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似憶曾識

第三十八章 似憶曾識

第三十八章

似憶曾識

翌日一早,蕭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倒在一堆喜布里,旁邊李漠帆橫躺着還在打呼嚕,他抬頭看見八仙桌上東倒西歪的五個空酒罈,心想壞了,昨晚是新婚之夜啊。他吃力地站起身,環視四周沒有發現本心,可能是他醒了,先走了。

蕭天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向聽雨居走去。走到月亮門門口,他心虛地向裏面探視,正巧看見梅兒從正房裏出來,忙向她招手。梅兒看見蕭天在院門口探頭探腦,急忙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嚷起來:「幫主啊,你大天亮才回來,你知道昨晚是什麼日子嗎?」

蕭天有些緊張地在原地搓着手,問道:「明箏生我的氣了吧?」

「幫主,放在誰身上不生氣?」梅兒替蕭天發着愁,「這可如何是好呀,你說說,沒有拜成堂不說,你連洞房都不入。」

「我不是,我,我喝醉了。」蕭天苦着臉,急得直撓頭。

「哼,照我看,不是幫主你喝醉了,是那個本心沒安好心,他把你灌醉了。」梅兒氣呼呼地道,「我真是奇了怪了,那個本心不過一個道士,竟然比你們的酒量還大,我看見他一大早精精神神跑出去了,跟沒事人一樣。」

蕭天蹙眉,沉吟片刻,抬頭望了眼正房:「醒了嗎?」

「剛躺下,不知道睡着沒有呢。」梅兒皺着眉頭,壓低聲音道,「幫主,我看你這一頓罵是免不了了,我先幹活去了。」梅兒說完閃身走了。

蕭天沿着游廊走到正房門前,聽見裏面靜悄悄的,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房門,剛要踏步進去,突然一柄閃著寒光的劍攔胸擋到面前。蕭天一愣,明箏從裏面現身,她只穿了件粉色中衣,外面匆匆披了件青色的大氅。

「明箏,」蕭天一臉憨笑,「春日早寒,咱還是進去說話吧。」

「蕭天,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你不準踏入我的房子。」明箏滿腔怒氣地說道。

「你這是說的啥話?」蕭天胸口挺著長劍直接走進屋裏,然後反身關上房門,道,「你我夫妻有話好好說,這個還是收起來吧。」

「誰跟你是夫妻,拜過堂了嗎?入過洞房嗎?」明箏眼裏憋着眼淚氣呼呼地說道。

蕭天垂下頭,靠近明箏低聲下氣一揖到地,道:「娘子,我這裏向你賠罪,是我的錯。」

明箏抱住長劍,白了蕭天一眼道:「一身酒氣,你跟誰喝了一晚上,連洞房都不入了?」

「這……」蕭天看明箏生氣的樣子,又不敢不說,只得照實說道,「跟本心和李漠帆。」

「又是本心?」明箏一聽此話氣不打一處來,「他到底存的什麼心,我非要弄清楚不可。」說完就要往外走,被蕭天一把抓住手臂,蕭天稍一使力,明箏手裏的長劍掉落地上。蕭天順勢把明箏攬進懷裏,「你就穿成這樣出門嗎?」

明箏聽到蕭天話音有變,她抬起頭,看見蕭天已變了臉,他陰沉着臉,眼裏逼人的寒氣和威嚴讓明箏感到分外陌生,她愣住了,只聽他一字一字說道:「雖然你我沒有拜成堂,也沒入洞房,但你依然是我蕭天的妻子,為人婦者,夫唱婦隨。」蕭天說完,鬆開明箏,轉身離開房間走出去。

明箏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炕上,眼裏的淚奪眶而出。

明箏再無睡意,她吩咐夏木給她梳妝,然後叫來梅兒,「姐姐,你去櫻語堂打聽一下昨晚的事。」

「是。不過,」梅兒賠著笑說道,「明姑娘,你就原諒幫主這一次吧。」

「你不知道我的擔憂,我是擔心他被人蒙蔽。」明箏不想在夏木和梅兒面前說太多,但是她心裏的憂慮越來越深。

「明姑娘是擔心那個本心?」梅兒低聲說道,「我也看出這個本心有問題,昨晚他們三人喝酒,幫主和李把頭酩酊大醉,可是他跟沒事人一樣,一早便跑出來了,在前院正被我撞上,他連個招呼都不打,轉身便走。」

夏木白了梅兒一眼,一邊給明箏梳頭,一邊寬慰道:「我倒是沒看出什麼,男人嘛,喝酒很正常,剛才我從廚房回來,正碰上櫻語堂幾個小廝,聽他們說,昨夜,幫主和本心還有李漠帆喝得大醉,三人倒到地板上睡了一夜。」

明箏坐在那裏發了會兒呆,突然站起身穿了平日裏的裙子,也不允許夏木和梅兒陪同,便匆匆出了房門。夏木追出去問道:「郡主,今晚狐王是在這裏休息嗎?」

「他把這裏當什麼了,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明箏氣哼哼說了一句,跑出小院。剩下夏木站在原地發愁。梅兒上前拍拍夏木的肩膀道:「這一對冤家,從來都說不清楚。走吧,咱們帶着蓮兒去池塘看魚兒吧。」

明箏獨自走到後山。後山是山莊里人起的名,因為在山莊的後面。這裏被開闢出一塊塊梯田,由於土地肥沃,每年春季播下種子,也不用怎麼打理靠天吃飯,到秋收季節每每收穫頗豐,有時趕上好年景,不僅夠山莊里人一年伙食,有富餘還與其他莊子易貨,換些其他物品。

那天她在田間見到過本心,今天她決定再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再遇到他。明箏沿着小道向田間走去,泥水濺到她的藕色百褶裙上,她急忙拎起裙裾,這時,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沿着田埂向山上走去。

明箏認出是本心,他依然不修邊幅的樣子,嘴裏銜著幾根狗尾巴草,腰間掛着一個酒葫蘆,似乎又是喝過了酒,搖搖晃晃地向山上走去。

明箏急忙提着裙裾躲到一株老槐樹后,本心從樹前一搖一晃着走過去。明箏從樹后盯着本心走的路徑,心裏充滿疑惑,她悄悄跟到後面。

本心早已發現了明箏,他嘴角擠出一絲苦笑,把嘴裏的狗尾巴草吐了出去,故意引起她的注意似的,四處張望,然後飛快地向山上跑去。

明箏一看,也加快腳步跟了上來。本心走到一處儘是碎石的坡上,明箏穿着又薄又窄的繡鞋,被腳下的石子硌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走過這個坡,看見本心跑到崖頭一片荊棘前,明箏小心地跟上去,卻聽見嘩啦啦的聲音。

明箏好奇地探過身,猛然意識到他的行為時,已經晚了,不由氣得滿臉通紅,急忙背過身去,躲到山崖拐角處的一棵松樹后。明箏尷尬地閉上眼睛,聽到聲音沒有了,便睜開眼睛,卻看見本心已站在她面前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喂,我撒尿有這麼好看嗎?」本心歪著腦袋譏諷地說道。

「沒有,我沒看見。」明箏臉漲得通紅。

「你跟着我幹嗎?」本心眯着眼睛問道。

「我看你想幹什麼壞事。」明箏此時豁出去了,她一定要搞明白那件事,便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能幹什麼壞事,你剛才不都看見了。」本心嘴角擠出一個笑容,他看着明箏,眯起的眼眸突然閃出一道光,挑逗地說道,「難道你想和我幹什麼壞事?」

明箏瞪大了眼睛,盯着本心的臉,頭嗡嗡直響,她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緊張地抓住裙裾,剛才從本心臉上看到的神情,以及他說話的語調,讓她又一次想到寧騎城,難道世界上真有連語調和眼神都驚人相似的雙胞胎嗎?她從本心的臉上,分明看到的是寧騎城。

明箏腿一軟,差點跌倒,被本心抬起胳膊扶住,他臉上肌肉抽動着,眼睛盯着明箏,聲音陰森森地說道:「你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叫寧騎城,是不是?」

明箏腦中一片空白,面白似雪,她顫著聲音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張念祖。」本心說完,抽回了手臂,明箏身體一晃差點跌倒,本心頭也不回從坡上走下去,向田裏走去。

明箏獃獃地站在遠處,努力回想着被寧騎城帶到馬市那次驚險的遭遇,那天聽到爆炸后,擔心師父她老人家,她就向裏面跑被蕭天死活抱住不放,待煙霧散去,她跑進去找到本心時,本心抱着隱水姑姑的屍體……難道是自己錯了?明箏雙膝一軟跪到地上,無助地哭了起來,在這個世上,老天給她開了多大一個玩笑,環視四周眾人,她是最熟悉寧騎城的人,但是不管她心中有多少疑問,別人都不相信。

明箏抬起頭,淚眼迷濛中,她終於想到一個鑒別的辦法,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證明自己,明箏咬了咬牙,要最後試一試。

明箏回到聽雨居,叫來梅兒,讓她去打聽一下,本心如今住在什麼地方。梅兒出去后,不多時便回來了,對她說:「本心已從寒煙居搬到前院住,跟小六住在一起,有時幫小六喂喂馬,閑了還會到農莊幫幫忙,幫主也沒有給他交代差事,說他是熱孝其間,以守孝為主。」

「大哥竟然讓他在這裏長住了?」明箏大吃一驚。

「姑娘,你難道不知道,幫主已經在眾人面前重新確認了本心的身份,稱呼他張念祖,讓他留在興龍幫。」梅兒詫異地道,「我覺得幫主平時挺英明的,怎麼被這個瘋瘋癲癲的本心迷惑住了,這個本心整日來去無蹤、神秘莫測的,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唉!」明箏憂心地嘆了口氣,打發梅兒下去了。

明箏再也坐不住,她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藏進腰間轉身離開房間,碰見夏木推說自己頭疼,出去散散步,便離開了聽雨居。

她沿着寂靜的甬道向前院走去,此時已近黃昏,正是晚膳時間,她正可以趁人都去用餐的時間跑到本心的住處,她不信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非要證明給蕭天看看不可。

院子裏沒有人,一排馬廄里馬匹安靜地各自吃着草料,不時有馬打着響鼻,一片咀嚼草料的聲響。

明箏沿着一排簡陋的茅草房,挨個進去探查。有的是空地,有的住着人,看着裏面沒有她熟悉的東西,她便走到下一間,有一間他認出小六的耍頭,什麼風箏呀,陀螺呀,其他幾間也是空的,她有些失望,難道是自己遺漏了什麼,最後就剩下靠盡頭的一間房子了。

門是關上的,明箏站在窗下,小心扒著木格窗往屋裏看,一眼看到方桌上一個酒葫蘆,明箏心下一喜,原來本心住在這裏。明箏輕輕推開門,轉身關上房門,她站在門口看了眼室內,房子不大,倒是乾淨舒適,一炕一桌一椅,靠牆一個木箱子。

明箏走到木箱子面前,看見箱子竟然上了鎖。明箏看着這個箱子,她想不出這裏會放什麼,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深,索性撬開看看再說。於是,她從腰間取下匕首,對着鎖口探進去,刀刃碰著鎖芯,發出刺耳的聲音。

「要不要我幫你?」

明箏耳邊驟然響起這熟悉又有些放蕩不羈的聲音,明箏手一抖,忙收回匕首,她不敢回頭,她再清醒不過,她辨認出來這就是寧騎城的聲音,連一絲偽裝他也懶得做了,前幾日他還把聲音偽裝起來,讓她一時猶豫不決,而此時這聲音和這語氣……

明箏緩緩回過頭,本心就站在她背後,明箏身體靠向木箱,雙手緊緊抱住匕首,她盯着他的臉,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寧騎城。」

「你的話,誰會信?」本心雙手叉腰,歪著頭斜視着她,一雙憂鬱深邃的眼眸看着她。

「我可以證明。」明箏固執地說道。

「你怎麼證明我是寧騎城?」本心突然來了興緻,眼神里跳躍着一種蠢蠢欲動的情緒,他好奇地望着她。

明箏突然雙手舉起匕首,指著本心道:「你,你敢把衣服脫了嗎?」

「哈!」本心一笑,眼神里突然湧出一種含情脈脈又帶點邪惡的神情,「這有什麼不敢的,明箏,我敢脫,你敢看嗎?」

明箏咬牙閉上眼睛,急得雙手一陣緊抖,眼淚都憋出來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是寧騎城的對手,只得大聲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你冒用本心的名號,待在這裏到底想幹什麼?這裏的人待你不薄,蕭天更是數次救你,你不能再做傷害他們的事。我只是想證明你就是寧騎城,我不想看到你繼續蒙蔽大家,你身上如果有傷疤,便是寧騎城。我看到過寧騎城身上的傷疤,我永遠都不會忘,你敢讓我看你身上嗎?」

「這麼說來,你與寧騎城曾經很親密呀。」本心戲辱道。

「你不要胡說八道。」明箏急得直叫。

「那你如何看見過他的身體?」本心又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只有同床共枕的人,才可以看見對方的身體。」

明箏大吃一驚,她瞪着他,直搖頭。

「你不怕你的夫君誤會嗎?聽說你們倆這兩天在鬧彆扭,」本心狡黠地一笑,「如果他因為這件事不要你了,你可別哭鼻子。」

明箏手裏的匕首落到地上,她雖然知道本心是在威脅她,但是這件事難免不被蕭天誤會,她如何可以說得清呀,寧騎城胸前背後密密麻麻的傷疤她是不會搞錯的,但是要如何在眾人面前說清楚呀?

明箏尋思片刻,突然心一橫,道:「即使所有人誤會我,我也要告訴大家真相。」

剛才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此時聽見明箏做了決定,本心突然像換了個人,他平靜地盯着明箏,眼神里流露出敬佩的神情。他彎腰拾起地上的匕首,交給明箏道:「好,既然你做了決定,你說去哪裏,我就跟着你去,任憑你們處置。」

這次倒是輪到明箏吃驚了,她不相信地看着他。

「要不,直接去櫻語堂,走吧。」本心說着直接走了出去。

本心在前,明箏在後,兩人一路再無交談,徑直向櫻語堂走去。此時天色已晚,山莊各處都開始掌燈,星星點點的燈火迷了明箏的眼,她越走越慢。

本心站在前面等她,明箏望着他豎長的身影,雖然他穿着粗布短衣披頭散髮,但是那骨子裏散發出的傲氣,是任何人都不具有的,從她進入京城的第一天起,在那個虎口坡就與他打交道,一直到被他帶入府里,如果說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和寧騎城打過最多交道的人那必是她,她不會看錯,讓他冤枉。

明箏堅定了信心,快步走了過去。

本心乜眼看她走來,也不說話,繼續向前走去。

櫻語堂里蕭天正與玄墨山人、李漠帆說着一件事,就是那日救本心時,在石坪鎮遇到的金禪會的事。

「以前沒有聽說過,」蕭天繼續說道,「這個金禪會是何背景仍是個謎,這兩日我派興龍幫的人去石坪鎮打聽,也是眾說不一,那日咱們等於砸了他的場子,我心裏一直對此事有些擔憂。」

「以前聽說過白蓮會,據我看這個金禪會跟白蓮會也差不多,說到這裏我不得不提我天蠶門的仇人柳眉之。」玄墨山人皺起眉頭道,「柳眉之是何種人我就不說了,我想這些人大致都是一些宣揚邪術的人,蠱惑一些無知的民眾,因此搗壞一個窩點是為民除害,兄弟不必介懷。」

「是呀,」李漠帆點點頭道,「我看裏面的人一個個神神道道的,不像好人。」

蕭天憂心地搖搖頭,道:「你們有所不知,當年柳眉之在京城時他的信眾很多,這是一股不可預知的力量,我們不可小覷。」

「兄弟,你多慮了。」玄墨山人正說着,看見明箏走進來,便放下話題,樂呵呵地看着明箏道,「弟妹呀,這麼早就過來催人啊……」話到一半,看見後面還跟着本心,他急忙閉嘴,看着兩人的神態有異,屋裏人都站起身,看着他們。

蕭天一步走到明箏面前,他目光迅速地在明箏和本心臉上掃過,蹙眉凝目望着明箏,連話音都變得嚴厲起來:「明箏,你先回去,我一會兒過去。」

明箏眉毛一挑,就像沒有聽見他的話,手指著本心道:「我把他拉來了,你自己問問他,他到底是誰?」

「明箏!」蕭天眼神里充滿埋怨和怒火,他嚴厲地說道,「我怎麼跟你說的,又瞎胡鬧。」

明箏從沒想到蕭天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她氣呼呼地站在原地瞪着他,只聽蕭天接着說道:「他是張念祖,我比你清楚。」蕭天說着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道,「你先回去吧,現如今你已為人婦,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做任何事都要先徵得夫君的同意,不過我也知道你沒有父母告知你這些,以後要記住了。」

明箏眼裏憋著淚水,在玄墨山人和李漠帆在場的情況下,她忍住了,但是那件事她一定要說清楚,她指著本心說道:「他……」

蕭天怒了,大喝了一聲,道:「我說過了,他是張念祖。」

蕭天的突然發飆,驚呆了在場所有人,李漠帆走過去想勸勸,被蕭天一把推開。這時本心突然開口了,他說道:「明箏姑娘一直覺得我是寧騎城,我知道我與寧騎城有一張相同的面孔,我也知道,寧騎城以前做過很多傷天害理的事,他對不起你們,有道是父債子還,兄弟相償,也算合情合理。此時我來,就是一個目的,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任你們處置。」

玄墨山人點點頭道:「甚善。」接着笑着說道,「但是一碼是一碼,不可混為一談。」

「明箏姑娘是見不得我這張臉吧,」本心說着,突然從袖口抽出一把短劍,向自己的左臉上刺去,轉瞬之間血珠噴涌而出,眾人大驚,想阻止已來不及。

「念祖——」蕭天大喊一聲,第一個飛身到跟前,上前伸手去奪短劍,一掌抓住劍刃,血從蕭天的手心湧出來,本心一愣,盯着蕭天鮮血直流的手,短劍被蕭天牢牢握住,血珠四濺,也分不清是蕭天的血還是本心的血。

明箏嚇壞了,急忙大叫:「來人呀!」

從外面跑進來幾個人,看見蕭天和本心臉上身上都是血,也都不敢動,還是玄墨山人在一旁以內功逼退兩人,把蕭天手裏的短劍奪下,蕭天右手掌劃開一道深深的刀口,一直血流不止。本心的左臉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肉皮翻開,鮮血流了一身。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人都瞠目結舌。

「快去,快跑到寒煙居叫我的弟子帶着藥膏前來。」玄墨山人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喊著一旁的小廝,幾個人撒腿就跑。

不一會兒,陳陽澤背着一個藥箱跑進來,一看現場,也是一驚。玄墨山人命陳陽澤給蕭天包紮,他親自給本心往臉上上藥,然後用棉布緊緊地裹了起來。

大家忙碌了一陣子,蕭天手上裹着厚厚的棉布,本心臉上裹着棉布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蕭天走到本心面前說道:「念祖,不管別人說什麼,我蕭天只認你是念祖。」

本心眼裏涌動着淚光,他幾乎哽咽地說道:「你……何必……為我,為我這樣!」

「念祖,你的父親與我祖父曾經患難與共,同仇敵愾。我父親生前曾經不止一次提到你父親張竟予,稱他為邊關的銅牆鐵壁。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不需要任何人來證實,念祖,我願與你義結金蘭,你看可好?」

本心沒想到蕭天會如此待他,他眼裏的淚滾滾而下,他哽咽著垂下頭,作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便是被認同,被尊重。這段時日他幾次被蕭天救下,他再笨豈能看不出蕭天對他披心相付,如今又說出要與他結金蘭之義,他原本枯井般的一顆心徹底被蕭天打動,蕭天和他的弟兄們用言行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踏實,這些便像一股清流慢慢注滿他乾枯的心田,讓他再一次心潮澎湃,他不再退縮,突然跪下道:「兄長,請受兄弟一拜。」

蕭天急忙扶起本心,由於一隻手纏着厚厚的棉布,他只用一隻手拉住他,他回頭看着李漠帆和玄墨山人,輕鬆地說道:「兩位哥哥,你們是我們結拜的見證人啊。」

李漠帆也很感動,又多了個兄弟也是大喜事,急忙吩咐手下人拿來酒水和結拜用的公雞,在高案上點燃香燭,李漠帆用刀割破公雞脖頸取下幾滴血流進酒碗裏。

在他們忙碌的時候,明箏一臉落寞地走出櫻語堂,她本來一心想指認本心是寧騎城,沒想到峰迴路轉,卻是這個結果。有那麼一刻,她看着他們幾人稱兄道弟、兄弟情深的樣子,真以為是自己弄錯了,她腦中一片混沌,默默走出去。

她走到門邊,聽見裏面蕭天和本心高聲念道:

「皇天在上,今日蕭書遠與張念祖結為異姓兄弟,皇天后土,實鑒此心,今後若背義忘恩,天人共誅。從今以後,蕭書遠與張念祖死生相托,吉兇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

蕭天說完轉身望着本心,本心也轉身望着蕭天,兩人四目相對,本心多日裏第一次露出笑容。李漠帆端著滴了公雞血的酒遞給他倆,兩人接過酒,先是歃酒於地,然後仰脖一飲而盡。

「甚好,」玄墨山人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捋著鬍鬚哈哈一笑,「你們兩家原本就是世交,如今兄弟締結金蘭之好,接上了上輩的情誼,可喜可賀呀。」

「兄弟,為兄有話要說,」蕭天說道,「吾土道長仙去了,兄弟不如脫了道袍,還你原本的身份,你是張家長子,將來要為張家開枝散葉,我這個山莊雖小,但是有一幫好兄弟,你既與我結拜,他們也是你的兄弟,以後咱們一起攜手打拚,你看可好?」

「念祖願聽兄長吩咐。」此時的張念祖向蕭天深深一揖,然後轉向玄墨山人和李漠帆,兩人也都十分周全地還了禮。

蕭天叫手下去端酒菜,一會兒一桌子豐盛的菜肴擺上桌面,但看到張念祖被包紮的面孔,蕭天說念祖可以不喝,咱三個人喝。但是誰知張念祖揭開包紮的棉布,對着縫隙往嘴裏先灌進一碗酒,可能是酒灑出來滴到傷口上,張念祖疼得一陣齜牙咧嘴,嘴裏卻大叫:「好酒。」

蕭天大笑,道:「兄弟的性格,我喜歡。」說着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四人在這裏推杯換盞,好不熱鬧,直喝到三更天才撤。臨走,蕭天吩咐下面把張念祖的東西搬到櫻語堂西廂房,這間房自李漠帆搬走與翠微姑姑同住后,一直空着。

手下扶住喝得大醉的張念祖住到了西廂房,幾個手下送走了玄墨山人和李漠帆。蕭天看一切都安排妥當,這才坐下來喝了一口茶,一旁的隨從過來問道:「幫主,你今兒是在這裏住下,還是回聽雨居?」

蕭天直到此時才感到事情棘手,他向隨從擺擺手,讓他下去休息。四周靜謐無聲,他想到明箏,心裏有些忐忑。晚上他對明箏大發脾氣,明箏其實就像一潭碧水,清澈見底,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他都明白是何意思,她是好意他當然明白,只可惜自己一次次怒懟她,如今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想到要如何過了這一關,蕭天皺起眉頭。他與明箏成婚幾天了,接二連三地出事,沒拜成堂,連洞房也沒進,今日又怒懟了她,明箏能不生氣嗎?蕭天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出了門,往聽雨居走去。

一路上只聽見風聲和蟲鳥的叫聲,蕭天一邊走一邊在想怎麼給明箏賠罪,說點什麼好話,其實明箏很好哄,只是她執拗起來,幾頭驢都拉不回來。

走到聽雨居的月亮門前,蕭天平靜下心緒,探頭看見裏面正房裏還亮着燈光,心裏一喜,走到游廊上正碰見提着燈的夏木。夏木嚇一跳,認出是蕭天,急忙走上前,屈膝行禮:「狐王。」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蕭天沒話找話問道。

「回狐王,我去上門閂。」夏木道。

「郡主睡下了?」蕭天問道。

「沒有,剛進房裏。」夏木道。

「她去哪兒了?」蕭天一愣。

「郡主一直在院子裏舞劍。」夏木猶豫了一下,小心地說道,「看上去有些生氣。」

蕭天皺起眉頭,向夏木揮了下手,夏木退下去。蕭天慢慢走到正房門前,屋裏亮着燈光,從窗上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蕭天硬著頭皮敲了下房門:「明箏,是我。」

等了片刻,屋裏傳來怒氣未消的一句話:「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可是你夫君。」

「你不是了,我要悔婚。」

話音剛落,屋裏的燈火滅了,蕭天站在門外愣了半天,他在廊下來回走了幾圈,低着頭默默往回走去。

翌日卯時,蕭天從噩夢中醒來,他一骨碌坐起身,右手傷口腫起很高火辣辣地疼著,他叫來手下幫他穿好衣服,便向聽雨居走去,想着睡了一夜,明箏的氣也該消了吧。

看着天色還早,蕭天拐到寒煙居找玄墨山人先給手換藥。玄墨山人已起來,正在院子裏習劍,有弟子看見他,蕭天不讓打擾玄墨山人,讓弟子給自己換藥。

從玄墨山人處出來,又到前院處理一些莊子裏的事情,看看天空陽光正好,這才向聽雨居走去。

走進月亮門,蕭天看見夏木和梅兒在院子當中晾晒衣物,蓮兒拎着一個小木桶四處撿拾落到地上的各色花瓣。他沒有打擾夏木和梅兒,而是躡手躡腳走到蓮兒身邊,蹲了下來。

蓮兒看見蕭天,臉上綻出笑容,蕭天把手指放嘴上,發出「噓」的聲音,然後悄悄說道:「蓮兒,咱們玩個遊戲吧。」蓮兒忙點頭,蕭天笑着說,「去找郡主,嚇她一下,如何?」

蓮兒肉嘟嘟的臉上,雙眼放光,高興地點點頭,也學着蕭天的樣子小聲說道:「我知道郡主在哪兒,我帶你去。」說完提着她的小木桶,拉着蕭天的手向水塘走去。

水塘邊柳樹成行,嫩綠的柳條隨風飄蕩,柳絮滿天飛舞,像雪花一樣。水塘邊的亭子裏,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坐在石台上。蕭天彎身抱住蓮兒,在她紅撲撲的臉蛋上親了一下,附在耳邊說了一聲:「你去給郡主說,有個傻子知道錯了,去。」

蓮兒一聽,感覺甚是有趣,便歡蹦亂跳地向亭子跑去,她直接跑到明箏面前。明箏正盯着空中飄飄揚揚的柳絮發獃,突然感到裙擺一動,低頭看見蓮兒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明箏本來皺着的眉頭舒展開,她彎下腰,摸了下蓮兒的臉蛋道:「蓮兒,你怎麼來了?」

「郡主,有個傻子知道錯了。」蓮兒咯咯咯笑着說道。

明箏一皺眉,問道:「蓮兒,你說什麼呀?」

「有個傻子知道錯了,」蓮兒笑着,向後一指道,「是狐王讓我說的。」

明箏抬起頭看見蕭天慢慢向這裏走來,她看着蓮兒又氣又想笑,便附在蓮兒耳邊說道:「你去給狐王說,有個人讓傻子氣死了。」蓮兒呵呵笑了起來,突然覺得這個遊戲甚是有趣,便轉身向蕭天跑去,由於跑得快,臉蛋更紅了,像一個紅蘋果。

蓮兒跑到蕭天面前,蕭天看見蓮兒興奮的樣子,也高興起來,他抱起蓮兒急忙問道:「郡主怎麼說?」

「郡主說,有個人讓傻子氣死了。」蓮兒說完哈哈哈笑起來。

蕭天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對蓮兒說:「我跟郡主有事要說,你先去找梅兒姐姐,我一會兒再跟你玩。」蓮兒乖巧地點點頭,獨自跑去玩了。

蕭天走到亭子裏,明箏氣哼哼地背過身去不理他。想想昨晚他當着那麼多人面呵斥她的樣子,她就一心委屈。蕭天在背後突然叫了一聲:「哎喲,這隻手不行了。」明箏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蕭天昨晚奪劍受了傷,還是忍不住回過頭。

「活該!」明箏看着蕭天包着棉布的手,「疼得厲害嗎?」

蕭天皺起眉頭,點點頭,笑着說道:「你要是不生氣了,我的手也就不疼了。」

「蕭天,我生氣跟你手疼有何關係?」明箏白了他一眼,往亭子邊走去。

「怎麼能說沒有關係呢?你我是夫妻嘛,夫妻連心。」蕭天跟到明箏身邊賠著笑說道。

「你真這麼想嗎?我以為你只要有兄弟就行了,你還要什麼妻子,還要什麼家!」明箏眼裏憋着眼淚,瞪着蕭天道,「你信任過我嗎?你只信任你的那些兄弟,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麼?」明箏說完,哭着跑了,她沿着水塘的堤岸向遠處跑去。

蕭天獃獃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

一路心情鬱悶地走到庭院裏,看見夏木,他向她招了下手,夏木急忙跑過來,蕭天壓低聲音對她吩咐道:「你去跟着郡主,她去哪裏都要回稟我。」夏木點頭,屈膝行禮,退到一邊。

蕭天徑直出了月亮門,走回到櫻語堂。

午後,明箏陪着蓮兒在院子裏玩耍了一會兒,讓梅兒把蓮兒引走了,自己回到房裏。夏木悄悄跟進來,看見明箏從衣架上取下鵝黃的比甲,便好奇地問:「郡主,你要出門?」

「夏木,去院裏摘些鮮花來。」明箏往她月白色掐腰小衣上套上了比甲,看了眼下身的藕色百褶裙,上面濺了不少泥點,便跑到窗下的箱籠里找衣服。

「郡主,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夏木不放心地問。

「去祭拜師父。對了,」明箏回頭問夏木,「我的那件百鳥朝賀裙呢,我要穿上那件,讓我師父她老人家看看。」

夏木想了想,走到箱籠前,打開箱蓋,在裏面小心地翻動着,最後找到那件衣服,雙手托著走到明箏面前。明箏一笑,拿起衣服跑到屏風後面換上了,然後又穿上比甲,在銅鏡前晃了晃,心滿意足地跑出去。

夏木跟着跑出去,看明箏走到花圃里采了一捧鮮花抱在懷裏,便走過去說道:「郡主,你要出山莊,是不是先去回稟狐王一聲?」

「不!」明箏似乎是故意賭氣似的,「偏不,你們誰都不許跟着我,我要和我師父單獨說說話。」

明箏前腳剛出了聽雨居,夏木便往櫻語堂跑去。

風和日麗,碧空如洗。小蒼山近在眼前,不由讓人眼前一亮,感嘆千山一碧,再也尋找不出其他辭彙可以形容出這種草木蔥鬱百草爭春的勝景,明箏騎着馬似是閑庭漫步般闖進了這春日的勝景里,不由觸景生情,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她翻身下了馬,從馬鞍邊的布囊里取出花束,向山坡走去。卻看見山坡上有一匹馬在吃草,她吃了一驚,正環顧四周,看見一襲灰袍從坡上緩緩向她走來。

「你怎麼跟着我?竟然還給我帶來了鮮花。」蕭天笑着直接從明箏手裏搶過花束,明箏詫異地望着他,但是蕭天不容她開口就拉着她走到了坡上。

明箏看見師父的墳前,已擺好了香燭果品,還有一壺酒。蕭天把鮮花放到墳頭,先跪了下來,叩頭道:「師父,你的徒兒夫婿前來看你了。小婿不才,願傾盡所有,護你徒兒一生周全,你老人家可以放心了,今日在你面前留下誓言,此生絕不負初心。」

明箏聽到此處,眼裏的淚唰地湧出來。

蕭天站起身,把明箏拉到近前低頭看着她,明箏一肚子的氣不知何時已煙消雲散,只發狠地說道:「你在師父墳前說的話,可是要記住了。」

「永生不忘。」蕭天說着,彎身抱起明箏就走。

「去哪兒呀?」明箏在蕭天懷裏踢騰著。

「你不是說也沒有拜成堂,也沒有入洞房嗎?」蕭天走到他的馬前,把明箏放到馬背上,然後翻身上馬,策馬向三岔口奔去,明箏只聽到耳邊風呼呼地響,她叫了起來:「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去一個你沒去過的地方。」蕭天催馬平治,養精蓄銳的黑駿馬此時發了飆般向前沖,明箏嚇得縮起身子,靠在蕭天厚實強壯的胸膛前,一動也不敢動,蕭天一隻手環抱住她,免得她被馬顛出去。明箏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抓住蕭天的手臂不放,嘴裏大喊著:「我覺得我要飛出去了。」

黑駿馬沿着山道向大山裏飛奔,蕭天不停地催著馬,明箏不敢睜開眼睛,她覺得髮髻被吹散了,滿頭的烏髮隨着身子飄飛,耳邊是風聲、偶爾飛過的鳥鳴聲,馬蹄的聲音越來越響亮,明箏幾乎癱在蕭天懷裏,她覺得她要昏過去了。

突然,四周靜下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箏,你睜開眼睛。」明箏這才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被眼前看到的景色驚呆了,她急忙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眼前是一個幽閉的山谷,山谷三面環山,一面臨湖。湖水碧藍映照着藍天,湖面的一角幾乎被一種水生植物蓋住,開着一種小白花,甚是可愛。蕭天下了馬,伸手去接明箏,明箏看到他右手上還包着棉布,就要自己下馬,但是她雙腿已經麻木了。

蕭天一笑,還是把她抱了下來。

「這是哪裏啊?」明箏驚奇地問道。

「這裏離小蒼山不遠,」蕭天指著面前的湖面說道,「這是玉女池,據當地人講,是天上的織女來人間沐浴的地方。」

明箏笑了起來:「太有趣了!」

明箏站到鬆軟的土地上,花草齊膝,不時有成群的蜜蜂嗡嗡著飛過去,一群群蝶兒在花叢間嬉戲,各色蝶兒似乎沾上了花草的顏色,在明媚的陽光下閃著絢爛耀眼的光彩。明箏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山谷,她興奮地去追逐一群蝶兒,一邊跑一邊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蕭天鬆開馬的韁繩,任馬兒在草叢中隨性吃草,他慢慢向明箏走去。遠處,明箏已摘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花,她身着藍色的長裙在花海里跑來跑去,在蕭天眼裏就像一隻美麗的大蝴蝶。蕭天也彎腰採花,他采了一把粉色的花走過來。

明箏跑了一會兒,累了,便躺在了花草叢中。蕭天走過去,坐到她身邊道:「知道這是什麼花嗎?」明箏坐起來拿起那把花放在眼前看,搖搖頭。「它叫羽葉靈,看它的花瓣像不像羽毛,這種花在檀谷峪最多了。」

「大哥,檀谷峪有這個山谷美嗎?」明箏十分嚮往地問道。

「比這裏大得多,也比這裏美,那是一處真正的人間仙境。」蕭天笑着說,從明箏口中又聽到她喊他大哥,他放心了,心情也隨之一盪,「等翠微姑姑產下孩子后,我就帶你和族人回檀谷峪。」

「檀谷峪竟然比這裏還美?」明箏驚訝地環視四周,腦子裏想像著比這裏還美會是個什麼樣子,她陶醉地喃喃自語,「我要在檀谷峪建個花房,還要建樓台,我天天坐在樓台上看花看天上的星星。」

「我全答應你,我親自給你建樓台。」蕭天笑着說,「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個山谷嗎?」

明箏搖搖頭,溫熱的陽光暖洋洋地曬在她身上,微風送過陣陣花香,她看着眼前的蕭天,從沒有見過他如此溫和,一雙鳳眼雙目含情地看着她,「那日是我不好,醉酒誤了良辰,如今補過可好?」

明箏的臉驟然紅漲起來,她慌忙搖頭:「不可——」話音未落,她已被蕭天擁入懷裏,她躺倒在鬆軟的草叢中,從髮絲間伸出一朵黃色的蒲公英,她望着蒲公英卻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讓她回憶起那次跌入陷阱,在漆黑的井下她就是這樣蜷縮在這股熟悉的氣味里,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和迷戀,也許在那時,她就一直期盼著這一天。

但是,明箏還是一把推開了蕭天,蕭天臉色一白,「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是。你可知拜堂成親對一個女子是多麼重大的事,誤了良辰就說明你根本不在乎我,你的心裏只有你的兄弟,你的大業,我在你心裏有位置嗎?」

「你的位置何止是在心裏,」蕭天傷感道,「你對我而言無處不在。」

明箏乍然聽蕭天開天闢地般說了句情話,很是驚訝,她深深地望着他,「你說的可是真的?」

蕭天俯下身,臉幾乎貼到明箏臉上,鼻尖觸到明箏面頰,滾燙滾燙,他眼裏流露出的綿綿情意,瞬間就把明箏所有的怨氣和不滿趕到了九霄雲外,蕭天含糊地說了一句:「我是你的夫君。」說完,臉俯下嘴唇將要觸碰到明箏時,一隻纖纖玉手擋到了中間。

「夫君,我有話要說。」

「以後再說。」

「不行。」

「你說。」

「咱們這是要補那日的良辰嗎?」明箏吃力地喘了口氣,蕭天的分量很重,她想推開他,但是被他雙臂擁著,絲毫動彈不得,她想想此時不宜激怒他,幸虧她跟隱水姑姑習過六年武,不然豈不被他壓成渣渣。但是即使這樣,她也要把話說清楚。「我師父隱水姑姑對我說過,她說一個女子……」

「咱能不能長話短說。」蕭天聲音喑啞地提醒她。

「好吧,長話短說就是,一個女子跟一個男子一旦拜了天地,就是一生一世,必要一生一世相隨,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明箏感到身上一輕,舒服地喘了口氣,瞥見蕭天不知在忙活什麼,氣憤地問道,「我說的話,你在聽嗎?你在忙活什麼?」

「你說,我聽得見。」蕭天瓮聲瓮氣地道。

「我隱水姑姑還說,女子在拜堂后,一定要給她夫君立規矩。」明箏說着感到身上一涼,忙低頭看,天呀,她那一身高貴無比的百鳥來賀嫁衣呢?

身上一沉,蕭天的臉不懷好意地湊過來:「你要給我立規矩。」

明箏此時顧不上禮義廉恥,瑟縮在他寬大的衣袍里,點了點頭:「第一,不準納妾。我隱水姑姑說了……」

「先把你隱水姑姑放一邊行嗎?」蕭天有些忍無可忍地道,「改天我一定再去好好祭拜她,感謝她給我教導出一個好娘子。說吧,還有什麼?」

「第二,生幾個孩子,我說了算。」

「這個你也要當家?」

「我隱水姑姑說了,為人娘親是一個女人的福氣,我要好多孩子。」明箏還沒說完,只覺眼前一黑,嘴唇便被堵上了,她喘著氣掙扎著叫起來,「還沒有說完。」

「以後再說。」

…………

恍如一夢,明箏從恍惚中睜開眼睛,看見頭頂上一片星辰,一顆顆明如寶石,璀璨奪目。明箏詫異起來,慢慢從腦中碎片般的記憶中找到了答案,臉上猛然紅漲起來,她發現自己蜷縮在蕭天的衣袍里,身下茂密的草叢似柔軟的床榻,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頭頂上的星辰詼諧地提醒她,她這個初為人婦的女人是個十足的懶蟲。

明箏急忙拉開蕭天的外袍,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整理過了,只是有一兩處扭結了,不由臉漲得更紅了,連這種事都讓夫君做了。明箏心裏一陣懊惱,暗罵自己怎麼如此不矜持,怎麼不知羞恥地躺在這裏大睡了一覺。她抬頭四處尋找蕭天,發現在湖邊有一處篝火,火光映照着一個忙碌的人影。

明箏望着那個人影,心裏泛起一股濃濃的甜蜜。她站起身,拿着他的外袍向篝火跑去,走到近前她放輕腳步,看見蕭天只穿了中衣站在篝火邊烤魚,離得很遠,就聞到一股清香。明箏跑過去突然從背後抱住了蕭天的腰。

「醒了。」蕭天回過頭,笑着問道,「你幾天沒睡過覺了?」

明箏臉一紅,嗲聲道:「還不是因為你。」

「你呀,有時候是好心添亂。」蕭天眉目含笑道,「有時候看人,我比你看得清楚,畢竟比你多吃了幾年飯,在江湖上多栽了幾個跟頭。你說呢?」

明箏一愣,明白蕭天是對她說本心的事,明箏點了下頭,從那天本心跟她去櫻語堂見蕭天,到後來他揮刀劃破面頰,明箏已經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動搖,她完全混亂了,只得承認道:「是我,我糊塗了。」

「來,快吃吧。」蕭天舉著一條烤好的魚遞給明箏,「不要再想這件事了,都過去了。如今你是有夫君的人了,你可做好當別人娘子的準備了嗎?」

「什麼準備呀?」明箏一愣。

「很簡單,夫唱婦隨。」蕭天一笑道。

「啊,你也要給我立規矩?」明箏不服地說道。

「就一條。」蕭天伸出一指道。

「你說。」

「聽話。」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好了,你的夫君向你發話了,」蕭天裝出一副威嚴的樣子,舉起烤魚道,「把它吃完。」

明箏非常配合地屈身接住,口中念念有詞:「遵命,謝夫君。」明箏說完哈哈地笑起來,「真香啊……」明箏手拿着木扦子聞了聞上面烤得焦黃的小魚,食慾大開,剛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什麼,她抬頭看了看天,不由叫道,「大哥,這個時辰了,如果山莊里發現咱們倆不見了,會怎麼樣?」

「你終於想到這個問題了?」蕭天大笑起來,「想知道嗎,可能會大亂。」

「那可如何是好?」明箏想想聽雨居那一院子的人,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

「但是,我也不想趕夜路回去,」蕭天咬了口魚,看着明箏笑着說道,「今夜就在此安營紮寨吧。」

「太好了。」明箏索性也不再去想,「好不容易跑出來一次。」

明箏和蕭天並排坐到篝火旁,兩人一邊吃着烤魚,一邊說着話。蕭天看着明箏,眼神里滿是幸福的喜悅,他笑着說道:「明箏,你知道嗎,今日是我這些年來過得最輕鬆幸福的一天,沒有拔劍迎敵沒有被追殺,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我真想永遠和你這樣過一輩子,生一群孩子,你教他們識字,我教他們習武,蓋一片房子,種一片莊稼,多好呀!」

「大哥,難道我們不會這樣嗎?」明箏把身體靠到蕭天懷裏,望着滿天的星辰,月亮也升起來,似銀盤墜在空中,「這也是我夢裏的景象,你和一群孩子……」明箏一隻手托著臉頰,臉上溢滿了幸福的微笑。

「會有那麼一天。」蕭天望着遠處的天空,發現那裏雲層厚重,似在醞釀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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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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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似憶曾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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