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光正好

第四章 春光正好

自從四年前,沐沐眼看著父親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始終不願再想起那個場景,甚至於害怕別人提起。她以為這樣就能很快忘記那些事,傷心和痛苦也會減輕一點,也或許就是因為她的逃避,她的心理障礙始終存在著。這一次,她決定接受喬宜傑的建議,用心理催眠的方法正視那段過去,因為她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太多的事情想做,她不想一生就這樣沉默下去。

按照約定的時間,喬宜傑陪著沐沐來到醫院,來到張醫生的診療室。喬宜傑和張醫生簡單談了談沐沐的病情,便離開了診療室,離開前仍關切地拍拍沐沐因害怕而緊繃的背。「沐沐,如果害怕,一定要大聲喊出來,知道嗎?」

她點點頭,緩緩躺在白色的躺椅上,一股沉香的味道越來越濃。診療室里除了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什麼都聽不見,靜得讓她害怕。

考慮到沐沐不能說話,張醫生沒有問什麼問題,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便按照資料上寫的內容為沐沐做心理暗示:「那天,天上烏雲密布,快要下雨了,音樂老師為了讓你不被雨淋到,提前半小時給你下了課,你站在報刊亭,避雨……」

水滴形的黑色吊墜在沐沐眼前晃動,像是那個陰沉的天空,烏雲宛如無底的深洞,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罩下來,將人吞沒。

她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記憶回到了多年前那個雨天。

穿著高中校服的沐沐抱著書包,匆匆忙忙往公交站台跑。跑到半路,豆大的雨滴掉下來,砸在她身上。她躲在路邊的報刊亭,本想躲一會兒雨。

一輛熟悉的車停在路邊,隔著通透的玻璃窗,她看見最疼她的爸爸蘇明磊在車裡對她揮手,讓她上車。

她開心地衝進雨里,同時蘇明磊也撐了把雨傘下車,摟住她的肩膀,為她遮住風雨。「快點,快點。」

上了車,爸爸用袖子幫她擦擦臉上的水滴,滿眼疼愛。「冷不冷啊?」

「不冷。爸爸,你不是說今天加班嗎?」

「我看外面下雨了,怕你淋雨,就來接你了。我先送你回家,再去學校上課。」

蘇明磊是一所中學的音樂老師,平時不是很忙,這段時間學校要教學評估,才會連續幾周沒有休息。

「今天學的什麼曲子?」

「老師沒教新曲子,又讓我練了幾遍『風將記憶吹成花瓣』。她說我的火候還差了點,想要用這首曲子參加音樂學院的初試,還要再下點功夫。」提起音樂學院,沐沐漂亮的小臉霎時光彩照人。

看著眼前可愛的女兒,蘇明磊難掩心中的欣喜和疼惜,雙手摸了摸沐沐的水嫩嫩的小臉,又撫慰地摟摟她的肩膀,「沐沐,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昨天彈到凌晨一點多才睡,今晚別彈了,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去學校上課呢。」

「嗯,好!」

因為蘇明磊要專心開車,沐沐沒再跟他說話,打開車載CD,伴隨著樂聲輕輕哼唱著,她的聲音清澈如山泉,潔凈若纖塵不染的雲。蘇明磊也聽得入神,方向盤上的手指輕輕打著節拍。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街上的車堵得水泄不通。雨滴摔在擋風玻璃上,叮叮噹噹跳躍著,車載香水散發的香氣與往日不同,些許迷離,在密閉的車廂內,越積越濃郁。

或許昨晚睡得太晚,也或許今天上課太累,沐沐等著等著就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夢裡,他聽到爸爸輕聲的呼喚,她翻了個身繼續睡。後來,她依稀感覺到一件溫暖的衣服蓋在她身上,一雙有力的臂彎將她橫抱起來。她雙手抱著他的胳膊,縮在他懷裡,睡得更香甜。

一聲尖銳的叫聲將沐沐從美夢中驚醒,她茫然坐起來,揉揉朦朧的睡眼。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半濕的校服扣子完全解開,露出裡面貼身的小背心。因為沒有穿文胸,裡面少女圓潤的身體若隱若現。

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她已經聽見媽媽變了調的罵聲:「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說我不可理喻,你才是衣冠禽獸!」

「你有完沒完!」見沐沐被吵醒,惱羞成怒的蘇明磊正想離開,被盛怒中的蘇媽媽一把扯住,瘋了一樣廝打著。

「你還是不是人,她才十七歲……就算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也不能……」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落在媽媽的臉上,將她打得跌倒在地上。

沐沐想去阻止爸爸媽媽的廝打,想再問問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她猛然坐起身,忽然發現自己躺在白色的躺椅上,身邊坐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

「你夢到了什麼?」溫文儒雅的張醫生輕聲問她,同時遞給她一本記錄本,最上面的一頁記錄著她的名字和治療的日期。

一片混亂的沐沐呆愣了很久,才意識到剛剛的一幕不過是一場夢罷了,爸爸媽媽早已經死了,剩下她一個人背負著罪孽。

「把你夢到的情景寫下來。」張醫生以為她沒聽懂,又解釋了一下。

顫抖的筆尖落在紙上,字跡彷彿也在發抖:【我媽媽撞見爸爸脫我的衣服,她氣得和爸爸廝打,還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我爸爸打了她。】

「之後呢?」

【我醒了。】

張醫生看著沐沐閃躲的目光,沉思一陣,又問:「你當時的感覺是什麼?羞憤?還是害怕?你放心說出來,我絕對會為你保守秘密。」

沐沐避開張醫生銳利的眼光。【我恨他!】

張醫生似乎對她的回答不滿意,又問:「你真的那麼恨他?恨不得他死?難道對他的養育之恩,沒有一點的感激嗎?不論他做錯了什麼,他都把你從小養到大,他為了你能考上音樂學院,四處求人……」

沐沐捂住耳朵,不停地搖頭,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張醫生靠近她,臉距離她只有幾厘米的距離,銳利的眼光直直盯著她驚慌的眼睛。「你為什麼要殺他?」

沐沐被他駭然的表情嚇倒,在紙上胡亂地寫著:【我不知道,我當時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你對那段記憶的抵抗情緒很強,說明你的潛意識在壓抑一些情感和情緒,就連在催眠的狀態里,你都在逃避……為什麼?你在怕什麼?你在逃避什麼?」

「你和他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事?」

【我沒有,沒有!】她無聲地喊著,發瘋一樣衝下躺椅,驚慌的她像個受驚的兔子,四處亂撞,卻找不到門的方向。幸好喬宜傑衝進來,及時抱住她,張醫生價格昂貴的設備才沒有毀於一旦。「沐沐,你冷靜點,你怎麼了?」

「別怕,有我在,沒人會傷害你。」喬宜傑抱緊沐沐,她衣服全被汗水濕透,眼睛里都是恐懼。

他想保護她,挽救她,讓命運別再捉弄這個可憐的女孩,可是他卻總是把她推向深淵。

張醫生見她情緒如此激動,不再說什麼。「今天的治療就到這裡,你帶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精神狀態好些,我們再繼續。」

她拚命搖頭,用力推開喬宜傑,衝出診療室。

「沐沐!」喬宜傑剛想追出去,張醫生攔住了他,「給她點時間冷靜一下,喬律師,我想跟你談談。」

朝著門外張望的喬宜傑心不在焉問:「談什麼?」

「她的潛意識很強,極力在壓抑一些情緒,就連在催眠的狀態里,她的潛意識也在抗拒一些東西。」

「你的意思是?」

「她把自己藏的太深,拒絕任何人接近她的內心世界……」張醫生頓了頓,說:「如果你真想幫她,一定要讓她信任我。」

「我懂了。」喬宜傑仍是擔心沐沐,匆匆說,「張醫生,我還是先去看看沐沐,我們改天再談吧。」

「好吧。」

因為耽擱了一下,喬宜傑追出去時已經無法在人流中找到纖瘦的身影,他焦急地給沐沐打電話,打了很多遍仍是無人接聽。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沐沐拖著麻痹的雙腿在街道的人流里漫無目的地穿行,她的耳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在質問她。

「你就那麼恨他?」

「除了恨,沒有一點感激嗎?」

「你為什麼要殺他?你拿起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養育之恩?」

這些雜亂的聲音有喬宜傑,警察,法官……她用力捂住耳朵,街上的喧鬧再也聽不見,這些聲音卻更加清晰。她加快腳步,想要躲開這些聲音的糾纏,她越跑越快,一路橫衝直撞,不知不覺跑上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輛向她飛馳而來的白色的越野急速剎車,刺耳的剎車聲讓沐沐猛然回神,正欲躲開,轉身間忽然看見潔凈的擋風玻璃後有一張她最想見到的臉,他的五官像刀刻一樣稜角分明,只是面部的表情因為緊張而緊繃……

她頓時忘了身在何處,更忘了躲避,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越來越近。越野車在即將撞到她時停住了,但沐沐還是被因慣性而前沖的車撞了一下,跌倒在地。咬牙忍著痛,她抬頭,激動地看著卓超然快步來到她的身邊。

在她最需要他的撫慰時,她最想見到的男人出現了。可惜,他只是屈膝蹲在她面前,用禮貌而疏離的聲音對她說:「對不起……你怎麼樣?哪裡受傷了?」

周圍的過路人一見出了交通事故,受傷的還是一個看似柔弱的年輕女孩,不免對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充滿好奇,一層層圍上來。站在後面的還踮著腳往前擠,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熱鬧的好戲。

卓超然看看錶,說:「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沐沐搖搖頭,從地上爬起來,左手捂著右手肘上的擦傷,轉身。因為右腳上有些微痛,她走得一跛一跛。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是啊!是啊!小姑娘別逞能,去看看醫生吧。」圍觀的人里不乏多管閑事之人,也不乏有人應和,「對呀,要去醫院看看,別有什麼後遺症。」

沐沐充耳不聞,向著人群的間隙走去。

「蘇沐沐……」

是卓超然在叫她。原來他的記性也不是特別差,至少他這次記住她的名字了。她回頭,沖他笑著搖頭。

卓超然追了上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堅定的力道不容拒絕。「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四年前,他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腕,希望她留下。

她仰起臉,深深望著眼前的男人。今天的他沒有穿軍裝,非常隨意的休閑裝穿在他身上,讓他多了幾分洒脫和隨性,雖與她記憶中的氣質有些不同,但依稀可看出過去的影子,依稀還能聽見他說——你不該是個認命的女孩……不要放棄,我一定能改變你的命運。

四年非人的生活,媽媽的離去,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她都挺過來了。因為她還有他,他不會看不起她,他一定會聽她解釋……她相信,一直相信,他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她點了頭。卓超然小心扶著她坐上車,將她送到附近的陸軍總醫院的急診室。急診室里有兩位醫生,一位年紀很大,頭髮已經花白了,另一個很年輕,戴著口罩看不見五官,只見一雙狹長的眼。他一見卓超然進門,眼光一亮:「呦!交女朋友了?該不是特意帶來給我看吧?」

沐沐從這句話里聽出很多層意思,首先這位急診室的醫生與卓超然的關係不錯,其次卓超然目前沒有交往的女朋友,這讓沐沐頓覺陽光明媚了,窗台上的茉莉花也格外清香。

「我可沒那麼閑,專門帶女朋友來給你認識。」卓超然答得很隨意。「我剛剛開車不小心撞了她。幫個忙好好給她檢查一下,看看傷得嚴不嚴重。」

「沒問題。」年輕醫生站起來,指指旁邊的診療床,讓沐沐躺下。

他為沐沐仔仔細細檢查的時候,卓超然出去打了個電話,安靜的急診室讓任何聲音都無所遁形,她躺在床上,仍能清晰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出了點意外,可能要晚點過去,不用等我……沒什麼事,很快處理完了……再等我一小時吧……嗯,那好吧。」

卓超然掛斷電話回來,醫生已經檢查完畢,正在開藥方。「她不能說話?」

「她以前受過刺激,失聲了。」

「哦。她傷得不重,幾處皮外擦傷,手腕有點挫傷……」

「她手腕傷得嚴重嗎?」卓超然說,「她是彈鋼琴的……手腕的傷會不會影響她彈琴?」

「彈琴?」醫生看看沐沐的手,「你活動下手指我看看。」

她忍著手腕的疼痛動了動手指,手指可以靈活運動。

「沒傷到筋骨,不會影響彈琴。」醫生忽然想到什麼,遞給卓超然藥方的時候,刻意朝他挑下眼角:「咦?你對人家了解得挺多啊。」

「嗯……」他接過藥方,「也不是很多。」

一切檢查結束后,卓超然也為她買了很多葯,內外兼有。他將葯交到她手中后,用筆在藥單的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又從錢包里拿出所有的現金,看厚度至少有二千多。

他將電話號碼和現金一起遞到沐沐面前:「這個是我的聯繫方式。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你可以打……呃,發簡訊給我。這些錢你用來買些營養品吧。」

沐沐對他笑了笑,將寫了電話號碼的藥單從他手中抽出來——天知道她有多想要這個。

「這些錢……」

她搖搖頭,拿出便簽紙,寫字給他看:【我留下你的聯繫方式就行了……你有事先去忙吧,不用照顧我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四年前,他問了兩遍,她沒有回答他。四年後,同樣的問題又一次問起,沐沐毫不猶豫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地址。

現在,她有時間了,他還沒有女朋友,第二次的重逢,她無法再說服自己放棄。

卓超然送沐沐回家后,匆匆趕到一間私房菜館,剛一進門就看見卓二少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專心致志看著遠處,而他面前的菜一口未動。

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往往是他認真的時候。此時的卓超越褪下隨性與不羈,眼神專註地盯著一個位置,眉峰輕蹙,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致命的深沉。

卓超然順著他視線看過去,角落裡坐著一對男女,男人一臉焦躁,女人淚流滿面。

「看得這麼專心,你看得出他們在聊什麼嗎?」卓超然在他對面的空位上坐下。

卓超越這才發現等的人已經來了,收回視線,隨口答著:「大部分能看出來,剩下的可以猜出來。」

「哦?你這四年的唇語沒白學啊。不過,你學唇語就是為了偷『聽』別人聊天嗎?」

卓超越不自覺苦笑一下,無意識地玩著手裡的筷子說:「以前以為學唇語會有用,現在想想,可能學了也沒什麼用。」

卓超然看了一眼修長的手指間不經意扭動的筷子,心口莫名地沉悶,他長出了口氣,仍舒緩不了心中的沉悶。這麼多年過去了,每次面對卓超越這種表情的時候,他仍會不自覺地想,假如當初他沒有一時衝動,卓超越沒有為此離開部隊,今天的他可能還像過去那樣對生活充滿激情,永遠是訓練場上最出色,也是汗水流得最多的那一個。

他們也還會在每個疲憊的假日靠在沙發上喝酒,他們還會舉著酒杯壯志未酬地說他們要做師長,他們還會比誰的酒量好,誰的俯卧撐做得多。可惜,卓超然一念之間的過失,讓那一段最熱血澎湃的日子畫上了句號。他的弟弟離開了部隊,衣食無憂的他好像沒有了目標,每天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他開始天天泡夜店,學會了抽煙,還學會了「花錢買女人的一夜」……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對面卓超越端起面前冷了的茶杯,放在唇邊抿了抿,邪惡的笑意蕩漾在臉上,「我會以為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卓超然冷冷瞪一眼這個過度自戀的男人,「二少爺,你有的我全都有,我非分你什麼?」

「萬一你自戀呢?」

「哼,我又不是你。」

說到自戀,卓家二少爺出了名的自戀。他對自己的身體髮膚容不得一點瑕疵,就連身上的傷疤都要找美容醫生處理掉,除了他右肩上的那個齒痕。

想起那個齒痕,卓超然忍不住問:「這次回來,去『落日』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卓超越手中的筷子一滯,笑意有些恍惚:「沒有,我很久不去了。」

「不想再找她了?」

「我這麼有理想有追求的男人,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找她幹什麼?」卓超越無所謂地聳肩,拿著筷子夾起桌上冷了的菜,吃得津津有味,「別閑扯了,快點吃東西,再遲就趕不上飛機了。」

說完,卓超越本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優良傳統,埋首吃飯。

看出他在有意逃避,卓超然不禁又嘆了口氣。

在別人的眼中,卓二少生性洒脫,無拘無束,從不會被女色所惑,只有他知道,卓超越心裡始終放不下一個女人。他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想象不出一個她究竟有怎樣性感媚惑,讓卓超越幾乎天天去「落日」酒吧捧她的場。後來有一天,卓超越拿著鏡子看右肩上的齒痕,神情恍惚。他的一再追問和卓超越的閃爍其辭,讓他大體明白:

卓二少終於如願以償,與他心愛的女子共享良宵,只是歡情過後,那女人走了。卓超越去「落日」找她很多次,可她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他問過所有認識她的人,竟然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名字,也沒有人有她的聯繫方式。

她唯一留給卓超越的就是他右肩上的傷口。由於沒有及時清理傷口,傷口發炎潰爛,在他右肩上留下深深的齒痕。卓超越從來不承認他對那個女人動了真情,但卓超然知道,他對她始終念念不忘,因為他換衣服的時候,經常會對著肩膀上的齒痕發獃,他眼中的熱情依然熾熱如火。

如果可以,他很想幫弟弟找到那個女人,告訴她: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她這麼幸運,可以讓卓超越這樣的男人動了真情。

卓超然當然不會想到,他想找到的女孩此時此刻正趴在床上,把他的名片放在枕頭上,用手指慢慢撫平,美滋滋看著他留下的字條:卓超然135##########

沐沐趴在床上,對著名片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有了他的手機號,她以後就可以給他發信息了,還可以寫情書。

情書,寫點什麼好呢?

不如還是那句: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喜歡喝烈酒,喜歡聽Exodus,喜歡綠色,還有,喜歡長頭髮的女孩子……對么?

嗯,還可以再加上一句:我又為你蓄了長發……

不知道他收到郵件會是怎樣的反應?會不會像那天晚上一樣?

當然,如果可以,她當然希望再在他赤裸的胸口上寫字,看著他彈性十足的肌膚綴著點點瑩潤的水珠,心臟在她指下有節奏地跳動。一不留神,沐沐的魂兒又飄回到那個晚上——他摟著她坐在恆溫的水池裡,據說那是溫泉水,富含礦物質。她沒嗅到礦物質的味道,只嗅到徐徐飄散的麝香味兒,讓人心弛神盪。他將她整個人放在腿上,雙手摟著她的腰。

「今天晚上,為什麼找我?」他附在她的耳邊問,熱氣吹到她耳廓里,酥到她骨頭裡。

她紅著臉躲了躲,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一隻手在他心口寫著:【因為,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喜歡喝烈酒,喜歡聽Exodus,喜歡綠色,還有,喜歡長頭髮的女孩子……對么?】

他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吻著:「我還喜歡在我心上寫字的女孩子……像你這樣。」

明知道他在哄她,沐沐還是笑彎了眼睛,滿臉都是小女人沉溺在愛情里的甜蜜。

他吻著她的手指,濕潤的舌尖繞過她的無名指,溫暖的感覺順著無名指傳至心臟。聽人說無名指有根神經通往心臟,原來是真的。

心被他吻得痒痒的,沐沐甜笑著抽回手指,在他心口上寫著:【你還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我還喜歡……」

他低頭,眼光在她身上打轉,沐沐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他的手摟緊,讓她的柔軟緊貼在他緊實的胸口上。「……不穿衣服的。」

【你是壞人。】她在他心口寫完這四個字后,便摟著他的脖子,斜著眼睛對他笑。

「是么?那我就好好壞給你看……」

他壞起來,真的很壞!

他把濕淋淋的她放在水池邊平鋪的浴巾上,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差點叫出聲來……那個欺負的過程,至今沐沐回憶起來,還禁不住拿被子蒙住臉,憋得小臉通紅,全身發燙。

滿腦子不健康的回憶突然定格,沐沐想到一個關鍵問題,忽地一下坐了起來——她居然,忘了給他聯繫方式!

他剛剛說: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可以發簡訊給他。那她要是什麼事兒都沒有,怎麼發簡訊給他?沐沐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頭,這個笨腦子,她應該把聯繫方式給他,說不定他出於禮貌和責任,還會發個簡訊什麼的問候她一下,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勾搭他了。

這人要是笨,真沒辦法。

要不然,她把自己的手腕打斷了,再發簡訊告訴他:【我的手腕突然斷了。】

他可能會飛奔前來,搞不好他還會一輩子對她負責。

考慮到以後可能真的彈不了鋼琴,還有可能被他誤以為訛詐,沐沐決定放棄這個瘋狂的想法。

整整一個下午,沐沐抱著手機盤腿坐在床上,構思著給卓超然的簡訊該怎麼發。

【卓團長,你好,我是蘇沐沐……】

沐沐托著下巴想,這個開場白好像有點惡俗,太無聊了。

【我的傷沒有問題了,你不用擔心。】

沐沐搖頭,不行,傷沒事了幹嘛發簡訊給人家,分明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

不如……【如果我的傷沒事,可以給你發簡訊嗎?】

這個倒是很可愛,不過,貌似勾搭得有點太明顯。

要不幹脆來個台言版的:【卓超然,你還記得四年前的那一夜嗎?那天的雨好大,你在雨里抱住我,或許你已經忘了,可我一生都會記得。我愛你,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沐沐想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可想而知卓超然看到簡訊的表情有多悲催。

呃,看來只能等到過幾天傷勢好了,她再發信息給他,告訴他:她的傷完全好了,可那要好多天之後。

沐沐正抱著手機冥思苦想,手機突然響了,伴隨著驚悚的震動聲,沐沐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

低頭看手機,原來簡訊來自被她丟在心理諮詢室的喬宜傑。

喬宜傑:【沐沐,你在哪裡?你沒事吧?】

沐沐:【我在家裡,我沒事兒。】

喬宜傑:【原來你回家了,我去你家裡找你。】

沐沐立刻回簡訊:【不用,樂隊晚上還有演出。】

【你們晚上在哪演出,我送你去。】喬宜傑又發揮他百折不撓的精神。

沐沐繼續找理由拒絕:【不用了,穀雨他們來接我。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的……】

簡訊剛發出去,沐沐的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最好的勾搭卓超然的方式,至少是以她的智商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她迫不及待拿著手機編輯了一條簡訊:【白露姐,我準備好了,你們什麼時候來接我?】

她將簡訊看了三遍,才將卓超然名片上的手機號輸入,緊張地點了一下發送鍵。

短消息發送成功。

接著是漫長的等待。

等待讓每一秒鐘都是一種煎熬。終於,等來一條短消息,她激動得有些手忙腳亂,拿穩起手機一看,又是閑極無聊的某律師發來的:【晚上早點回來,熬出黑眼圈我可不喜歡你了。】

【……】她回了一連串省略號。

又是等待……

沐沐感覺半個世紀已經過去了,手機還是沒有動靜。

見演出的時間已經快到了,她頹然丟了手機,爬下去穿衣打扮,準備出發。衣服正穿到一半,她的手機響起了信息提示音,她飛奔到床邊,餓虎撲羊一樣撲向手機,上面的回復很簡短:【我想你可能發錯信息了。】

早已預料到的回復,她卻看了好久好久,心臟好像被一種莫名的情緒纏住,越勒越緊。她將早已編輯好的信息發過去:【卓團長,對不起,我不小心點錯了。】

短消息很快回復:【你認識我?你是?】

【嗯,我是蘇沐沐,你還記得吧?】

這次短消息回復得更快一些:【叫我卓超然就可以了。你的手腕還疼嗎?】

【還好,已經可以發簡訊了。】她猶豫了一下,在文本後面加了個笑臉的表情。【真不好意思,看我迷迷糊糊的,簡訊息都發錯了,打擾你了!】

【不打擾,我正想問王遙要你的聯繫方式,問問你的傷怎麼樣了。如果還有哪裡不舒服,儘早來看看。】

他讓她叫他的名字,他關心她的傷,他甚至想到找人要她的電話號碼。對於卓超然,這可能是最簡單,最客氣的寒暄,對沐沐來說,這已是她連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其實,她想要的並不多。她不敢奢求他能全心全意愛她,更不敢奢求能成為他的妻子,畢竟他是個軍人,而她曾坐過牢,是一個有著洗不掉的污點的女人,她配不上他。她只想他能再抱她一次,讓她再感受一次他火熱的心跳……

這就夠了!

沐沐把穿了一半的衣服拉好,坐在床邊打字:【其實,今天是我衝到馬路上去的,你只是正常行駛,我受傷根本不能怪你。】

【交通法規有規定,不管在什麼情況下,車撞了人,都要負責任。】

看他的回答那麼深沉,沐沐刻意發了個笑臉,試圖讓「聊天」的氛圍輕鬆點。【幸好我沒事,萬一我殘廢了,你豈不是要負一輩子的責任?】

過了幾分鐘,卓超然才回復,顯然經過認真思索:【假如你拒絕經濟補償,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他真的變了,變得偉岸,變得神聖,與那個酒吧里夜夜買醉的他,脫了衣服就把人往死里欺負的他,判若兩人。

不知道這四年裡發生了什麼,會讓他發生這麼大的轉變?會讓他把責任這兩個字看得如此重要。

【你總是把責任看的那麼重,活的不累嗎?】等消息發送過去,沐沐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唐突,想要收回已經太晚。

她不會想到,看到這個問題的卓超然微微一愣,因為這個問題卓超越也曾經問過他,語氣和語調透露著對他的同情和惋惜,好像他的生活是個悲劇。

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孿生弟弟會問,這不奇怪,一個剛剛見過幾面的女孩會問,他不禁有些詫異,忽然有了和這個特別的女孩多聊一會兒的興緻。

那晚,沐沐和卓超然聊了很多,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等到沐沐接到白露催命一樣的簡訊,才戀戀不捨結束了他們的第一次對話。

從那天之後,沐沐只要一有空閑,便會立刻拿出手機看有沒有新的簡訊息。睡覺的時候也不例外,有時夜半夢醒,她還會迷迷糊糊從枕頭下面摸出電話來看一眼,明知他不可能會發簡訊息,可她還是忍不住看看。

有時,她想發簡訊給他,可冥思苦想開場白好久,想不出一條不刻意的。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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