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段朗回去的時候，北薇的第二瓶點滴也打完了，蕭明卿正拿紙巾在為她擦拭著臉頰，北薇的臉在慘白地四壁的映襯下看起來要好的多，面色微微泛紅，她更像是睡著了。

段朗慢慢走過去，他聽到自己問，「她怎麼還沒醒？」明明是關切的話語，卻被他說的如此的無情。

蕭明卿只當方才的爭吵不曾發生，只是很平靜地告訴他，「她現在還很虛弱，需要休息，我送他回家！」隨即，她提過了北薇的包丟下一句話，「我抱不動她，你最好一起來！」

段朗點點頭，上前去抱起了北薇，他感覺她比自己抱著她來的時候輕了很多，整個人像一根羽毛一樣輕飄飄地躺在他的臂彎里。

出了校門攔了一輛計程車，段朗小心地坐進去，生怕會撞到北薇，蕭明卿在後視鏡中看到他臉上的溫柔，眸子中也多出了幾分溫暖。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了一個很帥的男人，西裝領帶穿得整齊而正式，他的身邊甚至還依偎著一個小巧漂亮的女人，兩個人手挽著手神態親昵，蕭明卿看了他們一眼，覺得熟悉，可是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也說不上來。

段朗卻似乎認識那兩個人一樣，他的眸子中滿是戒備，蕭明卿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情，微覺詫異。

只是，就在擦肩而過的一剎那，段朗突然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將北薇的頭按在了自己的懷中，長發掩住了她的面頰。

雙方的腳步都是一滯，然後，又飛快地錯開。

電梯里，蕭明卿忽然想起了那個男人是誰，她忍不住問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段朗簡簡單單地回答一句，「他一直在的，和我同樣的理由！」

蕭明卿頓時一怔，明白了這句話背後的意義。但是她不再多問，現在她只能做一件事——祈求那個人並沒有看到北薇。

開門的時候肥肥衝出來，卻在見到了兩個陌生人時「喵」的大叫一聲，然後就是警覺地一步步後退。蕭明卿不知道怎樣才好，因為北薇說過，她的這隻貓是典型的臭脾氣，見了陌生人是很不客氣的，而她，又無法解釋自己就是那個經常讓北薇給它帶好吃的東西卻又從未見過它的人，真是的，誰讓北薇從來沒有邀請過自己來她家做客嘛，反而顯得自己比段朗更加對這裡陌生——那傢伙明擺著就是熟門熟路，甚至連北薇把鑰匙放在哪裡都一清二楚。

將北薇安置在床上，蕭明卿好奇地打量著她的卧室，然後一看之下幾乎令她驚呼出聲——滿滿一牆的銀杏葉標本，翠綠的，淺黃的，金色的，幾乎將牆壁的白色都掩蓋在下面，那一片鋪天蓋地的扇形讓她喘不過氣來，心中騰起的，居然是帶著強烈悲傷氣息的「不值得」！

是！就是「不值得」，她不知道北薇是懷著怎樣的心態來搜集這些銀杏並一片片做成標本的，她只是從她的描述之中聽說過這些東西的製作過程——首先，要選擇那些平整的葉片，將它們細心地壓在厚厚的書本之中，然後等水分都吸出之後再用膠帶封存起來。聽起來並不繁瑣，但是，要從恆河沙數般的葉片中挑選出足夠平整和足夠漂亮的葉片，然後在耐心地等待他們乾枯，且不說這個過程之中會有多少葉片捲縮而變得難以入目，偏偏北薇又是那樣一個追求完美的女孩，想必最後的成品應該是臉她當初製作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那麼，她又是怎樣經年累月的才能夠製作出這麼多的標本？

猶記得當初她們兩個的一個玩笑，那時蕭明卿問北薇「她為什麼會選擇來到B大」，北薇給她的回答是「這裡有一整條飄飛著銀杏的小徑」，儘管作為加百列，莉莉斯的守護者她知道北薇的這句話並不是玩笑，但是，今天她才能夠明白，原來，北薇的選擇竟然是這樣的堅決而毫無保留的，正如萬年之前，一旦認定了就算是萬劫不復她都絕不會反悔。

那麼，她應該如何看待這個直接造成了莉莉斯長達萬年的痛苦的這個罪魁禍首？路西菲爾殿下，或者應該稱他為路西法陛下？

太不值得了啊，如果北薇能夠明白，她當初真心的付出換來的是怎樣的回報，不知道她當時會不會改變主意？

沒有如果，正如歷史不會重來一樣，沒有如果。

正對著銀杏葉出神，不妨段朗突然出聲，「蕭明卿！」

「啊？」有事？蕭明卿不解地回過頭。

「是這樣……」難得見段朗這一副為難的模樣，他慢慢地說著，「醫生說她沒吃早飯，估計一會等了之後要吃點東西的，你會不會做？」

蕭明卿搖搖頭，有點赧然。北薇才是大廚，她做的東西很好吃，可是，自己就不行了，她從沒有下過廚燒過一頓飯。

「我出去買點粥回來，你好好照顧她！」蕭明卿反應過來，知道他這是故意要支開自己，也好，給他們一點獨處的空間吧。

鎖門的聲音輕輕響起，段朗坐到床邊，抬起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她的長發糾纏著交疊，沒有那一片閃爍的銀色光芒，只是墨染一般的黑。

北薇迷迷糊糊地醒來，聽到自己頭上有嘆氣的聲音，彷彿感覺到有人就在她的身邊緊緊地抱著她，她貪戀著那種溫暖不肯睜開眼睛——很久不曾體會到了呢，那種安心的溫暖。

緊接著，一種稍帶冰涼的氣息迎面而來，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一般地掠過，她頓時全身僵硬，緊緊地閉著眼睛。隨後，那種氣息再度而來，這次久久地在她的唇畔流連著，有點瘋狂地攫取著她的溫度。

後來，當那張唇終於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句模糊的話語，那個抱住她的人說，「莉莉，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莉莉，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時光彷彿瞬間倒流，歲月冰封，記憶蒙塵，但是，還是有什麼從遙遠的過去破空而來，她覺得這句話很熟悉，彷彿是一個夕照絢爛的午後，身穿紫色長袍的人對著她微笑，他的口中湧出了嘆息，那個時侯，他說，「莉莉，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莉莉，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莉莉，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彷彿有千百個聲音一齊在腦海中迴響著，這句輕輕的話語被放大成了雷鳴，在耳畔一波波的回蕩著，有什麼震撼著身心，她無力承受，亦無力逃脫。

北薇想著自己應該堅強一次，她知道自己一直被一個夢境困擾著，夢中，有一望無際的風鈴花海，有搖曳的天光，有銀杏飄飛的小徑，有那個人的微笑和他的誓言，但是，她卻不知道他是誰。

這種感覺猶如她在愛，卻不知道愛的是誰。所以，她急切地想要睜開眼睛，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可是，還沒有等她放下所有的猜測和羞赧，身邊的那個人已經將她放回了床上，頸下墊著柔軟的靠枕，她似乎聽到了門鈴響起的聲音。

會是誰呢？她獨自住了三年，三年中，不曾有一個人上門。

那個人的氣息離自己遠去了，應該是去開門了吧，北薇的心中，驀地升起了一絲遺憾。

段朗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因為雖然他知道門外是誰，他卻還是打開了門。

袁歸抱著雙臂站在那裡，看到他絲毫不意外，只是不緊不慢地問著，「請問江北薇在家么？我的手機應該在她這裡，我過來取回去！」

段朗的口氣卻有點生硬，「對不起，薇薇她睡著了，現在還沒有醒。」

袁歸笑笑，「那麼方便我進去等她醒來么？」

段朗有點警覺地擋住了門，「對不起，等她醒來我會轉告她的，你進來不太方便吧？」

「我是他的好朋友，相信不會比你和她的交情淺，怎麼，你留下，我就不可以？」袁歸的聲音，驀地多了幾分威脅的味道。

「好吧，如果你只是想要進來，那麼，可以！」段朗挑眉，錯開身讓他進去。

北薇朦朦朧朧地聽著客廳中的對話，像是袁歸的聲音，還有一個——竟然是段朗。她鬱悶地睜開眼睛，聽著他倆無聊的客套。

段朗為什麼在這裡她尚不明白，但是，袁歸的到來卻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昨夜袁歸離開之後，她失魂落魄地結了賬剛走出「愛之港灣」的大門，心默居然追上來，將一隻手機塞給她，說是她朋友遺忘在桌上的，因為放了太久的音樂所以沒點自動關機了。

本來是想一早起床送還給袁歸的，但是她今天不但睡過了不說，甚至起床的時候鬧鐘已經指向了七點四十五分，而她好死不死的第一節還有課，害的她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只是匆忙洗漱之後就跑出了學校，結果歸還手機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正想跑出去將手機遞還給他，沒想到她四肢無力居然剛剛撐起身就又跌回了枕頭上，而偏偏就是這個時候，客廳中居然傳來了爭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