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兼愛(2)

第十四章 兼愛(2)

【原文】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為事者,必興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為事者也。」然則天下之利何也?

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國之與國之相攻,家之與家之相篡[1],人之與人之相賊,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2],此則天下之害也。」然則崇此害亦何用生哉?

以不相愛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愛生。今諸侯獨知愛其國,不愛人之國,是以不憚舉其國以攻人之國[3]。今家主獨知愛其家,而不愛人之家,是以不憚舉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獨知愛其身,不愛人之身,是以不憚舉其身以賊人之身。是故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與人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4],富必侮貧,貴必敖賤[5],詐必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是以仁者非之。」既以非之,何以易之?

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則兼相愛交相利之法將柰何哉?

子墨子言:「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6],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則善矣,雖然,天下之難物於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識其利,辯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戰,殺身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苟君說之[7],則士眾能為之。況於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此何難之有!特上弗以為政[8],士不以為行故也。昔者晉文公好士之惡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韋以帶劍[9],練帛之冠,入以見於君,出以踐於朝。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為之也。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10],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肱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能之也。昔越王句踐好士之勇,教馴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試其士曰:『越國之寶盡在此!』越王親自鼓其士而進之[11]。士聞鼓音,破碎亂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餘。越王擊金而退之。」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惡衣,殺身而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若苟君說之,則眾能為之。況兼相愛,交相利,與此異矣。夫愛人者,人亦從而愛之;利人者,人亦從而利之;惡人者,人亦從而惡之;害人者,人亦從而害之。此何難之有焉,特士不以為政而士不以為行故也。」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則善矣。雖然,不可行之物也,譬若挈太山越河濟也[12]。」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夫挈太山而越河濟,可謂畢劫有力矣[13],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況乎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古者聖王行之。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為西河漁竇,以泄渠孫皇之水;北為防原泒,注后之邸,呼池之竇,灑為底柱,鑿為龍門[14],以利燕、代、胡、貉與西河之民;東方漏之陸防孟諸之澤,灑為九澮,以楗東土之水[15],以利冀州之民;南為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荊、楚、干、越與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於四方於西土,不為大國侮小國,不為眾庶侮鰥寡[16],不為暴勢奪穡人黍、稷、狗、彘。天屑臨文王慈,是以老而無子者,有所得終其壽;連獨無兄弟者,有所雜於生人之閑;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長。此文王之事,則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將事泰山隧,傳曰:『泰山,有道曾孫周王有事[17],大事既獲,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蠻夷丑貉。雖有周親[18],不若仁人,萬方有罪,維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忠實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兼相愛,交相利,此聖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務為也。」【註釋】[1]篡:攻掠。

[2]和調:和諧。[3]不憚:不害怕。[4]執:壓制。[5]敖:通

「傲」,傲視,看不起。[6]劫:欺負,強迫。[7]說:通

「悅」,高興的意思。[8]特:只。[9]韋:指熟牛皮。[10]楚靈王:名圍,春秋時期楚國的國君。

[11]鼓:名詞用作動詞,擊鼓。[12]太山:即指泰山。[13]畢劫有力:強勁有力。

[14]文中的西河、漁竇、渠孫皇、原、泒、呼池皆為古水名。文中后之邸、底柱、龍門皆為古地名。

[15]楗東:控制。[16]鰥寡:古時,有鰥寡孤獨的說法。鰥寡孤獨分別指四種人:老而無妻的人;老而無夫的人;幼年死去父親的人;老而無子的人。

[17]有事:指祭祀。[18]周親:至親。【譯文】墨子說:「仁人做事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目標的。」然而,天下的利益是什麼,天下的害是什麼呢?

墨子說:「現在,如果國家與國家之間相互攻打,家族與家族之間相互搶奪,人與人之間相互殘害,君主對臣子沒有恩惠,臣子對君主不盡忠,父親對孩子不慈愛,孩子對父親不孝敬,兄弟之間不和睦,這些都是天下的禍患。」這些禍患的起因是什麼呢?

是因為人們之間不相愛而導致的。墨子說:是由於人不相愛而產生的。

當今的諸侯只知道愛自己的國家,不愛他人的國家,所以不惜用全國的力量,去攻打別國。

現在的家族只知道愛自己的家族,不愛別人的家族,因而毫不忌憚的用自己家族的力量去搶奪別人的家族。

現在人只愛他自己,不愛他人,所以不惜用全部的力量去殘害他人。凡是諸侯不相愛,必定發動戰爭。

家族不相愛,就一定相互搶奪。人與人不相愛,就會互相殘害。君臣不相愛,就必然不互相施惠、效忠;父子不相愛,就沒有慈孝,兄弟不相愛,就沒有和睦。

天下的人都不相愛,強大的必會欺凌弱小,富足的就必然欺侮貧困的,地位高的必然輕視地位低的,狡猾的欺騙愚蠢的。

所以,凡是天下的禍害、爭奪、怨恨,都是因為不相愛而產生的。所以仁者認為這樣不對,既然反對不相愛的現象,又用什麼方法改變它呢?

墨子說:「用人們全都相愛,交互得利的方法改變它。」這樣的方法應該怎樣呢?

墨子說:「看待別人的國家就像自己的國家,看別人的家就像自己的家,看待別人之身就像是自己之身。諸侯之間相愛,就不會發動戰爭,家族之間相愛,就不會互相爭奪,人們之間相愛,就不會互相殘害,君臣之間相愛,就會上惠下忠,父子相愛,就會上慈下孝,兄弟相愛就會和睦相處。天下人都相愛,強者就不會欺凌弱小,人多地就不會脅迫人少的,富人就不會欺侮窮人,地位高的就不會看不起地位低的,狡猾的就不會欺騙憨厚老實的,所有天下的怨恨,都可以不再發生,這是由於人們互相親愛的緣故,所以仁義的人都稱讚它。」然而,現在天下的君子都說:「不錯,兼愛固然是好的,但這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情啊!」墨子說:「這只是天下做官的人不知道得它的好處,不明白它是怎麼一回事。」現在要是攻城野戰,為了成名而犧牲自己,這才是天下百姓認為最難辦的事呢!

但是如果君主喜歡,那麼他的展示與民眾也能做到。何況乎兼相愛,交相利,就與這個不相同了。

凡是愛別人的,別人也隨即愛他,給人利益的,別人也隨即給他利益,憎恨別人的,別人也隨即憎恨他,傷害別人的,別人也隨即損害他,所以實行兼相愛,交相利有什麼困難呢?

只是君主不易找他去處理政務,做官的人不依照它去行事的緣故罷了。

從前晉文公喜歡臣屬穿粗劣的衣服,所以他的臣下都穿著母羊皮做的皮衣,用牛皮帶來掛佩劍,戴著熟絹做的帽子,就這樣,進入文公的寢宮,可以參見君主,出而在朝,可以往來趨走。

這是什麼原因呢?君上喜歡這樣,所以臣下就這樣做了。從前楚靈王喜歡腰細的人,所以臣下都每天只吃一頓飯,吸氣后才繫上腰帶,扶著牆才能起來。

過了一年,滿朝臣子臉色都是瘦黑的。這是什麼緣故呢?君上喜歡這樣,臣下就這樣做了。

從前越王勾踐喜歡臣子勇敢,他訓練他的臣下,集合起來,然後放火燒船,告訴他們說:「越國的財寶都在船上。」於是越王親自擊鼓,讓將士前進。

將士們聽到鼓聲都爭先恐後沖向大火,燒死了大約一百多人,越王才叫了們退下。

這是什麼緣故呢?君主喜歡這樣,臣下就這樣做了。所以墨子說:「節制飲食,穿粗劣的衣服,為虛名而犧牲自己的生命,這都是天下百姓感到很難做到的事。但是如果君主喜歡,眾人也能做到。何況互相愛護、交相得利與這不同。凡是愛人的,別人也隨即愛他,給人利益的,別人也隨即給他利益,憎恨別人的,別人也隨即憎恨他,損害別人的,別人也隨即損害他。這又設么難辦呢?只不過是國君不予施政,士人不把它付諸行動罷了。」但是現在天下的士君子說:「不錯,兼愛固然是好的,即使這樣,這還是行不通的事啊!就好比舉起泰山越過黃河和濟水一樣難啊。」墨子說:「這種比喻不對,舉泰山,越過黃河濟水,可以說是強勁有力的事,從古至今,還沒有人能辦到。而互相親愛、交相得利就和這不同了。」古代聖王就曾經做到過,為什麼這樣說?

大禹治理天下時,在西邊修築了西河魚竇,用來排泄渠孫皇的水,北邊修築了堤壩以防止原泒雨水的泛濫,使水流入后之邸和滹沱兩河,在黃河中的底柱山分流,鑿開龍門,以此利於燕、代、胡、貉與西河地區的人民。

東面穿鑿大陸的迂水,疏通孟諸的澤藪,分為九條河,以此限制東土的洪水,用來興利於冀州的人民。

南面疏通長江、漢水、淮河、汝水,東流入海,用來灌注五湖之地,以利於荊楚、吳越與南夷的人民。

這些是大禹的事迹。現在我們要用這種精神,行使兼愛!從前周文王治理西土,德行有如日月,光照四方,不依仗大國而欺侮小國,不依仗人多欺侮鰥寡孤獨,不以強暴勢力,搶奪農民的糧食牲畜,上天喜歡文王慈愛,所以年老無子的,得以壽終;孤獨無兄弟的,能夠維持生活;幼小無父母的,也有所以考而長大成人。

這是周文王治理西土的事情。現在我們要用這種精神去行使兼愛。從前周武王要去祭祀泰山,於是說:「泰山,有道的曾孫周王有事禱告,現在大事既成,又得到仁人力助,來拯救夏商的百姓以及四方蠻夷。商紂雖然沒有什麼至親,不如我又仁人。各方的人無論誰有罪過,都歸我一人承擔。」這說的是周武王的事,我們現在要用這種精神來實行兼愛。

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士君子,內心卻是希望天下富庶,而厭惡貧窮的,希望天下太平,而厭惡混亂的,就應當實行互相愛護、交相得利。這是治理天下的正道,不可不努力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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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與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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