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琉璃幻境，弱水沉舟，這便是傳聞中的冷心湖。湖中之水無色透明，純凈澄澈，奇的是即使掉落任何東西都不會起一絲漣漪，彷彿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冰棺，散發著迷人奇幻的美麗光澤，等待有人一步步踏入它的世界，然後體會世間最殘酷最令人髮指的考驗。

「把她捆在縛仙石上，沉入湖底。」夕凰指了指身邊的墨色巨石，一副得意非凡之色。

年少的執法使似有些為難，支支吾吾地話不成句，「可是鳳殿沒有罰她受縛仙石之刑......」

「你們眼裡只有鳳殿，可曾把我凰殿放在眼裡，這女子既然敢傷我，那加她一條刑罰又如何。」夕凰猛然提高的聲音嚇地少年再不敢言語，「出來做事，要懂得察言觀色，靈活變通。」

少年不甘的扁扁嘴，卻又無可奈何，拿起捆仙鎖，看向眼前的少女，秀如初荷，媚如嬌月，這般精緻漂亮的人兒竟要投了冷心湖，何其殘忍，何其悲哀。

「姑娘得罪了。」他朝她微一欠身，默念起了仙咒。

冰冷的鎖鏈猶如一條三尺巨蛇緩慢遊動在她周身，直至緊緊纏上脖頸，喉間忽的一窒，一股大力把她扯向了黑色巨石，當身體貼上那方墨岩之時，只覺一種滾燙焦灼的火熱似要把靈魂也融化殆盡。突如其來的不適感讓她不禁輕咬住下唇，微微皺起秀眉，只是那雙紫色的眸依舊清亮無比，冷冷掃過夕凰，滿是不削與譏諷。

夕凰迎著她的眼神，詭異一笑，唇間微動，幾串咒語低低吟出。

一瞬間周身的鎖鏈被猛然收緊，道道刻進肌膚，可是卻不曾流露出一絲痕迹，好陰毒的人，她只覺全身的骨頭似要被碾碎，微微動一下都是錐心刺骨的痛，而那縛仙石正在不斷吸收著自己身體里的靈氣，眼前慢慢化開一絲模糊，她努力抬頭想找尋那片熟悉的白，可是怎麼也找不到，竟連看都不願再看她一眼了嗎？唇邊漾開一抹蒼涼的笑，像雪地里綻放的曼陀羅花，絕望而凄艷。

「沉河。」隨著一聲高喊，她感覺身體忽的一輕，下一秒便暮然向下墜去，當落至湖中的一剎那，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掉入了修羅地獄。

原來這湖裡是一片叫人恐怖的黑暗，那清澈無波的水中竟然是看不到任何東西的，法力隨著身體的慢慢下沉一絲絲被抽離，湖水的冰冷透過肌膚向血液中不斷擴撒，彷彿下一刻流動的鮮血就會被全部凍結，而身後縛仙石的滾燙又不斷灼燒著她的靈魂，似要把全身血液從冰點再燃至沸點，這種冷熱的極致替換幾乎讓她心力交瘁。但這僅僅只是開始，可怕的事情接踵而來，她只覺呼吸慢慢被剝奪，就像喊叫時卻突然發現失去了聲音，讓人體會窒息而死的痛苦，又偏偏生不如死地活著，一遍遍讓人徘徊在瘋狂絕望的邊緣，不斷折磨著身與心。

冷心湖就是這樣的嗎？她睜開美麗的眸，在黑暗中想尋找一絲焦點，就像要在絕望中尋找一線希望。可是什麼都看不到，就像那些曾經擁有的溫暖，也不過是漂浮在黑暗中的泡影，被無情的利劍輕輕掃過後，便會頃刻化為烏有。悲傷在湖中蔓延，生命亦隨著慢慢消逝。

黑暗中分辨不出白晝與黑夜，四周突然響起的異動讓她從昏昏沉沉中撿起一絲清明，散發著瑩綠色光芒的物體大批大批地向她湧來，當冰冷滑濕的感覺在她手臂上蔓延開來時，她輕輕合上了眸，原來化為烏有的泡影會重新聚集起來，變成與溫暖截然相反的寒冷。噬魂一點一點纏上她的手臂，明知下一刻便會是撕裂靈魂的痛楚，可是她無法動彈半分，亦不想動彈半分，她突然想知道若靈魂片片凋零之後，會不會再次重聚起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預期中的痛楚並沒有到來，噬魂只是停留了片刻便遊離了她的身邊，她望著那些瑩綠色的魚游向湖岸盡頭，彷彿看到悲傷在無限誇大到生命盡頭，岸上透出一絲隱隱約約的白，溫熱的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沒入湖水中慢慢凍結成了冰，原來悲傷的盡頭還有他。

黑夜中的白尤為明凈，白鳳倚靠著湖邊圍欄，遠遠守望著湖中少女，他感覺有塊紫色的琉璃嵌進了他的心，明明扎地他鮮血淋漓，卻只能狠狠地往裡推，直到完全隱沒在心中。每當他想往外拔出一點的時候，便叫他撕心裂肺地痛。

水的滴答聲有規律地響起，在靜夜中十分清晰，亦如他衣袖上化開的那抹血色，紅色液體從傷口處源源不斷地溢出，滑過手臂時有種殘忍的溫度，像是他用那漂亮修長的手撒下的紅梅，鮮紅極盡嬌研地在他指尖紛紛墜落。湖中依舊掀不起一絲漣漪，只有一圈圈暈開的紅艷像他正在消耗的生命一樣慢慢變淡，最終化為清澈無痕。

兩個夜晚便是在這樣靜靜地相望中度過，儘管她根本看不見他。那片朦朧迷離的白就是唯一支持她的希望，讓她一次次超越了自己的極限。可是第三晚來臨的時候，她恐懼地發現，原本清醒的自己竟開始產生了幻覺，像是要把她的意識從腦中剝離，她不斷的忘記一些事情，又不斷地記起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明明不曾發生過在她身上，卻又如此真實，有些事情清晰地彷彿就發生在她眼前，卻讓她陷入了無休止的迷惑。

像一隻受傷迷失的小鹿，她極度的驚恐和害怕，她居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慌亂中的掙扎讓捆仙索急劇收緊，骨骼碎裂的聲音和她口中嗚嗚咽咽的申銀在靜夜中猶如踏著悲傷而過的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