要,因為屆時一定是男孩,這番承諾狗屁都不是,但承若做不得數,威脅卻是實實在在的,封司鳴想漂漂亮亮的上位,就不能讓董皇后死在自己手裏。

這番計算瞬間已經在他心裏轉了好幾遍,他謙遜的笑笑,彷彿自己來到這個迷宮不是因為皇后,而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既然如此,那母妃便跟我們一起吧。」

「不行!」

慶王妃厲聲阻止,她看着董皇后,如同看一個毒物,心裏的恨意被點燃,這麼好的機會又如何肯放過?她目光一轉,飄過金容和言犀,高聲說道:「這些年你害過多少人?這宮裏的妃子哪一個沒遭過你的毒手?就連我的家人……10年前,你和董世忠、林鴻等人一手炮製的『謀逆案』,害死了我唯一的姐姐和沈府近百條人命!你說的話誰若是信了,誰就是傻子!」

這番話出來,金容和言犀當即變了臉色,董皇后咬牙不語,打算無視到底。

既然如此,面對這麼好的逼供環境,言犀二話不說,短劍出手,指向了董皇后,「你說清楚,當年是不是你弄出來的『謀逆案』?沈府的人,沈竹、沈夫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又是誰?敢闖入皇宮,圖謀不軌!?」

「你管我是誰,回答我的問題!」

董皇后死死盯着言犀,許久,不知道想到什麼,哈哈笑起來,「林鴻府上那件事,是你做的?你是沈府的後人?」

「不關你的事。」

「你用劍指着我,當然關我的事,再說,你憑什麼把這件事算在我的頭上?林鴻不是留下了遺書,說得很清楚了嗎?」

見董皇后狡辯,言犀也不客氣,「萬家村的事情,我已經問過裝瘋賣傻的肖潘,當年,林鴻偽造書信,冒充沈竹的事情,這位七殿下也已經告訴我了。我只問你,林鴻是不是你的人?天禧23年,董世忠回雍都見駕,是不是給你出了水壩藏兵器,隨時清君側的主意?那個時候,沈府已經是你們隨時準備嫁禍的替罪羊了,是不是?」

「七殿下?」董皇後有些訝異的看向封司鳴,「謀逆案的時候,七殿下不過13歲吧,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封司鳴顯然不打算回答,他看着言犀,目光微冷,有意無意的試圖解圍,但言犀死死咬着董皇后不放,更尖銳的問道:「是不是你?」

「哼!我就算說不是,你會信嗎?」

董皇后護著肚子,語氣低沉而尖銳,她冷冷笑着,就算是被劍指著,也沒有露出懼意來,這樣的表現,和那晚見「鬼」的她彷彿是兩個人,言犀不由得皺起眉,董皇后更加笑起來,「這個時候,居然還想用10年前的事情來要挾我,慶娘娘,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

「你!」

慶王妃的話還沒說完,空間突然又劇烈的震蕩起來,地面像海一樣起伏,然後劈啪一聲,居然裂開了!

幾人都是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頭上霹靂咔嚓的響聲,天花板居然也碎裂開來,石板石塊雨一樣砸下來。封司鳴的臉色終於變了,身手矯健往角落裏躲。其他人沒有這麼快的反應速度,慶王妃被一塊石頭砸中,倒在了地上,金容大驚失色,衝過去拉她,言犀聽到響聲的第一個瞬間,幾乎是本能的衝到了金容身邊,又跟着她一起,護住了慶王妃。

但慶王妃的腳受了傷,她額上冒出冷汗,坐在角落裏,看着擔心不已的金容,柔聲說道:「我沒事。」

一瞬間,空間里只剩下沒有戰友的董皇后和似乎還有些呆愣的小懿妃,劇烈的震動中,董皇后懷裏的玉璽掉了下來,她尖叫一聲,那邊小懿妃看見了,居然顧不上躲避,衝過去搶奪。眼看對方連生死都不顧了,董皇后恨從心起,瞥到一塊大石正從小懿妃頭上落下來,便狠狠一撞,想將她推倒在地。

但那小懿妃似乎十分靈活,她側身躲開董皇后的時候,伸手將她一拉,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一步跨出去,將那玉璽往懷裏一撈,她的動作那麼輕盈迅捷,而董皇后懷着身孕,動作笨重,這一下沒有推到小懿妃,自己反而湊到了石塊下方,想躲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那石塊重重的落在她肩膀上,將她砸得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來,狼狽的翻滾躲避著,總算撿回一條命。

劇烈的震蕩停下來,腳下的地板還在隱隱顫動,彷彿一隻猛獸在蓄力呼吸,準備隨時撲過來攻擊,幾人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裏,都不敢動彈。

封司鳴垂下眼睛,發現這場震動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不由得冷笑,皇帝駕崩,百年不曾遇到地震的雍都皇宮,就在同一天坍塌了嗎……?

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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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殺手言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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