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淚濕闌干

第三十七章 淚濕闌干

第三十七章

淚濕闌干

瑞鶴山莊十里之外有一個集市叫石坪鎮,逢五和十五是周圍山裏人趕集採買和出售山貨的日子,每到集日四面八方的人聚集而來異常熱鬧。今日正逢初五,山莊曹管家列了採買的單子正往前院裏走,被小六看見攔著不讓走了。

「曹叔,你好歹帶着我去,我在莊子裏都悶出病了。」小六跟着一陣軟磨硬纏。

「你這個毛小子,別跟着添亂啊。」曹管家忙得腳不挨地往前疾走。

小六纏着曹管家不放,曹管家硬是沒轍,只得答應帶他去,小六這才撒手,興奮地跑回馬廄他的住處,拿他平日積攢的碎銀去了。

曹管家帶着賬房李先生坐上馬車車廂,小六和趕車人並排坐在前面,馬車駛出山莊大門,出了三岔口,沿着下山的路一路向西,向石坪鎮駛去。

路上積雪已融化,初春的朝陽下,車上每個人身上都被曬得暖洋洋的。曹管家叫着小六打趣道:「六子,你急着跑集市上幹嗎呢?尋媳婦嗎?」曹管家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趕車人嘿嘿地笑了兩聲:「小子,趕明兒叔給你張羅一個,是俺們屯裏一枝花。」

「呸,俺才不稀罕。」小六抱着他的錢袋,撇著嘴不理他們。

馬車很快就駛進石坪鎮,雖說是鎮,就巴掌大塊地方。從東到西一條街,沿街一二十個鋪面,平時冷冷清清,只有逢集才會熱鬧起來。此時已近正午,遠遠就看見街面上車馬人流涌動,街邊站滿出售山貨的山裏人,中間緊窄的過道人流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小六從馬車上蹦下來,興奮地往人群里鑽,被曹管家一把抓住:「六子,回來,不準亂跑,不然下次不帶你了。」曹管家的話一下點中要害,小六隻得跟着曹管家和賬房先生一起走。曹管家囑咐完趕車人馬車停放位置,便朝他們走來。

三人匯入趕集的人流,被人流裹挾著向前面走去。

兩邊貨攤上賣什麼的都有,大都跟吃有關。各種山珍野味藥草,琳琅滿目。還有就是賣作物種子,什麼稀奇古怪的作物種子都有,眼看到了春播時節,賣種子的又常兼賣農具,各種型號的鐵器都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曹管家一路走一路瞧,似是樂在其中。轉了幾圈,他才想到正事,從衣襟里掏出他採買的單子來,左拐右拐走到賣藥草的貨攤前,仔細地端詳著藥草與賬房先生小聲地談論起來。

他們身後的小六四處張望着,心早飛了出去。看見前面街角處圍了一堆人,不時發出叫好聲:「打得好,打呀,打——」小六畢竟年齡小,平日就喜看熱鬧,這次豈能放過一個瞧熱鬧的大好機會,他甩下曹管家和賬房先生向那堆人跑去。

遠遠看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在打一個人,一堆人打一個人,周圍還有這麼多叫好的。小六很好奇,他靈巧地從人群里擠進去,看見地上趴着一個同樣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男人。眾乞丐年齡相差很大,有頭髮斑白的老乞丐,還有僅僅四五歲的小乞丐,他們叫囂著不分輕重地打着地上的男人,那男人一動不動任他們打。

小六問一個圍觀的中年人:「大叔,這些乞丐為何打這個人?」

「這個男人以前沒見過,估計是流落至此。」中年人嘆口氣說道,「身上的衣服像是個道袍,他在這裏躺了幾天了,看來活不成了,這些乞丐嫌他晦氣,擋了他們的財路。」

「擋他們的財路?」小六一臉憐憫地望着地上的男人,聽聞穿着道袍,小六心裏「咯噔」一下,不由一陣緊張,便不顧前面的眾乞丐想看個分明。

中年人笑笑道:「連小哥你都覺得他可憐,路上的人都不忍看見,於是不少人給他丟銅錢,他身上的錢被乞丐撿走了,他連動都不動,也不要錢,唉。」

小六不等他說完,飛快地擠進乞丐堆里,大叫了一聲:「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他的話鎮住了幾個年少的小乞丐,幾個人往後退縮,空出一片地方。小六離近了發現男子身上的確是件道袍,雖說破破爛爛,但還是可以辨認出底色。

小六心裏猛然一陣緊張,他扒開男子披散的亂髮,露出他的面容。雖然他臉上滿是污垢,骯髒不堪,但是那額頭的輪廓和眉目,小六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全山莊都在尋找的本心,雖然看見他的容顏總讓他有些心驚膽戰,但是他心裏清楚,他是寧騎城的同胞兄弟,他是本心。

山莊里幫主派人四處尋找本心,大家都找瘋了,沒想到他竟然流落到這裏。他看見幾個小乞丐還在拿柳條打本心,便大喝一聲:「住手!」他向他們揮手,「別打了。」

小六試圖叫醒本心,本心的背上被柳條抽得一道道血印,道袍更是變成一堆破爛。他推著本心,發現本心身體僵硬似鐵,他嚇得臉色都白了:「本心,你不會死吧?」

突然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個洪亮的聲音在他耳邊叫道:「小子,你認識他?」

小六扭頭看見是那個老乞丐,老乞丐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眼睛閃著精光,小六不滿地推開他髒兮兮的手,點點頭道:「老乞丐,讓你的人住手,再打,我可是不客氣了。」

「呦呵,」老乞丐站起身叫了一聲,「小子,你敢在我的地盤撒野。」

小六環視四周發現乞丐們漸漸圍攏來,他突然指著老乞丐道:「喂,老乞丐,我是瑞鶴山莊的,你敢胡來,一會兒我當家的來了,看不把你們全都收拾了。」

「呦呵,小子,行啊,你瑞鶴山莊的怎麼了,在我的地盤,不拿銀子休想帶走人。」老乞丐叫住眾乞丐道,「把他好生看住了,就要有肉吃有酒喝了。」

「你,」小六看着幾個乞丐抬走本心,知道這個老乞丐想訛錢,便發狠地沖着老乞丐道,「你等著。」

小六轉身往回跑,看見草藥攤前曹管家和賬房先生已離開,恐怕一時在人群里不好找到,便心急如焚地向鎮子東頭馬車停放的方向跑去,遠遠看見駕車人坐在車上打盹,便大叫起來:「老何頭,快,給我解下馬,我要速回山莊。」

駕車人被小六喊醒,看他一個人慌慌張張跑回來,一把掂起腳旁的鋤刀,叫道:「出什麼事了?」

「你別管了,我要回山莊報信,我看見本心道士了。」小六氣喘吁吁道。

「那個瘋道士?」駕車人急忙解下車轅、車橫,把套繩都堆到地上,「你快點回來。」

小六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向山莊奔去。

此時山莊里眾人正聚在櫻語堂議事,蕭天和玄墨山人居中,兩邊分別是天蠶門弟子,李漠帆和明箏等人,眾人正巧說到本心的事,自那日殯葬之後,就一直不見本心的蹤跡,在山莊發現過幾次,均被他溜走。

眾人正苦於沒有應對之策,突然看見小六氣喘吁吁跑回來,一進門就大喊:「幫主,我看見本心道士了,他被一幫乞丐扣下,還被打傷,快不行了。」

蕭天幾乎跳起來:「快說,在哪裏?」

「幫主,我跟曹管家去集市採買,這才看見了他,可慘了,快被那幫乞丐欺負死了。」

「本心道士跟隨吾土道士能不會武功?」天蠶門一個弟子問道。

「這個本心正值壯年,即使不會武功,也不至於被一群乞丐欺負呀。」玄墨山人搖搖頭,不可思議地說道。

蕭天深邃的雙眸望着窗外道:「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他一心求死,對世間事絕望至極。」

「看來那一日對他的打擊太大,這個本心是個心思很重的人,你說得極有可能。」玄墨山人說道。

「還遠不止這些。」蕭天若有所思地道,「應該寧騎城這個兄弟的事對他也有影響。」

「你怎麼不把他帶回來。」明箏急得在一旁插了一句。

「被乞丐們扣下了,他們還恐嚇我。」小六氣呼呼地叫道。

「走,過去看看。」蕭天站起身就往外走,他回頭看見玄墨山人也跟着走出來,急忙阻止道,「兄長,我去足矣,你的傷還沒有痊癒,你還是在山莊等消息吧。」說着,蕭天命令陳陽澤道:「陽澤,隨你師父回寒煙居。」

陳陽澤很機靈地扶著玄墨山人往外走,玄墨山人想想對付一幫乞丐也不宜太張揚,便點點頭道:「也好,這次找回本心,一定要嚴加看管,曹管家採買來草藥,我要給他下幾服猛葯,把他身上的癔症先治癒了。」

明箏跟着小六跑出去,蕭天知道攔不住,便帶着她和李漠帆以及幾個興龍幫的兄弟向馬廄走去。眾人紛紛拉出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一陣人喊馬嘶,馬隊飛馳奔向山莊大門。

一行人馬飛奔到石坪鎮,街上人流少了些,正是歇午的時刻。小六先是飛奔到馬車跟前,看到曹管家和賬房先生都已等候在此,蕭天吩咐他們套好馬車候在此地,他們奔向西頭乞丐窩。

趕集的人流散去,只見街角的一片空地上,橫七豎八或躺或坐着一群乞丐。老乞丐見打東面奔過來一行人馬,也是一驚,剛才小六走後,他也打聽到了小蒼山裏的瑞鶴山莊是遠近聞名的大戶,甚至與江湖幫派有走動,連官府都拿他們沒有辦法,錦衣衛都來過,走了后,山莊一切照樣。

老乞丐是這幫乞丐的頭,他望着馬隊打頭的人器宇軒昂地向自己的地盤馳來,心裏有些發虛。他使眼色給幾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乞丐。幾個年輕乞丐迅速站起身,圍住了蕭天。

蕭天翻身下馬,徑直走到老乞丐面前。

李漠帆沖地上還卧著的老乞丐一聲吼:「老乞丐,還不站起來,我們莊主要問你話。」

「老李。」蕭天止住李漠帆,對着老乞丐拱手一揖道,「老人家,剛才衝撞了你,還請見諒。」

老乞丐見蕭天溫文爾雅的樣子,心裏的戒心放下了,他站起身,趾高氣揚地道:「沒事,大人不記小人過。」

「你……」身後的李漠帆氣不過剛要與他理論,被蕭天攔下。

「剛才我的一位小兄弟回來,說你這裏收留了我們山莊的一個兄弟,他患上癔症,十分危險,還請老人家行個方便,讓我把他帶回山莊醫治。」

「哦,病人啊,」老乞丐看蕭天說話很和善,便開始囂張起來,他走到另外幾個乞丐身邊問道,「你們誰見了?」

「沒見,沒見。」幾個乞丐參差不齊地說道。

「你說謊,」小六跳到近前,氣鼓鼓地指著老乞丐的鼻子說道,「我明明看見他躺在這裏,你把他藏哪裏了?」

一旁一個乞丐站起身,撇著嘴說道:「既是來贖人的,一點誠意都沒有,也不見銀子,也不見酒肉,憑什麼告訴你們?」

「你打我們的人,還敢說這個話,你是不想活了。」李漠帆瞪着眼睛衝過來。

蕭天向明箏使眼色,明箏馬上明白立刻拉住了李漠帆,這幫乞丐一看就是街上的混混兒,跟他們是講不清道理的。蕭天微微一笑,走近老乞丐。老乞丐看他神態溫和,也沒有防備。蕭天在接近老乞丐的瞬間,飛起一腳踢倒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乞丐,虛晃一下,閃身來到老乞丐身後,一腳踹到他的腰窩,老乞丐叫了一聲:「哎喲,我的媽呀!」便嘴啃泥趴在泥地里。

「說,你把那個人藏哪兒了?」蕭天一腳踏在老乞丐背上,聲音威嚴地問道。

老乞丐呻吟著,一隻手指著牆角。

明箏和小六跑到牆角,只見那邊靠牆坐着幾個小乞丐。明箏跑到他們面前,那幾個小乞丐一個個瞪着眼睛看着她。這時,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站起來,向她跑過來,上來拉着她的手,道:「跟我來。」

明箏看着那個小姑娘,心頭一酸,跟着那個小姑娘走到牆壁邊,看見幾個小乞丐的身後躺着一個人,似是已經昏迷。只見他一身破爛的衣服和遍體的傷,正是本心道士,看到這種慘狀,明箏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回頭叫蕭天:「大哥,本心在這裏。」

李漠帆上前按住老乞丐,蕭天抽身向明箏跑去。

明箏蹲下身,想拉本心坐起來,手指觸碰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嚇得一聲尖叫:「大哥,你快過來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蕭天跑過去,用力搬動本心的身體讓他坐起來,把遮住臉的亂髮撩到一邊,露出他的面孔,這才看見他面色發青,嘴唇乾裂起皮,看上去奄奄一息。他急忙用手背去試鼻息,停了會兒,緩聲道:「還有口氣,明箏,去拿水囊。」

小六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遞了過來。

蕭天給本心乾裂的嘴唇里灌了幾口水,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面倒出一顆丹丸,塞進本心嘴裏。

「幸虧帶着玄墨山人給的護心丸,吃下它,生命暫時無礙。」蕭天看着小六道:「你快去把馬車趕過來。」

小六得令,迅速向西頭跑去。

明箏拿手帕蘸着水給本心擦了下臉,臉上的泥土擦掉,露出本心俊朗的面孔,明箏拿手帕的手止不住顫了幾下。蕭天看見明箏背過頭,知道她又想到了寧騎城,便說道:「明箏,他是本心,你害怕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知道,我就是……」明箏心有餘悸地說道,「每次一看見本心,就忍不住想到寧騎城,就像是噩夢一樣。」

「他們是雙生子,不仔細看,當然就像一模一樣。」蕭天寬慰著明箏。

街面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車把式老何駕着馬車駛過來,小六坐在他旁邊,到了近前,小六跳下馬車,向蕭天跑去。

蕭天命李漠帆鬆開老乞丐,這次老乞丐老實多了,也不敢再張狂。蕭天從衣襟里取出一個錢袋丟給老乞丐,道:「裏面的銀子夠你們吃一陣子了。」

眾乞丐紛紛面露喜色,鞠躬致謝。

李漠帆和老乞丐以及眾人一起,把本心抬到馬車上,車上堆滿了剛剛購置的貨品,把本心置於馬車中間,賬房先生和曹管家坐到前面駕車人旁邊,小六跟着李漠帆,與他共騎一馬。一切準備就緒,發現明箏不見了。

蕭天抬眼四處尋找,看見明箏抱着一個小乞丐不放。蕭天走過去,才發現是那個小乞丐抱着明箏不放,眼裏淚水漣漣,哭得明箏也跟着掉淚。

蕭天騎着馬走到老乞丐面前道:「我把這個小姑娘領走如何?」

老乞丐還沒有發話,其他幾個乞丐紛紛伸出手指,有說十兩銀子的,有說五兩銀子的,一片嘰嘰喳喳聽不清楚。

「十五兩銀子。」老乞丐伸手一比畫。

蕭天從懷裏又取出一個錢袋,從裏面摸出十五兩銀子扔給老乞丐,眾乞丐喜不自禁,擁在老乞丐四周,爭着去看銀子。

蕭天騎馬來到明箏面前,叫住明箏道:「明箏,走了,把她帶走,以後她跟着你了。」

「什麼?」明箏仰臉看着蕭天,「你是說咱們可以帶她走?」

「就是這個意思。」蕭天看着明箏點點頭,眼裏充滿寵溺。

明箏把小乞丐放下,用手背擦去她臉上的灰塵,小姑娘似乎也聽懂了剛才他們的對話,眼裏放着光彩。

「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明箏問道。

「蓮兒。」小乞丐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着明箏。

「跟姐姐走吧,」明箏拉住她的手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

明箏把小乞丐抱上自己的馬,她也翻身上馬,蕭天跟在後面,兩匹馬來到眾人前面,一起向山莊的方向疾馳而去。

眾人騎馬在前,漸漸與馬車拉開距離。

蕭天側臉看着明箏身前坐着的小姑娘,笑着道:「看着真是跟你小時候有幾分像。」

「你何時見過我小時候?」明箏納悶地問道。

「當然見過。別忘了咱們的父輩有交往,那一年京城裏傳為奇談的神童宴,我可是隨父親同去的。」蕭天說道。

「唉,」明箏嘆息一聲,「兒時的事,我大致都不記得了,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我更多記得的是跟着道觀里的師姐們四處化緣,就像這個小乞丐一樣,我看見她就想起了我。」

「這個小乞丐遇到你,也是她的福氣。」蕭天寬慰道。

明箏看着蕭天,若有所思地說道:「大哥,我有種直覺,我覺得本心根本沒有病,所謂的癔症只不過是咱們想像的,他只是在迴避現實,他不願面對現實,現實對他的刺激可能遠遠比咱們想像的要大,他只是在逃避。」

「哦?你何出此言?」蕭天望着明箏問道。

「大哥,那天我去祭拜隱水姑姑,本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他竟然問起隱水姑姑,還有他父親張竟予將軍。」明箏說道。

蕭天一愣,他深深地看着明箏道:「你怎麼不早說,若是這樣,便不是一個瘋子所為……」蕭天說着若有所思地擰眉沉思,片刻后,緩緩說道,「現在咱們必須幫他走出來,幫他重新站起來,他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

突然,身後馬車上曹管家向他們大聲喊着什麼。

蕭天一愣,意識到一定又出了什麼事,掉轉馬頭向馬車奔去。明箏也隨後跟了過去。

「幫主,不好了。」曹管家匆忙地說道,「我剛剛回頭查看,卻發現,發現人不見了。」

蕭天催馬到馬車後面,發現大車上除了貨物,人已蹤跡皆無。

「本心——」蕭天氣得揮馬鞭甩到山道上,盪起一片塵土。

「大哥又跑了。」明箏懊悔地叫了起來,「咱們就應該綁着他。」

眾人沮喪地回到山莊,曹管家和幾個人去卸貨。蕭天命李漠帆領着幾個人沿山道再去尋找,找到后一定綁着回來。

次日傍晚,山莊已沐浴在夕陽的餘暉里,山莊大門突然被叩開。值守的天蠶門弟子陳陽澤跑向櫻語堂,向蕭天回稟了有人在門前喊著要見莊主。

蕭天立刻跟着陳陽澤趕往山莊大門,看見李漠帆和玄墨山人已到。李漠帆一看見蕭天來,就氣不打一處來地叫道:「幫主,又是那幾個乞丐,想訛銀子。」

蕭天走到門前,命人打開一扇門,他隻身走出去。

門外七八個乞丐簇擁著老乞丐走過來。老乞丐這次倒是很客氣,也學乖了,向蕭天躬身說道:「莊主,你要找的人我們知道在哪裏。」

「喔?」蕭天一皺眉頭,望着那幾個乞丐,看着他們蠢蠢欲動賊眉鼠眼的樣子,不露聲色地說道,「我們昨天不是已經接走了嗎?哪還有要找的人?」

「莊主,昨日你真接走了,還是在半路又讓他跑了。」老乞丐狡黠地望着蕭天道。

「接走了。」蕭天淡淡地說。

老乞丐有些失望,但是仍然篤定看着他道:「可是我明明看見就是他呀。難道是我看錯了?」

「你在哪裏看見的?」蕭天盯着他問道。

「石坪鎮東頭,他被綁在柱子上,眼看就要被金禪會的人獻給神了。」老乞丐說道,突然壓低聲音,面色神秘地接着道,「聽說這個月金禪會為了祈福,要大祭活人,一刀刀割呀。」

蕭天一聽,便不再與老乞丐兜圈子了,立刻問道:「你可願意給我們帶路?」

老乞丐眼睛一亮,看他相信了自己的話,便眼神遊離地望了眼蕭天身後山莊里的樓台亭閣,蕭天立刻明白向身後的李漠帆叫了一聲:「李把頭,拿銀子。」

李漠帆聽見蕭天喊他拿銀子,很不情願地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扔給蕭天。蕭天接到手裏把玩著錢袋,眼睛盯着老乞丐厲聲道:「你給我帶路,找到我們要找的人,定不會虧待你。但若是你使奸耍滑,你有幾斤幾兩自己掂量掂量。」

「莊主放心。」老乞丐急忙點點頭,對於蕭天出手的闊綽,他是見識過的,當下應承。蕭天吩咐給他們一匹馬,老乞丐十分笨拙地上了馬,他吩咐馬下幾個隨從先回鎮上。

這邊,蕭天召集了興龍幫十幾個人,又命人叫來林棲,一切準備就緒,玄墨山人走到跟前說道:「兄弟,他所說的金禪會為何沒有聽說呀?不會是他要訛詐吧?」

「但信其有吧。」蕭天道,「去看看也無妨。」

等人馬到齊,蕭天領着眾人策馬而去。剛拐過三岔口,就聽見身後急促的馬蹄聲,蕭天回頭一看,見明箏騎着她的棗紅馬飛速奔來。

「明箏,你怎麼來了,那孩子誰看着?」蕭天不由問道。

「夏木看着呢。」明箏一笑道,「別想撇下我。」

「那你跟在我後面,不許胡鬧。」蕭天不放心地交代她。

老乞丐在前面領路,蕭天催馬跟上他,一邊走一邊問老乞丐道:「老人家,你所說的金禪會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從沒有聽說過?」

「我也是才聽說。」老乞丐說道,「打從年前就聽說有一個天神來傳教,以前這裏有白蓮會的信眾,也有堂庵,但後來白蓮會的幾個堂主不知去向,信眾便四散而去了。今年這些人來到這裏佔據了堂庵,不久以前白蓮會的信眾都轉而信金禪會了,今日是他們大聚會的日子,每次都要搞祭典,祭典的最高品級便是活人祭。據說是神找到罪大惡極之人,來消滅他們,福報大家。照我說,他們只不過是找一些老弱病殘、無力反抗的人充數而已。」

蕭天越聽心裏的疑惑越深,又問道:「為何這麼說?」

「上次他們就是抓了我的一個兄弟,還不是看我們乞丐好欺負,但是後來我帶着所有人馬跟他們幹了一架,至此他們不敢再來找我們的麻煩。今日我本來是去瞧熱鬧的,看看他們今日找到的替死鬼是何人,這一看,就認出正是你昨日帶走的那個瘋子,剛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我是爬到跟前才確定的,絕不會看錯。」

一行人馬從山道上疾馳而過,夕陽很快落到山那邊,天也暗下來。他們來到鎮上,這裏的人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整個小鎮靜悄悄地沉浸在夜幕下。老乞丐領着眾人直接來到鎮東頭,十幾匹馬踏破了小鎮的寧靜。

面前是一個破舊的院子,大門緊閉。但是從裏面傳來低沉又雜亂的詠經的聲音,從小院斷牆殘壁處可以看到影影綽綽的燭光,遍佈小院的每一個角落,越發使得小院籠罩了一種神秘的色彩。

「就是這裏,我就不進去了。」老乞丐說着欲言又止地看着蕭天。蕭天點點頭,隨手掏出錢袋丟給老乞丐。

「如果你報錯了信,你會知道後果的。」蕭天說道,不等蕭天說完,老乞丐已拿着錢袋逃之夭夭。

蕭天命眾人把馬匹拴到遠處一片林子裏,然後他們藏好了兵器,散開到鎮子四周。

這時一些鎮上的信眾陸續向院子走去,蕭天發現他們都圍着嚴密的兜頭,讓人看不清面目。蕭天和明箏跟在他們身後,也學着他們把大氅的兜頭蓋着腦袋,其他幾個人也陸續跟着一些信眾走過來。

看門人並不嚴查,只問了一句話:「何事前來?」

「求福。」所有人都說着這兩個字。

看門人很快放行,小木門一次只能過一人,人們依次走進去,秩序井然。進門迎面是一個小小的影壁,上面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金禪。走過影壁,院子裏豁然開朗,讓人驚訝不已。只見成百人手舉蠟燭,站在院子裏,前面的屋檐下牆壁被挖空,可以一眼看見大堂里高高的木台,木台四周圍滿蠟燭,台上豎立着一根木杆,上面五花大綁綁着一個人。

明箏猛拉了一把蕭天,蕭天對她點點頭,他知道她要說什麼,那個被綁着的人確實是本心。

這時,高台上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低聲詠念起神秘的經文,然後兩個手持大刀的人從一旁走過來。台下的信眾突然群情激動,興奮地向台上舉起蠟燭,口中唱起經文。白衣人口中高聲念道:「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無光,鬼神共棄,除卻罪惡,引入光明,金禪護佑,百姓安康。」

台下的信眾皆跪下,以崇拜的目光望着台上除卻罪惡之人。

蕭天悄悄伸手摸到腰間長劍,他一把抓住明箏壓低聲音道:「你到門口,接應我。」明箏點了點頭,向木門走去。

高台上兩個持刀的走向被綁之人。本心此時抬起頭,他一直處於昏昏迷迷的狀態,他看見兩個手持大刀之人朝自己走來,他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他的笑容讓兩個人手中的大刀一顫,兩人交換了個眼色。

一身白衣的吳陽拉下兜頭,急迫地催促着兩人:「你們愣什麼,身為護法遵命行事,殺了他,咱們好回去面見柳堂主交差。」

吳陽往台下看了看,信眾的熱情感染了他,他嘴角掛着微笑,不屑地瞥了眼被綁在木柱上的人,對兩個護法說道:「一個叫花子,你們還等什麼?」

本心臉上的冷笑更加邪魅,他眯着眼睛盯着兩個護法,嘴角一斜,擠出幾個陰森森的字:「來呀,殺了我,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一個護法已舉起刀聽見他這句話,又放了下來,另一個護法一咬牙,閉着眼睛舉刀向本心刺去。突然聽見「噹啷」一聲,那個護法的大刀被從台下飛過來的匕首磕飛,台上的三人一愣,回過頭來,一個身影已飛身到台上。與此同時,李漠帆和林棲也飛身上來。台上的三人看有人來砸場子,一個個拔劍迎戰。

本心閉上的眼睛再次張開,他本來以為這次總算死到臨頭了,沒想到耳邊傳來一陣鏘鏘之聲,待他睜開眼睛,便看見蕭天飛身上到台上,他沒有想到自己又一次被蕭天救下,他心中的惱怒比感激要大。蕭天為什麼不肯放過自己,他已經一心求死了,為什麼還一次次要救他?他咬着嘴唇,嘴角的血一滴滴落到腳面上……

這邊木台上,吳陽對陣蕭天,李漠帆和林棲對陣兩個護法。台上一打起來,台下頓時大亂,有說是官府的,有說是尋仇的,雖說眾說紛紜,但是信眾們行動一致,紛紛扔下手中蠟燭向院門逃竄。

被棄的蠟燭點着了院子裏一處柴草,很快著了起來。院子裏頓時亂成一團,人們相互推擁踩踏,一陣陣鬼哭狼嚎響徹院子。

兩個護法根本不是李漠帆和林棲的對手,敗下來后躲了起來,吳陽與蕭天只過了幾招,就心裏清楚自己不是蕭天的對手,他一看院子裏的情況,知道大勢已去,辛苦幾個月開闢的一個堂口被這幾個人攪和了。便趁蕭天一不留神躥了出去,與兩個護法藏身在人群里。

蕭天看見他們逃走,也沒想再追。這時,李漠帆和林棲已解開本心的繩索,李漠帆大喊:「幫主,他還活着。」

「帶走,快點。」蕭天向他們一揮手,幾個人護著本心向木門走去,在門口明箏早早推開大門,他們眾人在人群的簇擁下,迅速走出院門,向巷子裏走去。

寒煙居的西廂房騰出一個鋪位讓本心療傷,天蠶門的弟子聽說那個瘋道士差點被當成祭典的貢品給宰了,又聽說這個瘋道士與那個不可一世的寧騎城是孿生兄弟,一個個按捺不住好奇,紛紛以探視的由頭來看個分明,一時間西廂房裏走了一撥又迎來一撥。

玄墨山人最後只得發話,沒有他的首肯不可再探視,至此西廂房裏才安靜下來。玄墨山人給本心細緻地把了脈,查看了背部和身上的傷,發現本心身體並無大礙,而且他的筋骨很強壯,這點超出他的意料。

次日一早,蕭天前來探視,玄墨山人便把本心的情況給他說了。蕭天走到炕邊,看着睡得正香的本心,回頭對玄墨山人道:「兄長,你是說不用再以癔症來下藥,他醒來后,會不會再跑?」

「這個我也說不準,還需慢慢觀察。」玄墨山人道,「他瘋跑這麼長時間,如果是有情緒要發泄,也應該發泄得差不多了,而且那日又差點丟了性命,在這些刺激下他會慢慢好轉起來。」

蕭天點點頭,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突然又想到一點,便問道:「兄長,你是如何判斷本心不是癔症呢?」

「眼神,我從他的眼神里發現的。」玄墨山人道,「昨晚,你們把他抬進來,人都散去后,他醒了過來,我發現他的眼睛環視四處,還有眼角的淚水。如果是一個得了癔症的人,他的眼神不可能是清澈和明亮的。」

蕭天一笑,心情豁然開朗道:「但願本心能從悲痛中走出來。」

蕭天說着走到門口,他山莊里事務繁忙,便向玄墨山人告辭。玄墨山人送走了蕭天,還沒有走到院中間,就聽見明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

「玄墨掌門,我來看看本心道士。」明箏笑嘻嘻地說着。

玄墨山人一笑,道:「要來還不一起來。」

「誰來過了?」明箏問道。

「還有誰?」玄墨山人笑起來,「你們兩個呀,總能想到一起。」

「我才不和他一樣呢。」明箏小臉一紅,「玄墨掌門,你也拿我取笑。」

玄墨山人哈哈一笑,對於蕭天和明箏這一對璧人,玄墨山人分外喜歡,眼見他們度過那麼多劫難終於走到一起,由衷地為他們高興,他尤其喜歡明箏這丫頭,看見她不免要多說幾句。說了幾句玩笑話后,玄墨山人寬慰她道:「放心吧,丫頭,本心會好起來的。」

明箏感激地向玄墨山人行了一禮道:「玄墨掌門,我代我師父謝謝你。」

「你個傻孩子,怎麼行如此大禮,快起來。」玄墨山人扶住明箏道,「不可如此見外,我與蕭天是拜把兄弟,這麼算來我也是你大哥,一家人如何說兩家話?」

明箏笑起來:「我豈不是又多了一個大哥?」

玄墨山人笑道:「去看看本心吧,要讓他開心起來。」

明箏跑進西廂房,看見陳陽澤絞了一條熱帕子要給本心擦臉,本心突然一把奪過去扔了出去。陳陽澤忍住沒有發火道:「我好心給你擦擦臉,你看看你那張臉,簡直就像鍋底了,又臟又臭。」

明箏從地上撿起來,走到銅盆前,洗凈絞乾。陳陽澤回過頭看見是明箏,忙站起身道:「師娘,是你呀。」

明箏被他的古怪稱呼給逗樂了,笑道:「陽澤,你這稱呼從何而論呀?」

「蕭幫主是我師叔,那你是蕭幫主的夫人,我可不是要稱呼你師娘嘛。」陳陽澤振振有詞地說道。

「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你去歇著,這裏交給我吧。」明箏捂住嘴忍住沒笑,但心裏還是挺受用的,怪不得蕭天和玄墨山人都寵愛這個徒弟,就是會討人喜愛。

「師娘,還是我來吧,這個人時而瘋癲時而咆哮的。」陳陽澤道。

「陽澤,讓你受累了,」明箏道,「本心是我師父的長子,如果按輩分也算是我師兄,我照顧他是理所應當的。」

陳陽澤點點頭道:「那好吧,我一會兒過來替換你。」說完,走了出去。

明箏走到炕邊,坐到本心身邊,拿手中的帕子給他擦臉,本心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明箏看着他的臉,看到他臉龐的肌肉在顫動,便輕聲說道:「本心,我知道你醒了,你聽我說好嗎,這些天山莊里所有人都在找你,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有好幾個夜晚我都被噩夢驚醒,夢見你出了意外,我是哭醒的。本心,你失去了所有親人不錯,但是你還有我們呀,蕭大哥和玄墨掌門都是至情至善之人,你就留下來吧,不管多難,咱們可以風雨同舟。」

明箏說完看着本心,本心依然閉着眼睛,只是眼角流下兩串淚,片刻后,本心點了下頭。

明箏心頭一喜,本心點了頭,這就說明他願意留下了。明箏高興地叫起來:「本心,你願意留下了,太好了,我一會兒便去告訴蕭大哥。」

這時,門口響起腳步聲,夏木領着小蓮兒走進來。夏木一看明箏高興的樣子,好奇地問道:「郡主,你這麼高興,是有什麼喜事嗎?」

明箏一看到蓮兒,上前抱住她在空中轉了一個圈,蓮兒稚嫩的童音「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明箏放下蓮兒,對夏木道:「本心他願意留下了。」

「好呀,」夏木這才想到來找明箏的目的,忙叫起來,「郡主,一高興啊我都忘了正事啦,狐王在櫻語堂等你呢。」

「有事?」明箏問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夏木一笑。

「死丫頭,要騙我,看我回來如何收拾你。」明箏嘴裏這麼說,其實心思早飛了出去,她也急着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蕭天。

明箏出了寒煙居,由於心情大好,就連眼裏看到的景物也分外美好起來。眼見春日正盛,寒煙居旁邊的花圃里幾株迎春花鵝黃的花瓣綴滿枝頭,四周一些海棠紅艷艷的花朵點綴其間,嫩黃油綠紅艷直刺人眼,遠處幾株白玉蘭上,朵朵花瓣,隨風搖曳,春意盎然。

櫻語堂邊的水塘里,不知何時水面的厚冰已融化,微波蕩漾,岸邊的細柳也抽出嫩綠的柳條隨風起舞。明箏走近水面,看見水面上印出一個美麗的身影,一身淺綠的長裙宛如這岸邊的柳樹似的,身姿裊娜,明箏羞澀地提起百褶裙就跑,似是一朵風中芙蕖,裙擺在風中盪成一朵大大的喇叭花……

明箏跑進櫻語堂,過了院門,沿着游廊往裏面走。映入眼帘的一切,讓她突然愣住了。院子正中,那棵櫻樹盛開了。滿眼的粉色花瓣,密密麻麻掛滿枝頭,壯觀如天邊的雲霞,靚麗如碧天的雲朵。白雲朵朵都不足以誇耀這棵櫻樹帶給人視覺的震撼,看着這棵櫻樹,明箏想到這個院子的名字,原來是來自這棵櫻樹。

粉色的花瓣在風中似花雨紛紛揚揚,院子裏四處都是淡淡的櫻花的香氣。樹下傳來琴聲,悠悠揚揚,清清淡淡,似花語在向人娓娓傾訴,又似滿院的櫻花縹縹緲緲,似有似無。

明箏這才看見櫻樹下撫琴的蕭天。他一身白色衣衫,頭上一支碧玉發笄將頭髮束起,低頭凝目,輕撫琴弦……明箏看呆了,一時眼神無法錯開,她見慣了蕭天殺伐決斷,卻是第一次看見蕭天儒雅飄逸的一面,不由如痴如醉,突然來了興緻,微笑着吟了句前人以櫻花而作的詩以助興:

初櫻動時艷,擅藻灼輝芳

緗葉未開蕾,紅花已發光

蕭天抬起頭,臉上洋溢着讚歎的神情,他沒有停手,也開口吟了句以櫻花而作的詩:

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

山櫻如美人,紅顏易消歇

明箏移步到櫻樹下,她抬頭看着頭上千朵萬朵的花蕾,耳邊聽着琴瑟之音,那清逸裊裊的餘音,就像眼前的粉嫩纖細的花瓣撒落到她的心田,攪動得她春心浮動,過往的記憶如一隻彩蝶撲稜稜向她飛了過來……

明箏粉頰如花,眉目藏情,她輕輕步到蕭天一側,緩緩坐下,一隻手輕撫到琴上,蕭天看出她要撫琴,便用一隻手按下琴弦。明箏羞澀地低下頭,一隻手划動琴弦。這是兒時母親彈過的一首樂府琴曲。

蕭天聽得痴迷了,眼裏浸出淚光。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是明箏用此曲向他表白啊。蕭天側目望着明箏粉紅如櫻花花瓣一樣的面頰,滿心洋溢着幸福的喜悅,一曲終了,四目相望。

「大哥,這個櫻花飄飛的春日,是你送給我最大的驚喜,我想我一生都不會忘卻了,有你在身邊,我此生足矣。」

這時,翠微姑姑和李漠帆從游廊走過來,李漠帆一看此情,急忙拉住翠微姑姑往回走,翠微姑姑看見櫻樹下兩人親密的身影,微笑着推開李漠帆,亮開大嗓門說道:「哎呀,原來你們倆躲在這裏密會呢?」

突然聽到翠微姑姑的大嗓門,蕭天和明箏都囧成大紅臉,兩人急忙分開,蕭天站起身向翠微姑姑道:「姑姑,可是有事情?」

「哎呀,是不是嫌我擾了你們的好事?」翠微姑姑笑起來。

明箏紅著臉,站起來就向院門跑,被翠微姑姑攔住了,「郡主,你跑什麼?」明箏羞紅了臉,直往她背後躲。

李漠帆在一旁氣得直跺腳:「你個好事娘兒們,我說明天再來,你非要在,在……」

「在什麼?在這裏說就對了。」翠微姑姑挺著漸漸隆起的肚子,幾步走到蕭天面前道,「狐王,我昨日看星象,近日有個好日子,我看你和郡主的婚事就辦了吧。」

「真有好日子?」蕭天臉上露出喜色,但是瞬間又暗淡下來,「恐怕不妥吧,青冥郡主剛剛……」

「狐王,青冥已入土為安,」翠微姑姑說道,「按咱們狐族的族規,入土為好,不應再有悲哀,生者要儘早開始新生活,這也是青冥臨終囑咐我的事,只有把這件事辦完,我的使命才算完成了。」

蕭天向翠微姑姑深施一禮道:「那就全仗姑姑安排了。」

翠微姑姑笑着回頭道:「郡主,你可是要當新娘了,唉!」她回頭看,哪裏還有明箏的影子,早跑沒影了。

「你就別嚷嚷了,人家姑娘家難為情呢。」李漠帆說道。

「狐王,你看呢?」翠微姑姑問道。

「盡量從簡,一切按族規來。」蕭天簡短地說道。

「只是有一條,狐王,」翠微姑姑有些猶豫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向明箏姑娘言明了嗎?她的身份,行禮那日她要先去祭拜青冥,還有那日她不能穿紅色喜服。」

蕭天點點頭,並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而是又重複了一遍:「一切按規矩來。」

翠微姑姑看星象得出的好日子是四月初十,還有五天時間,但是山莊里卻已傳遍了,這件婚事被許多人看好,大家都為一對新人高興。

山莊歷經風雨,終於有了一段平靜祥和的日子。大家都在為婚事盡心儘力地準備着。連日的風調雨順,也讓山莊周邊農田裏的作物長勢喜人。諸事皆遂人願,大家都喜不自禁。

明箏出於少女的羞澀,連着兩天都不好意思出門,她待在屋裏寫寫畫畫,煩了逗著蓮兒耍一會兒,再煩了就跑到外面水榭邊看水塘里的金魚,其實她的心思早飛到了蕭天那裏,她真想知道他在幹什麼。

到了這日下午,聽見夏木回來說,大家都到農莊幫忙去了,看見狐王去了,甚至還看見了本心,他跟着牛犁地。

「本心能下地了?」明箏興奮地問夏木。

「他們看見他了。」夏木笑着道,「郡主這下放心了吧,他應該是大好了。」

「我在屋裏要悶出病來了,」明箏突然扔下手中的毛筆,道,「我也要到農莊去看看,」她抬頭大聲叫蓮兒:「蓮兒,蓮兒。」

蓮兒從外面露出一個頭,兩隻烏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動着,奶聲奶氣道:「郡主,你叫我嗎?」

「蓮兒,咱們去農莊玩玩吧?」明箏笑着問道。

「蓮兒不玩,蓮兒還有功課沒做。」蓮兒乖巧地道。

「功課?夏木,是你給蓮兒佈置的功課嗎?」明箏不滿地問道。

「不是我,是梅兒。」夏木回頭看着蓮兒道,「郡主允許你出去玩了,去吧。」

「謝郡主。」蓮兒有模有樣地向明箏屈膝行禮,蓮兒的乖巧逗得明箏哈哈大笑,喜歡得不得了,她回頭看夏木,「是你教她的?」

「是梅兒。」夏木也笑起來,「竟然教她宮廷禮儀,這小娃竟也學得一絲不苟,着實讓人疼愛。」

明箏牽着蓮兒的小手,這些天蓮兒吃胖了,小手肉嘟嘟的,甚惹人愛。兩人走到後院,出了角門,沿着鋪滿青草的小道向田裏走去。清新的微風陣陣拂面,有一股新鮮泥土的氣味。蓮兒看見田地里的大黃牛,興奮地搖著小手:「牛,牛,牛……」

田裏的人不時回頭,看見明箏紛紛行禮。明箏環視了一圈,沒有看見蕭天的身影有些失望。正在這時,田壟邊坐着一個人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蓮兒認出那人,高興地跑過去:「大哥哥——」

明箏這才注意看那人,一身粗布短打扮,髮絲散在面孔上,頭上只用一隻木簪綰住髮髻,面孔被頭髮遮住了大半,只看見稜角分明的下巴和剛毅的嘴唇。明箏一愣,緩緩走過去,目不轉睛盯着那人的面孔,正巧那人也站起身看她。

兩人目光相對,明箏一驚:「本心?」

本心並不答話,只是點點頭。

明箏心裏一陣輕鬆:「看見你恢復了,真是太好了。本心,這兩天我本來是要去看你的,但是……」

本心的聲音很低,卻聽得很清:「我聽說,你要大婚了?」

明箏臉一紅,低下頭:「我原本是要告訴你的。」

「我不同意。」本心的聲音很沙啞,但是擲地有聲。

「你,你為何……」明箏嚇一跳。

「你師父隱水姑姑也不會同意你去給人做妾。」本心低着頭說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明箏有些出乎意料。

「是你讓我留下來,」本心眯着眼睛瞥了眼明箏道,「你師父必會怒其不爭。」

明箏瞪着他,他此時臉上的污垢已被洗去,他眯起眼睛的那一刻,讓她想到一個人,那神情和眼神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道不是一個人?明箏一陣慌亂,身體一晃,被本心一把抓住手腕,明箏心裏更是一驚,連手上的力度都如此相像。

「你想到一個人,是嗎?」本心藏在發間的雙目閃閃發光。

明箏一陣心悸,腳下一滑,幾乎摔倒。本心扶住她,眼睛並沒有離開她的臉,明箏面色如雪,「你,你……」

「我是本心。」本心說着收回手,轉身向田裏走去。

明箏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幾乎完全混淆了本心和寧騎城,她倉皇地跑回聽雨居,害得蓮兒怎麼也跟不上她的腳步,路上摔了幾跤,額頭也摔破了。梅兒和夏木看見明箏失魂落魄地跑回來,後面的蓮兒還受了傷,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問蓮兒,蓮兒也說不清。

夜裏,明箏發起燒,一陣陣地說胡話。夏木和梅兒沒了主意,只好連夜跑到櫻語堂喚來蕭天。蕭天給明箏喂下些水,問起明箏白天都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夏木一一說了,直說到明箏下午去了田裏,蕭天點點頭,向她倆揮揮手,讓她們下去歇息,自己來照顧明箏。

夏木和梅兒悄悄退下去,輕輕關上了門。

蕭天拿手帕擦去明箏額頭上的汗,明箏昏睡着迷迷糊糊又開始說胡話:「你是誰?你是誰,你告訴我呀。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是,你是寧騎城。」

蕭天皺起眉頭,他深邃的雙眸凝滯住。

明箏說了一會兒胡話,似乎是累了漸漸睡著了。過了一會兒,明箏眉頭一聳一聳,接着又開始說胡話:「你,我知道是你,你不會得逞,我不會跟你走,你休想!你出去,出去!」

蕭天猛地站起身,臉色變得煞白,他像一隻困獸在屋裏來迴轉着圈,最後他坐回到炕上,看着昏睡着的明箏,一隻手給她掖了掖被角,然後伸手到明箏的臉頰邊,輕輕地撫去她面頰上的淚珠。他深吸了口氣,緊緊皺着眉頭,枯坐着想起那些他一直不敢面對的日子。

幾聲雞鳴叫醒了打盹的蕭天,他抬頭看了眼窗外,晨曦漸近。這時,明箏眨了下眼睛突然醒來,她第一眼竟然看見蕭天,不由又驚又喜,看到窗外還漆黑一片,這才知道蕭天守在這裏一整夜,不由感動得急忙坐起身。

蕭天忙扶她躺下,「別動,你昨晚燒得很厲害。」

明箏看見蕭天發黑的眼袋,心裏不忍,叫道:「夏木,梅兒——」

「別叫她們,是我讓她們歇息的。」蕭天說着,一笑道,「眼看就要拜堂了,我可不想我的新娘病得起不來。」

明箏還是坐了起來,心疼地望着蕭天道:「大哥,我已經好了,你快回去睡一會兒吧。」

蕭天看着明箏道:「我很擔心你,你說了一夜夢話。」

「真的?」明箏想到白天的事,心裏一緊張問道,「我都說什麼了?」

「明箏,你白天是不是見到本心了,估計是又讓你想到寧騎城了,夢裏喊的都是他。」蕭天努力放緩聲調平靜地說道。

明箏閉上眼睛,點點頭。

蕭天一笑,溫和地問道:「明箏,是不是你又想到被寧騎城帶走的那些日子?他把你關到哪裏了?受刑了嗎?我一直不敢問你,怕刺激你,讓你難受。」

明箏睜開眼睛,氣鼓鼓地說道:「他把我關到他府里。」

蕭天一愣,臉色越加難看:「什麼?他府里?」

明箏點點頭道:「就在他家,有一個他為養母準備的小院,他把我關在那裏,還給我配了兩個惡婆子專門看着我,那幾天暗無天日。」明箏抱住雙臂,不再說下去。

蕭天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他看着明箏問道:「明箏,他,他怎麼你了?」

明箏噘著嘴道:「我絕食來着,我一心求死,那幾天我昏頭昏腦,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傷心欲絕。後來,有一天,寧騎城拿着酒還有肉,就坐到我對面,又吃又喝。」

「後來呢?」蕭天緊張地問道。

明箏突然警醒地瞪着蕭天,不滿地問道:「大哥,你,你想問什麼,是不是以為我,我被寧騎城欺負了?」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會。」蕭天見明箏眼中含淚,忙拉住她的雙手道,「明箏,你能回到我身邊,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你在我眼裏與以前沒有兩樣。」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鬼話,我告訴你吧,後來他喝醉了,我,我當時太餓了,我,我就啃了兩個肘子,沒有死成。」

明箏的話把蕭天給逗樂了,他能想像得出來當時的情景。蕭天從明箏的敘述里,發現其實寧騎城很是善待她,也沒有為難她。蕭天不由伸手把明箏摟進懷裏,向對明箏更像是對自己說:「一切都過去了,該忘記的就忘記吧。」

四月初十,說到就到了。這日天不亮,聽雨居里就忙得人仰馬翻了。梅兒和夏木一趟一趟地穿梭在明箏身邊,蓮兒早早就搬了個小木凳坐在明箏身後,兩隻大眼睛瞪着這些忙碌的女人,一臉好奇,有時候不知道看到什麼,就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明箏穿上了青冥郡主送給她的藍色百鳥來賀裙,狐族獨有的蠶絲織成的錦緞富貴奢華,摸上去手感綿軟順滑,穿身上薄如羽毛,長長的裙擺上成百上千的各色鳥,或棲或飛,或展翅或翱翔,美輪美奐,目不暇接。明箏身着此裙,感覺有種異樣的飄逸,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覺。

蓮兒坐在那裏歡喜得直拍手,大喊著:「像個仙子,像個仙子。」

明箏看着身上的裙子,也笑了,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這個樣子嫁出去,不是像自小看到的新嫁娘一樣,穿着紅色喜服,而是穿得像小鳥,這是要飛走嗎?雖然她不想說,但是心裏還是多少有些遺憾,不過想到蕭天,她也顧不上這些了,她今天應該是個最幸福的新娘子。

幾個狐族男子抬着步輦來到院子裏。夏木把準備好的一提籃五色花瓣交給明箏,明箏提着小籃子拉着蓮兒走出來。聚在院子裏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看見明箏走出來,一陣歡呼。

本心混在人群里,一邊跟着人群走,一邊拿着一個酒葫蘆喝酒。即使是今天這樣的日子,他依然不修邊幅,頭髮披散著,身上沾著草葉。他跟着人群隨着車輦走着。

明箏站在車輦上,讓夏木把蓮兒抱上來,蓮兒坐在前面,明箏站在她身後,一路走,一路向眾人撒著花瓣,人們歡呼著,笑着。

喜堂設在櫻語堂。拜過堂后,蕭天便會隨明箏到聽雨居居住,這裏用於議事和會客。整個大廳都被細細地裝扮起來,大紅的喜布懸掛在木樑上,地上鋪了紅色地毯,一派喜氣洋洋。

翠微姑姑挺著肚子早早候在這裏,雖然今日的婚禮少了一個環節,但是她還是挺滿意的。昨夜蕭天專門去前院拜訪了她,求一事,就為了拜堂前不去山坡上祭拜青冥,改為晚上他陪明箏去。看蕭天為難的樣子,也體諒他的難處,便答應改日去祭拜。

翠微姑姑看蕭天和明箏一起走進來,便大喊曹管家,曹管家胸前插著一朵紅花,滿臉喜氣地宣佈:「拜堂大禮開始。」

突然他頭頂上的一塊喜布滑落下來,正好蓋在他身上,他掙扎著要出來,卻被絆倒在地上滾了起來。本來是拜堂大禮,眾目睽睽之下,突然鬧了這一出,堂上一片哄堂大笑。接着,不知何故,一塊一塊喜布從天而降,砸在人們頭上,堂上一片混亂。喜佈下的人群相互推搡,摔倒一片,場面更加混亂了。

蕭天不知發生了何事,一旁的李漠帆抬頭看房梁,看見樑上晃動着一個身影,大叫:「房上有人。」林棲聽見立刻縱身上了房梁,他在房梁之間躍來躍去,追逐著那個身影。那個身影被追得無處躲避,便溜下房梁,跑進人群。此時,大堂上所有的喜布都掉了下來,堂上亂成一鍋粥,明箏獃獃地站在中間不知所措。

突然,被林棲追逐得無處可跑的那個身影,跌跌撞撞跳上喜桌,上面的香燭供品滾了一地。李漠帆大喝一聲,從一旁躥上來,一把按住那人的大腿,把他掀翻在地,喜桌也翻滾到一旁。眾人合力上前抓住了那人,揪住他衣襟才看清他面容,竟然是本心,他已經大醉,渾身散發着濃濃的酒氣。

盤陽上前就是一個嘴巴子,本心也不還手,像一攤泥一樣倒在地上。好好一個日子被攪和成這樣,眾人無不義憤填膺。上去抓住本心就打,本心也不還手,任人們在那裏打。

蕭天看着混亂的場面,急忙出手制止。他拉開眾人,讓人把本心扶起來。明箏拖曳著長裙走過來,她看着本心,想起那日在田裏說的話,知道他是處心積慮要這麼做的,不由又氣又怒道:「本心,你有何居心非要攪了婚事。」

「我不同意你跟他。」本心噴著酒氣,沖明箏喊道。

「這是我的事。」明箏氣得直哭,後面的話說不下去。

「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嗎?什麼都沒有,你這就是私奔。」本心的話實屬強詞奪理,明箏父母早亡,唯一的師父也離她而去,本心搬出這些明擺着找碴兒,眾人搖著頭,等著看蕭天怎麼收拾他。眾人沒有等到蕭天動手,明箏先撲了過來,揚起手臂就打,沒想到蕭天抓住了她的手,他把明箏拉到身後,然後對眾人抱拳道:「大家散了吧,不要再責怪本心了,他可能不願看見這些喜布,他畢竟剛剛失去了三位親人,正在熱孝之中,在這個時節,確實不宜舉辦喜事,是我考慮不周,大家見笑了。」

眾人沒想到蕭天如此大度,不由暗自欽佩和讚歎。既然蕭天這樣說了,大家便都散了,拜堂被攪和了,宴席沒有免,眾人興高采烈走向廚房所在的前院。

明箏沒想到她苦盼多日的婚事竟然這樣收場,一怒之下哭着跑了,夏木和梅兒,以及蓮兒都愣了,片刻后才想到去追明箏。

蕭天見明箏跑了,並沒有去追,他目光轉向本心,略一思忖,奪過他手裏的酒葫蘆,問道:「本心,你還能喝嗎?」

本心一愣怔,本以為自己攪了他的婚事,他不會與自己善罷甘休,預計兩人要在婚禮現場再過一次招,他也做好了與蕭天過招的準備,沒想到蕭天會這麼問他,他愣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你敢與我一醉方休嗎?」蕭天盯着本心問道。

「捨命陪君子。」本心眼神一橫道。

「我會與你公平待之,我先喝到你喝過的量,這一壺是吧。」蕭天轉身向李漠帆道,「老李,準備酒。」

李漠帆厭煩得齜牙咧嘴道:「幫主呀,你今日是洞房花燭夜,你與這個,這個本心拼什麼酒呀?」

「你以為明箏還會讓我進屋嗎?」蕭天一笑道,「我今晚陪兄弟,你也來。」蕭天說着向李漠帆擺手,他們三人坐到一張八仙桌旁。

本心聽到蕭天的話,無所適從地垂下了頭。李漠帆氣急敗壞地向身後幾個隨從吼了聲:「準備酒菜。」身後幾個隨從慌忙跑出去。

李漠帆一臉怒氣盯着本心道:「你說說,你算老幾呀,你反對我們幫主和明姑娘的婚事,你站着說話不腰疼,你知道他們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過了多少道溝溝坎坎才走到今天,還要什麼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知道嗎,他們雙方都是無父無母的苦孩子,他們本也是出身高貴,官宦世家的貴公子和貴小姐,世道艱難,只能隨遇而安。」

「老李,好了,不說了,今晚只喝酒。」蕭天看幾個隨從端來酒菜,便拿起一壇酒打開,給三個大碗裏倒滿酒道,「我先喝三碗。」蕭天拿起酒碗一陣咕咕咚咚,三個碗喝到底朝天。李漠帆一把抓住蕭天的手臂道:「幫主,你今晚真不打算入洞房了,哪有你這樣的喝法。回頭明箏那邊,我看你怎麼交代?」

「回頭給她賠罪,你別管了。」蕭天又往碗裏倒滿酒,把另外兩隻碗分別放到本心和李漠帆面前,蕭天端起酒看着本心道,「本心,前些天你一直在寒煙居養病,我也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去看你,今天就當賠罪了,來,咱哥兒倆喝了這一碗。」

本心抬起頭,看着蕭天,這還是他第一次直視蕭天,四目相對,兩人的目光誰也沒有避開,而是直直地盯着對方的眼睛,似乎想看到對方的心裏,剖肝挖肺,在所不惜。

「本心,」蕭天舉著酒碗接着說道,「我與你稱呼一聲兄弟,不比尋常,你我這一聲兄弟是續了咱們兩家祖上的情義,你父親與我祖父有袍澤之誼,我敬仰你父親,敬他是個英雄,你既繼承了他的血脈,斷不會是個孬種。我知道你的遭遇,我也知道你會挺過來,我不會看錯你,兄弟幹了這一碗。」

本心先垂下眼皮,在蕭天明澈坦蕩、英氣逼人的目光下,他敗下陣來並心服口服,於是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本心,」蕭天又給本心面前的碗裏倒滿酒,「一直想問你今後的打算,是留下來,還是回道觀?」

「從今以後叫我念祖,」本心第一次在蕭天面前開口說話,「我留下來。」他看了兩人一眼接着說道,「這裏離我母親的墳頭近,我要為她守靈三年。」說完,他又端著酒碗一飲而盡。

「張念祖,好——」蕭天叫了聲好,也端著碗一飲而盡。

沒有一炷香的工夫,三壇酒喝空了,三個人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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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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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淚濕闌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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