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開有時

第五章 花開有時

有人說,這世界上絕對的東西除了時間和變化,還有孤獨,而能讓人忘記孤獨的最好方式就是音樂。為了讓患有孤獨症的孩子們早日擺脫孤獨,S市最知名的醫院和紅十字聯合舉辦一場慈善音樂會,除了一些熱心捐贈者,還有許多孤獨症的孩子也與家人一同來感受音樂的魅力。

Wether樂隊也被邀請參加這次活動,為孩子們演繹幾首動聽的童謠。節奏輕快的童謠結束時,有一曲沐沐的鋼琴樂獨奏。歡快的琴聲中,沐沐看著眼前這些本應愛笑、愛玩、愛調皮的孩子們孤獨地坐在角落,見到任何人都是滿眼的惶恐,他們似乎天生就被詛咒,從出世的那一剎那,便不得不與孤獨一生相隨了。

想到這些,她指尖的琴樂流淌出最美好的情感和撫慰,流入孩子孤獨的心間,有些孩子們的目光竟然有了情感和愉悅。

最後一個音符彈完,光束漸漸散開,沐沐傾身行禮,在掌聲中與樂隊的人一起退場。他們剛下台,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人迎過來,攔住了穀雨,雙手遞上一張銀質的名片:「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沈涌,就職於香港娛迅娛樂公司。我的主要工作是為公司發掘演藝新人,不知道你們樂隊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公司發展。」

穀雨和白露欣喜萬分,立刻拉著這位伯樂去談合作意向,沐沐向來不在意這些事情,走到化妝間,有些期待地拿起手機,當她看見上面顯示的卓超然三個字,手指不禁一軟,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迫不及待點開簡訊息:【蘇沐沐,你明天有時間嗎?我想帶你去醫院複查一下。】非常簡單直接的開場白,但卻讓一個男人的關心,責任心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連一秒鐘的思索都沒有,直接打字:【有的有的。】

她想了想又刪了去,按捺下心裡成百上千個願意,客氣地問:【會不會太麻煩你了?你應該很忙吧?】

【不會,我明天放假,剛好沒安排事情。】

明天有假期?那就是說明天他一天都有時間。沐沐一時興奮過度,一不小心,腳絆在夏至丟在旁邊的皮箱上,差點跌倒。站穩后,沐沐立刻發簡訊:【哦,那好,還是陸軍總院么?我在醫院門口等你吧。】

【我去你家接你。】

【不用了,你從部隊過來不順路,我家那邊又經常堵車,會耽誤很多時間。我還是去醫院等你吧。】

可能覺得沐沐的顧慮有道理,卓超然沒有再堅持:【明天早上九點,我在陸軍總院正門等你。】

【嗯嗯,我知道了。】

他沒了消息。

沐沐正想找點什麼話題閑聊會兒,白露和穀雨跟娛迅公司的人談完了,帶著一臉的興奮回到後台,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他們終於要有經紀公司力捧了。

看見大家興奮地尖叫,沐沐也笑了,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字,笑意更燦爛。

白露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把將手機搶了去:「咦,卓超然是誰呀?」

沐沐繞過去搶了回來,可白露眼疾手快地點開簡訊息,及時看了兩條。

「部隊?陸軍總院?」白露扯住沐沐的手,一臉難以置信,「是那個卓團長?王遙說的那個卓團長?」

「……」

「他不是在追你吧?」

沐沐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沐沐,這世上的好男人不多,不要顧慮太多,喜歡就勇敢點去爭取,知道嗎?」白露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真誠。

她一直都在爭取,很努力!

第二天,晨光格外明媚,夏風格外清新。公交巴士在狹窄的街道上繞來繞去,搖搖晃晃。在酒吧忙到凌晨又求了穀雨一小時才請到一天假的沐沐剛找到個位置坐下,眼皮就開始打架,沒多一會兒,又被周公爺爺抓去聊天。

「小丫頭,現在才七點半,你去得太早了吧。」周公爺爺捻著鬍鬚問。

「我這不是怕堵車么。我聽說軍人時間觀念很強的,第一次約會,我可不能遲到。」

「約會?這也算約會嗎?」

沐沐一本正經回答:「約好時間會面,不是約會么?」

「好,那你就好好約會吧。」周公爺爺背著手走了,他的背影略微有點駝,腳步比一般人快一點……

沐沐忽然發現周公爺爺的背影和步伐特別像一個人——她的爸爸。這麼多年,她夢見過很多人,包括她從未見過的生母,唯獨沒見過爸爸慈愛的臉。

「爸爸?爸爸?」她努力去喊,喉嚨又發不出聲音,堵滿了血腥味,她跑上去追,人一下子驚醒過來。

還是顛簸的客車,淡金色的陽光從窗子射進來,晃得人睜不開眼。她遮住刺目的陽光,看向外面,陸軍總院恢宏的建築在路邊巍然而立,灰色的牆磚透著歷史的蒼涼感。

已經到站了,沐沐慌慌張張跟上下車的人流,總算在門即將關上的一刻,擠下了車。站穩之後,她拿出手機來想看看時間,卻發現上面有一條二十分鐘前來自卓超然的簡訊息。

【很抱歉,部隊臨時有事。我已經和急診室的林醫生交代好了,你直接去找他複診就可以了。】

一條簡訊,沐沐的心情頓時陷入谷底。可是她明白,部隊本來就是個服從命令的地方,他有他必須做的事情。

她該就這麼離開嗎?這是她多不容易才等來的機會啊!

【哦,要不,我等你吧?】

她拿著電話等了好久,那邊沒有回復。

她又發了一遍,【我不急,我等你!】

還是沒有回復。

她以為他沒留意手機信息,撥通他的電話,才發現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收到簡訊。

夏季的陽光烈得像火,沐沐坐在停車場旁邊的石凳上,靜靜望著每一輛駛來的車。或許是習慣了四年不見天日的等待,沐沐不覺得熱,也不煩躁,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人來人往。偶爾,幫小弟弟撿個滾走的皮球,幫出院的病人拿個東西,或者幫人看看東西,過得也蠻開心的。

到了正午,天氣太熱,大家都回去空調房裡吹冷氣了。她還是不想走,拿出便簽紙放在膝蓋上,想著他來了之後有可能問的問題,一句句寫著回答。不知不覺,天黑了,字跡已看不清了,夜風吹亂了她的便簽紙。

她知道他不會來了,失落地站起來,走下台階,一級一級。

又不甘心離開,一級一級走上去。

反反覆復,來來回回。

直到一個聲音,劃破靜夜。

「你還在等我么?」清淡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沐沐急忙回頭,卓超然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身上還穿著筆挺的軍裝,黑夜將他的軍裝染成墨色,細風吹亂他的短髮,嘴角揚起細微的弧度……

此刻的他,終於讓她找到記憶中熟悉的影子。

意外的驚喜加上微微的羞澀,她垂眸淺淺的一笑,點頭,翻開手中的寫滿了字的便簽紙,找到其中一頁:【我知道你會來。】

卓超然低頭看看手錶,時針已轉過九點,是繞過一圈后的九點。

她在這裡等了他十二個小時,從清晨等到夜晚,沒有埋怨,沒有委屈,只是站在台階上靜靜對他微笑,用他無法聽見聲音和語調的語言告訴他——她知道他會來。

風靜了,遠處大廈的燈亮了。卓超然收回落在沐沐身上太久的目光,用略顯乾澀的聲音解釋著:「對不起,我去的區域屏蔽信號,我剛剛收到你的簡訊。」

她搖搖頭,又將便簽紙翻到一頁給他看:【沒關係,反正我今天也沒什麼事兒。】

「其實你不用在這裡等我……」

沐沐想了想,翻到下一頁:【我說了等你,一定會等。】

就算再不解風情的男人,這種情形下,也能感受得到她的等待蘊藏著什麼。卓超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看著她。其實,第一天認識時,她那首凄美婉轉的鋼琴樂和黑夜裡無聲的眼淚已經讓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心底滋生,此刻這種情緒更加濃烈。

沐沐被看得有點窘,低頭認真翻便簽紙,終於翻到一頁像樣的對白,展開來給他看:【你吃飯了嗎?對面那個韓國烤肉好像不錯,我請你吃吧?】

卓超然訝然看著她手中百寶箱似的便簽本,多了幾分好奇。「能把這個給我看看嗎?」

沐沐努力回憶了一下便簽本上的內容,裡面都是她隨便寫的話,沒有什麼意義,除了最後一頁……但那也是她想向他告白的。

見他已經伸了手,沐沐沒有拒絕,雙手把便簽本遞到他手裡。

便簽本一頁一頁被掀開,簡單而又毫無邏輯的隻字片語,真摯的感情在字裡行間無法隱藏。

【我也沒等多久。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今天天氣還挺好的,一點都不熱。】

【沒關係,我閑著也沒事兒做。】

【我說了等你,我一定會等。】

字字句句,無聲地翻過。

翻到最後一頁,卓超然的目光倏然一沉,因為上面寫著:

【我承認,我很喜歡你,像你這樣的男人沒有女人不喜歡。可我從來沒有過痴心妄想。你是個軍人,前途無可限量……而我是個罪犯,十八歲就進了監獄,半年前剛剛出獄……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我,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可能……我只想,離你近一點。】

沐沐盯著自己的腳尖,手指在背後絞得生疼,她不敢看他的表情。那感覺有點像她站在法庭上,等待著法官的宣判,是生是死,完全決定在別人的手裡。

她不曾想到,正是不加掩飾的告白讓卓超然沉寂已久的心底泛起了漣漪。不是沒有女人向他表白過,有些比沐沐更深情,更熱切,但是,他從未遇見過有人在表白的同時給他挖了這麼深的一條鴻溝。恰恰是這種身份的鴻溝,讓卓超然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是遺憾,是悸動,或者是一點點的不甘屈服,他也說不清。總之,他不想像拒絕其他女人那樣,轉身就走,與她劃清界限……

「那個韓國烤肉好像真的不錯,我也沒吃晚飯……走吧。」他轉身,朝著烤肉店的方向走去。

沐沐聞言,片刻的呆愣后,急忙從樓梯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跟上去。

烤肉店並不大,人卻很多,朦朧的煙火,暖暖的肉香,有種久違的家的氣息。沐沐點了幾款特色的烤肉和青菜,還特意點了一瓶最烈的韓國米酒給他。

菜未到,酒先端了上來,沐沐剛想為他倒上,沒想到,卓超然伸手掩住杯口。

「不用了,謝謝!」

沐沐愣住了,電光火石般閃過的一個瞬間,她恍然覺得眼前神色淡定的男人太陌生了,他身上有太多的東西與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不同,可為什麼他長得那麼像他,他會折玫瑰……

就在她疑惑時,卓超然撤回了手,「稍倒一點吧,我一會兒要開車。而且,穿軍裝在公開場合喝酒不太好。」

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可能是她想得太多了。沐沐在他杯里斟小半杯,接著給自己倒。

「你,你為什麼會坐牢?」他問。

沐沐的手抖了一下,乳白色的酒汁順著杯的外壁往下流。她繼續倒,酒快要溢出來時,她才放下酒瓶,在紙上寫著:【如果我告訴你,我殺了我的爸爸,你信嗎?】

他震驚的表情告訴她,他不信,沒辦法相信,可他還是問了:「為什麼?」

【因為我媽媽,我為了救她……】她解釋得並不清楚。

「過失殺人?」

沐沐沒有回答,端起酒杯,一口氣喝下去。比起威士忌,韓國米酒的口感柔和很多,流到胃裡暖暖的,沒有威士忌那麼辛辣,也沒有那麼刻骨銘心的灼熱——恰如現在的他,和過去的他。

她一直以為,當她問出【如果我告訴你,我殺了我的爸爸,你信嗎?】他會回答她:「我不信,就算警察信,法官信,我也不信,你不是那種會殺自己爸爸女孩……」

看來,是她太天真了,她憑什麼以為他不會信。法官把罪名定下了,她就要承擔,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在誰的眼裡,她永遠都是個殺人犯,一個人性中帶著污點的人。

放下酒杯,她看見對面的卓超然對著她的空酒杯皺眉,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想說,好女孩不喝酒?】

「我只是想說,空腹喝酒很傷身。」

猝不及防的溫柔,她毫無招架之力,眼淚不受控制從臉上滑落,她剛想拿袖子去擦,他卻將手邊的紙巾遞到她面前。

「肩膀要不要借你用用?我記得,我還欠你一次。」

「……」原來他的記憶力沒她想的那麼差。

卓超然笑著看看周圍,「這裡人太多,一會兒找個沒人的地方。」

這話從卓超然這樣謙謙君子的口中說出來,本沒有任何歧義,可不知為什麼,沐沐忽然聯想到很多,梨花帶雨的臉悄悄地紅了。

吃過了晚飯,卓超然開車送她回了家。雖然她一路上都在默默祈禱路上堵車,或者卓超然突然走錯了路,可惜,上帝沒有聽到她的祈禱,她的家很快出現在車窗外。

慢慢走下車,慢慢擺手,慢慢轉身走向陰暗的小巷。走了幾步,她悄悄回頭,意外地發現卓超然還站在車邊目送著她。腦子一熱,沐沐跑了回來,在他沒有來得及反應之前,快速在他臉側吻了一下,又在他微怔的一瞬,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裡寫了三字箴言:【我愛你!】

之後,她頭也不回地跑回家,把變成雕像的卓超然丟在了黑夜裡……

等到她氣喘噓噓地跑回家,趴在洗手池前拚命冷卻自己快要著火的臉,她才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做的事,悔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恨不能用水把自己淹死!

她以為卓超然肯定被她嚇壞了,對她退避三舍,再也不敢招惹她了,沒有想到,她躺在床上正準備睡覺的時候,手機的簡訊音響了。

她點開,上面顯示著一條來自卓超然的簡訊:【部隊有規定,軍人在穿著軍裝的時候,不宜和異性有太親密的舉動。我鄭重建議,你下次突襲……最好選我沒穿軍裝的時候。】

沐沐捧著手機在床上呆坐了一整晚,他為什麼變了這麼多,沒有了讓她捉摸不透的壞笑,沒有了讓她痴迷的魅惑,只剩下那種讓人心如死灰的淡定。

有一種感情,來的時候轟轟烈烈,野火燎原,就像那夜。

有一種感情,來的時候悄無聲息,似有若無,就像現在。

沐沐不明白卓超然對她是怎樣的感情,但她感覺得到,他在給她機會靠近。他開始主動發簡訊給她,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告訴她:【我今天在網上看見你們樂隊的表演視頻了,你的琴聲很動人。】

又或者告誡她:【過馬路記得看紅綠燈。】

【女孩子喝太多酒,對皮膚不好。】

偶爾,他有空也會約她吃飯,喝幾杯酒,簡單地聊聊彼此的生活。吃過飯,他會送她回家,也會在她的邀請下進來坐坐,喝杯溫水便離開。

有一天,白露說,要征服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征服他的胃,沐沐立刻煲了一鍋牛腩湯給他送去。

可惜她在師部的門口等了三個小時,卓超然的警衛員跑出來,告訴她卓超然有重要的事,不方便出來,讓她先回去,不要等了。

她失望地把牛腩湯交給警衛員。

等到第二天卓超然才給她發來信息:【湯真的很香,謝謝!】

【牛腩好吃嗎?】她回。

【呃?湯里有牛腩嗎?】

【有啊,我買了兩斤多。你不會沒吃到吧?】

【唉,這些人,居然一塊都沒給我留……】

她彷彿看見卓超然滿是哀怨的臉,不禁笑了出來。【沒關係,下次我再煮給你吃。】

【下次一定要親手交到我手裡。】

她放下手機直接奔向超市買牛腩,湯煲好已是深夜。

當卓超然快步從高聳的鐵門內走出來時,她正捧著暖暖的保溫壺沖著他笑,一隻手抹去額邊晶瑩的汗滴。

他能說話,卻什麼都沒說。

她有很多話想說,卻沒法說開口。

所以那一夜,他們沉默著漫步在無人的長街上,月光比陽光還要火熱。她很多次偷偷伸手,想要裝作若無其事地牽他的手,終於沒有在他橄欖色的制服面前鼓足勇氣。

自從wether樂隊和娛迅公司正式簽了經紀合約,娛迅公司就為樂隊爭取了很多演出的機會,樂隊越來越火,沐沐卻依舊給樂隊打雜,給鍵盤手替補。其實,娛迅公司簽樂隊的時候,也想將沐沐作為樂隊的主要成員簽為公司的旗下的藝人,但沐沐拒絕了。

娛迅公司的經紀人不理解,白露也不理解,都問她為什麼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她只是微笑不語。

也許,對很多人來說,有更多的人聽到他們的音樂,有更多的掌聲和名利就是所謂的成功,而沐沐不想要這樣的成功,她不想成為娛樂公司牽引下的木偶,更不想讓自己的琴音成為獲取名利的工具,她喜歡自由自在地生活,等到有一天她的嗓子好了,她就要去音樂學院深造,學習音樂創作,為了以後能譜寫出觸及人靈魂的樂曲。

不知不覺,火熱的夏季過去了,沐沐一早翻過日曆,看見上面寫了「立秋」兩個字,才發現秋天來了。

有人送來了一個同城快遞的包裹,寄件人寫的是卓超然。她驚喜地簽收,打開,裡面竟然是一件淡紫色的羊絨毛衣。精巧的外搭款式,沒有扣子,只在領口處設計了一款別緻的胸針,看上去特別適合搭在連衣裙外面穿,尤其是白露送她那件藕荷色長裙。

她穿上,在鏡子前面看了又看,毛衣不僅漂亮,輕柔的羊絨貼在肌膚上,暖到人心裡。

她笑著跪坐在地上,倚在床邊發信息:【毛衣收到了,真漂亮!】

手機很快響了,他回簡訊的速度越來越快。【嗯,晚上出門記得穿上。】

【哦,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穿給你看。】

【這周末我有假期,不過我不確定會不會臨時有事。】

【沒關係,我等你。】

【好。】

沐沐正想再找點什麼話題,又一條短消息發過來:【昨天朋友送了我兩瓶紅酒,想嘗嘗嗎?】

其實她對茅台沒什麼興趣。【好啊。可惜,你在外面不能喝太多酒……】

【我們可以在家裡喝,你會做飯嗎?】

【會呀,】沐沐扭頭看看自己寒酸的房間,小小的起居室被她塞滿了東西,環境實在不太適合約會。【可我家好像有點太小了……】

【嗯,我想,我家應該夠大。】

雖然卓超然從來沒提過他的家世,沐沐也早已猜到他必定出身不凡,然而,當卓超然帶著她走進S市公認有市無價的「隔世觀瀾」豪華住宅區,沐沐還是驚呆了。

沐沐記得她還在讀高中的時候,曾聽媽媽和隔壁劉阿姨議論過「隔世觀瀾」。她們說這裡以天價開盤,數十棟別墅和三棟一線的臨河觀景高層只銷售了不及一周,便被搶購一空。她媽媽說:其實這個樓盤早在銷售之前已經全部被人內部認購,有錢也買不到。劉阿姨神神秘秘壓低聲音說:「哪是銷售前,我聽說拍賣地皮的時候就已經預定完了,否則這麼好的地理位置怎麼會以三億的低價被一個不知名的房地產公司拍走。」

傳聞是真是假有待考證,但這裡住的人非富即貴毋庸置疑,而且這些年高價求購這裡住宅的人比比皆是,卻沒聽說有人出賣。

還未真正進小區,卓超然只將車開進恆溫的地下停車場,沐沐便被震撼了,先不論這裡的車有多奢華,單是讓人過目難忘的車牌號就足以顯示這裡的業主的身份和地位。

卓超然看出沐沐臉上欲言又止的疑慮,帶著沐沐乘觀光電梯上樓的過程中,簡單介紹著自己家庭的情況:「我父親是個軍人,幾年前調去B軍區,我母親以前在政府工作,為了照顧我父親,也調職去了B市。」

他介紹得雲淡風輕,沐沐一言不發跟在他的身後,腳步不自覺慢了,她與他的距離又遠了好多。

「我還有個弟弟,這房子是我父母買給我和我弟弟的。」

弟弟?!卓超然還有個弟弟?

自從卓超然再次出現,她發現他變了太多。一夜的露水情緣,他不記得她可以理解,可是他的性格為什麼改變了那麼多。沐沐也曾經懷疑過,卓超然可能不是他,是她認錯了人。但這個世界上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么?都喜歡同一個品牌的手錶?都喜歡同款的越野車?都會用白手巾折玫瑰花?

這未免太巧合了。可如果,他們是親兄弟……

沐沐心裡驟然一緊,急忙拿出紙和筆:【你還有個弟弟嗎?親生弟弟?】

「是的,他叫卓超越。以前也在部隊服役,退伍之後改做進出口生意。他生意很忙,很少回來,我在部隊也住習慣了……所以這個房子大部分時間空著。」

【你們長得像嗎?】這句話寫下來,沐沐的眼睛緊緊盯著卓超然,迫切地想知道結果。

他看著通透的電梯玻璃,蕩漾的河水隨著電梯的升起,越來越朦朧。「有人說我們很像,可我覺得一點都不像……」卓超然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等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電梯在二十樓停住,沐沐長長鬆了口氣,因緊張過度而緊繃的心臟仍有些酸痛,她悄悄揉了揉。

卓超然走出電梯,又說:「對了,超越會讀唇語。他不需要聽聲音,只看口型就能知道別人說什麼。」

真的有人會讀唇語?她以前在電視里見到過,從未想過現實中會遇到,莫名有些激動。

「有機會你可以跟他聊天試試。」

沐沐不禁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卓超越有些好奇,卓超然的弟弟,會是和他一樣偉岸的男人么?

他居然會讀唇語,她已經好久沒有和人「聊天」了,不知道和他「聊天」會是什麼感覺……

【你們兄弟兩個感情一定很好吧?】沐沐發覺卓超然每次提起「超越」兩個字的時候,聲音格外動人。

他看見她寫在紙上的字,笑了笑,眼底的溫情毫不掩飾地流露,「你可能沒法相信,我們從小到大,從來沒吵過一次架,爭執都沒有過。我媽說,我們剛會吃東西的時候,就懂得把一個東西分成兩半吃。」

聽上去確實很難以置信,沐沐更加好奇,【那如果是不能分成兩半的呢?比如最後一顆葡萄?】

「那就兩個人都不吃了。因為吃的那個一定不會覺得葡萄甜。」卓超然笑笑,打開門鎖,拉開門,「請進。」

沐沐剛走進玄關,立刻被客廳落地窗外的美景驚呆了。

她從小生活在S市,紛亂喧鬧的中心區,蒼涼陳舊的古城區,還有充斥著金錢慾望的紅燈區,這個城市的每一處景緻她再熟悉不過。然而,站在這裡,在夕陽里縱覽城市的繁華,她才發現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竟如此靜謐幽遠。

收回願望的目光,再打量這個房間,以客廳誇張的面積推算,他的房子不會小,米白色的壁紙,淺灰色的地毯,一塵不染。簡潔的室內設計風格處處體現出稜角分明的線條,沒有任何多餘的綴飾,一看就是男人獨享的世界——除了窗台上一束馨香的白玫瑰,鮮嫩的花瓣還閃動著水珠。

沐沐又仔細看看房子,這樣乾淨的房間,這樣有品位的生活,怎麼看也不像沒人住的家。滿心疑惑的沐沐正欲拿筆,就聽見他說:「陳阿姨每天會來幫忙打掃房子。昨天我打了電話給她,說我要帶朋友回來吃飯,讓她幫忙準備些食物。」

既然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沐沐當即步入正題,開始施展廚藝。

牛肉湯在鍋里沸騰,冒著奶白色的泡泡,濃香四溢。沐沐蹲在地上,右手托著下巴偷偷欣賞著靠在沙發上小睡的卓超然,笑得眼睛眯成一條小縫。

時間讓他的個性變了好多,但他的睡容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安靜,就像那一夜……

那一夜,他們赤裸的身體相擁著,他亦是如此安靜地睡在她身邊……

想起那一夜的痴纏,壓抑太久的思念在血脈里沸騰,沐沐的指尖又不受控制地爬上了那張讓她心心念念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臉。還是那挺直的鼻,斜飛的劍眉……只是臉部的線條因歲月的洗禮,褪去了尖銳的稜角,多了份容易讓人親近的柔和……

卓超然的睫毛動了動,沐沐被嚇得急忙縮手,站起身裝作若無其事向廚房走去。

卓超然看著沐沐一臉「路過」的可愛表情,心口不禁一燙,伸手將她剛剛「犯罪」的小手握在手心裡。

她的臉倏然紅了,像個熟透的水蜜桃,誘人品嘗。

卓超然到底是個男人,血液被瞬間點燃,一陣陣的熱血往腦子裡涌,讓他萌生一種「犯罪」的衝動。他的手稍稍一用力,軟玉溫香的身體毫無抗拒地依進他的懷中,眼底儘是無限嬌羞的期待……

「沐沐。」他清了清乾澀的嗓子。

她垂下眼瞼,點點頭,牙齒狠狠蹂躪著下唇。

傍晚的風吹入,窗邊的白玫瑰花瓣,隨風而落,他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對期待已久的沐沐來說,只要還能擁有這個溫暖的懷抱,承諾和結果,都不重要。

久違的擁抱凝聚了她多少的期盼和等待,一想到抱著她的人是她四年來一直在等待的人,她踮起腳,唇與唇準確無誤地碰觸到一起。

暖暖的香甜,柔柔的蜜意,她比他想象的更加甜美……

可是,他如絲如絹的細吻,溫柔的輾轉,卻讓她找不到刻骨銘心的感覺,她閉著眼睛去品味和尋找他們初吻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她竟找不到那種讓她痛到靈魂里的激情。即使他的舌尖毫無障礙地穿入她的領地,尋覓著她的芬芳,即使他們相擁的身體跌進柔軟的沙發,她還是覺得冷,覺得孤獨。

「咳、咳……」一聲意外的輕咳結束了這剛拉開序幕的激情戲。

卓超然猛然起身,意外地看見應該在俄羅斯的某人出現在樓梯口。「超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尷尬地理了理壓皺的上衣,懊惱自己因為太投入,全然沒有聽到樓下的動靜,也沒有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剛到……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比我更有創意!」卓超越瞟了一眼沙發扶手上散落的長發,曖昧地一笑。「給我一個這麼香艷的驚喜。」

帶著笑意的語調,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沐沐一驚,雙手攀著沙發靠背爬起來。當她紅透的臉從沙發靠背露出來,當她的目光接觸到面前一張與卓超然完全一樣的臉……

四目相對,沐沐無比震驚,同時,她在卓超越的眼中看到了更深切的震驚。

耳邊響徹一陣雷鳴般的巨響,震得她完全懵了。

「沐沐,他是超越,我的孿生弟弟。」卓超然的介紹將兩個震驚的人同時推向深淵,「超越,她是沐沐,我的……女朋友。」

卓超越?

卓超然的孿生弟弟?

她終於明白卓超然提起他有個弟弟時,為什麼會用那樣的語調和口吻說:「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他有意想看她被驚呆的表情,卻不會想到她豈止被驚呆,簡直有種從天堂跌進了十八層地獄,摔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錯覺……

在她的還相當短暫的人生里,命運跟她開過很多次玩笑,但這一次,是最好笑的。

原來這世界真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到底哪一個是她想要尋找的人,她根本分不清了。或者說,她不敢去分清。

「呵、呵……」卓超越乾笑兩聲,拿著鑰匙的手緊握成拳,金屬的鑰匙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你們繼續,我不打擾了……」

說完,卓超越一刻都沒有多停留,轉身下了樓,似乎樓上剛剛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情,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沒有想到卓超越連個像樣的招呼都沒打,轉身就走了,卓超然正欲追上去,一片混亂的沐沐攥住他的手。她的雙唇開合,眼光焦急地四處張望,迫切地期望卓超然給她個答案,他和卓超越,哪一個才是那天晚上的男人。

「你不用介意……」卓超然以為沐沐多心,溫柔地幫她把滑下肩頭的裙子肩帶拉回來,掩好乍泄的半抹春光,「超越是怕打擾我們。」

卓超然又安撫般拍拍她的肩,「超越應該沒吃晚飯,你再多準備點飯菜,我去叫他上來吃飯。」

他站起身,習慣性地整理一下衣服,休閑的T恤穿在他身上,即使剛剛經歷過激情的洗禮,仍然很有型。

她恍惚地點頭,腦中還是一片混亂,像是硝煙瀰漫的戰場,處處凌亂,處處哀鴻遍野的蒼涼。

見卓超然走下樓,她很想衝下樓去問他,到底那天晚上的男人是誰?可是她害怕,那感覺就好像面前擺著一個神秘的盒子,她很想知道裡面是什麼,想伸手打開時,又懼怕那裡面藏著可怕的魔鬼,會將她吞噬。

衣服上的羊絨暖暖地貼在身上,就像卓超然的肩膀和掌心,她忽然不想去知道答案,怕極了那答案會毀了她好不容易盼來的美夢。可是,如果卓超然不是那個人,又何來美夢可言?

不知在沙發上呆愣了多久,她終於整理好腦中的一片雜亂,起身走向樓梯。不論如何,她一定不能繼續錯下去,她要去問問卓超然和卓超越,四年前,經常去落日酒吧的人究竟是誰?

剛走了兩級樓梯,她聽見有人說:「你想我說實話嗎?」

這聲音很像卓超然,只是慵懶的語調不是卓超然的說話方式,應該是卓超越。

「你說呢?」卓超然用帶著笑意的聲音反問。

「長得的確挺漂亮,不過身體還沒發育成熟呢,太瘦了,該有肉的地方……」輕佻的語調,輕浮的言辭,一種強烈的熟悉感讓沐沐頓覺全身血液凝固,腳步在樓梯的拐角處定住。

「我不是問你這個。」卓超然及時打斷他後面少兒不宜的話題,「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很正經!」

「……」沐沐看不見他們,不知道卓超然做了什麼表情或動作。

卓超越特別無奈地嘆了口氣:「好,說正經的,你喜歡她就行了,我能有什麼意見,我又不認識她。」

「超越,不瞞你說……」卓超然沉聲說。「她不但不能說話,而且坐過牢……」

「她坐過牢?」卓超越的語調透著難以置信的驚訝。

「是的,四年前進了監獄,剛剛出獄沒多久。」

卓超越沉默了許久。「什麼罪?」

「她十八歲那年被養父強暴,因為受刺激過度,精神崩潰,失手把她的養父殺了。法官念在她也是受害者,從輕量刑。去年,她才出獄……」

整個奢華的公寓陷入沉寂。

沐沐抓著樓梯扶手的手緊緊攥著,骨節處泛著青紫色。她本打算永遠不告訴他這段不堪的故事,沒想到他已經查出來了。有些事發生了,就無法掩蓋,無論她怎麼逃避,都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我很喜歡她,可以我的身份,我們很難在一起。」卓超然的聲音很茫然,「我害怕自己給不了她一個美滿的結局。」

「過去沒人能改變,未來也沒人能預料。」清冷的聲音,像是從天際飄來。「你真心對她,比什麼都重要!」

一句話,如同雨夜的閃電,耀眼的白光驟然閃現在沐沐眼前的黑暗中。過去沒人能改變,未來也沒人能預料,她沒想要美滿的結局,她只想,他能真心對她,哪怕只是四年前的一夜。

卓超越……她在心裡念著他的名字,卓超越,能說出這番話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

扶著樓梯的扶手,沐沐努力站直,無數次地深呼吸后,緩緩走下樓梯。走到最後一級,她看見了卓超越。他斜斜倚在沙發上,右臂隨意搭在沙發,右手的指間夾著燃了一半的香煙,纖細的煙身有些輕微的扭曲變形。不動聲色的沉靜依然無法掩蓋他身上那種無法羈絆的張揚。

她的胸口莫名地刺痛,差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衝上去問他:是你嗎?那天晚上的男人是你,對不對?

他也看見了她,淡淡地掃了一眼,將指間的香煙送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寂寥的煙霧徐徐繚繞,模糊了他的眉眼,朦朧了他的神情,只有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線,格外清晰。

有一種男人,一見鍾情不是偶然,是必然,因為他有著讓你無法抗拒的魅力。即使重複演繹一萬次的遇見,你也會一萬次的愛上。

有人說,這是宿命,有人說,這是劫數,其實,這是緣分!

「大嫂……」這兩個字從卓超越口中說出,充斥著諷刺和嘲弄,像是他在她面前橫上無法跨越的雷池,沐沐定在原地,不敢越雷池半步。

卓超然微笑著走向沐沐,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舉止間流露著自然的親昵:「是不是飯菜做好了?」

見她沉默,他只當她是默認,又看向沙發上冷眼旁觀的卓超越,「你還沒吃晚飯吧?沐沐煲的湯很香,上來嘗嘗。」

「不了,我在飛機上吃過了,你們吃吧。」

「朋友還送了我兩瓶紅酒,92年的,一起喝點?」

卓超越將半支煙在煙灰缸里碾了又碾,等到煙身扭曲得不成樣子,他從沙發上緩緩站起來,瞥了一眼沐沐,臉上露出罕見的陽光般的笑容:「漫漫長夜,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不用考慮我。」

卓超然掩口咳了咳,朝他使了個眼色,暗示他說話收斂點。卓二少完全視若無睹,側身從沐沐身邊走過去,因為速度有些快,帶過一陣氣流,沉甸甸的。

砰!關門聲嚇得沐沐身子一顫。

「嚇到你了?他平時不是這個樣子。」卓超然攬著沐沐的肩膀走向樓梯,解釋說,「他今天心情不好。」

她仰起頭,看著卓超然,滿眼詢問。

「他在俄羅斯那邊的生意出了點問題,拖了一個多月了,還是談不攏。他一氣之下,買機票回來了。」

【那他的生意怎麼辦?】回到樓上,沐沐拿起桌上的手機上打字。這種聊天方式的確很考驗人的耐性,有時候沐沐自己都有些不耐煩,而卓超然永遠耐心地等著她編輯文字。

「看他心情了。」他搖頭笑了笑,「心情好了派個人去繼續談,心情不好就不做了。」

卓超越和卓超然外表一模一樣,處事風格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一個什麼都可以不負責任,一個偏偏事事都考慮到責任。

【他做什麼生意?】她又問。

「進出口生意。」他似乎對這個問題不願深談,「湯煲好了吧?端上來吧。對了,給超越留一碗嘗嘗。」

一碗湯而已,他覺得好,也會給弟弟留一碗。沐沐失神地看著卓超然,他長長的睫毛微垂,遮不住他眼底清澈明亮,就像天空皎潔的新月,黑夜掩不住他的光芒,這樣的男人明明該高高懸在天際,讓她嘆為觀止的,現在卻成了她的男朋友,坐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品著她煮的湯。

這一切美好得像陽光下的泡沫,五彩斑斕,但隨時可能破滅。她不怕美夢被戳破,反正她早就嘗過夢想破滅的滋味,還不止一次,她害怕對不起卓超然這份真心。

一時心亂如麻,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摸酒瓶。卓超然握住酒瓶,「先吃點東西再喝。」

她遲疑一下,在手機上顫抖著打出一句話:【超然,假如有一天,我愛上了別的男人,你會不會……】

她的字還沒打完,卓超然抓住她的手,握在溫暖的手心裡,讓她的心緒安穩下來。

【只要你坦白告訴我,只要那個男人能夠讓你幸福,我會祝福你!】

她垂下臉,一滴滾燙的眼淚墜落。為了不讓卓超然看見,她急忙跑進廚房,偷偷擦乾眼淚。

她真的很感動,雖然她知道,刻骨銘心愛著一個人,不可能有這份寬容和度量。

平時她的酒量也不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幾杯紅酒下肚,她的頭就開始發暈,身體開始發沉,胃因為強烈的刺激,隱隱作痛。卓超然又給他們的酒杯倒滿酒,縱容著她喝白開水一樣一杯一杯往下灌,好像他早已看出她想把自己灌醉。

記不清喝了幾杯,沐沐的眼前開始模糊,身體好像不再屬於她,不受她的控制,可是她眼前的光線不再五彩斑斕,也始終找不到想要的那种放松和快樂。

相反,疼痛,恐懼,疲憊,全都向她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過去的記憶……

一片蒙蒙的黑霧中,不連貫的一幕一幕灰色場景,像是舊電影在她眼前播放著。

她想起了那個雨天,她衣衫不整坐在床上,跌倒的媽媽從地上爬起來,凄厲地沖著她尖叫著:「你聽清楚,你別以為他真疼你,他對你好,因為你長得像你死了的親媽……」

然後,她的爸媽開始爭吵,廝打,直到爸爸倒了下去,血從他身下滲出來,血紅色的液體,蜿蜒流過白色的大理石……

她也想起她進監獄前的那天,法院外,警察將帶著冰冷鐵銬的她帶上警車,大伯衝到喬宜傑面前,揮手就是一拳,他的嘴角滲出了血。大伯又指著喬宜傑破口大罵,聲嘶力竭罵他喪盡天良,罵他不該救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喬宜傑只是低下頭,拾起散亂的資料,抬頭看著警車載著她開走。

她雙手緊緊攥著車窗上的鐵欄,無聲地問他:「疼嗎?」

他看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

最痛苦的一段記憶也衝破障礙,出現在她的腦海。

灰色的銅牆鐵壁里,淡薄的晨光從高高的天窗射進來,塵埃在灰白的光束里懸浮,一陣微風吹進,塵埃四處遊盪。她穿著灰白條紋的衣褲,蜷縮在角落裡。

獄警打開門,告訴她有人來看她。她以為媽媽的病終於好了,來看她來了,驚喜地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鎖骨的劇痛,拚命往會見室跑。到了會見室,上氣不接下氣的她盼來的卻是喬宜傑沉重的表情,他告訴她——她的最後一個「親人」走了。

「你騙我!你騙我!」她發瘋地抓著喬宜傑的袖子,如同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喬宜傑將遺書交給了她,上面的字跡徹底將她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天晚上,她選擇了自殺,她故意激怒獄中脾氣最暴躁的女犯人,那個女犯人狠狠地打她,本就斷裂的鎖骨在毆打中再度錯位,疼得她全身汗如雨下。她掙扎、反抗,只希望更加激怒對方……

那時候,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死亡在疼痛,也好過活著。

她被獄警救出的時候,血已經把她身上的獄服浸成了紅色,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恍惚中,她看見了他,他微笑著對她說:「相信我,我能改變你的命運。」

回憶將沐沐撕扯得支離破碎,她按著胸口,艱難地喘著氣。一雙手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她抬起頭,看見那張最美好的臉在她眼前,她伸手,小心翼翼觸摸,如同撫摸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他一動不動讓她摸索。

「沐沐,我知道你衝到馬路上,是想要自殺,我也知道,有人欺騙了你,有人傷害了你。沒關係,都過去了。以後你有我,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她抱住他,無聲地哭泣。她很想告訴他:

早在多年前,喬宜傑把她媽媽的遺囑交到她手裡那天,她本該死了。要不是在她意識已然空白的最後一刻,一股電流傳入心臟,在心臟觸電的震顫里,她忽然又想起暴風驟雨里的一幕,他走下車,雨水打濕他的臉,他深情地看著她,將她抱入懷中。

要不是她對這個冰冷的世界還有最後一點留戀,她可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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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花開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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