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神聖的詞

三個神聖的詞

[法]勒魯

法國革命把政治歸結為這三個神聖的詞:自由、平等、博愛。我們先輩的這個格言不僅寫在我們的紀念性建築物、錢幣和旗幟上,而且銘刻在他們的心中,他們把它看做神的意旨。

為什麼用這三個詞?為什麼不是單獨一個或者兩個,不是四個或者更多呢?這裡面有深刻的道理。

事實上,我們在別處已經論證過,人在他一生的全部行動中都是合三而一的,這就是說知覺

-感情

-認識同時並存,因而在政治上必須對人的本性的這三方面的每一方面都有一個相應的詞。

與人的形而上學中的知覺

一詞相應的政治術語是自由

;與感情

一詞相應的是博愛

;與認識

一詞相應的是平等

人的知覺在生命的每時每刻都存在;這就是說,人是一個處於表現狀態的生命體,人存在多久,這生命體就表現多久。然而人之所以表現,只是因為他的外部世界同時也在向他表現;因此人就產生知覺:他的生命的主觀性為他帶來了客觀性。因此人的任何生活方式都包含著與其他人和整個宇宙的一定的相對性。人的整個一生就是一系列的行動;即使人只在思想,他也在行動。那麼,用什麼詞來表達人的表現的權利,因而也是他生存的權利呢?使用一個詞並不是為了表達人生的任何時刻所必需的其他兩個方面,而只是表達處在人的同類和周圍世界之中的我們生命的這一個側面;總之,一個表達行動權利的詞並不直接包含著其他什麼意義。這個抽象的詞,就是自由,自由,就是有權行動。所以政治的目的首先就是在人類中實現自由。使人自由,就是使人生存,換言之,就是使人能表現自己。缺乏自由,那隻能是虛無和死亡;不自由,則是不準生存。

但是社會的人,政治的人,總而言之,公民不僅是一個表現的人,也是一個與別人建立實際上相對聯繫的人;說這是一個人,因為他具有感情。他不僅行動,同時也有感情,就在他行動的時候,他的活動也是帶著感情的。在公民自由的全部活動中,人就具有與這些活動相連的公民感情。什麼詞足以表達可能產生或調節公民行動的感情呢?我問的意思是,除了博愛一詞以外,還有其他什麼詞能用在此處呢?博愛的意思是:人的本性在他的全部活動中充滿感情;人在自己的同類面前,不可能在與他接觸時不跟他產生感情;公民的理想,就是對於所有其他的人的愛以及與這慈善、與這愛相應的行動。所以這個詞跟自由一詞本身一樣,對於政治的定義來說,是必要的;因為如果人沒有自由就不能生存,那麼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生存權利就是沒有得到承認。同樣可以肯定,如果沒有博愛,或者尚未表露博愛,人的本性也就不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本性既沒有確定,也未得到承認。

但是這遠非問題的全部:為什麼政治的社會應該根據自由和博愛進行調節?為什麼一個真正的社會,一個真正人道的社會應該是人人獲得自由的博愛社會?每個公民都應該懂得其中的道理,他在這個問題上應該有一種信條:因為每個公民作為人,他不僅是具有活力和感情的人,也是具有智慧的人。他不應該忘記關於事物的這個道理。作為行動的人,人們對他說自由,他從自身認識到這個詞的真實性;作為感情的人,人們對他說博愛,他內心感到高興。然而他仍有一種官能尚未得到滿足,它就是智慧,就是認識事物的需要。於是就要有第三個詞來滿足這種科學的需要,這個詞用以闡明為什麼我們人人都應該有自由的權利,為什麼我們要有像兄弟般的相親相愛、互相幫助的義務,這第三個詞就是平等。

這個詞體現了整個一門科學,一門至今還模糊不清、被黑暗所包圍的科學;社會的起源和目的就隱藏在這個詞里,如同隱藏在斯芬克司的謎語中一樣。但是,在政治用語中,這個詞仍不失為其餘兩個詞存在的理由。你們問我為什麼我要獲得自由,如果我回答說我需要自由,如果我向你們說我具有表現自己的本能、天性和願望,或者簡單地說,我要生活,這顯然是不夠的;你們可以用你們自身同樣的本能,用你們這方面所擁有的同樣無限的權利來反駁我;並由此引起對抗、衝突、戰爭、無**主義、專制主義。這是大地獻給蒼天的永遠凄慘的景象。只要智慧不介人,不表態,那麼權利就只不過是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萌芽,它只是潛伏地存在著。只有智慧才能把它表達出來,並公開宣布它的存在。因此,如果你們問我為什麼要獲得自由,我會回答你們說:因為我有這個權利;而我之所以有這種權利,乃是因為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同樣,如果我承認仁慈和博愛都是人在社會上的天職,那是因為我思想上考慮到人的本性原是平等的。

你們提出地球上到處都是不平等的現實情況來反駁我,那是徒勞的。確實如此,不平等統治著地球的各個角落;我們也可以上溯到歷史上的某個時期,從中找到不平等現象,而消滅這種現象的那一天也許還非常遙遠。這有什麼關係呢?人類的思想已經超越不平等所帶來的貧困和罪惡的墮落,並設想出一個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社會。然後,像寄託於真和美的永恆源泉一樣,人把自己的理想寄託於上帝。有人說:雖然我很軟弱,我卻設想一個平等的世界,這個世界也應是上帝樂意的世界;它早在上帝心裡預先設想好了,原先它本出於上帝之手。不管我們來自某一伊甸園、某一天國,或某個美好的世界:也不管這個世界只是存在於上帝心裡和我們的心靈里,它從未得到實現;儘管迄今惟一組成過的平等世界只有從前大自然萌芽狀態的世界,當時人類還處於與野獸很接近的原始野蠻狀態,我們仍有更充分的理由說,平等是自然萬物的萌芽,它出現在不平等之前,但它將會推翻不平等,取代不平等。這樣,從社會的起源和終止這兩方面來看,人類精神統治著現實社會,並把平等作為社會的準則和理想。

如果說,我再一次相信自由,這是因為我相信平等;我之所以設想一個人人自由、並像兄弟一般相處的政治社會,則是由於我設想了一個由人類平等的信條所統治著的社會。事實上,如果人們不能平等相處,又怎麼能宣布人人自由呢?如果人們既不能平等,又沒有自由,他們又怎麼能以兄弟般的情誼相親相愛呢?

因此,這第三個詞平等在口號中就代表了科學。我要強調說明,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完整的學說。與其說它面對現在還不如說它面對未來,從這個意義上說,亦可稱做一種預示未來的學說;這種學說目前尚在醞釀階段,並在許多學者看來,它好像似是而非,捉摸不定,甚至也許是虛假杜撰的東西,可是它卻不亞於已經統治我們時代的任何學說。

但是正像我馬上要指出的那樣,平等的理論是最新的,可以說它是昨天才誕生的,從前的人在他們的革命中只知道叫喊自由,從基督教才開始宣揚博愛,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問題是要了解單是自由本身是否不無缺陷,單是博愛本身是否也不無缺陷。我們是智慧、愛情和活力的化身;我們不僅具有活力和愛情,我們同時還具有智慧,這樣,問題就在於為了使人類本性在我們身上得到真正的滿足,在我們由於生命的需要而要求自由的同時,在我們的內心接受博愛的同時,我說,難道我們的智慧就不該宣告平等嗎?然而這跟光亮的白天一樣顯而易見。這個口號的最後一個詞適應人類自身認識的需要,正如其他兩個詞適應我們生命的另外兩個方面即行動的需要和愛的需要一樣。

因此這個口號是完整的。每個公民所具有的信條就是平等,自我表現和行動的動機就是自由;正確行動的道德準則就是人類博愛。這樣人類本性的三個方面都反映出來了。政治的原則和形而上學的原則正相對稱。像後者一樣,它也由三個片語合而成,這三個詞沒有一個是多餘的,彼此互相配合,沒有重複。

誠然,自由、平等、博愛這三個詞具有更深的含義,而且從其中一個詞中能邏輯地推繹出其他兩個詞來。但是應該說,它們仍屬於不同的範疇,在這個意義上,它們與人類本性的三種官能是對應的,或者說這是人性的三個不同側面。事實上,你們對人反覆講人類自由和人人自由的話是沒有意義的,自由這個詞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行動的自我權利。由此可以看到他們的內在潛力和他們自身的活動能量;但是他們對別人的博愛之情卻並非直接由此產生。在任何時代,在任何國家,奴隸們總是以自由的名義,砸碎他們的枷鎖,推翻他們的暴君;自由這個適合於戰爭的詞,從未帶來寬容與和平。它也不能產生道義,雖然它表示著生存、自我表現和行動的權利,但它既不能表達,也無法喚醒人的其他兩個側面即感情和認識。同樣,你們向人們宣揚博愛,只能用感情打動他們,卻無法給他們指明方向。基督教徒變為修道士,並接受了所有的專制主義。總之,那些對社會的起源和目的最深思熟慮的人,那些對平等具有最崇高想法的人,也仍然需要用自由這個詞來表達他們自己本性的尊嚴,並用博愛這個詞來表達他們自己和他人的聯繫。孤立地看,這三個詞的每一個詞只表示生命的一個側面;儘管其餘的兩個側面,由於人類生命具有神秘的統一性,寓於另一個側面中;儘管這些詞的任何一個詞也因此包含著其餘的兩個詞(就像我們剛才所提及的)

,但是每一個詞,以它本身的含義來說,只是真理的一小部分。但當這三個詞合在一起時,它們才是真理和生命的最妙的表達形式。

我們先輩的神聖格言呀,你絕不是人們寫在沙子上的、狂風一吹就會消失的一些字母的隨意拼湊,你建立在生命最深遠的意義之上。你這個神秘的三角形,主宰著我們的解放,使我們的法律得到保證;你使得三色國旗在陽光中閃射出戰鬥的光芒,甚至真理也要從你身上汲取力量,就像代表耶和華名字的神秘的三角形一樣,你啊,你正是真理的反映。

是誰發現了這個崇高的口號?是誰第一個傳播它的?人們不知道。沒有人會造這個口號,但也可以說,所有的人共同創造了這個口號。當法蘭西人民用它來作為旗幟的時候,從字面上看,它不屬於任何一個哲學家。這第一個把三個片語合在一起的人,他從中領悟到政治的福音,得到一種全體人民在他之後也都得到了的啟示:革命中的激情,深刻的暴露並揭示了生活,如同那巨大的風暴有時會翻江倒海一樣。也許在最下層人民中間有這麼一個人,出於愛國主義的熱情,第一個把這三個過去從來沒有人聯用過的詞結合在一起。在這種情形下,這個無產者感到非常自豪,並準備為自己的祖國而犧牲,就像斯巴達或羅馬的公民一樣,他大聲呼喊:自由。但是,我們和羅馬不同,基督教早成為過去,法國的革命者記得是被卡米爾·德穆蘭稱之為「長褲黨耶穌」的這種基督教;他的內心又要他宣告第二個口號:博愛。不過,他再也不是基督教徒,儘管他承認基督精神,但在智慧方面,他卻必須有一個信仰,一個信條。18世紀並沒有白白過去,這人閱讀過盧梭的著作;於是他宣揚平等。這三個詞符合於我們認識、愛以及實踐我們的認識和愛的三重需要;同時也是對這種三重需要的完整總結,即對幾個世紀來經過無數革命早已形成的一切事物的完整總結,例如古代各共和國的重大活動,中世紀的感情高漲,以及對於近代幾個世紀的看法。形成這樣的一個口號是否會令人感到突然呢?它是永恆真理的表現之一。它表明為何今天這個口號雖然在建築物和旗幟上已被抹掉,但它一旦公告於世,就能獲得人們普遍的讚揚。是的,人們可以抹掉它,人們可以嘲笑它,但它決不會因遭人踐踏而被真正抹掉,或受到損害;因為它是正確的,它是神聖的,它代表人們追求的理想,它象徵神示的未來,它已在理論原則上佔據了優勢,它終將也有一天在客觀事實上贏得勝利,它是磨滅不了的,它是永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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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人文——人文思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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