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十一)

宮(十一)

「是地震,大家別動。皇后還好嗎?」

持續不停的輕微晃動中,封司鳴低聲說着,看一眼狼狽的董皇后,嘴上是關心,目光卻是冰冷的。

「哼哼,看來不止慶貴妃想讓我死在這裏,老天爺也不想讓我好過。」董皇后捂著肚子,臉色發白,想到剛才自己的落魄,便狠狠的看向小懿妃,「懿妃娘娘好快的動作,倒是一如既往,擅長見縫插針。」

小懿妃站在不遠處,看一眼頭上的天光,並沒有理她。算算距離,他們並未離開御書房很遠,如今地面上的建築倒塌,天光跟着裂縫一起落了下來,反而讓她們看到了逃生的希望。

只是比希望先來的是危險,地面震蕩的時候,董皇后又一笑,看向言犀,「10年前的謀逆案,你若是想為沈府報仇,該找的可不只我一個人。」

「……什麼意思?」

「皇后。」

言犀和封司鳴的聲音同時響起,聽到封司鳴的聲音,言犀一愣,朝他看了過去,封司鳴皺了皺眉,只是看着皇后輕輕說道:「皇后若是可以走動,還是快躲一躲吧。」

董皇后便哼哼唧唧的爬起來,走到一旁,臉色越來越白,捂著肚子朝上空喊道:「來人吶!來人吶!」

但哪裏有人過來,她慢慢靠着牆壁,露出憤怒而絕望的表情,言犀還在想着她剛才的話,追問道:「你剛才什麼意思?」

董皇后根本沒在意言犀的話,也絲毫不覺得自己現在的慘狀,源於剛才想將人害死的舉動,只是怨毒的看着小懿妃,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言犀是在問自己,便白著臉狠笑起來。

「當時我被人所害,失去了孩子。謀逆案爆發的時候,我當然知道是林鴻那個兩面三刀的東西,他這人不忠不義,腦子倒是轉得很快,眼看要出事,就拉了沈竹來墊背。」

「果然是你們!」

「我可沒有說是我,我什麼都沒做。倒是那二皇子,莫名其妙莫就成了謀逆的一員,還蠢到親自給皇帝煮茶下毒……?哈!」

二皇子?下毒?

言犀只知道當時在沈府查抄出一封信,後來被查出是二皇子寫給沈竹的,但二皇子給皇帝下毒,她卻完全不知道……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到底複雜到了什麼程度?

她皺起眉頭,看向一言不發的慶王妃,又看向沉默不語的封司鳴,這才反應過來,當時的謀逆案,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詭譎。

見封司鳴不言不語,她突然想起,查案過程中,金容和他都曾勸過自己不要繼續,如果金容是擔心自己遇到危險,那麼封司鳴呢?

言犀不認為他也是擔心自己有危險,此時此刻,她甚至不能確定,封司鳴是因為喜歡她,不希望她再遇到金容背叛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裏,她沉聲問道:「當年大理寺兩次呈上證據,襲擊你讓你小產的人、殺死何文嫁禍沈竹的人,都是額頭有傷疤,這件事情是誰的手筆?還有,沈竹為什麼會在天牢裏自殺,不為自己辯駁,認下如此奇恥大辱?董皇后,你最好說清楚!」

「大理寺?自殺?」

董皇后愣愣的聽完,捂著肚子哈哈笑起來,「你問我?也對,你的確問對人了!這個屋子裏可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

她的話尖銳高亢,卻又戛然而止,她圓睜著雙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小懿妃面無表情,不知何時閃到了她面前,濃重的華服下,手卻和男人一樣有力,重重的一拳打在她肚子上。

「你……」她震驚憤怒,彷彿被一隻兔子咬下一塊血肉,死死盯着小懿妃看了許久,終於後知後覺,「你不是她……」

她的話音落下,「小懿妃」冷哼一聲退了下去,看一眼眾人,手從面上劃過,露出面具下的真容來。

「初初……!」言犀不敢置信的脫口而出,手裏的劍下意識的橫在了身前。

一旁的慶王妃冷眼看着,心裏反應過來,難怪今天的「小懿妃」格外安靜,難怪那個吵吵嚷嚷的又蘭不在一旁,難怪封司鳴一直對她恭敬孝順,剛才地震的時候,卻連拉她一把都沒有做……

原來,真正的小懿妃已經不在宮裏了。

初初看着言犀,目中殺氣已現,卻聽見身後封司鳴淡淡的吩咐道:「去通知我們的人,然後你去和彎刀匯合,雍都的人可以動手了。」

「……」

「快去!」

「……是。」

初初冷冷的應着,拿出一支手指長的木笛,輕輕一吹,悠揚而怪異的聲音就傳了出去,她不再停留,足尖一點,朝着上方的空隙躍了過去,然後就消失不見了。言犀聽在耳朵里,才發現這聲音和那天在藥鋪里,阻止初初殺他們的聲音一樣。

她看向封司鳴,封司鳴便一笑:「那位神醫還在雍都嗎?被初初那麼威脅也不離開你,倒是讓我有點佩服了。」

「你……」

言犀想問他為什麼要派初初襲擊陸重行,念頭冒出來,才發現他是在轉移話題,心裏更加疑惑叢生。

皇后倒在地上,在劇烈的疼痛中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她肚子越來越痛,臉色越來越白,溫熱的血從身體里流出來,將她肚子裏的生命也帶了出去。

「不要……不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終於驚恐起來,絕望的伸出手,抬起脖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阿潤你在哪裏!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們……快救救我……快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哀嚎如此慘痛,慶王妃都忍不住蹙起眉頭,封司鳴彷彿沒有聽見一樣,安安靜靜的等待。

很快,隱隱的雜亂人聲從周圍傳來,皇城禁衛隊趕了過來,兩三個人頭湊在上方,明明看到了皇后慶王妃等人,喊的卻是「殿下!」七手八腳的放下軟梯。

封司鳴看一眼董皇后,輕輕說道:「剛才若是真的懿妃,這會兒應該被石頭壓在底下了,所以皇後娘娘,多行不義,還請自求多福吧。」

說完,他走向□□準備上去,董皇后被他的話激得憤怒不已,滿心都是又一次失去孩子的劇痛,理智也跟着流失,眼見他對自己視而不見,便瘋狂的咆哮起來。

「你……你!懿妃這個賤/人生下你這個賤種……!我真該……」

說着,她瞥到言犀,又想起謀逆案,便尖利的喊了起來,「壩中藏兵,是我哥哥的主意,但是那個案子可不只是我!……火上加油的、斷腕自保的,可都跟我沒關係!什麼大理寺……不過是小懿妃這個賤/人在大理寺埋了釘子,把證據指向沈竹和二皇子,哈!好一手見縫插針!好一個賤/人……!」

「大理寺?」

言犀一愣,終於明白過來,當年鐵板一塊的大理寺,果然也不全是皇帝的人!她的劍無聲無息的衝到了封司鳴面前,眼睛裏充滿了決絕和憤怒。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信嗎?」

「你之前告訴我的,的確都是真的,但是你沒有說的那些,是因為你無法辯駁?」言犀眼眶通紅,慢慢說道:「……你讓我不要再查下去,是因為你要維護小懿妃。」

言犀已經反應過來,封司鳴抓着軟梯的手只好鬆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片刻,嘆了口氣。

「是。」

「你為什麼……」

「渾水摸魚,機不可失。」

「你才13歲……你……是你還是小懿妃?」

「這不重要,13歲,已經可以和林鴻一樣,模仿另一個人的筆跡了。」

言犀心裏沉痛,她看着眼前的人,這個人從她回到雍都,第一次見面時就是打鬥,可她卻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知道他危險,卻從頭到尾沒有把他當成真正的敵人。他還救了她,言笑晏晏的,給她買吃的,陪她說話,說他喜歡她……

「……若是沈府沒有出事,也許我還有機會,如今,我也沒有資格再勉強你了……」

是了,他的確這樣說過,可當時她居然沒聽出來,這句話里,明顯是有愧疚的。

言犀的表情那樣沉痛,封司鳴心裏刺痛一下,乾脆都說了:「謀逆案一出,我們就知道沈竹躲不過,既然躲不過,就想着借這件事情,扳倒二皇子,正好,聽到二皇子偷偷去天牢探望,便想着,既然他如此愚蠢忠心,不把握時機實在是說不過去。」

「……你們做了什麼?」

「寫了一封信,燒掉一半,讓大理寺的人在沈府『發現』它而已。」

言犀嘴唇微顫,繼續問道:「那我……沈竹在二皇子探望之後就自殺,是不是也是你們……?」

「這件事情的話,」封司鳴笑着搖搖頭,似乎有些無奈,「我此前說過不要再查下去,你看,你非要走到這裏。」

「你告訴我!」

「這件事情,你也許應該問問慶王妃。」

「慶……」

言犀不敢置信的回頭,看到一直冷眼旁觀的慶王妃也凝重了神色,一旁的金容更是目光閃動,然後白了臉,伸出手擋在慶王妃的前面。

「花明……」

金容還未說話,封司鳴已經冷笑着打斷了她,「這位『花明』姑娘,你可知道,當時沈竹被關進天牢,沒有任何人敢去看他,唯有一個二皇子如此忠心。但據我所知,二皇子是先去看望了慶娘娘,之後,他偷偷去看天牢的事情,也是從錦繡宮流出來的,不然,光靠我那封偽造的書信,實在無法讓父皇相信,懦弱的二皇子也會有異心。」

「……」

言犀看着臉色不善的慶王妃,全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那邊董皇后在劇痛中聽到他們的對話,凄凄慘慘的笑着,讓這個空間像鬼一樣。

「沒錯,董氏起了頭,我推了一把,但二皇子去過天牢后沈竹就死了,是因為二皇子幫某人帶去的一句話。」

封司鳴的目光掃過面無人色的董皇后和蒼白沉重的慶王妃,嘴角輕揚,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意:「皇后說得對,這屋子裏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他的尾音猛然停住,上方的禁衛軍驚呼起來,拿出弓箭要瞄準言犀,封司鳴冷冷揚手制止他們,看着刺入腹部的短劍笑了笑:「這個位置可死不了人,你這樣,會讓我有所期待的……」

「住口!」言犀將劍刺得更深,瞪着他的神色,眼淚掉下來,猛的將劍□□,轉過身去,「……獵夏時你救我一命,大敵當前,我不殺你。」

「好。」

封司鳴似乎心滿意足,笑得如沐春風,看一眼角落的慶王妃,爬上軟梯,被人拉了上去。

殘垣斷壁的地下密室里,剩下一個哈哈慘笑的神經質女人,和不動聲色的慶王妃,金容站在慶王妃面前,緊張得手都抖了,那句「獵夏時你救我一命」,將她的醜惡直接抖了出來,看着眼前的兒時玩伴,知道自己沒有開口的資格,但身後是封司予的娘親,是養育自己五年的義母,她絕不能讓言犀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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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殺手言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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