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千萬人皆公子,六億神州盡舜堯

第10章 三千萬人皆公子,六億神州盡舜堯

「嗡~」

夥計嗤笑一通,伸手抬了抬弩機,隨意地扣動扳機,又是一根弩失射出,「嗡」的一聲,插在暴勝之腳邊。

「嘎嘣,看什麼看,再看射你們啊!」

腰胯發力上好弦,夥計揮舞著弩機,強行驅散了眼神不善的流民,防止他們壞事。

「……」

感受到細細的土塊打到靴子上,又看到被煽動起來的流民散去,暴勝之的臉色瞬間變得漆黑,手中的短矛被攥得緊緊的。

不過,在用餘光掃周圍的同時,暴勝之驚訝地發現,紫軒紫妖人(妖言惑眾的人,簡稱妖人)並沒有趁機跑遠。

這紫妖人很作死地站在原地不說,還雙手抱胸,大大咧咧地開口勸說:

「老暴啊,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把造反當回事了吧?」

「什麼叫造反?就是老百姓連肚子都填不飽,遵守現有制度就得餓死,他們為了不餓死,起來推翻舊制度,這一行為就叫做造反。」

紫軒這種屁股完全坐在人民群眾一方,解釋「造反」的說法算得上頭一遭。

「當然,相比造反,我更喜歡農民起義這種帶有正義性的說辭。」

紫軒的臉上掛著一抹對愚蠢的,不長記性的,三百年一摔的封建統治階級的嘲笑。

「好,說的對!若不是那狗娘養的地主大戶勾結狗官借著乾旱強受俺家的地,俺怎麼會從泗水跑到河南地!」

一位一瘸一拐,皮膚乾裂,腰間就掛著一小塊布,哪怕是在流民群體中,也稱得上悲慘的老流民站了起來,大聲喊道:

「俺們都吃不飽飯了,不起來造反就要餓死在家裡。」

「這狗官,你憑什麼拿著造反喝罵俺們?

難道你找不到吃的,寧願在家裡餓死,也不起來造反找吃的嗎!」

流民可不都是敬畏朝廷,對朝廷抱有期待的。

有些人,一路上吃的苦太多,見過的噁心狗官狗大戶太多,早就不信什麼「皇帝是好的」、「找到皇帝,俺們就能吃飽」的屁話了。

只是因為九十步都走了,就差最後這一哆嗦,才沒有落草為寇,選擇隨著麻木的流民一步一步向著函谷關進發。

「杜老大說的對,俺們起義不是為了當官發財,俺們只是為了填飽肚子,你不能喝罵俺們!」

「對,俺們是正義的起義,不是造反!」

隨著一聲聲大喊,越來越多的流民們從流民群體中走出。

他們來到老流民身邊,舉起攥緊的拳頭,脖頸青筋凸起,面目猙獰,發出憤怒的吼聲。

獨屬於老百姓的狡黠,讓他們在面對和自己利益相關的事情的時候格外敏感,「正義性」、「起義」這種詞是聽一遍就會用,還用的很合適。

光從這點來看,誰都看不出來這群人沒讀過書,大字不識一個。

「……」

看著這群在忽明忽暗的火堆照耀下,像惡鬼多過像人的流民。

「刁民,刁……」

暴勝之心中一驚,一抹恐懼不知何時襲上了心頭,剛剛開口就猛然發覺自己的聲音莫名多了三分心虛。

倒不是沒見過人發瘋,作為一個手上染著五位數人命的特務頭子,暴勝之什麼瘋狂行為沒見過?

別說是一群火堆怒吼的流民,就算是百多人聚集在一起,豎起一個大翁煮土,然後你一碗我一碗地吃土。前面的人被撐死了,後面的人繼續吃。

這等詭異場景,暴勝之都是眼不眨,心不跳,照樣帶人一個個地把他們抓回大牢,按照「春秋決獄」的法子,全部砍了腦袋掛在城門示眾。(注一)

暴勝之恐懼的不是造反這個行為的本身,而是恐懼紫軒三言兩語挑動流民,讓剛剛還對朝廷抱有希望,會被自己恫嚇住的黔首化身刁民的能力,對此發自內心地感到冰冷。

「幾十個流民都能被煽動成這樣,要是換成一千一萬,紫先生還不得上天?!」

「……不,不過一群刁民,有什麼怕的。」

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暴勝之身上爆發出一股殺戮萬人的血氣,借著刁民的由頭,將那抹恐懼摁死在心頭。

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刁民,暴勝之已然是下定決心。

哪怕是冒著被弩機射死的可能,也要將這群不一樣的刁民幹掉,然後控制住妖言惑眾的紫妖人,避免再度出現類似的情況。

「哈哈哈,好,好啊!」

聽完流民兄弟的怒吼,剛剛還端著弩機驅趕流民的夥計態度是一百八十度轉彎,仰天大笑三聲,拍著胸脯保證道:

「只要不怕造反,不認為造反是什麼天打五雷轟惡事的,都是俺李四的親兄弟!」

「小四,不是造反,是起義。」

受到狂熱氣氛的感染,冷眼旁觀的仲兄也不由破了功,不再一眨不眨盯著暴勝之,而是扭頭提醒了一句。

「哈哈,還是二哥聰明。」

除去小透明流民們,年輕氣盛,早就看狗官不順眼的夥計,是眾人受狂熱情緒影響最大的。

這不,一想到「起義」這個帶有那啥正義的詞,夥計就覺得臉龐一陣發熱,胸口也悶悶的,彷彿必須要說點什麼才行。

「有了!」

漫無目的地掃了一眼周圍,在掃過枯樹的時候,夥計眼中冒出一抹精光,也不說話,撒丫子就跑。

「蹬蹬。」

蹬蹬幾步,踩著樹榦連跑帶爬的,夥計就直接上了樹。

「兄弟們,俺們這就要起義了,這是帶有正義性的,不是狗官嘴裡的刁民造反!」

兩隻腳穩穩地踩在主枝幹上,夥計把弩機別在腰間,雙手叉腰,神氣十足地喊道:

「俺自封柱天大將軍,劉家大哥是無上將軍,劉家二哥是大天王……」

「俺也要個官噹噹。」

被煽動的流民一號紅著臉,興奮地喊道。

「俺也要。」

「俺也一樣。」

激動的流民們把枯樹圍了一圈,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樹上的夥計。

「好,你是滅漢大將軍!」

擦了吧額頭上的汗水,用黑乎乎的手指一指,夥計開始大肆分封起來:

「你是殺劉大將軍!」

「你是覆漢大將軍!」

「你是……」

……

「蹬蹬。」

在聽到「你是xx大將軍」的瞬間,紫軒就對仲兄這夥人喪失了興趣,心中那一點對古代老百姓的淳樸印象直接破滅。

幾步來到暴勝之身邊,紫軒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吐槽道:

「雖說造成現在這種場面的主要原因還是你們這幫腐朽的封建統治階級的愚民政策,壟斷知識,不讓民智開啟。」

「但每次看到這爛封尊號的一幕,我總是會下意識地厭惡,並對『農民起義』的正義性表示質疑。」

「……」

面對不請自來的妖人(妖言惑眾的人,簡稱妖人)紫軒,搞不懂這人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怎麼一套一套的,暴勝之選擇了冷眼相待。

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太過荒誕,暴勝之需要一段時間整理心中紛雜的情緒,讓自己重回繡衣直使狀態的理智。

不過,紫軒對這群流民的「荒誕」評價,暴勝之還是頗為贊同,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開口附和道:

「不錯,的確是荒誕至極。哪怕大漢朝真的如你所說,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滅亡,我也不認為會被這種人推翻。」

「不認為?哈,暴兄,話說的這麼慢,小心被打臉哦。」

一改剛才的嚴肅沉痛,紫軒輕笑一聲,伸手拍了拍暴勝之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

「雖然農民起義軍經常被某些謀士稱作為王前驅,視作毫無成功希望的炮灰。

但一個王朝覆滅的根本原因還真的就是這群吃不飽飯,起來造反的炮灰。」

「如果不是絕大多數的老百姓都受不了剝削起來造反,天下洶洶如土崩之勢。

那麼,即使如關隴軍事貴族、天水老趙家、朱八爺這等潛龍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一個勁地憋兵,也會被強大的舊王朝摁死,連個泡都冒不出來。」

「暴兄,一定要記住,最為廣大的勞動人民才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唯一動力。」

指著圍著枯樹大喊大叫的眾人,紫軒一臉平靜,就好像是在敘述一個經過歷史驗證的「真理」。

「即使,他們某些行為看起來十分的荒誕不堪,讓人發笑?」

順著紫軒指向的方向看去,莫名的,特務頭子·暴勝之的心底騰地湧起一股無名怒火,同樣伸手指向枯樹下的流民,嘲諷道。

「嘿,這還不是你們這些,腐朽的封建統治階級搞的愚民政策弄得嗎?」

指著慷慨激昂,已經封到「天字第一號大將軍」這種中二氣息濃濃的夥計,紫軒看著暴勝之,反問道:

「要是每個老百姓都跟你老暴一樣熟讀經義,活用故事,哪還會出現這種過家家似地分封?」

「人人如我?」

不知為何,每一次聽到紫軒說的新詞,暴勝之的情緒就非常容易波動。

嘴角翹起,露出嘲諷的弧度,暴勝之指了指自己,笑道:

「別看我在你這個妖人面前顯得愚蠢不堪,可你去關東諸郡的市集問一問,哪一個不是聽到我暴公子的大名就瑟瑟發抖?」

「紫兄,這世上與我暴公子能力差不多的,往多里去說,也不過三指之數。

你想讓幾十萬流民和我暴公子一樣?怕是在說夢話哩。」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暴勝之狠狠地出了口惡氣,覺得自己飄飄然如在雲端。

「哎,暴兄,我問你,你認為自己和唐堯、虞舜相比,如何?」

紫軒沉吟片刻,就在暴勝之神氣十足,準備繼續指著流民嘲諷的時候,突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堯舜?」

重複了一遍,暴勝之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紫兄,若是不想承認自己是在妄想大可直說,何必拿堯舜先賢壓我。」

「別說其他,你就說,你和堯帝舜帝相比,是你強一點,還是他們強一點。」

無視了暴勝之的漆黑臉色,紫軒繼續糾結堯舜。

「自是堯舜二帝強,我暴公子不是妄人,不敢與二帝比肩。」

暴勝之沒好氣地回答了這個傻x問題,同時也刺了紫軒一下。

「唉,只是說『人人如你暴公子』,你就受不了了,那若是有人曾經發出『六億神州盡舜堯』的吶喊,那你是不是要瘋啊。」

沒有理會言語中的小刺,紫軒嘆了口氣,祭出了教員語錄,然後,雙眼瞪大,一眨不眨地盯著暴勝之的臉。

「妄人!狂人!瘋子!」

注一,《春秋》決獄,即把經義作為判斷依據,來判決罪過。

干過這事的人很多,但以張湯最為出名。

〔是時上方鄉文學,湯決大獄,欲傅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亭疑法。——《史記·酷吏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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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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