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起初，兩個人的聲音都很輕，顯然是刻意壓低了嗓音怕打擾到她，但北薇卻聽的清清楚楚，她好奇地挪下了床，雖然頭昏目眩，但好歹有是有了些力氣，她一步步走到了卧室門口，卻沒有打開，只是靠在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首先開口的是段朗，他的聲音不再清亮，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他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相比之於他，袁歸的回答要輕鬆的多，北薇甚至還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悠悠地作答，「顯而易見，我是為了她！」

她？誰？自己么？北薇咬了咬嘴唇，繼續聽下去。

段朗的聲音中明顯的帶了怒氣，「你曾經發過誓的，要永遠離開她，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想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路西法陛下，你好像當初也作出過類似的承諾！」袁歸的口氣咄咄逼人，話鋒一轉，他繼續說，「所以，是你先違背了諾言！」

「你！」段朗氣結，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響起，每個字都冰冷如鐵，「亞當，你已經不再是聖子彌賽亞，耶穌﹒基督完全取代了你的位置，你沒有立場與我這樣對話！」

「相同的，陛下也不再是天國副君，不再是總天使長，同樣沒有立場這樣叱責我！」袁歸也氣的不輕，他「怦」地站起來。

北薇聽得一頭霧水，她不明白什麼「路西法」什麼「亞當」的，但是她至少確定了一件事——過去的幾天中所遇到的事，所做的夢都並非虛假，這兩個人，一定是對她隱瞞了什麼，因為直覺告訴她，他們口中的那個「她」就是自己。

一牆之隔，曾經天國的副君與過去的聖子彌賽亞冷冷對峙，他們所爭論的對象，竟然是她？北薇覺得好笑，但她笑不出來，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流下來，洇濕了垂落胸前的長發。

「早就伊甸之初，吾父就已經將莉莉斯賜予了我，是你，將她從我身邊奪走的！」袁歸繼續說著，他絲毫沒有注意到，真相正在一層層地被揭開，傷痕之下是從未癒合的創傷，散發著血的味道。

「在那之前，她就已經屬於我了，所以，奪走她的人是你！」段朗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毋需畏懼，因為他知道，莉莉斯的心永遠都是在他這裡的，萬年來他從不曾錯失。

「怎麼？陛下想要用武力解決問題么？就像萬年之前，用帶著火焰的利劍摧毀伊甸的輝煌，然後再帶著星辰經過九個晨昏才能夠墮落到地獄？」袁歸的聲音中終於充滿了戒備，聽得出他在強忍著怒火。

「那麼，如果亞當殿下執意重提舊事的話，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萬年之前將我斬落地獄的，是米迦勒，而你，並沒有那樣的力量！」段朗說的輕描淡寫，完全沒有將袁歸放在眼裡。

的確，身為地獄的魔王，如今的他已經不再畏懼任何人，因為神已經沉睡，全能的主早已失去了他全部的力量而陷入了長眠，神話的時代早已經過去。

北薇越聽心越沉，她的雙腿早已經因為承受不住全身的重量而一點點下滑，最後，她只能蹲在地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之中。

她不知道外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兩個自稱為路西法和亞當的人正在造成一場前所未有的破壞，她甚至聽到了雷電的轟鳴，還有皮革被燒焦的味道，他們在破壞自己的家，但是她卻沒有力氣衝出去，她害怕面對真相，害怕面對他們。

一隻手溫柔地抬起了她的下頜，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北薇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那個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影，她就像自己夢中所見到的那樣，穿著層層疊疊的水藍色長裙，繁複華麗的花紋在眼前閃爍著沉鬱的光芒，從肩頭垂落的髮絲是沁著銀光的幽藍，髮絲間還插著淡藍的如同風鈴一般的花朵。

她雙腳並不著地，而是漂浮在自己的面前，北薇的第一反應是她白天見鬼了，誰知她又很快地鎮定下來，並且自嘲地笑——鬼？外面不是已經有魔王和聖子么？鬼有什麼好怕的！

笑著笑著，眼淚又淌了下來，眼中就只剩了悲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悲傷，但是，眼淚卻並不受她的控制。

「你是誰？」她小聲地問那個人影，「莉莉斯么？」

「對……我就是你！」明明長著相同的臉，面對面之時宛如鏡像，但是她比自己看起來要高貴美麗的多，臉上閃爍的不是稚嫩和青澀，而是智慧和聖潔的光輝。

「是么？」北薇輕輕質疑著她的話，她幽幽地說，「可是我不記得你了！」

「是！你的記憶被路西菲爾封印了，你不再是莉莉斯，你現在的名字叫做江北薇！」那個身影的臉上騰起了淡淡的悲傷，北薇覺得這種表情很熟悉。與此同時，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透過那雙淡藍色的瞳仁，她彷彿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他總是喜歡穿著紫到發黑的長袍，喜歡戴著綴了琥珀的銀鏈，密密匝匝地在手腕上纏繞著。

「可以讓我自己選擇么？」北薇思考了很久，她在想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接受這個事實，但是，她的心中，卻驀地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可以！你的任何決定我都不會阻止！」

北薇笑著點頭，「謝謝！」她的唇輕輕開合，莉莉斯那飄渺的身影也隨著她一起念著，「路、西、菲、爾！」一字一頓，彷彿一個古老的誓言，正在開啟她的封印。

霎時一層藍光漫過，莉莉斯的身形沒入了北薇的體內，就在那一刻，塵封已久的回憶被喚醒，屬於阿克天使以及夜之魔女的力量同時覺醒，那種始料未及的感覺帶來的不僅僅是肉體的疼痛，甚至還有心靈上的衝擊。

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二十年，突然間知道自己竟然是莉莉斯，那個已經湮沒在神話之中的人物，曾經的天使，其後的魔女，哪一個才是她真正的身份，哪一個才是她？哪一個才是江北薇？

慢慢地站起來，她感覺不到身體的輕盈，雙腿灌了鉛般的沉重，一步步地走向床鋪，她現在迫切地想要找一個可以支持她的力量，身體的變化令她忘記了門外。

段朗和袁歸的一番爭鬥早已結束，兩個人冷冷的對峙，整個客廳慘不忍睹，雷電的轟擊，火焰燒灼，冰層覆蓋，破壞力驚人，卻因為結界的緣故而沒有波及這間房間外的一分一毫，可是北薇卻知道了，她很清楚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她不想理會。

當一個人的精神都為之動搖的時候，外物的好壞已經與她全然無關。

她現在感覺到的，是漫天而來不可壓抑的疲憊。

北薇一向是一個感性大於理性的人，但是，有的時候，她的理智會叫囂著讓她忘記所有的堅持。

她怔怔地做在床上，目光凝住在對面滿滿一牆的銀杏葉上，她明明看的很認真，但視線卻一直渙散，那些銀杏葉在她的瞳仁中不住的放大，直至心神都被淹沒，彷彿溺水的人看得到最後那一根救命的稻草，但是她卻始終都抓不住。

卧室的門開了，進來的只有一個人——段朗，他看見坐在床頭的北薇，臉上驀地驚喜，「北薇，你醒了！」

北薇機械地移過視線看著他，她看到了他臉上即便被喜悅的光芒籠罩都無法掩飾的倦色，剛才，他與亞當對陣，兩個人萬年不見，一見面卻又重新陷入了敵對，這一次，居然還是為了她！

北薇木然地笑，她聽到自己問，「剛才有人來過了么？」聲音平靜全無波瀾。

「是你的一個鄰居，他說他的手機應該在這裡……」段朗說著，視線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書桌上，那裡，一款華貴的VERTUASCENTTI靜靜地躺在桌面上，混雜在一堆裝滿了銀杏葉標本的相冊之中。

段朗意識到了她的異樣，他上前拿起了那隻手機，笑著問，「你那個鄰居住在哪裡？我替你送回去！」

「不必了！」北薇聽到自己說「不必了」，聲音冰冷的根本不像他自己，她甚至被自己的這種語氣嚇了一跳，但她努力地調動著臉上的肌肉做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自己去就好了，不麻煩你了……」

段朗握住手機的手一僵，手機驀地掉落在地上，他突然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痛，不僅僅是從心臟，而是從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慢慢地升起，而且越來越清晰，彷彿硫磺火湖的火焰炙烤著靈魂。

萬年之後，他再度體會到了這種痛。

段朗臉上的笑容驟然變得沒有溫度，冰冷的火焰將他的眸子燃成了一片慘白的幽藍，他止不住冷笑，並且重複著那兩個字，「麻煩？」

「是！今天麻煩你了！」北薇倏地提高了聲音的力度，她站起來，「現在，請你離開吧！」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段朗並沒有依言離開，反而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北薇強忍著沒有痛呼出聲，但是，她的五官卻因為劇痛而扭曲。

「我已經得到了回報！」段朗一字一頓地說著。

「回報？」北薇訝然。

「是啊，我吻了你，你說這算不算是回報？」段朗咬牙切齒地說著，因為他無法面對這樣的她，他會覺得自己距離她好遠，遠到只要他一鬆手她就會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亞當的出現令他感覺到了威脅，平靜了一萬年的世界註定要在他的憤怒之中淪為惡魔的樂土。是誰，當初要承諾建立一個新的伊甸？

「吻？」北薇笑了，亦是冰冷地回答，「那麼你賺了，這是我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