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再起波瀾

第三十九章 再起波瀾

第三十九章

再起波瀾

翌日一早,蕭天帶着明箏騎馬趕回山莊,剛到山莊大門就看見李漠帆從崗樓跑下來,大喊著:「幫主,你可回來了,把我們急死了。」蕭天翻身下馬,然後扶著明箏下了馬。

明箏看見木欄上拴着她的棗紅馬,驚訝地叫起來:「怪不得回來時,沒找到它,它自己回來了。」

「昨天下午它就回來了。」李漠帆皺着眉頭,一臉的抱怨道,「只看見這匹馬回來,我們還以為出事了,嚇得我們跑出去四處找,人馬半夜才回來。幫主,你以後再帶着夫人出去,一定要事先告訴我們一聲。」

「好,是我考慮不周。」蕭天笑着安撫李漠帆道,「李把頭,讓你擔驚受怕了。山莊沒事吧?」

「幫主,還真出事了,要不我幹嗎急着等你回來呢。」李漠帆哭喪著臉說道。

蕭天和明箏一愣,兩人對視一眼,蕭天急忙說道:「出了何事,快說。」

「幫主,你還記得山莊在石坪鎮的貨棧嗎?昨天讓一伙人給砸了,並命咱們兩日內搬出,曹管家出面去協商被對方給扣下了。咱們搬出后他們才放人,他們放了小六回來報信。我剛才正琢磨,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帶着興龍幫的弟兄去鎮上了。」李漠帆說完看着蕭天。

「我知道有個貨棧,」蕭天略一思索,道,「一直由曹管家和農莊上的人經營,主要是出售自產的糧食和山上的野味,這麼多年相安無事,為何此時出事?」蕭天盯着李漠帆問道,「不會是房東搗的鬼吧?」蕭天問道。

「這個?」李漠帆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張銘夫家財萬貫,豈會因為這點銀子跟咱們過不去?」

「這樣,一會兒你隨我去鎮上,叫上小六帶路,去拜訪房東,問個究竟,看看砸貨棧的這夥人到底什麼來頭。你去準備吧,一會兒在這裏等我。」蕭天佈置完,就隨明箏向聽雨居走去。

「大哥,我也想跟你去鎮上。」明箏用乞求的眼光看着蕭天。

蕭天搖搖頭,一隻手拉住明箏道:「不行,以後我不能再讓你跟着我去冒險了,你是我夫人,你待在家裏,我心裏會很踏實,別忘了我們昨天說好的,要聽話。」蕭天笑着安慰她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蕭天把明箏送回聽雨居,夏木和梅兒驚慌失措地從裏面跑出來,蕭天直接吩咐夏木道:「夏木,你去櫻語堂把我的物品收拾一下,搬到聽雨居來。」

夏木一喜道:「狐王,你要搬來聽雨居住嗎?」

「怎麼,難道你們還真想讓我們夫妻繼續分居呀?」蕭天佯裝生氣地說道。

「太好了,奴婢高興還來不及呢。」夏木喜笑顏開地跑去了。

蕭天辭別明箏后直接走到山莊大門處,看見李漠帆和小六已候在那裏,還有五個興龍幫的弟兄。蕭天走到小六面前直接問道:「小六,曹管家是如何被扣押的?」

「昨日,正午時分,貨棧一個夥計跑回來,說是有人想用咱貨棧的房子,讓咱們搬走。曹管家就讓我趕着馬車帶着那個夥計去瞧個仔細。到了貨棧就看見七八個人圍着貨棧的門面,曹管家就與他們理論,說房子的租期是十年,還有四年才到期。那伙人中有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我好像聽他們的人喊他吳公子,他說他給的租金是咱們的三倍,讓咱立刻搬出,曹管家大怒,說你們知道這是誰家的買賣嗎?主家是瑞鶴山莊。誰知那伙人哈哈大笑,並揚言搞的就是你們瑞鶴山莊。說完,他們竟然動起手,開始砸貨棧,我們就與他們的人打起來,但是寡不敵眾,他們抓住了曹管家,揚言騰房就放人,並把我放了,讓回來傳信。」

蕭天聽完與李漠帆交換了眼色,道:「看來他們就是沖着咱們來的,走吧,到鎮上看看。」

眾人翻身上馬,此時庄門已被守衛打開,他們騎馬奔出山莊,向石坪鎮疾馳。

不是集日,鎮上甚是安逸靜謐。行人寥寥無幾,街面上的鋪面十有四五不開,開的鋪面里也不見人影。一些掌柜夥計坐在門外曬太陽,看見一隊人馬從鎮上經過,都紛紛站出來觀看。

蕭天他們一行人馬直接來到鎮上貨棧的鋪面前,只見大門傾斜倒地,裏面一片狼藉。蕭天翻身下馬走進鋪面,裏面的東西已被搶空。李漠帆一邊踢着腳下的木凳,一邊罵道:「他娘的,這些人簡直就是找死。」

這時,小六帶着一個縮頭縮腦的男人走過來,說:「幫主,這個是貨棧的夥計,剛才躲起來了,看見咱們來,他才敢跑出來。」

蕭天回過頭,看着那個夥計問道:「你知道砸貨棧的是什麼人嗎?」

「不認識。他們一伙人,可凶了,曹管家被帶走後,我們原本要把貨物收起來,不承想被他們全搬到車上拉走了。我和另幾個夥計企圖阻止,但是他們人多,又拿着兵器,我們沒有辦法都回家了,只有等你們過來了。」夥計說完膽怯地看着他們。

蕭天聽完,點點頭,打發夥計先回家了。他對小六道:「你去鎮上找來老乞丐,我有事要問問他。」小六點頭跑出去,不多時,老乞丐一瘸一拐隨小六走過來。

李漠帆已在鋪面中間清理出一片地方,放了一張椅子讓蕭天坐下。老乞丐走進來嬉笑着向蕭天請安,蕭天一擺手,問道:「老爺子,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可聽說過張銘夫?」

老乞丐一聽,搖頭晃腦地笑道:「在石坪鎮誰不知曉他張銘夫呀,號稱張大財神呀。」老乞丐說完,並不再往下說,而是笑嘻嘻地看着蕭天。蕭天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從裏面摸出幾個碎銀扔到老乞丐腳下,老乞丐忙彎腰去撿,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來,「這個張財神呀,是石坪鎮一霸,他朝中有人,京城也有大生意,這個石坪鎮一半的田產都是他家的。」

「朝中何人?」蕭天打斷他的話,問道。

「朝中,那可是大大的高官呀,據說當今禮部尚書李明義是他家大舅爺,所以呀張財神手眼通天啊,在這個石坪鎮無人敢惹呀。」

蕭天向小六使了個眼色,小六帶着老乞丐走出去。

「幫主,難道是張銘夫所為?咱租他的房子,他想漲價直接明說不就得了,幹嗎還要繞這麼大的彎子?」李漠帆在一旁不解地說道。

「走,去會會這個張大財神。」蕭天說着站起身就向外走。

張財神的府邸很好找,站在街面上,看到屋檐最多、院牆最高的那家就是了。蕭天站在張府門前左右觀看,李漠帆已走上台階到府門遞送拜帖。

這時,小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來幾個人,一位府里僕從送客出來,走出的幾位來客衣着綢緞,其中一人引起蕭天注意,此人身形高大腰佩寶劍,他身後三人也都佩有寶劍,滿臉戾氣。

僕從賠笑行禮道:「吳公子慢走。」

被稱為吳公子的人抱拳還禮,轉身走出來,他與蕭天錯肩而過,急匆匆而去。蕭天與他正面接觸的一瞬間已認出此人正是那夜在金禪會與自己動手之人。

台階上,李漠帆與府里僕從見過,並拿出拜帖,交與僕從。僕從接過拜帖看了看,轉身跑進府里。

蕭天走上台階,對李漠帆說道:「剛才那個人,我認出來,是那夜在金禪會和我們動手的人,估計那幾個人都是。」

「金禪會?」李漠帆詫異地叫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道,「難道張銘夫也是金禪會的人?」

「不可不防。」蕭天叮囑道,「你我見機行事。」

不多時,小門又一次打開,依然是剛才那個僕役走出來,躬身一揖道:「小的是府里管家,讓兩位久候了,老爺在會客廳等你們,請吧。」

蕭天和李漠帆隨管家走進府里。進門是一面描金雕石影壁,上書「金玉滿堂」,院裏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應有盡有,可見其財神的稱號不是浪得虛名。隨管家走進會客廳,堂內雕樑畫棟,連待客的太師椅也描金鑲玉。管家走進去回稟:「老爺,客人到了。」

「哈哈,蕭莊主真乃稀客、貴客呀。」一個微胖的中年人從裏面走出來,他一身綢緞家常便服,手裏轉着兩隻核桃,面色紅潤,皮膚細膩,沒開口先笑,一看就是一位養尊處優的鄉下豪紳。

蕭天拱手一禮道:「張員外,今日前來拜見,叨擾了。」

「哪裏的話,像你這般貴客,我是請也請不來的呀,哈哈,請坐。」張銘夫伸手向裏面請。

蕭天簡單介紹了下李漠帆,三人依次落座。張銘夫呵呵一笑道:「蕭莊主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讓員外說着了,小弟確有一事要有勞員外。」蕭天看着張銘夫,發現他一臉坦然,絲毫不像是有意要為難自己的意思,便接着說道,「張員外,瑞鶴山莊在石坪鎮有個貨棧,也不是什麼重要買賣,只是出售一些田裏的剩餘土貨,這個貨棧租用的是貴地,不知為何昨日被一伙人砸了,口口聲聲要我們騰房子,張員外可知此事?」

「事是剛剛知曉。」張銘夫倒也爽快,呵呵一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還勞蕭莊主親自跑一趟。」說着,張銘夫端起茶碗,手掀碗蓋撇著茶葉,呷了口茶道,「事確有些魯莽,他們年輕不懂事,哈哈,我在這裏向蕭莊主賠罪了。」

蕭天一愣道:「這麼說,張員外是認識這幫人了?」

「也不盡然。」張銘夫吧嗒一下嘴,說道,「是個熟人不假,是京城裏我那大舅爺的朋友,大舅爺來信交代要我盡地主之誼,善待他的朋友,你想,我豈有不照辦的道理。」

蕭天聽到此心裏微微一動,笑着說道:「我聽說員外的大舅爺是當今朝廷的禮部尚書李明義李大人,真是敬仰敬仰啊。」說着,蕭天起身施了一禮。

張銘夫哈哈一笑,臉上泛著紅光,可以看出他深為自己的這位大舅爺自豪和得意。蕭天臉上帶着恭敬,心裏卻是五味雜陳,他雖離開京城有一段時間,但是京城裏的局勢依然牽動着他的神經,他知道李明義是王振的死黨,去年春闈考題泄露案,張嘯天被皇上廷杖而死後,他便神秘地接任了禮部尚書一職,可見與王振的關係非同尋常,一年過去,恐怕他的位置更加穩如磐石。而李明義竟然與金禪會有關係,可見金禪會在京城勢力有多大,連朝中高官都與他們有來往,蕭天穩了穩心神,故意問道:「你大舅爺的朋友可是金禪會之人?」

張銘夫哈哈一笑。「蕭莊主可真是神通廣大呀,連這個都知道,哈哈哈,」張銘夫乾笑了幾聲,道,「他們突然看中那幾間房,非要不可,我還正想找人去莊上找你呢,不承想你就來了。」

蕭天也是朗聲一笑道:「確實是區區小事,」蕭天笑了一下,又問道,「敢問張員外,他們要這房子是作何用呀,那幾間小房子,存放個貨物還行,不知他們有何用?」

「哎喲,這個我倒是沒有問過呀。」張銘夫一愣,但很快又笑嘻嘻地問道,「這麼說,蕭莊主也有意相讓了?」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蕭天看着張銘夫,道,「只是還有一事,不知張員外可知道?我的管家被他們扣押起來,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果是張員外的朋友還請捎個一言半語,先放了管家,你看如此可好?」

「還有這事?」張銘夫吃了一驚,蕭天從張銘夫的反應來看,他不像是裝的,可能確實不知道。張銘夫扭頭看向一旁的管家,問道,「這事你知道嗎?」

管家礙於蕭天他們在場,十分難堪地點點頭,低頭附到張銘夫耳邊嘀咕了幾聲,張銘夫一皺眉頭,一張胖臉慌了,他轉向蕭天,壓低聲音問道:「蕭莊主,你可有得罪過金禪會?」

蕭天蹙眉坦言道:「前些日子,我莊裏一個兄弟發癔症,瘋瘋癲癲跑出去,我們四處尋找,最後他竟然被金禪會的人捕去當祭典的活體,眼看就要丟了性命,我們不得不貿然出手相救,當時場面混亂,踢倒的蠟燭燒了帳子引燃了大火。」

「原來是你們呀。」張銘夫大吃一驚,他慌忙喝退左右,然後壓低聲音道,「你們可是闖下大禍了,蕭莊主呀,你們還不趕快躲起來,還來我這裏問什麼鋪面的事,哎呀,豈知已大禍臨門了。」

蕭天和李漠帆聽到此話,面面相覷。

李漠帆憋不住問道:「還請張員外明示。」

「哎呀,你們呀……」張銘夫直搖頭,「你們真是把瑞鶴山莊當世外桃源了,住在山中不問世事,現如今像我這樣閑雲野鶴般的人都不得不面對了,前兩日,我不得不把一片田地供奉給金禪會,我這個心疼呀,可是沒有辦法,我大舅爺信上有交代。如今金禪會在京師可不得了了,你們以前應該聽說過白蓮會吧,現如今白蓮會在京城土崩瓦解了,又憑空出了個金禪會,勢頭可比白蓮會要大得多,而你們偏偏得罪的是金禪會呀。」

蕭天和李漠帆聽完此話,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張員外,如果說那次解救行為冒犯了金禪會,也只能說是個誤會,我們並不想與他們為敵呀。」蕭天說道。

「誤會?你們燒了人家的堂庵,他們在石坪鎮的信眾有好幾百人,這個後果可不是一句誤會就可以消解的。」張銘夫搖搖頭,看着他倆道,「瑞鶴山莊在方圓百里算是有名望的,你我也沒有結過任何梁子,我今日勸兩位還是帶着主要親眷出去躲避一陣子再回來,至於你莊上管家,我會保他性命無憂。」

李漠帆氣不過,大聲說道:「一個金禪會就能把你們嚇成這樣,我倒要看看這幫人有什麼能耐。」

「他們砸了我們的貨棧也該兩清了,難道他們還要沒完沒了了不可?」蕭天也動了氣。

「剛才我的管家說,他們根本不用那幾間房子,但是也不讓你們用,寧願出錢讓房子空着。」張銘夫直搖頭道,「這幫人真不是好惹的,連我那在京城為官的大舅爺都讓着他們三分呢。」

蕭天一皺眉,突然問道:「張員外,你可知他們在鎮上的住址嗎?」

張銘夫想了想道:「應該還在那個堂庵里吧,雖然過了火,只是燒毀了一部分,也沒有聽說他們另有住地。」

「張員外,事已至此還請你出面給說和一下,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對於上次的魯莽行為我們願意賠償。」蕭天說道。

「此話甚合我意,蕭莊主不愧是見過世面之人,不拘於小處,你退一步,他方能讓一分,這個和事佬我是做定了。」張銘夫笑着點頭道。

「那就有勞員外了。」蕭天起身深深一揖道,此時想知道的都已探聽清楚,實在沒必要再在這裏耗下去,他知道張員外雖然口頭答應,但是金禪會會不會就此罷手也不得而知。一旁的李漠帆十分不情願地站起身,臉上還是一臉怒氣。

出了會客廳,管家引他們來到門口,蕭天微笑着與管家行禮告辭,然後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管家小哥,剛才你送出去的那幾個人可是金禪會的人?其中那個吳公子你可認識?」

「噢,認識。此人叫吳陽,是金禪會的護法之一,武功不俗,經常來府里。」

蕭天一笑道:「看來,你家老爺也入了金禪會了,你是不是也要入會呀?」

「我家老爺才不會入會呢,」管家直搖頭,說道,「我家老爺平日最喜琴棋書畫之類,最討厭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管家說着,忽然想起什麼,「不過,這幫人在這裏待不長,我聽那個吳陽說,今日就會離開石坪鎮。」

蕭天臉上一變,他是有意想從管家嘴裏套出一些話來,不承想竟聽到這個,正疑惑間,突然看見門外台階上站着小六,小六正跳腳往院子裏瞧呢,蕭天急忙與管家告辭,與李漠帆大步走出去。

蕭天一踏出張府大門,小六就跑過來說道:「幫……莊主,」小六慌忙改嘴,蕭天不止一次交代他們在外面要稱呼他莊主,小六道,「曹管家自己回來了,回來后什麼也不知道了,就像個傻子一樣。」

「快,回去看看。」蕭天和李漠帆急忙走到門外拴馬的地方解下坐騎,翻身上馬,小六跟在後面向貨棧奔去。

小鎮從東到西一條街,眨眼就到了地方,幾個隨從已把屋裏收拾出來,曹管家坐在一張椅子上,看不出哪裏不一樣,只是離近了,看見曹管家眼睛直勾勾瞪着前面一塊地方,蕭天他們走過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曹管家。」蕭天叫了一聲,他依然沒有反應。

蕭天抬頭問一旁幾個人,「曹管家是怎麼回來的?」

「回幫主,我看見是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的,馬車走了,他就站在街上,是小六把他領回來的。」

「是,當時他就站在街上發獃。」小六在一旁幾乎哭起來,「我看他身上也沒有受傷,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蕭天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突然扭頭對屋裏幾個人說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夥人為何放了曹管家,是他們突然良心發現嗎?不會是,那麼必然是他們又有了其他行動。咱們現在速回山莊,曹管家肯定是被那伙人使了毒,至於是什麼毒,回山莊讓玄墨掌門看看再說。」

屋裏人迅速行動起來,兩個人架著曹管家來到外面,把他扶到一匹馬上,與他人同騎,其他人都翻身上馬,然後向山莊的方向奔去。

此時瑞鶴山莊里已亂成一團,連着兩支響箭在山莊上空炸響。

櫻語堂里幾個興龍幫的弟兄跑到院子裏,盯着天空大喊:「怎麼回事?出了何事?」「誰放的響箭?幫主呢?」

只聽另一個喊道:「幫主到鎮上去了。」

西廂房裏張念祖正在一個隨從的幫助下給臉上的傷口換藥。自從那日與蕭天結拜后,他就住在了櫻語堂西廂房裏,蕭天還給他安排了一個隨從服侍他的飲食起居,隨從叫兔兒,別看年齡小,只不過比小六大兩歲,但是特別機靈能幹,尤其腿快。

自那日與蕭天結拜后,山莊里再無人叫他瘋道士或者本心了,而是遵照蕭天的吩咐叫他張念祖,因他與蕭天成了拜把子兄弟,所有人見了他不敢怠慢,都是一副敬畏有加的樣子。

張念祖在西廂房裏大睡了兩日,臉上的傷也好多了,紅腫消了下去,但肯定會留疤痕,玄墨山人還特意交代傷口沒長好前,不要吃大醬、辣椒等刺激性食物,以免疤痕更加厲害。張念祖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故意吃些刺激性食物,似乎疤痕越明顯越高興似的。

張念祖走到銅盆前,從水中看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熟悉的是眉眼依舊,但是臉上那道可怕的傷疤,像一條既醜陋又恐怖的蟲子趴在他左邊的面頰上,讓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新鮮感,似是脫胎換骨般新奇。

「或許沒有人再把我與那個人混為一談了吧?」他在心裏問自己,對臉上醜陋的傷疤充滿好感和期待,「我就將是我了,不再是任何人了。」

他回過頭,叫過來兔兒:「兔兒,你看我怎麼樣?」

「大哥,你還是趕快上了葯,讓我給你包起來吧,免得一會兒進來人把人家嚇住。」兔兒齜牙咧嘴地急忙轉過頭。

「真的那麼可怕?」張念祖露出很吃驚的樣子,在他眼裏這道疤沒什麼呀。他有些得意地又望向銅盆,這時他聽見院子裏雜亂的喧囂聲,問一旁兔兒:「怎麼回事?你去看看。」

兔兒放下藥膏,飛快地跑出去。眨眼工夫又跑回來,氣喘吁吁地喊道:「大哥,不好了,出事了。」

張念祖斜眼瞪了他一下道:「瞧你那熊樣,好好說話,出了何事?」

「山莊里不知誰放了兩支響箭。」兔兒驚慌地叫道。

「什麼響箭?」張念祖一驚。

「大哥,你有所不知,咱們山莊組織嚴密,一旦出現危險就以響箭為信號,通知大家防範。」兔兒喘了口氣,接着說道,「我上一次看見響箭,還是錦衣衛突襲山莊時,可是今日又發響箭,難道錦衣衛又殺過來了?」

張念祖臉色一變,臉上的肌肉一陣顫抖。兔兒以為張念祖是害怕的緣故,急忙道:「大哥,如今蕭幫主不在山莊里,咱們還是去寒煙居吧,他們個個武藝高強……」

不等兔兒把話說完,張念祖突然問道:「蕭幫主去了哪裏?」

「聽說曹管家被鎮上的人扣押了,幫主到鎮上要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兔兒說道。

張念祖突然一皺眉頭,對兔兒道:「你快些把我傷口包好了,我要去外面看看。」

張念祖胡思亂想了半天,猜不出院子裏到底出了何事,見兔兒還沒有包好傷口,不免急了:「兔兒,你磨磨嘰嘰有完沒完?」

兔兒出了一頭汗,手忙腳亂地給張念祖包紮好臉上的傷口。張念祖對兔兒道:「我讓你給我買的劍呢?」

兔兒轉身跑出去,從一個木箱裏取出一柄嶄新的劍,張念祖一看鼻子差點氣歪,他掄著劍上下晃了幾下,叫道:「這是劍?簡直就是小兒的玩具,這讓我如何使?」

兔兒驚得瞪大了眼睛,他捂住嘴巴,過了半天才問道:「大哥,聽他們說你不會武功呀?我以為你要跟着天蠶門的弟子學劍呢。所以我才給你買了這把劍,我現在使的也是這樣的劍,我也跟着天蠶門學習呢。」

張念祖聽到此話,肺都要氣炸了,他吼道:「誰說我不會武功,別忘了我的師父吾土道長,可是有名的劍俠,以前我身為道士不願動武,現在我隨了俗,就要大開殺戒。」

張念祖嫌棄地看看手中這把劍,搖搖頭,但是有總比沒有強。張念祖只得硬著頭皮提着劍走出去。院子裏早已聚了不少人,兔兒提着他的那把小劍也跑出來。張念祖和兔兒站在院子裏看了半天,人們都咋咋呼呼不知跑到何處了。

「走,去聽雨居看看。」張念祖說道。

兩人出了院門,沿着小道向前走,突然看見不遠處擁過來一堆人,為首的正是玄墨山人,他手持長劍,他身後的眾弟子也都手持兵器。兩下里聚到一處,玄墨山人立刻問道:「念祖,你那裏沒事吧?」

張念祖搖頭,看着他們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奇了怪了,」玄墨山人一臉的警惕和不安,「剛才是誰射的兩支響箭?這院子裏也沒什麼異常呀。」

玄墨山人身後的眾弟子也議論紛紛,一個說道:「師父,不會是有人誤射吧?」

「玄墨掌門,寒煙居沒事,櫻語堂也沒事,咱們去聽雨居看看……」張念祖提醒道。

玄墨山人點點頭,帶領眾人向聽雨居跑去。

聽雨居在山莊的最裏面,有兩條小道,一條從水塘邊可以過去,一條是近道。大家不約而同選了近道,一路上並沒有反常的跡象。大夥跑到門前,像往常一樣,院門虛掩著,裏面寂靜無聲。

畢竟是女眷的宅院,眾人走到院門前,玄墨山人揮手止住大家,道:「各位留步,我與念祖進去即可。」玄墨山人大步走進聽雨居,園子裏竟然空無一人,玄墨山人皺緊眉頭,這園子裏的人呢,便大聲說道:「夏木姑娘,梅兒姑娘——」

玄墨山人喚了半天,不見人影,不由與身後的張念祖交換了個眼色,張念祖二話不說,快步沿游廊向正房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沖玄墨山人叫道:「一定是出事了。」

兩人一前一後跑到正房門前,突然看見旁邊倒了兩個女僕,張念祖一個箭步到身前,上前搬過女僕的臉,女僕是昏睡過去了。玄墨山人來到近前,掰開女僕的眼皮,又伸手到鼻下,然後放在面前嗅了嗅,說道:「是迷藥。」

張念祖轉身跑向正房,推開門看見一個女子趴在八仙桌上,不遠的地上還躺着蓮兒。張念祖急忙走向八仙桌搬起女子的頭,叫道:「玄墨掌門,是夏木姑娘。」

玄墨山人環視房間,心下恐慌:「怎麼不見明姑娘?」

「明箏身邊還有一個梅兒姑娘,她也不見了。」張念祖疑惑地看着玄墨山人。

「先把夏木姑娘弄醒,也許她知道些什麼。」玄墨山人說着,急忙從衣襟里掏出一個布囊,拿着布囊往桌上倒出五六個小瓶瓶,他在幾個瓶子間挑出一個小瓶,從裏面倒出三四粒藥丸,在張念祖的幫助下,塞進夏木姑娘嘴裏。

接着,兩人抬起夏木放到一旁的床榻上。片刻后,夏木咳嗽了幾聲,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玄墨山人和張念祖嚇了一跳。

張念祖看夏木醒來,急忙問道:「夏木姑娘,嫂夫人呢?」

夏木更是驚訝地看着兩人,坐起身向屋裏看了看,說道:「出了何事?我如何躺在這裏,我剛才正在給郡主梳頭呢。唉,郡主呢?梅兒姑娘呢?」夏木迷茫地捂住額頭,看着他倆。

玄墨山人和張念祖相視一眼,雖然無言,但從對方的眼神里都看出,此事蹊蹺,顯然是被人算計了。兩人額頭都冒出冷汗,玄墨山人沉吟片刻,陰沉着臉說道:「難道那兩支響箭與明箏和梅兒有關?看來明箏和梅兒若是不在莊上,便是出事了。」

「玄墨掌門,你看會是誰幹的?」張念祖咬着牙問道。

「快走,趕到庄門看看,沒準咱們能截住他們。」玄墨山人說完,招呼眾人匆匆向外跑去,剩下夏木急忙從床榻上下來,一路跑着追過來:「玄墨掌門,你告訴我,出了何事?」

「你的郡主被綁走了。」張念祖回頭撂了一句,兩人一路跑出院子,一出大門,張念祖對着眾人大喊:「郡主被綁走了,快,去庄門截住綁匪。」

眾人一聽,立刻炸了窩般大喊大叫起來。

這時從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紛紛向後看,只見從前面道上飛奔來一匹馬,馬上一個披着盔甲的人大喊:「玄墨掌門,不好了,有一幫人襲擊山莊大門。」

玄墨山人飛快地奔到馬前,只見馬上之人背上滿是血,到了近前便滾了下來,眾人急忙扶住他,玄墨山人忙問:「快說!」

「有一伙人,襲擊了庄門,他們已經闖了進來。」

「什麼?闖進來了?」玄墨山人大驚。

「我射了兩支響箭……」來人尚未說完,頭垂了下來。

眾人一聽,原來響箭是出自山莊守衛之手,看來山莊又遇強敵了。玄墨山人命一名弟子背受傷之人回寒煙居救治。那名弟子走了以後,眾人都看着玄墨山人,此時蕭天不在,唯一能帶領大家殺退來敵的只有玄墨掌門了。

玄墨山人篤定地望了眼眾人,大吼一聲:「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跑來瑞鶴山莊撒野。」說完,抽出寶劍向庄門跑去,眾人摩拳擦掌緊跟在玄墨山人身後向山莊大門跑去。

沒跑多遠,已遠遠看見前方有幾匹馬。

玄墨山人突然攥起手指伸入口中,吹起口哨,哨音凄厲刺耳,在山莊上空鳴響。這是狐族的求救信號,是從蕭天那裏學到的,當時覺得有趣,沒想到此時派上了用場。不一會兒,從莊子四周跑出來不少人。玄墨山人大喊:「圍住前面幾匹馬。」

人們向那幾匹馬跑去。來人看見人群擁過來,瘋狂地抽打馬背,馬受驚,狂躁地向前面奔去,眼看就到了山莊大門處。早已被響箭糾集過來的人,圍成一圈,手持利器虎視眈眈地盯着那幾匹馬。

玄墨山人加快步伐,沒想到張念祖比他還快,已躥到他前面。玄墨山人不放心,畢竟張念祖是蕭天的拜把子兄弟,若出意外他如何向蕭天交代?便大聲說道:「念祖兄弟,你身上有傷,讓我來對付他們。」

張念祖心裏清楚玄墨山人是擔心他的身手不敵那些人,一邊跑一邊向玄墨山人解釋道:「玄墨掌門,你放心,我跟着師父不光是佈道念經,也學了些功夫。」

「好,這我就放心了。」玄墨山人看張念祖這幾日如脫胎換骨般重新振作了起來,心裏很是欣慰。

他從後面看着張念祖奔跑的身姿,知道他此話不假。吾土道長教出的徒弟輕功不俗也不稀奇,他真是小瞧張念祖了。心裏同時暗暗欽佩蕭天的眼力,他盡其所能救治張念祖,關鍵時刻就多了員虎將。

張念祖躍身跳到當頭的馬前,擋住了他們的路,他這才看清那幾匹馬上之人的真面目。他們有五個人卻有七匹馬,中間兩匹馬上馱著兩個麻袋,張念祖一見,心裏一動,難不成兩個麻袋裏綁着明箏和梅兒,想到此眼睛都紅了,他狂甩馬鞭,大喝一聲:「把人留下。」

一匹馬來到近前,馬上之人又矮又胖,圍着厚重的面巾,直接衝過來持大刀向張念祖砍來,張念祖揮劍去擋,只聽「噹啷」一聲,張念祖手中的劍斷成兩半,一半飛出去很遠掉到地上。躲在人群后的兔兒大吃一驚,急得抓耳撓腮,大罵:「好呀,鐵器鋪老闆騙我,看我回去怎麼罵他。」

對方几匹馬上之人哈哈大笑,一個青色衣衫的年輕人叫囂道:「這些人不過如此,他們的莊主在鎮上,遠水解不了近渴,哈哈。」

「念祖,接着。」玄墨山人大喝一聲,把身邊一個弟子的寶劍奪過來扔給張念祖,張念祖縱身一躍,接住寶劍。天蠶門以劍術為本,弟子手中寶劍都不是俗物,玄墨山人也是有意試探一下張念祖的功夫。張念祖接過寶劍,掂在手中試了下,雖然無法與他過去使的劍相比,但是比兔兒給他買的強多了。

張念祖持劍刺向馬上之人,馬上之人雖力大,但在馬上卻無法施展,被張念祖處處掣肘,不得已跳下馬來。他一下來,正合張念祖心意,張念祖更是步步緊逼,劍力極猛。兔兒原本躲在人群后,此時他竟然興奮地躥到人前,為張念祖搖旗吶喊:「大哥,刺他後面,大哥,刺他屁股……」

兔兒那個興奮呀,他萬萬沒有想到被山莊里人嘲笑的瘋道士竟然是個武功高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剛到張念祖身邊時,幾個興龍幫的夥伴還嘲笑說他跟了個瘋道士,一點武功也沒有,在鎮上還差點被人當祭品宰了,當時他是沮喪至極,如今張念祖驟然出手,不僅在眾人面前露了臉,也讓他在眾夥伴面前長了臉。他看見周圍天蠶門的弟子也開始用驚奇的目光看着前面打鬥的張念祖時,他喊得更起勁了,一臉的自豪:「大哥,好劍法!」

張念祖與矮胖之人越戰心裏越奇怪,他幾乎刀槍不入,他心裏猛然想到一個人,背後出了一層冷汗,決定挑開他的面巾看一看他的真面目。他虛晃一劍,故意露出破綻,對方果然上當,緊跟上來。張念祖猛然一個反身偷襲,劍刃直刺對方面頰。張念祖持劍抵到對方臉上,竟然硬如鋼鐵,他持劍挑破面巾,只見對方的面巾被劍砍成碎片,瞬間滑落到地上,那人露出猙獰的面目來。張念祖心裏暗叫一聲不好,果然是他。

只聽四面一陣陣驚恐叫聲,眾人紛紛後退,剛才還興奮得搖旗吶喊的兔兒嚇得差點栽個跟頭:「鬼呀——」

矮胖之人正是雲,此時他看見面巾被人挑開,索性把頭上剩餘的部分也扔到地上,他仰臉舉起手臂哈哈大笑,他此時的面孔比以前又大了許多,皮膚上層層疊疊的殼狀物堆積如山,五官已嚴重挪位,眼睛基本找不到,只看見一點鼻孔和歪到右臉上的嘴巴。

眾人紛紛後退,他們都被眼前這個比鬼還可怕的東西震懾住了。只有玄墨山人還站在原位,他獃獃地瞪着那個怪物,在別人紛紛後退時,他徑直向雲走了過去,一旁的張念祖急忙跟在他旁邊,一隻手拉住玄墨山人道:「玄墨掌門,你小心了,這傢伙刀槍不入。」

「你叫什麼名字?」玄墨山人盯着雲大聲問道。

雲一愣,他看着面前白須老者,不願理他,含混不清地嚷道:「讓,讓開路,不然,讓你們一個也活不成。」

「我問你,你可是中了鐵屍穿甲散之毒。」玄墨山人緊盯着他問道。

「哈哈哈……」雲仰頭大笑,「是又怎樣,我不是很好嘛,刀槍不入,天下無敵,哈哈哈。」

「你跟我走吧,我會醫治你。」玄墨山人緊張地說道。

雲身後的吳陽聽見玄墨山人的話急了,他們此時已接到人,任務已完成,不能在這裏久留,便催促雲道:「金剛護法,殺出一條血路,趕快離開山莊。」

「吳陽,你帶他們先走,我擋住他們。」雲說完,揮起大刀向玄墨山人砍來,張念祖閃身護到玄墨山人身前以劍擋開大刀,回頭叫道:「玄墨山人,他是不會跟你走的。」玄墨山人彷彿中了魔咒似的,獃獃地看着雲,連雲的刀劈過來,他也忘了躲,張念祖一看,轉身向後面天蠶門弟子大喊:「把你們師父架走,不然等著收屍吧。」

張念祖對付著雲,等天蠶門弟子戰戰兢兢把師父拉走,他才喘了口氣。面前人雖多,但是在雲露出真面目后,這些人都嚇壞了,士氣大落,又加上都是武功平平之人,要他們對付雲,幾乎不可能。

只有他一人繼續與雲纏鬥,他心裏很清楚,他功夫再高也奈何不了雲,時間一長只怕自己也會有閃失。正在相持不下之際,他看到對方四匹馬衝到庄門前,與庄門的守衛打了起來,不一會兒,庄門被攻破,四匹馬連同另兩匹馱著麻袋的馬匹衝出庄門。

張念祖眼睜睜看着那兩匹馱著麻袋的馬沖了出去,又氣又急,眼裏的血絲都暴了出來,他感到臉上的傷口鑽心地痛,他大吼一聲,向擋在他前面的雲刺去,只聽「噹啷」一聲,手中寶劍竟然折斷,震得他虎口一陣劇痛。接着一道白光閃過,雪白的刀刃劈到胸前,張念祖手中的劍只剩下半尺長,他一閉眼,心想完了,死在他手下,真是自己的報應。

突然耳中一陣鏗鏘的金屬碰擊聲,接着就聽見眾人歡呼:「蕭幫主回來了,蕭幫主回來了。」張念祖睜開眼睛,看見蕭天持劍正與雲打到一處。張念祖翻身坐起來,心想蕭天又救了他一次,他眼含熱淚,大叫:「大哥,他刀槍不入,你小心了。」

蕭天回過頭,匆匆掃過張念祖問道:「你可還好?」

「大哥,」張念祖突然雙膝跪下,「嫂夫人被他們劫走了。」

蕭天身體踉蹌了一下,轉過身驚訝地望着張念祖,他一回到山莊便受到這個打擊。張念祖看到雲的刀又揮下來,便一個縱身躍到蕭天面前,奪過蕭天手中的劍向雲刺去,由於剛才虎口受傷,他劍上的力度就大不如從前,雲一刀劈過來,他連人帶劍滾到一邊。雲越戰越勇,慢慢向山莊大門靠近。

雲獨自退到山莊大門處,他的可怕面貌嚇到了守門的兄弟,他們驚叫着四散而去,雲大笑着走出山莊大門。

山莊一片狼藉,蕭天雖然趕回來得還算及時,但是還是晚了一步。蕭天命李漠帆去清點一下傷者,他與張念祖、玄墨山人回到櫻語堂。剛一坐定,李漠帆就跑回來回稟道:「幫主,聽雨居的幾個女僕都醒過來了,只有嫂夫人和梅兒姑娘被綁走了。山莊大門處守衛的兄弟死了五人,傷七人,其他地方沒有傷亡。」

蕭天緊皺着眉頭,明箏被劫持讓他痛不欲生。他勉強打起精神吩咐李漠帆道:「對山莊里死亡的弟兄一律發放銀兩給家屬,讓其好好安葬;受傷的人還要有勞天蠶門的弟兄來醫治。」

玄墨山人點點頭,對蕭天道:「這個放心,天蠶門義不容辭。」

「幫主,這幫人為何要綁走嫂夫人?」李漠帆驚訝地問道。

蕭天蹙眉深思,從昨日曹管家出事,到他們襲擊山莊綁走明箏,再加上在石坪鎮張府里所見所聞,他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他緊緊握住了拳頭,臉上的肌肉顫抖著,咬牙說道:「他們真的找上門來了。」

玄墨山人捋須說道:「那個傢伙曾在山莊外面出現過,今天總算見識了,我可以肯定他中了鐵屍穿甲散的毒,他是個鐵屍穿甲散的活體。我們天蠶門這次已退無可退,必須活捉了他。」

張念祖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心中瞭然一清,但是苦於說不出口,只能低着頭聽在座的人去推測,雙手緊緊抓住椅子把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神也變得陰鷙和恍惚。

「他們是金禪會的人,這點毫無疑問了。」蕭天想了下,接着說道,「上次咱們去解救念祖時,無意燒毀的那個堂庵就是金禪會的一個堂口,如今咱們跟他們結下了梁子,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至於要劫走我的夫人呀,看來還另有隱情。」

這時,陳陽澤匆匆走進來,向眾人回稟道:「按蕭幫主的吩咐,給曹管家灌了清毒散,他吐出了一大攤污物,聞出裏面有能致人神經麻痹的劇毒成分,如川烏、草烏、雪上一支蒿等,已給他喝下五物湯。」

眾人看着陳陽澤,李漠帆問道:「他們為何要給曹管家喝下這種葯,又不置人於死地?」

「可能不想讓他說出看見的一切。」陳陽澤說道,「喝過葯如同傻子一樣。」

「這一切都是他們預先謀划好的,為了把咱們一部分人吸引到鎮上,他們好下手。」蕭天說道,「我最奇怪的是,他們好像對山莊里的地形很熟,直接跑到聽雨居。」

「難道山莊里又出了內奸不成?」李漠帆心有餘悸地說道。

玄墨山人點點頭,又回到剛才的話題,「這個金禪會到底是什麼來頭?」

「據張銘夫講,金禪會已在京城取代了白蓮會,甚至比白蓮會的勢力更大,」蕭天十分詫異地說道,「他們會把明箏帶到哪裏呢?有何意圖?難道是逼咱們交巨額贖金?為何也不給個明話?一切都不合江湖規矩呀。」

「看來要想救弟妹,還要去跟金禪會的上層接觸,」玄墨山人說道,「這幫人確實不好對付,就那個傢伙幾乎無敵於世,沒想到我祖師創造的鐵屍穿甲散威力如此可怕,怪不得他老人家,不傳授弟子,將之密封於冰窟。也就因為太神秘,被外人傳得神乎其神才遭到偷盜,唉……」玄墨山人一說到鐵屍穿甲散就停不下來。

張念祖實在聽不下去,他站起身走到蕭天面前,拱手道:「大哥,此事因我而起,這個禍是我闖下的,我義不容辭要把嫂夫人救回來,我想到京城去打探金禪會的底細,然後回來稟告眾位,你們看可好?」

玄墨山人對他的身手沒有異議,便看向蕭天。蕭天沉思片刻,從剛才一進山莊大門看到張念祖與敵手激戰,也看出他已從萎靡不振中恢復過來,這點恐怕是唯一值得他欣慰的事,便也想給他一個機會,就點頭道:「也好,念祖,你先行一步進京,我們把山莊里安置好,咱們在京城會面。」

當天晚上,張念祖隻身一人,騎馬趕往京城。在山莊大門處蕭天和李漠帆等在那裏給他送行。

「念祖,這是我的親筆信。」蕭天從衣襟里取出一封信交給張念祖,「你到京城住進上仙閣,那是興龍幫的產業,是咱們自己人,把信交給韓掌柜就行了。有何需要,給掌柜說。」

張念祖接過信,揣進懷裏,向蕭天和李漠帆抱拳,道:「兄弟先行一步,在京城等你們。」

「你在京城不可貿然行事,一切等我們去后再定奪。」蕭天囑咐道。

張念祖點頭應了一聲,翻身上馬,清冷的月光下,漆黑的山道就像蒙上了一層黑紗,張念祖催馬疾馳,他臉上的刀疤在風中刺痛,他眼裏閃著精光,心裏只是反反覆復重複著一句話:又回來了。

一縷纖細的白煙從閃著金屬光芒的鼎上裊裊升起,香是一種罕有的香型,整個屋子都瀰漫着這種香氣。兩個白衣女子站在床榻兩邊安靜地候着,她們知道香氛能很快喚醒床榻上的女子。果然,不一會兒女子眼睫毛扇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睛。

兩個白衣女子緩緩走上前,屈膝一禮,退到一邊,等待差遣。

明箏呼地坐起身,摸著頭,仍感到昏昏沉沉。她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驚訝地張著嘴巴,半天合不攏,她在心裏默默念道:這是哪裏呀?

明箏環視四周,只見屋子富麗堂皇,地上鋪着猩紅盤花樣的波斯地毯,中間黑漆描金圓桌,圍着四張同樣的圓凳,巨大的紅木雕花床榻,底下還有鋪着毯子的腳踏,床榻前擺着焚香用的製作精美的大鼎,奇異的香味就從鼎中裊裊吐出。再看床榻前的兩名女子,個個眉清目秀,體態婀娜,她們靜靜地看着她,似是等待她的差遣。

明箏直到此時,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她想到那個下午,她和梅兒還有夏木正在院子裏逗著蓮兒玩耍,突然聽見「嗖嗖」兩聲,接着看到空中兩支響箭依次響起。梅兒一看大叫一聲:一定出事了,便拉起她和夏木跑進正房,她回到房中,只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接着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這是在哪兒?到底出了何事?」明箏惶恐地瞪着床榻前的兩個女子問道。

兩邊的白衣女子屈膝一禮,面帶微笑,卻不開口說話,而是來到身邊攙扶明箏下了地。明箏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衣服,心裏舒了口氣,身上穿的依然是自己的貼身中衣。

一位女子雙手托著一個木盤走過來,上面放着一件用上好的白色絲綢做成的上衣和一件百褶裙,另一個女子走過來,在明箏面前默默展開百褶裙,這件裙子薄若鴻羽,上面用金絲線穿上細小的珍珠,層層疊疊地密佈其上,讓明箏嘆為觀止,不由想到一句詩詞: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明箏穿上衣裙,看到兩位女子雖不言,但是從眼裏射出驚艷的光彩。明箏再看兩位女子的衣着,竟然和自己身上的相差無幾,只是她們的裙上沒有金絲和珍珠。明箏拉住其中一個臉上有酒窩的女子問道:「快告訴我,這是哪裏?你們為什麼不說話?」

兩名女子急忙躬身後退,也不回答也不起身。

這時,從外間又走進來兩名女子,手裏都端著托盤,上面擺放着碗碟。兩名女子直接把碗碟擺到圓桌上,向明箏屈膝行禮后,轉身走了出去。聞到飯菜的香味,明箏才感到肚子裏咕咕嚕嚕一陣亂叫,她望向圓桌上的飯菜,有四碟小菜和一碗粥。四碟小菜顏色各異,有青筍、拌蘿蔔絲、紅燒肉塊和燒鴿子,明箏看到這些口水幾乎流下來。但是她被一件事驚呆了,這幾樣小菜都是她平時最愛吃的,連蕭天都不會知道,這家主人是如何知道的,難道是巧合?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明箏坐到圓桌前,拿着筷子卻不敢下箸,她看着身邊兩個像木偶一樣的美麗女子,想從她們身上尋找答案看來是做不到了,只能自己行動了。明箏看着面前一排雕花格子大窗,中間是對開門的兩扇門,她走到門前,發現那兩位女子跟在自己身後,但並沒有阻止她出去的意思。明箏心裏大喜,急忙拉開一扇門。

當她剛要走出去,那個臉上有酒窩的女子急忙上前來,幫她把衣領上的一塊薄絲綢蓋到面孔上,她們兩個也同時蓋上白色的薄絲綢,雖然眼前敷上一層絲綢,但是依然看得十分清晰。兩個女子輕輕拉開房門,突然間一種沉重的聲浪涌過來,明箏嚇一跳,不知哪來的如此厚重的聲浪,就像是有一萬個人在地底下吟唱一樣。明箏詫異地瞪着外面,門外的走廊空蕩蕩的,可是聲浪卻驟然高昂。

明箏小心地邁著步子,似乎害怕一不留心就會跌入山崖一樣。聲浪陣陣湧來,聽不清吟唱的是什麼,但是那個節奏竟然如此熟悉,讓她不由一陣緊張。她慢慢走到走廊上,走廊很長,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盞宮燈,微弱的光影把走廊照耀得更加撲朔迷離。

明箏感到頭有些眩暈,急忙伸手去扶雕花木欄,她把身體靠到木欄上,不經意地望了眼下面,這一望不要緊,差點被驚出一身冷汗。她看見木欄一邊的樓下,巨大的場地上坐着密密麻麻的人,剛才她聽到的吟唱的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明箏站在木欄邊,這才看清整個建築,這是一個有着巨大穹頂的屋宇,建有三層,每層由走廊連接,走廊里有一間間房間,明箏就是從三層的一個房間走出來到了走廊,而樓下巨大的場地上坐滿了人,人群被一叢叢蠟燭分開來,變成一片片的。

明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看見前面不遠處打開一扇門,一個與她有着相同衣着的女子走了出來,身後同樣跟着兩名白衣女子。

明箏來了精神,快步走過去,與白衣女子擦肩時站住了,明箏向她一笑,看到這名女子面色稚嫩,最多不過及笄之年。女子看見明箏先是一愣,而後緩緩一笑。

「這位妹妹看來真是面善,我叫明箏,你叫什麼?」明箏沒話找話道。

「聽蘭。」女子小聲地說道。

終於聽到有人說話,明箏心裏一陣狂喜,不由默念一聲阿彌陀佛。她急忙壓低聲音問道:「小妹妹,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啊?」聽蘭瞪着一雙明亮的眼眸幾乎笑起來,「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可能睡了一覺,想不起來了。」明箏露出為難的神色。

「這裏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金禪神堂啊。」聽蘭笑着說。

「你說什麼?京城?這裏是京城?」明箏倒吸一口涼氣。

「姐姐,你不是……你……」聽蘭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小姑娘看上去很靦腆,又不愛多言。

明箏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她知道自己的處境,遇到這個會說話的不容易,她必須從她嘴裏得到盡量多的消息,因此沒時間感嘆,她裝作一副想起來的樣子,說道:「小妹妹,你不知道,我患有腦疾,時常忘事,時常不知道在哪裏。唉,以前都是我妹妹來幫我恢復記憶,如今到了這裏,沒有人幫我,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原來如此,姐姐莫急,」聽蘭乖巧地一笑道,「我來告訴你吧。」她指了一下樓下的會場,接着說道,「今天是集會日,所有信眾都要來這裏。集會日是每月的十五這天,在這天堂主會根據神的旨意選出信男,堂主會把一個玉女賜予信男為妻,死後雙雙進入極樂世界。」

「什麼玉女?」明箏越聽越驚異。

「啊?這你也不記得了?」聽蘭也驚訝地看着她,笑道,「像你我這樣的,都是玉女啊。」

「什麼?」明箏瞪大眼睛,她知道自己處境很糟,沒想到糟糕到這種程度,「可是,我有夫君呀。」

聽蘭一把捂住明箏的嘴,害怕地瞪着她,「你,你們家也太狠毒了。」

「什麼意思?」

「姐姐,你難道不是家裏保薦來的嗎?」

「啊,我不知道呀。」

「哎呀,我看出來了,」聽蘭直搖頭,憐憫地望着她道,「你夫家一定是嫌棄你患有腦疾,所以把你舉薦到這裏成為玉女,把你這個包袱給甩了還能得到一筆銀子。」

「妹妹,你是如何來的?」明箏打斷她對自己的推測,好奇地問道。

「我是自願來的。」聽蘭紅著臉低下頭,「我家是樂籍,即使我不來這裏,我也要被父母賣到樂坊學曲兒,如若跟到不好的師父,還會被轉賣到樓里做姑娘。我的姐姐就是這樣子,雖然現在從了良,夫家還是拿她的銀子做油坊,但是一家子卻嫌棄她,日子並不好過,所以我寧願做玉女,也不到樂坊。」

「傻妹妹,如果你被指給陌生的男人,你該怎麼辦?」

「反正我們死後會進入極樂世界,我就等這一天呢。」聽蘭充滿希望地說道。

「你沒有想過逃走嗎?」明箏問她。

「沒有。我在這裏吃得好,穿得好,比在家裏舒服多了,還有人服侍我,為什麼要逃?」聽蘭笑着說道,「姐姐,如今我又多了你一個朋友,我很開心呢。」

聽蘭突然扶住欄桿,對明箏叫道:「姐姐,金剛來了。」

「什麼金剛?你是說堂主?」明箏緊張地問道。

「不是,是金剛護法,堂主說他是天上彌勒佛的金剛,被彌勒佛派往人間護佑金禪會,所以叫他金剛護法,他肉身鋼甲,刀槍不入。」聽蘭拉住明箏走到木欄旁,「你看吧,一會兒就會有信眾排著隊去拿這種兵器刺他肉身,只要拿刀刺過他的人,都不再懷疑金禪會,我就拿劍刺過一次,那一次我是跟着父親和大哥來的,第二天我就同意來做玉女了。」

「你做玉女是你父親和大哥的意思吧?他們得到多少銀子?」明箏沒好氣地問道。

「五十兩。」聽蘭紅著臉說道,突然指著下面,激動地叫道,「看呀,來了。」

明箏低頭看到樓下一個木台上,突然點亮一圈圈猶如手臂般粗的蠟燭,木台上亮如白晝。這時,金剛走到木台上,他又矮又胖,臉上和全身都閃耀着金色,又穿着金色綢緞,一片金光閃閃。木台下傳來一陣陣歡呼聲,接着一個白衣師傅走上來說了幾句,台下又一陣歡呼,接着信眾們爭先恐後地在木台一邊排起隊。信眾們上台拿着各自家裏的刀或匕首等物,走到金剛面前演示一下。這些人在刺過金剛后,表情各異,或驚訝或狂喜,有的人乾脆倒頭就拜。

明箏越看越覺得這個矮胖的金剛像是在哪裏見過,但是想不起來了。她現在顧不得想這個,而是着急怎麼脫身。明箏前後看了看,這一看又嚇一跳,走廊里站了不少與她服裝相同的人。這些女子無不是容顏清麗,舉止端莊。她們也像聽蘭一樣,興奮地趴在木欄上向樓下看,還有人附和著大叫:金剛,金剛。

「聽蘭妹妹,」明箏小聲附在她耳邊問道,「你知道服侍咱們的這些女子,為什麼不說話嗎?」

「她們……」聽蘭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兩名女子,嘆口氣道,「她們當初也是玉女,但後來犯了錯,被堂主懲罰,割下了舌頭,還服了開心散。」

明箏一聽,緊皺眉頭問道:「究竟是什麼錯,要把人家的舌頭割下?」

「小聲點姐姐,」聽蘭四處看了下,小聲說道,「她們或是不服堂主指派,或是想逃走。你要知道玉女里,像我這樣自願的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是被歹人拐賣的少女,或是走投無路賣女求活路的人家。」

「開心散是毒藥嗎?」明箏想到服侍她的那兩個女子,看上去神情便與常人不一樣。

「開心散就是開心散,服下后什麼憂愁也沒有了,只會服從堂主的旨意。」聽蘭說道。

明箏疑惑地望着聽蘭,看着她輕鬆地說出這些聳人聽聞的可怕事情,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她有些懷疑聽蘭是不是也服了開心散。想到這裏,她暗自慶幸剛才圓桌上的飯菜她一口沒動。身處魔窟,如何逃脫呀?

「姐姐,你莫慌,」聽蘭看出明箏的擔憂,笑着說道,「我剛來時,也像你這樣,晚上還偷偷哭過,後來就慢慢適應了。」聽蘭說着,拉住明箏的手道,「走吧,姐姐,該咱們出場了。」

「咱們?」明箏身上一僵,急忙問道,「咱們下去幹什麼?」

「金剛下去后,堂主就該上來了,他要依據神的旨意選出信男,然後從咱們這些玉女中指認一個為他的妻子。」

「不,不,我不下去。」明箏突然甩下手,往回走,被聽蘭一把拉住,急忙叫道,「姐姐,玉女已經指認好了,你急什麼,咱們下去只不過站在那裏吸引台下那些信眾的目光而已,讓他們爭搶當下一個信男。」

「啊?」明箏這才鬆了口氣,問道,「信男還要搶呀?」

「當然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資格,這要看他捐獻給金禪神堂多少田產和銀子。」

「原來如此。」明箏在心裏終於明白了,所謂的金禪會不過也是某些人斂財的手段罷了。

明箏和聽蘭跟着前面的玉女緩緩向前走,玉女和侍女排成兩隊。隊伍里靜默無聲,所有女子都面容肅穆。她們沿着走廊依次走向樓梯,從樓梯下到一樓,所有侍女站在木台後,玉女們緩緩走向木台,在燭光的照耀下,玉女個個恰如蟾宮妙人,白綢飄飛,珠光閃耀。台上的傾城之貌,驚得月落星沉花顏盡羞。

這時台下一陣騷亂,信眾們擁到木台周圍。一些人大聲喊著:「仙女,仙女下凡了,仙女下凡了。」一些男人瘋狂地往前面擠著,幾乎把身體貼到了木台上。

金剛又走進來,他伸出兩隻手臂,四處瞬間安靜下來。這時那個白衣師傅走上來,大聲地宣佈:「金禪會的信眾們,堂主來看你們了。」

明箏一聽急忙偷偷回過頭,只見一個身披金色大氅的高個子男子走了上來。明箏定睛一看,差點沒有氣暈過去,竟然是柳眉之。幾個月不見,柳眉之比在瑞鶴山莊時明顯豐腴多了,更加英氣勃發,看來他心情不錯,滿目喜悅雙頰發紅。明箏真恨不得撲上去狠揍他一頓,但是想想還是先找機會脫身為好,便強忍住心裏的厭惡背過身,她面向台前,眼下是成百上千的信眾,可她眼睛什麼也看不見,腦中一片空白。

「金禪起,萬家福。」柳眉之那帶着磁性的嗓音,立刻迎來瘋狂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金禪起,萬家福……」

明箏的耳朵幾乎被震聾了,她急忙捂住耳朵。卻突然感到自己的腳被一隻手抓住了,明箏緊張地往後退,眼看瘋狂的信眾在高台四周呼喊,明箏抬起腳想擺脫那隻手,無奈那隻手像鐵鉗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腳踝。她用力掙脫不開,反而摔倒了。明箏覺得自己的身子被拉到台口,她緊張地雙腿踢騰著,卻看見腳旁一張熟悉的面孔,半邊臉被棉布纏住,只露出半張臉,一雙眼睛。明箏猛然認出來,這不是張念祖嗎?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裏?明箏一時愣怔住,卻聽見張念祖沖他大喊:「明箏,等着我們來救你。」

明箏這才確認此人就是張念祖,她突然爬到台口,沖張念祖喊:「去告訴蕭天,是柳眉之。」她的話音被周圍的聲浪吞噬掉,但是明箏相信張念祖聽懂了,她看見他沖她點點頭躲到了人群里。

明箏站起身,一直懸著的心慢慢放下了,她看見張念祖,便知道蕭天也進京了。

聽蘭從一旁靠近她,「你聽見了嗎,剛剛堂主選定的信男姓胡,快看,指認的玉女過來了。」

明箏回過頭,看見木台上走過來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紅色的嫁衣裙擺一直拖到台下,明箏一驚,這個女子的眉眼怎麼如此熟悉,就是記不住在哪裏見過。那個胡姓信男興奮地跑上來,看了女子一眼,就給堂主跪下了,不停叩拜。

台下的信眾更加瘋狂地歡呼,胡姓信男抱起紅衣玉女走到台下,不承想被興奮中的信眾奪過來舉到了頭頂,紅衣玉女被無數人舉著,在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中,漸行漸遠……

聽蘭和明箏幾乎看傻了,兩人瞪着眼睛,面面相覷。

到這裏儀式基本就結束了,木台上女子們驚叫着向樓上跑去,生怕被心懷邪念的信眾拉走,木台上一片混亂。明箏想找柳眉之,但是台上哪裏還有他的影子?聽蘭拉着明箏就往樓上跑,一邊跑一邊說:「上次,我被兩個信眾差點抱到馬車上,嚇死我了。」

「金剛護法他們呢?怎麼不管管?」明箏抱怨道。

「你傻呀,金剛護法是對付外人的,這些人都是信眾,他們能來這裏,都是出了銀子的,並以娶到玉女為榮,所以別指望護法保護我們。」聽蘭氣喘吁吁地說。

「我想見堂主,去哪裏找他?」明箏一邊跟着聽蘭跑,一邊問道。

「你想見堂主?」聽蘭笑起來,「他如何會見你?不過,如果你成為堂主的女書童,那就另當別論了。」

「什麼?」這次輪到明箏大笑起來,她想到在長春院時柳眉之就喜歡把身邊近身服侍的小童叫作書童,她忽然想到了雲輕和雲,感嘆世間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

聽蘭看她臉上神情飄忽不定,以為她真想給堂主當書童呢,便附到她耳邊小聲說:「這書童其實就是小妾,我認識的一個玉女就在不久前做了書童,是她悄悄告訴我的,她說堂主性情瞬息萬變,經常挨打挨罵,還不能見人……」

「……」明箏聽到這些有些無語,她真想不到如今的柳眉之成了這個模樣,便氣呼呼地問道,「他有幾個書童?」

「十個。」聽蘭扭過頭,嚇唬她道,「你出去可別亂講,不然要被割掉舌頭的。」

兩人從走廊走進各自的房間,身後的侍女也跟着進了房間。明箏一走進房裏就看見裏面有三個侍女,其中一個坐在圓桌旁,看見她進來,走上前屈膝行禮,竟然開口說話:「明箏姑娘。」

明箏聽聲音如此耳熟,待她仔細一看,竟然是梅兒。明箏大吃一驚,她幾步跨到梅兒身邊,拉着她說道:「梅兒,是你?你也被綁到這裏了?」

「我不是被綁來的,」梅兒神氣地一笑,「我是自願來的。」梅兒看明箏如墜迷霧中的樣子,笑了起來,片刻後方說道,「我如今是花姑,是金禪會的聖姑,柳眉之的未婚妻。」

「你……」聽到這裏,明箏全明白了,她臉色煞白,手指著梅兒,「是你,你個姦細,是你出賣了我。」明箏直到此時才明白,她突遭厄運原來是被自己人出賣了,沒想到竟是梅兒,她走過去揮手去扇梅兒,不承想被梅兒一把推開。

「明箏,你不要怪我,不過是人往高處走而已。我梅兒也不是天生就是個奴才,我做了二十年奴才了,我不信這個邪。柳公子是那個拯救我的人,我只信奉他,你們從來只是把我當奴才,只有他把我當人。」梅兒叫道。

「柳眉之呢?我要見他。」明箏怒喝一聲。

「堂主也正有此意。」梅兒一笑。

「那我問你,是你在聽雨居下的毒?」明箏瞪着梅兒問道。

「是。」梅兒淡淡一笑,「我奉堂主之令,請你來金禪會。但想到你一定不會痛痛快快前來,堂主才出此下策,其實堂主心心念念把你當成他最親的妹妹來着。」

明箏冷冷哼了一聲,背過臉去。

「明箏姑娘,請吧。」梅兒一笑道。

明箏知道如今的梅兒已被柳眉之控制,多說無益,便跟着她往外走。屋裏的幾個侍女也跟了出來,她們一行沿着走廊下了樓。此時,偌大的會堂已空無一人,顯得空曠和陰森,剛才還被燭光照耀的金碧輝煌的木台,現在看來顯得無比猥瑣和粗鄙。明箏站在地面仰望整個建築,環繞的三層走廊也都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了。

「明箏姑娘,請這邊走。」梅兒走到明箏面前說道。

明箏跟着她繼續向前走,一路上再無話。她們走出堂庵的大門,來到院裏,一片清亮的月光照着一片普通的庭院,明箏這才弄清此時的時辰,應該是敲過二更了。她們穿過一片花圃,走進一處遍種花木的園子裏。

園子裏種滿海棠、牡丹、梅花、翠竹,不時有白衣女子的身影從花叢中翩然而過,宛如身在仙界一般。

「梅兒,這裏是什麼地方?」明箏驚訝地問道。

「不要再問了,明箏姑娘,堂主在裏面等你呢,不過,你要先委屈一下了。」梅兒說着,從衣襟里掏出一塊白布圍在明箏眼睛上。

「梅兒,你這是做什麼?」明箏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這是規矩。」梅兒從容地說道。

接着有兩隻冰涼的手拉住明箏的手向前走,梅兒的聲音從前面傳來,「走好,前面全是台階,咱們要下台階了。」明箏的一隻腳突然踏空,她被兩邊的侍女扶住,原來是到了台階邊,奇怪的是,要往下走。不知道下了多少級台階,她們終於走到了平地。又走很長一段時間。

「明箏姑娘,咱們到了。」梅兒說着伸手解開她頭上的白布。

明箏的眼睛被強光照耀得很不適應,急忙揉揉眼睛,再次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拱形的大堂,四周牆壁上插滿火把,前面正中的位置是一座木雕的寶座,木頭被塗上金色,在燭火的映照下閃閃發亮。寶座的正中坐着一個身穿金色長衣的男子垂著頭似是在打盹。寶座四周的台階上站着幾位白衣女子,她們手裏個個拿着一支白玉蘭。

梅兒緩緩走到寶座前,屈膝行禮,道:「堂主,明箏姑娘到了。」

男子一震,醒了,他抬起頭,看向明箏。明箏也看向他,果然是柳眉之,他有些慵懶地斜乜着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他打量着她,溫和地說道:「明箏妹妹,別來無恙啊?」

「柳眉之,還真是你。」明箏一聲冷笑道,「你到底要怎樣?」

「哈哈。」柳眉之一陣大笑,他站起身,一旁一個白衣女子急忙跪下舉起一雙手,讓柳眉之扶住,「明箏妹妹,你來到我的金禪會,感受如何呀,有沒有被鎮住?啊,你看到沒有,我的信眾,成千上萬,他們……」柳眉之越說越興奮,他揮着手臂,「他們崇拜我,愛戴我,他們把我當成他們心中的神。」

「沒看出來。」明箏乾脆地說了一句。

「沒關係,有的是時間,你可以慢慢地看。」柳眉之微笑着,重新坐回到寶座上。

「柳眉之,你為何把我弄到這裏來?」明箏上前了幾步,逼視着他。

「哼,這就要問問蕭大幫主,為何要燒毀我的堂庵了,我與你們雖說天各一方,各走半邊,但是也不容侵犯。」

「柳眉之,你的護法在鎮上胡作非為,拿活人祭祀,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只是救了一條生命,你還妄言信奉彌勒佛,你就是這樣普度眾生的嗎?」明箏怒斥道。

「好個伶牙俐齒啊。」柳眉之一笑,「我說不過你,這點我自小就知道,李府的大小姐飽讀詩書,通曉吏治,我自小就甘拜下風。但是,你現在在我手裏,我只是小小地懲戒一下他們,讓他們以後做事要有個忌諱,不要處處與我作對而已。」

「懲戒?」明箏怒不可遏地接着說道,「柳眉之,你好沒有良心,你忘了當年你是如何對待蕭大哥的,你把他關入虎籠,差點害死了他,而蕭大哥並沒有記仇,還與白蓮會白眉行者聯手把你從詔獄里救了出來。柳眉之,你就是這樣報恩的嗎?」

柳眉之呼地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叫道:「住嘴,當初他是為了救他興龍幫的人才去的詔獄,順手救下我,我為何要承他的情,他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他霸佔了你,我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明箏厭惡地盯着寶座上的柳眉之,如果說以前還有姨母給她的親情讓她對他有一絲眷戀,把他看作自己的兄長,如今這種眷戀已蕩然無存,他早已變成了陌生人,一個她不認識的心懷叵測又詭計多端的狂妄小人。

「你要怎樣?」明箏知道下面該提條件了,他既然頗費心機把她掠到手,一定是有圖謀的。

「明箏妹妹,」柳眉之平靜下來,他恢復了常態,「你別把我當成忘恩負義之人行嗎。我對你,對李氏一門都是有恩必報的。你也看到了,我的金禪會如今在京城已是家喻戶曉,我有使不盡的金銀,我把你接來,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跟你的宵石哥哥過幾天好日子不好嗎?」

柳眉之看明箏臉上一愣怔,以為自己的話打動了她,接着說道:「你雖出身高貴,卻是劫難頻頻,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如今你宵石哥哥發達了,我要你過上真正富貴小姐的日子,不好嗎?」

「你若還承認是我的宵石哥哥,就把我送回瑞鶴山莊。」明箏冷笑道。

柳眉之一愣,瞪着明箏,臉色瞬間大變,他猛地一腳踹倒身邊一個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滾到寶座下,惶恐地跪下不敢動。柳眉之上前幾步,對着明箏道:「看來那些話我是白說了。明箏妹妹,你怎麼就這麼執迷不悟呢?你跟着我多好,在我的金禪會我會把你奉若神明,放着榮華富貴、錦繡前程,你為何不要?」

「我消受不起。」明箏冷冷地回道。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柳眉之沉下臉,緩緩地說道,「當然你在我這裏也不會受委屈,你只要按我的要求寫下《天門山錄》,我就放你回去。」

明箏一陣冷笑,費了這麼大周章還是為了那本書,她鄙視地望着柳眉之說道:「不就是想要《天門山錄》嗎?幹嗎繞那麼大一個圈子,我現在時常犯腦疾,有些想不起來了。」

「那就回去慢慢想吧。」柳眉之冷下臉,扭頭惡狠狠地叫了角落裏的梅兒,「梅兒,帶她回去。」

梅兒叩頭拜過後,拉着明箏往回走。一旁的四個侍女也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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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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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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