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賦普遍人類的旨趣以具體生命

三、賦普遍人類的旨趣以具體生命

這是一個與衝突說密切相關但又具有一定獨立性的問題。黑格爾不是說理想的悲劇衝突的雙方都應追求和體現「普遍倫理力量」、「永恆正義」的一個方面嗎?相對於理念總體來說,兩方執持的東西都有片面性,但這些東西本身還是具有很大的普遍性的,或者說,是受普遍性的力量推動和決定的。對上,它們是「絕對理念的兒子」;對下,它們又是「普遍人類的旨趣」。黑格爾對於戲劇作品是否與這種普遍人類的旨趣有關聯的問題相當重視,既然它們都是理念派生出來的,那麼眾星托月,只有深切地表現了它們,才能把理念烘托出來。一個民族的廣大觀眾取捨戲劇的標準在哪裡?許多古典名劇成功的關鍵在何處?黑格爾都企圖在這裡找到答案。他所謂的那種推動決定戲劇的普遍旨趣和普遍力量,有家庭、祖國、名譽、友誼、愛情等等。不管哪個時代,哪個民族,人們都關心和追求這些問題,戲劇作品越是抓住它們不放,就越有吸引力和生命力。

黑格爾指出:「在戲劇動作情節中互相衝突鬥爭而達到解決的那些目的一定要是對人類具有普遍意義的旨趣,或是要有在本民族中廣泛流行的一種有實體性的情致做基礎」為了說明這個道理,黑格爾把莎士比亞的劇本與印度古典劇本以及卡爾德隆的劇本作了比較。婆羅門的宗教生活和僵化的天主教義使那些表現它們的劇本無法為更多的觀眾長久地欣賞,但莎士比亞劇作的觀眾卻日益增廣,「因為它們儘管具有民族的特點,其中占很大優勢的卻是普遍人類的旨趣」。世界上不歡迎莎士比亞的地方也有,但那不是出於觀眾心理的抵拒,而是狹隘而特殊的清規戒律在某些民族的藝術領域裡作祟。可以與莎士比亞比擬的是古希臘戲劇,它們在題材方面也是任何時代都不會喪失其效果的。反之,如果戲劇只寫那些「只是由某一民族的時代風尚所決定的非常特殊的人物性格和情慾」,那麼,黑格爾指出:「不管它有多少其他優點,它也就愈易消逝。」

但是,要讓觀眾感受到這種自己身上也有的普遍旨趣,戲劇藝術的特殊使命是要把它們化為一種「有生命的實際存在」,它們是普遍旨趣和普遍力量的個別化和具體化。基本方式是刪略無關宏旨的外在因素,把戲劇人物的性格寫得生動具體。正是活生生的戲劇人物,給了普遍旨趣以可感的生命。黑格爾把性格看成是理想藝術表現的中心,戲劇當然更是如此。

對於人物性格的塑造問題,黑格爾也曾不止一次地發表意見。這些意見主要可以分為性格所應有的特點和性格塑造方法兩個部分。

人物性格應該具有哪些特點呢?黑格爾分三個層次進行論述。一是把性格看做具有各種屬性的整體,寫出各個個別人物性格本身的豐富內容。在這裡他說了一句後來流傳很廣的話:「每個人都是一個整體,本身就是一個世界,每個人都是一個完滿的有生氣的人,而不是某種孤立的性格特徵的寓言式的抽象品。」但是≯性格的這種豐富而又完整的特點,史詩表現起來要比戲劇更便利。二是把上述豐富的整體顯現為某種特殊形式,突出一點,作為對性格多方面性的「一個統治的定性」。這種性格特點就表現為明確性,例如莎士比亞創造的羅密歐和朱麗葉這兩個性格,就是以愛的感情作為他們的「統治的定性」的,因此使人感到豐富中的明確。這種性格特點就適宜於戲劇來表現了,戲劇中的主角大半比史詩中的主角較為簡單。三是把上述明確性顯現為一種一貫的行動,始終如一,決絕不易,可名之日堅定性。普遍力量的展現需要有一個過程,而性格的堅定性正是保證了這一點。為此,羆格爾反對主角在思想和行動上的反覆無常,反對讓他受制於人,更反對把他寫成憂傷抑鬱、悲觀失望的人物。這樣,他就排斥了近代文學和近代戲劇中的許多性格刻畫。

在戲劇性格的塑造方法上,黑格爾主張具體,反對抽象;主張內在化,反對錶面化;主張有機融合,反對特徵湊合;主張在衝突中刻畫出生動性,反對在寧靜中作平面描繪。他雖然著眼於普遍旨趣,卻又深深懂得如果人物性格「只是一些抽象旨趣的人格化」,那就「簡直不會產生效果」。具體了,但卻是表面的,那就會成為寓言式人物,不成其為戲劇性格。抽象化、表面化的戲劇創作的共同特點是把許多不同的特徵和活動生硬地串在一起,特徵來自演繹,串聯僅止表象。黑格爾認為這是塑造不出一個有生氣的人物性格來的。他說,

戲劇人物必須顯得渾身有生氣,必須是心情和性格與動作和目的都互相協調的定型的整體。這裡的關鍵並不在於特殊性格特徵的廣度,而在把一切都融貫成為一個整體的那種深入滲透到一切的個性,實際上這個整體就是個性本身,而這種個性就是所言所行的同一泉源,從這個泉源派生出每一句話,乃至思想,行為舉止的每一個特徵。把許多不同的特徵和活動串在一起,儘管也形成一個排建成的整體,卻不能顯出一個有生氣的人物性格。

這段話的正確性和深刻性是顯而易見的。至於說到性格必須在衝突中展現,這便牽涉到黑格爾對於「戲劇方式」的理解了。儘管他承認在許多藝術上人物是中心,但他又認為,單純的人物描寫不能直接體現目的,也未必符合每門藝術的特殊方式。戲劇的根本方式還是由衝突組成的戲劇動作和戲劇情節。人們不會僅僅為了表現性格而去動作、去衝突的,相反,往往是在動作和衝突中很自然地把性格顯露出來的,戲劇在表現這兩者關係時也是如此。這是亞里斯多德談到過的,黑格爾表示贊同。

黑格爾關於賦普遍人類的旨趣以具體生命的論述,既有理論意義又有戲劇創作的實際指導價值。將具體的戲劇人物與重大的社會意義接通血脈,既使人物在更大的空間範疇和時間範疇中發生影響,又使作者所要表現的思想化作具體、可感的生命體,這是讓兩方面都得益的好見解。其中對於「生命體」的結胎,亦即人物性格的塑造問題所發表的意見也顯得切實可觀。缺憾之處是未能對那種所謂「普遍旨趣」和「普遍力量」作理論上的個別化、具體化的定性,結果它們儘管被設想了在戲劇作品中的實際體現,但在設想者自己的理論中卻始終沒有成為與特定的社會歷史情況相聯繫的「有生命的實際存在」,始終是一個虛縹空泛的概念。當然,從理念出發的黑格爾也只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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