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將計就計

055 將計就計

今天的藏音閣召來了隔壁街上的暹羅舞團,在寬闊的大廳里,一眾穿着奇裝異服的女子隨着熱烈的節拍翩翩起舞。明快的音樂、喧嚷的人聲,浪濤一樣一層一層湧出來,直到拐過去的邊角,方才弱了。

凌筠就在一棵茂盛的桂花樹下等著。

「慕容公子來了。」她的笑溫溫柔柔,如同春風拂面。

趙雅芙禁不住別開臉,越霓裳則乾脆攔在慕容瓊華身前:「我們來找攬月公主的,她在哪裏?」

凌筠一雙剪水明眸忽閃了幾下,抿嘴一笑:「山南瓊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觀之心醉。」念完伸手,「越姑娘、趙姑娘,這邊請。」

越霓裳一頭霧水,瞧瞧問趙雅芙:「她剛才嘰里咕嚕念叨什麼?」

趙雅芙搖頭:「我也不懂。只她那一雙眼睛妖冶得很,上下打量瓊華,怕不是什麼正經話。」

「我也這麼覺得。」越霓裳不由恨恨,「雖然我不知道這會兒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到這裏來,但是,既然在這種地方,這樣的女子對瓊華也頗有好感,這以後瓊華不管去哪兒,我必須跟定那就對了!」

穿過巷道,始入后宅,又曲曲折折走了會兒,他們這才來到一個院落。進院門,照壁下面放着兩盆松樹盆景,繞到後面,則可見一院子花草擺得錯落有致。最顯眼的地方放的全是芍藥,玫紅、絳紫、鵝黃……各色各樣,蓬勃鮮妍。

凌筠撩起碧紗簾:「慕容公子,請進。」

越霓裳依然第一個跨上台階:「我先進去,謝謝!」

趙雅芙緊跟而至,最後,慕容瓊華才一臉尷尬:「多謝。」

凌筠笑道:「若不是越姑娘盯得緊,我還真得單獨請公子去小築喝杯茶。」

越霓裳耳朵可靈了,當即拒絕:「免了,他出來之前我給他泡了整整兩大壺,今兒個一天,他都不用再喝茶啦。」

慕容瓊華嘆氣搖頭。凌筠則嫣然一笑,蹲身離開。

傅悅府。百香閣。魏錦璇剛小憩起來。聽關佑薇說了一番話,她不由得震驚:「你說得可是真的?」

關佑薇瞧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楊凝月,楊凝月微微頷首,關佑薇便得了信心:「千真萬確。這次凝月給朝斕苑那位下了水柔丹,這水柔丹取柔情似水的意思,效果和姐姐當初讓赫南昭霞給上將下的情切丹略有不同,但終究都是要傷人的。」

魏錦璇瞪了她一眼:「什麼情切丹,誰又讓赫南昭霞給上將下了?」

關佑薇臉一白,忙改口:「對對對,我失言了。」頓了頓,又道,「總之,上一次我們讓慕容瓊華跑了,這一次,必定可以在藏音閣把他和楊霽雪一起逮住。」

「但我還是不懂啊……」魏錦璇頗有些猶豫。

楊凝月見狀,才說:「姐姐哪裏不懂呢?」

魏錦璇看看她:「你說慕容瓊華會給楊霽雪療傷,這說明他已經看穿了你的心機。他既看穿,楊霽雪也一樣會看穿。想要自救,楊霽雪直接找你就行了,何必費這麼大周章?」回頭一睃了一眼,「不會你們表面不合,其實背地裏已經姐妹結盟了吧?」

楊凝月嘴角一挑:「大好機會,姐姐信則有,不信,當我沒有說過好了。只有一樣,我在傅悅府,不論恩寵幾何,雪兒總不能讓我連立錐之地都沒有。」

「對呀對呀,」關佑薇滿腦子只有勝利的渴望,「這實在是很難得的機會,真的不能錯過。」

「楊霽雪這表面功夫做得還真是不錯……」魏錦璇瞧著楊凝月,冷笑譏諷。

楊凝月保持微笑:「誰還沒個爭勝好強的心思?我們都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一騎快馬旋即到達都尉府。都尉夫人柏慧芝聽了魏錦璇派來的丫頭秀青的密報,很是躑躅:「茲事體大,怕是不好辦吧?就算捉到了攬月公主和其他男人共處一室,攬月公主名聲算是完了,但是上將的臉面不一樣完了嗎?損害了上將的顏面,這罪名可也不小,別說是錦璇,到時候便是都尉大人,怕也吃不了兜著走呢。」

「所以,不能直接以捕捉攬月公主和慕容瓊華的名義去藏音閣。」秀青把百香閣三位夫人商量好的計策說了,「凝月公主的表叔在刑部做事,透露給凝月公主一件事情:刑部遭人劫獄,走了一個暹羅來的重犯。這個犯人叫范同文,藉著本身男生女相和音律舞技都特別出眾的特點,混在采春坊很長時間,主要就是接近女子,短短半年,犯案竟有二十多起。被判了終身監禁,前幾天暹羅國王送來文書,請求我大煕皇帝朝中官員代為執法,將此惡徒斬首,因此又改了秋決。偏偏逃了。」

「那藏音閣里——」

「這兩天都有暹羅舞團演出。」

「當真?」

「千真萬確!夫人不信,著人告訴老爺,派人一查便知。只是,那慕容瓊華做事雖耗時間,但若耽擱久了,照舊滑了。」

「那我即刻派人驗證,同時著人請老爺調兵。」

一頓飯時間后,巡防司東城衛指揮使余江奉命點兵一百五十人,半個時辰內奔赴采春坊,將藏音閣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圍成了鐵桶。所有出入口都換成了巡防司的人把手,余江一馬當先,跨入大門。凌筠驚慌失措來至跟前:「這位大人,我這兒可是奉公守法的經營場所,沒有特別的理由,你根本沒權利這麼做。」

余江抖開一張搜查令:「奉命,搜查暹羅犯人范同文。」全副武裝的差人衝進各個廳堂,見人便抓,連客人都不倖免,前前後後一共抓了一百多號人出來,黑壓壓,站了一院子。

余江一個一個對畫像,沒有嫌疑的本地人依次放走。剩下全是暹羅舞團的人,和范同文也沒關係,但還是暫且扣押。

余江問凌筠:「你這兒還有其他房子,對不對?」

凌筠一慌:「那是民女的后宅。」

余江一聽,冷笑一聲,又拿出一張搜查令:「這是准許搜查民宅的手令,看清楚沒有?朝廷重犯,不容一絲一毫逃脫的機會,所以,得罪了!」手臂一揮,「繼續搜!」

魚貫而入的差人迅速滲透進后宅各個角落。

東南角小院,慕容瓊華正在全力以赴。

武學上「推血過宮」分為幾個層次,最低一層,得用銀針刺穴以疏通經絡,達到氣血通暢的效果。略好一層,則需有內功功底的人,以手掌緊貼被救者腹部和後背,通過氣海和神闕穴將功力灌注進去,讓外來的功力暫為所用,使經絡暢通,五臟六腑皆受保護。再好一點,便是慕容瓊華對楊霽雪所用,距離一尺,隔着衣物虛點,點通全身三百六十五個穴位,自然可使氣血運行再不受阻,與此同時,存留經脈的內力能集聚成一股細流,在任督二脈間運轉,這就是慕容瓊華所言「一個小周天」。

這種方法能夠治癒很重的內傷,但每每使用,又有兩個極大的弊端,首當其衝便是施救者功力受損,視被救者傷重情況而定,需休息一天到一月不等才能恢復元氣,第二便是耗時甚長。從慕容瓊華到達后運功施救,到東城衛的人破門而入,慕容瓊華也僅僅點完楊霽雪周身三分之二的穴道。

趙雅芙聽到腳步紛沓,抽身而起:「果然來了!」

越霓裳朝外看了一眼,依然沒有回味:「這是怎麼啦?」

「不管怎麼了,現在,我們都不能讓這些人進來。」

「為什麼?」越霓裳到底天真爛漫。

「他們一進來,攬月公主姑且不論,瓊華和玄秘幻境的出頭之路可就真正完了!」趙雅芙說着,跳出屋門,拉開墨風鞭:「站住,這地方,你們誰也不許進!」

余江聞訊前來,上下打量她:「聽說暹羅要犯范同文之所以能夠越獄,就是因為有他一個情真意切的女同夥傾全力策劃幫助。你這樣子,很像傳聞中那個女同夥啊。」

趙雅芙還沒來得及開口,越霓裳氣得破口大罵:「放屁!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們劫獄去了?」

余江一看,更來勁了:「原來不是一個同夥,而是兩個,一起抓起來!」話音剛落,耳邊風響,趙雅芙一鞭子抽出來,橫著一拉,正要往裏面沖的東城衛被撂倒一片。

余江親自把刀拔出來:「好女賊,今天,非抓到你們不可!」卻見眼前白光閃耀,越霓裳已揮劍刺來。

趙雅芙墨風鞭很厲害,挨着就倒,不巧揍皮肉上,馬上皮開肉綻見血光。越霓裳的無痕劍也不錯,全力以赴竟也剛好能抵擋住堂堂東城衛指揮使。只是,東城衛人數太多,沒多會兒,更多人來到這裏,絆腳繩、撓鈎、細網一起上,趙雅芙剛捲住兩個搶到門口的人的腳脖子,自己的腳踝就被撓鈎給抓到。後面都是手勁極大的壯漢,用力一拉,「撲通!」趙雅芙被拉倒。越霓裳則被絆腳繩纏住腳,左右皆邁不開。兩張細網兜頭而來,把她們抓住。

余江摸了一下臉頰被越霓裳用劍劃破的傷口,啐了一口:「綁起來!」接着大踏步進門。

正屋空空如也,右邊的廂房裊裊而來一股好聞的香氣。余江吸吸鼻子,循着氣味過去,躍進眼帘的是一幕珠簾,撩開之後,裏面有一個點螺鳥雀五扇大屏風。屏風的下面,是一個蓮花寶座香爐,裊裊升騰的輕煙,散發的正是剛才聞到的好聞的香氣。

余江心裏感覺怪怪的,但是立功的誘惑吸引他一步一步走上去,提着刀,轉過屏風,刀一舉。屏風那邊,突然響起女子的尖叫!

一個時辰后,刑部尚書黎維星急匆匆來到內閣。

左相王昆將一本彈劾奏章丟給他,黎維星知道上面會寫什麼,連忙解釋:「確實有個重犯,叫范同文,不久前越獄了,協同他一起越獄的也是女賊,具體幾個,沒有將犯人抓捕歸案之前,還不確定。巡防司下發的文書皆無毛病,只是,東城衛在執行命令時出現了差錯,擾亂藏音閣及采春坊正常經營,並擅闖內室、玷污了一個歌舞姬的清白,這一點,下官治下不利、責無旁貸,請丞相責罰。」

王昆道:「捕風捉影的事,卻如此大張旗鼓進行,搞得人心浮動、百姓惶惶不安,就算不出差錯,有所懲罰都在所難免,更何況,現在御史彈劾,刑部縱容下屬,東城衛指揮使濫用職權,無法無天?」

黎維星一頭熱汗,垂手而立,口中稱是。

王昆想了想:「那個余江,內閣剛剛定了,文書馬上會到吏部,官降兩級,外放。至於現在我要和你說的,是整件事到底是誰主使的,下令東城衛去藏音閣抓人的,是你黎大人嗎?兩張搜查令,是不是都是你黎大人親手所書?」

黎維星「撲通」跪在地上:「丞相,冤枉。這件事情下官是失職,但是主持這件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並非下官,而是——而是——」

王昆慢條斯理坐下,喝了口茶:「黎大人,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站起來,你慢慢說。」

黎維星爬起來時,膝蓋都在晃,站好了,長吁口氣,方才打定主意,湊近王昆的耳朵說:「丞相,這事也不用我多說,整個巡防司,也就魏守函獨大。我雖掌管着刑部,但巡防司涉及京畿要務,本就有獨自行動的權力。那兩張搜查令,都是魏守函簽發的。」

王昆看了他一眼。

黎維星忙道:「丞相不信我說的?」

王昆略思忖:「這話,我會據實上報。」

傅悅府,正在等大好消息的魏錦璇,最後等來了哭哭啼啼前來求情的母親。

魏夫人剛進百香閣,一把拉住魏錦璇的衣袖:「錦璇啊錦璇,這回可真的糟糕。為着你的事,結果把你父親整個兒給擱了進去。現在御史彈劾,內閣奏本,你父親的巡防司都尉之職眼見着岌岌可危,你可一定要替他想想辦法才行呀!」

魏錦璇驚呆了:「怎麼會這樣呢?沒有在藏音閣找到楊霽雪和那個男人嗎?」

魏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哪有什麼男人和攬月公主?一百五十個東城衛進去搜,最後就搜到一個正在洗澡的女人。這個女人因為被余江窺破了清白,當場拿剪刀自裁。余江不能眼睜睜瞧她死,出手阻止時,又被藏音閣的人污衊為圖謀不軌。整件事情發酵了,現在源頭落在你父親身上。」

魏錦璇震驚無比,拍案而起:「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剛巧關佑薇聽到消息,急匆匆前來,她一把抓住關佑薇:「你事先是不是知道什麼?不會看着楊霽雪在上將面前得寵,暗地裏存了心思要投靠她,結果卻賣了我吧?」

關佑薇連忙撇清:「姐姐,你說什麼呢?我們一同進府,這麼多年,姐妹情深,我怎會做出這種無腦的事?」

「那會是誰呢?那會是誰?」魏錦璇走來走去,連着走了十幾個來回。突然,她有一點回味:「不會是她吧?」甩開關佑薇,衝出百香閣。一路疾行,她來到景欣閣門外。

素馨剛打了一盆水,要伺候楊凝月洗臉。看見她,連忙蹲身:「夫人!」

魏錦璇理也不理,邁步而入,來到廊下,撞開正屋兩扇門,徑直入內。

正當春天溫暖的時候,下午的風正柔香,楊凝月站在窗前,只披了一件輕薄的羅衫,一頭長長的秀髮全散在後背。側目瞧見怒氣沖沖的魏錦璇,她並不怯懦,整個兒轉過來,平靜一笑,淡淡道:「姐姐這麼有空,又來我這兒來了?」

魏錦璇衝上來,一掌摑在她臉上:「你個賤人!」

楊凝月長這麼大,何時受過這個?眼睛裏頓時射出陰狠的光來。但是,她並沒有失態,放下捂著臉的手,冷笑問:「姐姐何來此言呢?」

「我且問你:你確實給楊霽雪下了水柔丹嗎?」

楊凝月「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那你也確實肯定慕容瓊華需要為楊霽雪推血過宮,壓制水柔丹的傷心之效?」

「那是自然。如果沒有解法,蠱蟲也已經被催活,但凡蠱蟲自己活動,中蠱毒者便要氣短心悸很是難受。楊霽雪中蠱毒時,偏巧趙雅芙和越霓裳那兩個江湖女子都在,偏巧趙雅芙兩次注意我的手帕,偏巧後來她又借故離開。她要去找慕容瓊華,那是一定的。慕容瓊華只要認得這個蠱毒,雪兒又不打算拆穿我,那麼,在找到真正解法之前,慕容瓊華就一定會想辦法為雪兒壓制蠱蟲。推血過宮,渡氣養心,勢在必行!」

「那藏音閣事情失敗,你又怎麼說?」

「失敗了嗎?」楊凝月一臉無辜。

魏錦璇氣到吐血:「你該不會厚臉皮到這時候都不承認:事到如今,都是你一個人的詭計吧?」

楊凝月反問:「這事,是誰去辦的?」

魏錦璇沒好氣:「東城衛。」

「領隊的人呢?」

「東城衛指揮使余江。」

「在藏音閣誰也沒碰到?楊霽雪,慕容瓊華,或者,趙雅芙、越霓裳都不在?」

魏錦璇一聽:「這倒不是,余江一開始根本進不去,就是趙雅芙和越霓裳那兩個丫頭拚死攔著。」說到這兒,她也略微醒悟,「不會是那段時間,讓他們動了手腳吧?」

楊凝月也順着說:「照這個情況,現在朝斕苑那裏,還沒回來也說不定。」

再說傅悅府西北角上,有一扇通往廚房的小門打開了。一輛馬車穿過巷子來到這裏,靜兒撩開車簾,左右看了一下,這才跳下車,回身輕叫:「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已經恢復如常的楊霽雪從車裏探出頭:「沒別人吧?」

「什麼人都沒有呢。」靜兒扶她下車。

主僕二人穿過廚房,正要去花園。就在這時,魏錦璇、魏夫人、關佑薇和楊凝月聯袂而至。

魏夫人一看情形,忍不住嘀咕:「果然沒錯。」

魏錦璇眉毛一豎,怒喝:「楊霽雪,你剛去哪裏了?是不是剛從藏音閣回來?」

靜兒很害怕,說話忍不住結舌:「你、你、你……你可不要隨便胡說噢。」肩頭被輕輕拍了兩下,扭過頭來,只見楊霽雪有恃無恐。

楊霽雪對靜兒說:「你且退下。」

靜兒恐懼的心思已經完全外露,為了不讓對方抓住當成把柄,只好低下頭,怯怯說了聲:「是。」

楊霽雪從未這麼傲慢過,挺直腰背,翹著下巴:「你剛才是在問我嗎?」

魏錦璇氣得要死:「不問你問鬼啊,快說,你明明剛從外面回來的,不稟告正室夫人、私自外出,是不是去藏音閣會男人去了?」

只要楊霽雪辯解一句「不是」,她已經準備好了的問題便會傾瀉而出。身為巡防司都尉的嫡女,這方面天賦說小不小,不怕楊霽雪不露出馬腳。

然而,讓魏錦璇等人都十分意外的是,向來對所有人皆有三分忍讓的楊霽雪這會兒變了。

「你要是對我的事有什麼質疑的話,請先去請示南宮姐姐。」楊霽雪目露冷光,「魏錦璇,昔日我尊稱過你一聲『姐姐』,但你不要忘了,我是大煕皇帝親封的公主,也是上將以副妻之禮由棲梧宮娶進府的,南宮姐姐正室為最大,我次之,排在你前面。凡事南宮姐姐可垂詢我等所有人,但你卻只能聽我問話,而不能向我發問。」

廚房裏一大幫看閑的,正摩拳擦掌要看百香閣夫人收拾朝斕苑公主,聽到這裏,都受震動。

楊霽雪冷電一樣的目光向她們掃過去:「你們誰看見本夫人剛剛從外面回來了?」

廚房總管張媽媽呆愣著,半晌被下屬拱出來:「我們誰都沒看見,公主剛剛帶靜兒姑娘過來看看晚飯準備如何而已。」

關佑薇一聽,急了:「胡說,她一攬月公主,怎會對廚房裏的事情感興趣?」

楊霽雪沒搭腔,靜兒伸出頭頂了一句:「我家公主姐姐想對什麼感興趣,就對什麼感興趣,要你管?」

「你——」關佑薇氣結,很想衝上來打人,可是,看了一眼楊霽雪,只覺得神聖不可侵犯,頓時矮了。

魏錦璇無計可施,只有示意楊凝月。

楊凝月手上帶着那枚紅寶石戒指,廣袖掩著,輕輕摩挲了兩下。

楊霽雪突然心一沉,忍不住喃喃:「我好心痛。」

靜兒頓時警覺:「公主姐姐,你說什麼?」

楊凝月目光閃爍,嘴角挑着冷笑,手指繼續摩挲著。

楊霽雪腦海里不由自主現出不久之前在藏音閣東南小院裏和慕容瓊華在一起的場面。

當時,他們面對面,相隔不足三尺。再遠,瓊華的功力便沒法觸及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到的這個境地,明明知道那只是無形的指力,可自己全身各處被一一點遍,且這走遍自己全身的指力來自於對面的他,這種感覺,實在太過詭異。

當然,理智使她並不至於多想,可這會兒水柔丹被催動,心裏壓抑不住生出一個嶄新的想法,那是一種好感,刺激著頭腦忍不住興奮,全身骨骼都止不住為之酥軟。但很快,又有另一個想法侵襲而來,這叫內疚。深埋在腦海里和龍懷璋的點點滴滴,撕扯著自己的良知,拷問著本來就有的另一個愛情,把那個新來的想法抓住,捏碎,壓扁……以至於那個新來的可憐的「小東西」禁不住啜泣:「我還難過,我好難過……」

到最後,一滴淚竟然從眼眶中滴落。

楊凝月忍不住笑得更加開心。

關佑薇、魏夫人和魏錦璇都暗中鬆了一口氣。尤其是魏錦璇,心裏想:「還好還好,只要她這兒招了,上將那裏,我就有的話說。」

可讓她們大失所望,楊霽雪輕輕擦去那一滴落下的淚,並放在指尖欣賞,抬起頭,說出的確實這樣一番話:「你們,都很嫉妒我和上將的感情吧。魏錦璇,你是都尉府嫡女,又為上將生下華明郡主,按理來說,只要安分守己,這傅悅府里的榮華,總少不了你的。為什麼你就要這麼容不下我呢?關佑薇,你也一樣,你的出身尚不及魏錦璇,可是,偏偏心高氣傲,總想風頭可以蓋過我去。可是,這風頭豈是想蓋過就能蓋的?我在這傅悅府,說天是白的,那天就是白的,我說你們的心是黑的,那你們的心就是黑的。今天,你們非要逼我承認我不想承認的事,我可以保證,等上將回來,落不下好的絕不是我,只有你們!」

魏夫人聽不下去:「你一個副妻而已——」

楊霽雪眼眸一轉:「那你呢,是用什麼身份和我說話?」

魏夫人頭皮一麻,瞧瞧兩邊,個個都斂聲屏氣、垂手直立,情知不妙,百般不願,也只得蹲下施全禮:「臣婦失言,公主莫怪。」

楊霽雪冷了她一會兒,方才道:「免禮。」看了楊凝月一眼,「姐姐,有些話,我想單獨對你說。現在,你就和我回朝斕苑吧。」

楊凝月被嚇住了,手覆在紅寶石戒指上,忘了催動。楊霽雪往前走,她猶豫着,最後還是跟上。

進了朝斕苑,楊霽雪命靜兒上茶,靜兒端上茶來,得她示意,又將屋中的侍女全部帶出去。

楊霽雪喝了一口茶,這才對楊凝月說:「姐姐,從陵城到洛城,又回乾都,日子一直都很坎坷吧?為什麼也不能安下心來,靜靜享受這榮華呢?就因為你是暉虞楊氏的貴女,而你的母親曾是最貴的貴妃?」

話說在楊凝月的心坎上,這回,換楊凝月鼻子發酸、眼眶發紅。「沒錯,」她噙著淚道,「為什麼,明明都是父皇的女兒,你得到上將萬般的寵愛,而我,卻連他一點恩澤也得不到?」

「難道除了我,你就可以替代我的位置了嗎?」

「那我總要試一試!」楊凝月失態怒吼。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表情都猙獰了:「我是多麼辛苦,才能嫁入這傅悅府?我用盡了一切我能用上的方法,只為了可以找回我先前的東西。就是做夢,我都能看見我母妃,她一直對我說:凝月,你要找回母妃以前的榮光,凝月,你要重新擔當起暉虞楊氏的榮耀。你偏偏就是我的障礙!」

楊霽雪再次捂住心口。這次不是水柔丹的作用,是本主真的傷了心。她吸了口氣,側目道:「真是為了這些,當初何不嫁給太子呢?懷璋再怎麼出色,太子才是未來的皇帝。」

楊凝月臉現迷茫。

楊霽雪不由苦笑:「所以,你還是為着喜歡這個男人。」放下手,嘆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懷璋到底怎麼了,就是不肯接受你和他的這段感情。」

楊凝月聽着,低下頭,兩隻手捉住衣襟纏繞,一言不發。

楊霽雪再次瞧她:「木已成舟,你也只能多點耐心。興許以後有轉機,那也不好說。在此之前,姐姐,我還是同樣的話要送給你,與其你花心思對付我,不如一心一意只在我的身邊。我可以向你保證,除了懷璋這個人我無法代替他做主,這傅悅府中有我的,必然不會沒有你的。」

楊凝月喘著氣,肩膀不斷聳動,良久,她也想通了,抬起頭:「你說得可是真的?」

楊霽雪用力點頭:「我對天發誓,今天對你說的話,絕無虛言。」

當晚,龍懷璋急急忙忙回來朝斕苑。第一件事,他捉住楊霽雪:「今天怎麼樣了,有沒有人讓你受驚嚇,或者,有沒有人讓你受委屈?」

楊霽雪掙脫他的手:「哪裏就有這麼嬌氣了呢,況且,並沒人要給我驚嚇,也沒人要給我委屈。」抬頭審視他的臉,半晌,忽又改口問,「不會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吧?」

龍懷璋故作迷惑:「你到底指哪一方面呢?我每天都要做好多事,如果和敵人作鬥爭都可以看做『設計某事』的話,那我設計的事會很多。」

楊霽雪撅起嘴:「人家正經在和你說話呢。」

龍懷璋便投降了,摟住她:「我說我說,就是那日瓊華到府中來找你,我事先早就知道了。」

楊霽雪一聽,立刻炸了:「竟然你監視我?」

「哪裏是監視,」龍懷璋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按下去,「你可以看成是保護啊。每天在你身邊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我得保證你每時每刻都萬無一失,這樣我在外面做事,才能夠安心,你說對不對?」

楊霽雪並不接受,哼了一聲,背過身。

龍懷璋從後面握住她的肩,被她甩掉,堅持不懈,又將她抱住:「雪兒,你不要生氣嘛,我對天發誓,我絕沒有要監視你的意思。你總是忽而有這個事情要出去,忽而又因為什麼人不開心,會去哪裏,雖然皇城重地,頗多巡衛,但是你的安危,必須我親自保護,這也是當初我對我自己保證過的。」輕輕撥她的身體,讓她面對自己,「這一章我們現在就翻過去,好不好,說下面?」

楊霽雪按捺不住好奇心,勉強饒過他:「那你說吧。」

龍懷璋笑着牽住她的手,坐於榻上:「不能影響凝月公主在府里的地位,所以,你也好,我也好,我們都不能主動去提你中了水柔丹的事。但是水柔丹會傷心脈,短短時日縱然不會造成嚴重後果,日後總是會留下一星半點後遺症,這一點,我不想讓它發生。所以,我准許瓊華繼續給你醫治。」

「那他醫治的方法,你了解嗎?」

龍懷璋想了想,才道:「醫者仁心,無需過多計較。」

「他是隔空點穴,整個過程,他和我都沒有任何接觸。」

龍懷璋不由自嘲一笑:「刻意強調我不在意,反而讓你覺得我小氣,是不是?」嘆了口氣,接着道,「真的要說一點兒都不在意你和另一個男人共處一室,當然那是假的。不過,雪兒,既然我愛你,我就讓這樣的感情到地老天荒都不摻雜任何雜質。」

楊霽雪的表情頓時溫柔起來。

龍懷璋伸出手,她把手輕輕放在他寬大而又溫暖的手心。

片刻后,龍懷璋接續說下去:「巡防司責成東城衛去藏音閣捉拿朝廷要犯,這件事,並非我一力主導。我只是讓趙雅芙和越霓裳務必把守住門口。她們兩個,一個是墨星門門主的千金,一個飄渺步和無痕劍造詣都很高,普通人等十個八個,她們對付起來肯定沒有問題。但是像東城衛這麼大陣仗過來,那就得費點腦筋。假如余江那會兒快刀斬亂麻將趙雅芙和越霓裳拿下,我就得讓沈墨憐和武畢端出面,以官方鎮壓,責令余江不可以亂來。但是,既然趙雅芙和越霓裳足足拖了他們一炷香的功夫,那麼藏音閣的主人凌筠自己就可以做很足的功夫。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難怪那時我明明在東廂房,余江偏偏去了西邊。原因就是那爐香,對不對?」

「嗯,那是凌筠自己調配的,叫涵韻香,但凡嗅到,必定要追溯前往。」

楊霽雪禁不住慨嘆:「真是好手段,都是好手段。」緊接着,她就問趙雅芙和越霓裳的現狀。龍懷璋說:「既然余江的做法是錯的,那麼就沒有抓捕她們的理由,刑部干預,東城衛已經把她們放了。」

「那我之後還要再去藏音閣嗎?」

龍懷璋笑了:「當然不用。」

「為什麼?」楊霽雪翹起下巴,「是怕我會跟着別人私奔嗎?」

「嗯。」龍懷璋很認真地點頭:「我會發動我所有的力量,天涯海角去找他,再找你。找到你之後,大約還會和他反目成仇。那時候,我將徹底失去瓊華這麼好的朋友,可我也沒有辦法控制我不那麼去做。」

楊霽雪聽得動容,好一會兒才連接上之前的話題:「是製造水柔丹的那個元沁已經找到了吧?」

龍懷璋笑道:「對。墨憐和畢端實在很得力,我給他們五天,期限還沒到,他們就已經找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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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妃傳之拱手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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