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行走少年郎 第九十八章 做那執子之人
局外
周谷面若寒霜。
老人笑而不語。
余魚的意識還沒有恢復過來,那是因為周谷還不想放他出來。
老人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棋盤暗含周天氣數。
棋盤上,一黑一白,兩顆棋子。
中腹一顆,天元一顆。
兩子落下,氣數已定。
中腹黑子,殺意滔天!
天元白子,搖搖欲墜!
黑白二子隔空對望,僵持不下。
「我倒想看看,是他的武道意境堅韌不拔,還是我這棋道技藝更高一籌。」
周谷語氣中殺意凜然,明顯動了殺機。
老人不置可否,看着棋盤興趣盎然,他正看得精彩,緩緩說道:「作為一顆棋子還是不錯的。」
周谷盯着棋盤,語氣堅定:「如此桀驁不馴,怕是不好馴服。」
老人笑着點點頭,說了一句余魚經常說的話:「事在人為。」
世間人都知道:盡人事,知天命,事在人為。
卻忘了,世間事卻往往不遂人意。
正所謂造化弄人。
二人想拿余魚做棋子,但余魚卻沒有束以待斃,也沒有隨波逐流。
他逆流而上,乘風破浪,一步踏在了小島之上。
余魚此時身在局中,他癱坐在沙灘上大口喘息,伸出右手,發現手心位置出現一個火焰符文,余魚明白這應該就是那點燭火。
他站起身,向四周看去,周圍的環境依舊沒有改變。
余魚心中也不慌張,笑着看看天空。
他品頭論足,緩緩說道:「雖然不得不承認你的棋藝高超,但是你的棋道有殘缺。」
局外,老人周谷似乎能聽到余魚的聲音,他眉頭緊皺,緊緊盯着棋盤,想看出點蹊蹺。
因為他之前的確沒有困住余魚,此時被一語點破,周谷有點惱羞成怒,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又不得不承認。
棋道看似險象環生,窮途末路。
余魚站在扁舟之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誰也想不到,他會破釜沉舟,義無反顧的掉入深海當中。
卻不曾想,他反而走出一條生路。
十死無生直接變成九死一生。
這就夠了!
余魚不是智者,不是聖賢,他沒有聖人那般的大智慧,但生活的點點滴滴卻教會了他很多東西。
當他掉入到深海當中,余魚立馬猜到周谷的棋道是不完整的,他的棋道殘缺不全。
因為他的棋道只注重殺伐,卻忘了萬物之本質。
誰說水就壓不死人。
余魚小時候經常跑到溪水中洗澡,游到溪水深處,自然有着一股壓力,壓迫着他的身體。
一條小溪都是如此,更何況這汪洋大海。
周谷棋道幻化出的大海,忘了這最重要的一點。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是萬物本質,自然規則,天地大道。
棋道中,巨浪滔天,雷電無匹,甚至海底暗流勁力足以開山裂石,這些東西殺伐威力巨大,但都沒有對余魚造成任何傷害。
因為他無所畏懼,所以一切也就成了虛妄。
余魚沒有玉府,不能鍊氣,但是他一世為人,怎能沒心,他從五指山走出,走入塵世歷練。
歷練的什麼?
自然就是他的心,所以他不能鍊氣,卻能修心,他的心開始萌芽,生道。
他的意志,武道意境,甚至他的神魂,包括一路走來所聞所見,通過那一件件事,一個個人,他從中體悟,完善自己的心境。
他對這世間的萬事萬物始終保持着一顆敬畏之心。
說白了,在修道又或者修心一途,就像站在那萬丈深淵之前。
你對着深淵大喊「我恨你。」,深淵的回聲一定會是我恨你。
但不管你恨誰,都是在折磨自己。
相反的是,你若對萬事萬物始終保持着一顆敬畏之心,萬事萬物也會回饋給你一份莫大的尊重。
就像現在,面對如此險境,他卻能硬生生走出一條生路,那是自然給他的反饋,贈予他的恩惠。
周谷的棋道缺少了天地大道規則,沒有重力的海水,不過爾爾,所以他無所畏懼。
余魚沒有直接點透,他還不至於好心到那種程度。
他呲著牙,開懷大笑。
局外,周谷陷入天人交戰,他的衣衫浸透,始終不得其解,道心開始不穩,神魂紊亂。
老人站在一旁,神情一緊,他看出了周谷的異樣,立馬出聲呵斥道:「保持道心,莫要被他干擾。」
一語驚醒夢中人,老人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在周谷腦海中炸響。
周谷回過神來,他死死盯着對面那個雙目無神的少年。
「伶牙俐齒,哼!」
周谷一聲冷哼,局中余魚再次陷入絕境當中。
小島漸漸變大,一郡,一州,一國。
廝殺聲響天徹地。
眼前出現一片戰場。
兩國交戰,一方銀甲,一方黑袍。
余魚的身後站着一位白衣似雪的中年人。
如此慘烈的廝殺,他的衣服上愣是沒有染上一滴鮮血。
銀甲士卒節節敗退,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銀甲士卒傷亡慘重,越來越少,眼看就要殺到余魚二人身前。
慘絕人寰。
余魚看着眼前如同人間地獄般的戰場,他轉過身看着那位中年人。
中年人沖他微微一笑。
余魚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眉頭緊皺。
如何破局?
那一笑,足矣!
黑芒一閃,黑刀在中年人眼前劃過。
這一刀,毫無徵兆。
似乎有點不真實。
中年人睜大雙眼,他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去。
殷紅的鮮血將那一身白衣浸透,染成一片刺眼的紅色……
這一刀,也足矣!
「噗!」
局外,周谷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他狠毒的瞪着余魚,開口罵道:「好一個豎子!」
「哈哈哈!」
老人同樣開口大笑,他說道:「真是妙,這小子不錯。」
周谷看看那老人沒有說話,站起身離開了此地……
眼前一花。
余魚回到了小院當中,他的意識終於回歸本體。
眼前
棋盤上依舊還是那兩顆棋子,完全沒了靈性,白子更是從中間裂開,碎成兩半。
周谷不知去向,只剩下那個老人。
老人笑眯眯的看着余魚,他突然問道:「為何你要殺了他。」
余魚知道老人問的是誰,他仔細的思考了一會,終於說道:「士卒都快死完了,他卻還在笑,就憑這點,他就該死。」
老人接着說道:「可他是君王。」
「士卒都快死完了,我打不過那麼多人,他同樣還是會死。」
「他是一國之君,那些兵卒為了自己的君王誓死不退,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大逆不道。」
余魚想了想說道:「這白子是我下的。」
老人點點頭明白了余魚的心意,他一言不發,轉身向後院走去。
沒錯,余魚是那執子之人,他若去為那中年人上場廝殺,那他豈不成了一枚棋子,而且還是棋子中的棋子。
他余魚不是那種心高氣傲自命不凡的人,但他也不會妄自菲薄,過於的看低自己,任人擺弄。
周谷太喜歡玩弄陰謀,他總喜歡用一些局中局來彰顯自己的高深,卻不成想,余魚不跟他玩陰謀。
做事,大道至簡。
為人,大智若愚。
余魚只用一刀,便將那局中局破掉。
天色已晚。
余魚同樣站起身向屋內走去。
回到屋內,余魚伸出右手,他的手掌中空無一物,那道火之符文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躺回床上回憶著剛剛在幻境中發生的一切,他在想,如果自己真的上陣殺敵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那樣的自己還是真的自己嗎?
任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甚至他開始有點厭惡起周谷。
他,他身邊的人。
都不應該成為他人的玩物。
打破一枚棋子不算什麼,因為棋子還有很多,他要打破這棋盤,打破那執子之人才對。
黑夜中,余魚雙眼明亮,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唉。」
最終余魚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嘆氣,人生中第一次。
有點累,有點無力。
那還在昏迷中的庄瑤兒,已經在無形中成為了某些人的棋子。
余魚不知道自己能改變些什麼,但他想試一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害怕,擔心,憂慮,這些東西都沒用,你得站起來,去面對,去解決。
他思緒飛轉,最終決定,明天一早不管庄瑤兒醒沒醒,他都要過去看看。
黑夜中,小院裏現出一道身影,是鎮撫司的人。
這道身影畢恭畢敬的將那些棋子拾起,將院落打掃乾淨。
只是當他拿起那裂為兩半的白子時,他猶豫了,似乎有什麼東西觸動了他。
只是,下一刻。
他就後悔了。
腰間突然傳來一絲涼意,接着這股涼意變得滾燙,撕心裂肺,他的上半身慢慢滑動,向著地面落去。
腰斬。
這種刑罰痛苦至極,他想看看到底是誰對他下的毒手,卻發現一個僕人拿着一柄掃帚走了過來。
他的下半身還站在原地,他驚恐的想發出聲,剛張開嘴,他的舌頭也掉了。
僕人走到他的身前,他看看此人緩緩說道:「做下人要有做下人的覺悟,那少年大逆不道,老爺不生氣是因為有更深的打算,下輩子做人聰明點,還能活的長一點。」
那人瞪大雙眼驚恐的看着這個僕人,他想起一個傳聞,恐懼從靈魂深處慢慢升起。
僕人沒有給他過多的時間去體會自己的恐怖,手指點在他的額頭,那人徹底失去生機。
僕人收回手,掏出一塊手帕抹了抹,眼睛一眨不眨,彷彿他殺死的不是人,而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