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拉手,心貼心

手拉手,心貼心

[美]彼得斯

來呀,我們大家手拉手,拽緊手;讓我們緊緊地貼在一起;讓我們普天之下的人擠進那充滿仁愛精華、流淌牛奶和鯨油的世界。

——梅爾維爾(HermanMelville),《白鯨》

交流的觀念是我們難以擺脫的困境。其他人和其他時代也許就免除了這樣的困擾。直到今天,地球上的許多人還是發現,沒有這樣的交流觀念,生活會更加愜意舒適。然而,對於富裕社會那些愛喋喋不休的階級來說——我寫的這些話,到了你的手裡,就使你成為這些階級的一員,哪怕是名譽上的——如何與遠近不同的人聯繫而產生的焦慮,已經成為我們日常行為的老一套東西。在本書的總結中,我只能夠把幾條線索串聯起來,完全開發本書涉及的深層的思想和生活意蘊,那隻好留待將來努力了。

構成交流的鴻溝

用對話的碎片思考和說話,這已經成為我們的命運。威廉姆斯(RaymondWilliams)論契訶夫、易卜生、斯特林堡(AugustStringberg)時,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聽說,彷彿是第一次聽說,按照習慣,仍然叫做所謂戲劇性語言,甚至是叫做對話的東西:首先是聽契訶夫說的話,我注意到一種習慣性的莫名其妙:人們的聲音不再對他人發出,也不再有來有往;人們的交談,也許是在他人的面前自言自語……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完他開始說的話;相反,人們互相插話,隨意,心不在焉,語詞遭到夭折的命運。

威廉姆斯在這裡組詞造句的形式,就是在模仿他腦子裡散漫的鋪陳。結合的失敗,是現代對話與生活的主要資源之一。20世紀的戲劇,從貝克特、尤內斯庫(EugenIonesco)、麥克斯兄弟(theMaxBrothers)到艾倫(WoodyAllen),都利用交流的鴻溝,以取得使人難以平靜和滑稽的效果。戈夫曼(ErvingGoffman)和加芬克爾(HaroldGarfinkel)的社會學研究也利用這樣的鴻溝。對白的扭曲當然和戲劇一樣歷史悠久——輪換說話的秩序被打亂,小錯誤未及時糾正而被當做天大的預設羅網,小手勢被誤解為嚴重的徵兆,最明顯的信號卻被人忽視,所有這一切都引起滑稽或悲慘的後果。不過,威廉姆斯用來描寫這種情況的字眼是「習慣」。破碎的會話既奇怪又司空見慣。隨意調節收音機的旋紐,隨便翻動一張報紙,你都會遇到永遠連接不起來的片斷的話語。公共通訊日益五花八門。麥克斯韋問:倘若大自然這本書真是一本雜誌,那會是什麼樣子呢?切斷明顯的情節分界線,不僅是報紙重要的公共標記,而且成了私下談話的一個特徵。無論對話的意思是什麼,在很大程度上,今天的對話已經淪為語音的碰撞聲而已。巴赫金(Bakhtin)說得對,對話並非倫理和政治生活特別重要的形式,不過是一堆混雜的聲音。

面對面交談像遠程通訊一樣鑲嵌著隔閡的花邊,這個命題我認為既真實又具有歷史意義。人與人彼此擁抱和騷擾的語言習慣,是千變萬化的。有些人為「交流」而憂心忡忡;在他們生活的世界里,具體的交談形式和關係被僵化為緊迫的交合問題。然而,對話的延宕早就是書信、祈禱和對死者的祭獻中可能發生的問題。親臨現場,未必能夠擔保「交流」的發生。你可以給一位深度昏迷的人朗讀詩歌,但是你不可能知道你是否「讓他聽懂了」。不過,在其他的場合,也存在同樣的擔心,老師或家長就深知這樣的情況。畢竟,會話是輪換著說話組成的,一個個的片段是否銜接得那麼好,那就不一定了。不妨說一句笑話,對話是兩個人輪流向對方廣播,僅此而已。我們往往不承認,日常交流中的一個核心問題,是隔閡,雖然大多數善於使用語言的人都能夠巧妙地利用了這些停頓。但是,如果停頓時間過長,宇宙的嘈雜聲就會填補空白,空氣就會緊張,交談的人就可能被拖進深淵。一方的回應被堵之後(如單收機或講演)

,收發雙方之間的空白就赫然突顯;重要的輪換機制遇到技術困難之後(比如打電話,還有當面交談)

,對話雙方自己的空白就突顯出來。19世紀的歷史相對論和招魂術認為,閱讀是和作者的交談;20世紀後期,后結構主義和讀者的互動成為追尋文本痕迹的閱讀。會話的形象是兩個人輪流說話,逐漸走向充分的理解;這個形象掩蓋了兩個深層的事實:無論有多少人參加,一切的話語都必須要填補交替說話中間的空白;你心中想到的對方,也許永遠不能夠和實際的夥伴完全一致。

接收者的特權

無論「交流」是何意思,對方應該是中心,自我不是中心。威廉·詹姆斯生活中的一幕抓住了這個問題的本質。他在哈佛大學的一位教授請他照看一隻烏龜的心臟,準備在普及生理學的講演中用。教授要演示的是,心臟神經受到刺激,心臟就會跳動,跳動的情況將打在桑德斯劇場的屏幕上。講座過了一半,詹姆斯突然意識到,心臟沒有對刺激作出反應,他不得不自己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於是他靈機一動,幾乎以自動的反應去對付緊急的情況。他用食指刺激心臟,在屏幕上打出了烏龜心臟跳動的情況,以便讓聽眾正確了解烏龜的心臟生理機制。許多年之後,他寫到這次經歷——這是他最後一篇論心靈研究的文章,主題是我們今天所謂的作假和信仰的平衡。他承認,這樣的模仿可以被認為是無恥的欺騙。倘若他當時沒有用指頭刺激心臟,聽眾就會在理解生理學的講演中受到愚弄。他的食指在服務聽眾、使之理解生理機制中,搞了欺騙。倘若他當時承認自己變戲法,承認烏龜的心臟的死亡,都只能夠給聽眾一個次要的真相:儀器的缺陷,而不是儀器不可能投射出真相。

詹姆斯的這一幕對於傳播理論的核心主題,具有非常豐富的意義。這些主題有:映射、逼真、表現生活,表現應該相信的東西。他用戲劇手法表現了最原始的交流場景,這是和柏拉圖洞穴論對應的聰明版本。在這裡,他緊張不安地削弱了我們長期的信仰:揭露再現中的不足,是從鎖鏈中解脫出來的必由之路。他沒有提出一個令大眾暈頭轉向的公式,而是落定在有道德價值的東西上:凡是不能認識原本的地方,我們不妨接受我們能夠得到的最好形象。更加率直地說,交流不是直接共享真相,而是進行效果的操作。這樣的語言聽起來不光彩,因此讓我把話說清楚:詹姆斯轉移了交流的重點:從忠於原本的東西轉向對聽眾負責。(在這一點上,至少他相當接近蘇格拉底的哲學邏輯觀念。)

再現未經修飾的真相,可能與徹頭徹尾的欺騙一樣愚魯。天使的夢想對遭到過嚴重誤解的人,是很親切的;招魂術的傳統把說話者的願望當做快樂交流的標準。這裡有道德上的不足:複製自我的幽靈總是讓我們看不到他者的獨立。真實性可以成為非常自私的東西。

詹姆斯提出了一個比較困難的任務:用一種說話方式,讓對方理解,而不是表達我們內心原原本本的真相。實際上,就像詹姆斯在桑德斯劇場那一幕大眾交流一樣,在面對面的交流中,你也不得不常常犧牲忠實於自己思想感情的夢想,以便能夠在對方的心中激發出最真實的形象。他提出了一個更高的法則:不是思想運輸的社會物理學,而是一個冒風險的領域;在這個範圍內,任何人說話都必須為他絕對駕馭不了的東西負責——這個無法駕馭的東西,就是自己的言行在對方的心靈中所起的作用。自我或世界的真實再現不僅不可能,而且永遠不可能充分。相反,這裡需要的是,甘願自我剋制,在心裡把引起對方獲得真相的動作過一遍。交流的問題不是語言的捉摸不定,而是自我和對方之間無法修補的分歧。交流的挑戰不是忠實於我們的地盤,而是對別人抱原諒的態度,他們不可能像我們看自己那樣來看我們。

交流的陰暗面

圍繞交流觀念的流行討論中,通常缺乏一種寬恕的品格。我發現,有一種關於「交流」的理直氣壯的暴虐令人不安。這個字可以用來恐嚇「交流失敗」的人,然而實際上,人家只是想退出遊戲而已。巴特比、愛默生和克爾愷郭爾都是交流失敗的人——他們因此而名垂青史。「沒有交流」的指控常用來罵人,說人家沒有提供要求之中的回應。共享並非只是一個仁慈的觀念。許多人指出,拉丁字communicare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源泉:共享交談。還有一個不經常引用然而同樣重要的詞,希臘語的koinoo給我們的教訓更加嚴厲。和communicare一樣,koinoo的意思是使之相同、交流、傳授、共享;可是它還有污染或使之不潔凈的意思。交流跨越內外邊界,因此它可以成為共同的東西,正如意義可以用來傳達意思一樣。這一洞見的嚴厲含義,見諸耶穌關於食物純凈的教誨中:「凡從外面進入的,不能污穢(koinosai)人……從人裡面出來的,那才污穢(koinoi)人。因為從裡面,就是從人心裡,發出惡念、苟合、偷盜……」(《馬可福音》第七章第18-21節,欽定本《聖經》)

。「從心裡出來」是不錯的定義,表達交流所具有的共享意義。不過,心裡的吐露被認為是邪惡的釋放。如果把共享內心生活看作未污穢的善,那就是把思想建立在對人心不嚴密的描繪之上。

交流是沒有保證的冒險。憑藉符號去建立聯繫的任何嘗試,都是一場賭博,無論其發生的規模是大還是小。我們怎麼判斷我們已經做到了真正的交流呢?這個問題沒有終極的答案,只有一個講究實際的答案:如果後續的行動比較協調,那就是實現了真正的交流。一切交談都是帶有信念的行為,其基礎是相信將來會出現我們追求的世界。意義是不完全的、開放的,以後發生的事情會使之急劇修正。皮爾斯說:「符號客觀上只有一般的意義,其有效解釋常常不確定,它把完成確定意義的權利拱手送給解釋者自己。」既然一切符號在不同程度上都只具有一般的意義,人與人的會話就像是單向的撒播,關閉只發生在接受者那方。皮爾斯直率地說:「沒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交流是能夠完全確定的。」我們命中注定要去進行解釋,我們的解釋總是糾纏著自己的慾望,而慾望又可能是衝突的;不過,這並不標誌貼近的善意因此而墮落。這僅僅是對互動過程中很可能發生的事情做客觀的描述。交流中沒有確定無疑的跡象,只有暗示和猜想。交流是沒有保證的冒險。憑藉符號去建立聯繫的任何嘗試,都是一場賭博,無論其發生的規模是大還是小。我們的互動不可能是思想的交融,最多不過是思想的舞蹈;在這個舞蹈的過程中,我們有時能夠觸摸對方。交流不應該成為難以承受的孤獨的心靈和可怕的幽靈,衡量交流的尺度應該是行為的成功協調。我們對內心生活所知道的一切,我們耳聞目睹和感受到的內心生活,都是靠語詞、行動或體態形成的,而且所有這些載體在某種重要的意義上都是公共的東西。我們的問題不應該是:我們能夠交流嗎?而是應該問:我們能夠相互愛護,能夠公正而寬厚地彼此相待嗎?在我們的關係中,人與人的團結顯然比很有把握的解釋來得重要。我們不可能彼此相同,不可能你是我、我是你。最好的情況是,「交流」是用來描繪補償這個不足的字眼。

本書認為,如果我們希望在交流中謀求某種精神圓滿或滿足,那就是白花精力。思考人與人紐帶的歷史,思考彼此聯繫方式的歷史,從文字濫觴到電氣媒介的開發,都說明,追求與他人交流的圓滿,有一個驅動力,那就是受阻的經驗或失敗的經驗。一旦受到交流失敗的刺激,幻想交流是逃避可怕時尚的方式,就很能誘惑人了。人們渴望超越,渴望避免誤解的創痛,那是十分自然的。危險在於,立竿見影的愛和工作,往往被人瞧不起,被人認為是災難和垃圾。除了建立一個人人可以共同棲息的太平的王國之外,交流的其他任何損失到底是不可想像的。既然我們是凡人,交流永遠是一個權勢、倫理和藝術的問題。除了天使和海豚得到拯救的情況之外,我們無法擺脫交往目的的束縛。這沒有什麼值得惋惜之處:這是智慧的開端。己之所欲,請施於人——就是說,你的表現,不是讓自我原原本本地再現,而是讓他人受到關愛。這樣一種人與人的聯繫,勝過了天使能夠提供的東西。快樂的地方,不在於超越彼此的接觸,而是在於接觸的圓滿。

我們要承認,臨床醫學家和技術專家有一定的道理。和別人打交道時,錯誤自然會有。有的人可以變得更加溫文爾雅、善於應對、敏於體察。然而,如果自負地認為,技巧可以矯正彼此不同的痛苦和歡樂,那就不僅是受了誤導;而且,這個誤解的基礎實在不多見:符號的晦澀會有致命後果。大多數時候,我們彼此能夠很好地理解;我們只不過是有分歧而已。希臘神話中雅典國王忒修斯(Theseus)黑色船帆的故事,給我們充分的教益。他到克里特島去殺死牛首人身的怪物米諾陶(Minottaur)之後,忽視了與父親埃勾斯(Aeegus)約定的暗號:黑色的船帆表示他已死亡,白色的船帆表示他的凱旋。父親看到遠方黑色的船帆,以為他死了,於是就從懸崖上縱身跳入大海。從此,這個海就叫**琴海(theAegeanSea)。這個神話故事的寓意是:在生死攸關的信息中,需要輸入一些冗餘的信息。有的時候,交流喬裝為解決人類疾苦的救世良方,但是人類關係中大多數困難的根源,並不是符號和意義不吻合。大多數情況下,除了在最低限度接觸的情況下,語境和句法使語詞的意義清清楚楚。人不在場的情況比如書信、電話和電子郵件,如卡夫卡所知,成為產生幽靈的溫床。但是,在朋友、同事和心上人的情況下,所謂交流的失敗,常常是由於參與度不同或缺乏耐心。讓我們重申,基本上可以說,與其說交流是語意問題和心理問題,不如說它是政治問題和倫理問題。在這個意義上,黑格爾和馬克思、杜威和米德、阿多諾和哈貝馬斯等思想家都認為,恰當的交流是健全社會的一個標誌。我們首先擔憂的,不應該是符號的不同意義,而是關愛鄰居和異類時遇到的障礙。

觸覺與時間的不可壓縮性

本書的主題之一,是人與人之間「無限遙遠的距離」(愛默生語)

。但是,心靈不接觸並不等於說,同樣的宣判會落到不同的身子上。如果沒有人的接觸,真正的社會不能夠存在。在所有的感官之中,觸覺的抗拒力最強,它不會被轉換成記錄或傳輸的工具。它頑強地和近距離結合在一起。實際上,味覺是惟一沒有遠距離感知能力的感官(除非愛欲被看成這樣的感官)

。觸覺是不能記錄下來的;在這一點上,它的抗拒力超過視覺和聽覺,甚至是超過味覺或嗅覺(烹飪和香水是記錄味覺和嗅覺的媒介)

。雖然招魂術的靈媒,電話的推廣商和廣播劇演員,都嘗試過搬運觸覺,這些人克隆觸覺的努力都莫名其妙地失敗了。在後結構主義的主張中,我們看到了對觸覺的一個非常獨特的姿態。后結構主義者認為,身體本身就是一個文本。雖然這個洞見卓有成效,可是它冒的風險是忽略身體文本的皮膚、毛髮、毛孔、血液、牙齒、眼睛、耳朵和骨架;尤其重要的是,他們忽視一個重要的事實:身體的壽命很短。在《奧德賽》第23卷中,歐里克雷亞(Eurycleia)對奧德修斯的妻子珀涅羅珀(Penelope)的駁斥,對於那些把他者的在場當做牆壁或多餘的人,也是適用的。歐里克雷亞說:

你說得真奇怪!

他人在這裡,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的火爐旁,

可你卻否認,他總要回來!

(據費茨傑拉德譯文)

奧德修斯最終向妻子珀涅羅珀證明自己回來了。他讓她看自己臀部的傷疤,說出他親手做的卧榻的情況。作為遙遠的信息,又來自遠方,他在證明自己的身份時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困難。他的證明依靠的是最不容易捏造的事實:身體情況,如傷疤、個人經歷、不為外人所知的身體的私密。這些細節的獨一無二性質,證明了他真實的身份。他送給妻子的,不是空洞的言辭,而是實在的戰利品。

認為交流是真實思想的結合,那是低估了身體的神聖。是否在場仍然具有重要意義,雖然這個時代可以充分地模擬人體。觸覺是人類最古老的感官,也許是最難得偽造的感官。這就是說,在同等情況下,互相關心的人會盡量到場見面。到場的追求未必使你進入對方的心靈本身,然而它的確可以使你接觸對方的身體。朋友和親人的身體至關重要。面孔、嗓音和肌膚具有接觸的感染力。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像觸覺那樣給人以電刺激,那樣的難以駕馭:我們用眼睛對視而感到非常高興。這樣的姿態是柔情還是騷擾,那是一個需要解釋的問題,就像其他的表意行為一樣。觸覺並不是解決交流困難的救世良方:它是更悠久的感官,但一樣地難以對付。德里達向「身子在場的形而上學」宣戰。他反對這樣一個哲學原理:每一個詞語的背後有一個聲音,每一個聲音的背後有一個有意為之的靈魂,每一個詞語的背後是賦予它意義的靈魂。德里達是對的。然而,認為渴望他人身子在場,是形而上的錯誤,那又是瘋狂了。

觸摸和時間,這兩個我們可以共享但不能夠再生的東西,是我們真誠的惟一保證。如果呼應默頓的話,我們就可以說,惟一抗衡交流作假的庇護所是作假的宣傳。沒有任何愛情的宣示能夠像終身不虞那樣具有說服力。儘管記錄和發送的媒介使我們得到延伸,然而交流的尺度和形態還是有邊界限定的。我們的交流能力有局限,這是一個社會學真理;與此同時,這又是一個悲劇。真正的愛——至少在凡人之間的愛——從交流上來講,都打上了瑣細和偏向的烙印:它不會招搖過市,也不會荒廢在阿多尼斯花園裡。親密信息的標記是愛的接受對象的排他性。(否則有人泄露秘密時,我們怎麼會覺得受到侵犯呢?)

世界上不存在對一切人同等親密的事情。大赦國際給它的每個分部分配了一個任務:為一個囚徒申請寬恕。由此可見,泛泛地說博愛恐怕是虛假的。給孩子打廣告恐怕是這個時代瘋狂的一種禮讚,它說明我們對個人的愛是多麼瘋狂。克爾愷郭爾說,在愛這個問題上,具體是高於一般的。愛的悖論就是,一位鄰居要求你的幫助,要超過全世界所有的孤兒。(在斯大林無情的眼中,「一個人的死亡是悲劇,一百萬人的死亡是統計數字」。)

另一個人的面孔是強大的力量。一位赴會已經遲到的人,雖然他那個會是拯救孤兒的會,但是他不應該看下水道口有人流血而置之不理。最深刻的倫理教誨要求人們沒有差等地愛一切人,然而時間只允許每個人真正地關愛地球上為數不多的居民。畢其一生,每個人只不過有時間給少數幾個人以關愛。我們凡人所能做到的,恐怕只能夠是愛比較親近的人;不過,沒有博愛之心又是不公正的。愛之悖論是,具體的局限性和要求的普遍性之間存在著矛盾。由於我們只能夠和一些人而不是所有人度過共同的時光,只能夠接觸一些人,因此,親臨現場恐怕是最接近跨越人與人鴻溝的保證。在這一點上,我們直接面對的是,我們有限的生命既神聖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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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人文——人文思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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