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再次邂逅

第三十四章 再次邂逅

第三十四章

再次邂逅

小二引著五人來到東廂房,只見房間里傢具一應俱全,收拾得也還算乾淨,屋裡除了有些潮濕沒有毛病。眾人挺滿意,玄墨山人首先發話:「這間房留給隱水姑姑,咱們去西廂房吧。」隱水姑姑含笑謝過大家,也不願此時就休息,仍然跟著他們到了西廂房。

西廂房倒是比東廂房寬敞些,裡面兩面牆邊都有炕,中間是紅木雕花隔斷,擺設與東廂房基本一樣。小二道:「這裡可以住兩位,旁邊還有一個耳房,小是小些,也可以住兩位,以前都是老爺們帶的下人住的,圖一個方便,如果兩位相不中,我再帶你們到其他地方。」

李漠帆打斷小二的話,說:「好了,就這樣吧,我們就要這三間房了,你歇著吧。」打發走小二,李漠帆接著道,「挺好,幫主和玄墨掌門住西廂房,我和林棲住旁邊耳房。」

西廂房紅木雕花隔斷邊有一張八仙桌,正好有四把椅子,蕭天招呼眾人坐下,他看著林棲:「林棲,你到這個客棧四周和院子里轉一轉。」林棲立刻領悟蕭天話里的意思,扭頭走出去。

「此次進京幸虧有於大人照應,」蕭天說道,「來的路上,我看見很多東廠的番子在街上巡視。」

「是呀,」玄墨山人點點頭,「他們肯定每家客棧都會查。住在這裡起碼不用提防這個啦。」

「蕭幫主,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隱水姑姑無法掩飾自己的不安,著急地問道。

「等到夜裡,我先出去看看,我知道黑鷹幫在京城的一個據點,寧騎城如果無處可去,也許會去那裡。」蕭天壓低聲音,接著說道,「既然於大人派人去見孫啟遠,孫啟遠說詔獄沒有見人,那我敢肯定,寧騎城把明箏帶在身邊,他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從明箏那裡得到《天門山錄》,這樣就可以解釋得通他為什麼願意交換青冥郡主了。所以我認為,明箏暫時不會有事。」

桌邊的幾人紛紛點頭,同意蕭天的分析。

「幫主,夜裡我跟你一起去吧?」李漠帆央求道。

「不行。你留在客棧,這裡離不開你。」蕭天委婉地說,不想駁他面子,他的那幾下身手,真不敢領出去。

「也好。」玄墨山人點點頭,「明日我出去走走,在京城我有幾個熟人,讓他們也打聽著。」

這時,門外發出幾聲沉悶的響聲,接著就聽見兵器交接的鏗鏘聲。蕭天一躍而起,叫道:「不好,有情況。」他看一眼李漠帆,「老李,你招呼好隱水姑姑。」蕭天從腰間拔出長劍,玄墨山人也呼地立起身。

突然,門被一個身體撞開。林棲一臉怒氣推搡著一個白髯道士:「進去……狐王,在外面抓住一個探子,他鬼鬼祟祟在門外偷窺。」

「眾位,誤會,我不是偷窺,是來會友。」老道士不卑不亢地說道。

眾人看那道士,只見他有五六十歲的模樣,一身灰藍色道袍,倒是乾淨利索,頭上的髮髻和唇下的鬍鬚都白了,眉目端正,眼神明亮。蕭天看著先是一愣,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老道士看著蕭天,看出他眼神里也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便拱手道:「蕭公子,一別十年有餘,你可還記得我?」

蕭天又是一驚,聲音也有種熟悉的感覺,但是就是想不起來了。

「檀谷峪,老橡樹上幽閉台,漫天星辰下你我曾推杯換盞……」老道士緩慢地說道。

這句話瞬間打開了蕭天的記憶,他瞪著面前的老道士,馬上猜到了這個道士的身份,蕭天剛才的篤定一掃而光,不由一陣心顫,眼睛瞪得血紅,他輕輕吐出幾個字:「你是吾土……」

一旁的林棲猛地扭頭瞪著吾土道士,眼裡凶光畢露。正當一圈人還沒有弄清來龍去脈時,林棲已經一步躥到吾土道士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手中的彎刀抵到吾土道士脖頸上,林棲眼睛血紅地瞪著他,「我要把你這個老道,千刀萬剮,我要千刀萬剮了你!」

其他幾人驚愕地望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知所措,他們都望著蕭天,以為蕭天會喝退林棲,但是蕭天只是一臉寒霜、面色雪白地扶住桌子坐了下去。

「蕭公子,林壯士,」吾土道士被林棲揪住,依然面色平靜,眾人聽見他竟然連林棲的姓也稱呼得一字不錯,更是驚訝。看來他們之間自有恩怨,便也不再著急,看看吾土道士怎麼說。吾土道士任林棲把彎刀抵著脖頸,平靜地說道:「我既來,便不懼死,說實話貧道今天來見你們,就為了這個結局。」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吾土道士眼望蕭天,接著說道:「這幾年,我每天都像在烈火上灼烤一樣,生不如死。幾年前,我回過一次檀谷峪,看到那裡變成一片廢墟,我當時死的心都有,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死也要死在你的劍下。」

蕭天坐在桌前,眼神直直地盯著對方,雙手不由握成拳頭。林棲看吾土道士有話說,便鬆了手,讓他說完再殺也不遲。吾土道士走到蕭天面前,看著他說道:

「十年,彈指一揮間,世間萬物,變幻莫測。但是貧道並不是寡情之人,那年你在崖頭救下我,留我在檀谷峪小住,還跟這位林壯士切磋過武藝。絕美山川,人間桃源,再加上與你暢談甚歡,那段日子是貧道一生中最美的記憶,以至於後來忍不住在《天門山錄》里過多贅述,不承想給你們帶來滔天大禍……」

直到此時,玄墨山人、李漠帆和隱水姑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道士就是那本攪動江湖風雲的《天門山錄》的作者,也難怪林棲要對他動手了。

吾土道士說著,從道袍里掏出一本發黃的冊子,雙手捧著呈獻給蕭天。蕭天接過來一看,大吃一驚。冊子第一頁貼著一張白紙,第二頁是目錄,與去年春上在明箏手裡看到的一模一樣。「道長,此書從你手中遺失,你是如何拿回來的?」

「去年,我聽到風聲,那本書從王振手裡遺失,東廠和錦衣衛在京城大肆搜尋,當時並不知道是寧騎城酒後遺失。於是我就進京沿街四處化緣,擇機查找。真想不到機緣巧合讓我碰到,不知何故此書落到一個小姑娘手中,我就跟蹤她,最後在長春院得手,為了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死心,我一把火燒了那間房子。《天門山錄》終於失而復得后,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找到你們,當著你們的面來燒毀它,可惜,那時狐族已被朝廷列為逆匪,狐山君王被通緝。後來我猜出狐山君王應該就是你蕭公子,便又開始四處打探你。不承想今日讓咱們再次邂逅,我也不用再辛苦尋找了。剛才,聽林壯士稱呼你狐王,貧道甚感欣慰,死在狐王手下,此生足矣。」

「不……」突然從門外闖進一個小道士,他匍匐在地,幾步爬到蕭天面前,頭重重地磕著地面,聲嘶力竭地說道,「請寬恕我師父,他一生向善,雲遊四方,幫助過無數人,從沒想過要害人,他即使犯下過錯也是被別人利用呀!」

「本心,你退下。」吾土道士嚴厲地望著徒兒,「此乃師父一生所負的孽債,必由師父償還。」

「師父……」本心道士抱住吾土的腿,低聲抽泣起來。

剛才本心道士一直趴在地上,此時他抱住吾土道士的腿,眾人可以看清他的面容,這一看不要緊,李漠帆第一個驚得跳起來,拔出腰間大刀,持刀指著本心道士,「你,你到底何人?」

玄墨山人也吃驚地站起身,不由得暗自扎開了架勢,蕭天看見兩人如此古怪,這才注意看了看本心道士的臉,這一看也是唬得一愣,一隻手也猛地伸向腰間佩劍。

吾土道士看見眾人神態,急忙伸手護住本心,心疼地喊道:「你這個孩子呀,我怎麼交代你的,不管發生何事,不要出來,你也知道你的容貌容易讓人產生誤解,你竟然連面巾都不戴。」

「師父,我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見你入險境而置之不理,」本心望著眾人,「我願替師父他老人家承擔罪責,求你們看在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的分上,放過他吧,一切由我來承擔。」

「你們不要誤會。」吾土道士一隻手臂護著本心,一隻手臂抬起來安撫眾人,他看見他們拔刀持劍已紮起架勢,急忙解釋道,「我知道我這個徒兒長相有幾分像寧騎城那個大魔頭,但是……」

不等吾土說完,李漠帆幾乎叫了起來:「道長,豈止是有幾分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如果不是看見他穿著道袍,我就一刀劈過去了。」

「眾位,少安毋躁。」吾土道士急忙說道,「聽我解釋,本心他,他的身世……他其實是寧騎城的孿生兄弟。」

眾人一聽,怪不得如此相像呢。但本心似乎很忌諱別人把他和寧騎城聯繫到一起。本心垂下頭,臉憋得通紅,眼裡噙著淚。眾人卻都毫不避諱地直直地看著他,驚詫於雙胞胎的性格竟然能如此迥異,本心說話行事,一看就是一個溫良謙卑的人,而那個寧騎城簡直是另一種極端。

「道長,你是如何收下這個徒兒的?」蕭天突然開口問道。

「這孩子命苦呀。」吾土道士垂淚道,「他是我恩公的孩子,此事說來話長,這要追溯到多年前。有一年我到關外,忽遇一股蒙古人到關內劫掠,當時那裡時常遭遇蒙古部落搶劫,我沒能躲過去,被一個部落首領擒住。他看我一身道袍,似乎知道些道家的東西,就命我帶著一些部落里的男人製作弓箭,我會是會,但一想到這些弓箭總有一天要射向自己的同胞,我就寧死不從。後來被他們丟進了羊圈裡放羊,我也曾逃跑過,但是幾次都被抓回來,於是我跟著這部落顛沛流離了幾年。有一年,他們又去關內劫掠,一支鐵甲騎兵迎頭痛擊了這個部族,他們聞風喪膽而逃,我就被這支騎兵救了出來,我對領兵的將軍感激涕零,他又留我住了一陣子。

「第二年我又一次去拜訪將軍,去得不巧,又有一股蒙古人來犯。據將軍說此部落是蒙古各部落中最強大的,這次是遇到強敵,將軍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他把我叫到大帳拜託我去距營地十五里的東安縣城埠陽堡,那是他家眷的住址,有他的妻子和才出生不滿月的一對雙生子,他拜託我帶走他們到關內避一避。我聽到此話,心中悲痛,顯然將軍是在向我託付後事,我立刻答應,出了大帳,騎上馬就往東安縣城而來。走到半路我驚異地發現,已有不少蒙古部族流竄到那裡,一些村莊遭到搶劫,等我馬不停蹄趕到埠陽堡,那裡已是硝煙四起,我輾轉打探到將軍家眷的院子,看見幾個蒙古人馱著幾個包袱從這個院子里出來,一個蒙古人懷裡的包袱似是一個襁褓,我就追過去,與蒙古人搏鬥,蒙古人受傷后,便把襁褓扔到地上跑了。我下馬抱起那個嬰孩就往回趕,當我再回到那個院子,只見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人摞著人,七八具屍身,有家僕、老人,但是沒看見將軍的妻子和另一個孩子,整個院子找了一遍都不見,後來我匆匆葬了這些人,帶著這個孩子回了關里。」

屋裡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剛才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吾土道士身上,沒人留意隱水姑姑,此時只見她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眾人一片手忙腳亂,李漠帆跪在地上托住隱水姑姑讓她靠到他身上,玄墨山人上前急忙掐她人中。蕭天緊皺眉頭,突然回頭問吾土道士:「道長,你所說的將軍,可是姓張,叫張竟予?」

吾土道士十分驚訝:「是,你是如何知道的?」

眾人又一次唏噓不已,屋裡除了兩個道士,其他人都明白為什麼隱水姑姑會突然倒下,是誰也承受不了這突來的衝擊。

「道長,你知道隱水姑姑是誰嗎?」蕭天問道。

「……」吾土道士不解地看著蕭天。

「她就是張將軍的妻子。」蕭天不顧吾土道士愕然的眼神,回頭看著本心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位是你的母親。」

本心道士突然瞪圓了眼睛,身體晃了幾晃,被吾土道士扶住,本心道士臉色煞白,突然朝隱水姑姑看過去,眼神發直,一動不動。

隱水姑姑被玄墨山人掐人中蘇醒過來。她緩緩張開眼,看著吾土道士:「那日,蒙古人進村劫掠,有三個蒙古人跑進我家,我公公為保護我和孩子與蒙古人抗爭,他哪裡是那些蒙古人的對手,幾個家僕也先後被刺死。他們先是衝進房裡搶東西,我帶著孩子藏起來了,後來一個孩子突然啼哭,被他們發現,我拚死護住孩子,被他們擊中後腦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發現兩個孩子都不見了,我就瘋了般跑出去……」隱水姑姑突然失聲痛哭,「二十多年了,我找了二十多年……」

在場所有人無不被這個場面所感動,個個眼含淚水。眾人也都感嘆這個離奇的故事,蕭天簡短地把隱水姑姑的事告訴了吾土道士,吾土道士聽後仰天長嘆,道:「張將軍呀,一定是你的在天之靈引導他們母子相見,你終於可以安息啦。」吾土道士回頭看著蕭天道,「這也是我這些年四處雲遊的原因,我總感覺那對母子還活在人間,我把本心託付給一位師兄后,就不停地四處雲遊,期望能找到他們,沒想到在我餘生竟然能了結所有心愿。」

吾土道士走到隱水姑姑面前,他把本心道士拉到她面前,雙膝跪下:「恩公夫人,貧道這就把你這個兒子交給你,本想把寧騎城也找到,但是現在他被通緝,恐怕一時不好尋找。今日我要了結我的債,所以顧不了這麼多了。」說著向隱水姑姑磕了個頭。隱水姑姑急忙上前攙扶:「道長,我怎受得起,快起來。」

「狐王,」吾土道士從桌上拿起那本《天門山錄》,「我今天當著眾人的面燒了它,我隨你們處置,吾土不會有任何怨言。」

由於中間插入剛才那一幕,眾人把吾土道士的來意都忘了,這才想起吾土道士與狐族的恩怨,眾人皆看向蕭天,看他如何了結。

蕭天站起身,走到吾土道士面前,從他手裡奪過火摺子,捏在手裡道:「道長,狐族被屠,檀谷峪變成一片焦土,這個仇恨比天還高,但是我蕭天是個是非曲直分得清的人,我不會把這個恨遷怒到你的身上。仇要報,但不是殺你,你也太小看我啦。這本書不用燒,交給我。道長信得過我嗎?」

吾土道士沒想到蕭天會對他說出這話,他感動地點點頭。

「這本書落到那些宵小手中,只會變成一本奪寶圖,但是如果落到明君手裡,就是一幅江山社稷圖,大明境內,山川地貌,部族廟堂,無不盡列其中。」

玄墨山人點頭稱是:「蕭幫主,你是想……」

「如有機會,獻給皇上,以證我狐族兒女對大明的赤膽忠心,還狐族清白,我將殫謀勠力促成此事。」蕭天說完,接著一陣苦笑,「只是此時時機不到,不把王振這個閹賊扳倒,我是不會交出此書的。」蕭天看著吾土道士,「道長,你與我狐族的恩怨,至此一筆勾銷。」

吾土道士心潮起伏,不能言語,只是向蕭天和眾人深深一揖,雖然林棲還是有些氣不過,但是剛才狐王的一番話,也確實有道理,畢竟導致狐族生靈塗炭的是東廠和王振,與吾土道士無關,他只是把狐族至寶寫進了他的書里。

從剛才的劍拔弩張,到此時雙方能夠和解,一陣激烈衝突后峰迴路轉,眾人都鬆了一口氣。何況中間還插進一段骨肉至親二十多年後相聚的感人場面,大家都倍感輕鬆和喜悅。

眾人重新坐下,李漠帆讓出他的座位讓吾土道士坐下,他和林棲還有本心道士站立在旁邊。剛才只顧著替隱水姑姑高興,這時李漠帆想到一個問題,他直直地望著本心道士,驚訝地叫了起來:「本心,那這麼說來,寧騎城有可能是你弟弟?」

「怎麼是有可能?就是。」玄墨山人說道。

玄墨山人這句話說完,望向眾人,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出大家心情突然都變得有些怪異和複雜。是呀,在這之前大家還對寧騎城痛恨有加,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但此一時彼一時,寧騎城轉眼變成了本心的兄弟、隱水姑姑的兒子、張竟予將軍的骨肉至親,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隱水姑姑看出大家的疑慮和不安,她說道:「有道是生由父母,修行靠個人。今日我隱水仰仗諸位終於尋到失散多年的骨肉,我已是知足,至於那個孽障,不認也罷,諸位不要介懷我,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天經地義之事。」

「隱水姑姑,你言重了。」蕭天蹙眉沉思片刻,望著眾人道:「剛才吾土道長講了事情經過,他救下了一個孩子就是本心道士,那麼另一個孩子很可能被蒙古人搶走,從寧騎城跟黑鷹幫的關係就證明了這點,黑鷹幫是草原上一個很大的幫派,寧騎城從小應該是生活在草原上。」蕭天看了看眾人,「現在既然知道了這層關係,也少了很多環節,咱們直接找到寧騎城,告訴他真實的身份,讓他不要再認賊作父,回頭是岸,豈不更好?」

「這個大魔頭,他會聽進去嗎?」李漠帆擔心地問道。

「我帶著他兄弟本心親自去,不由他不認。」隱水姑姑說道,「我在江湖上也有耳聞,錦衣衛指揮使勾結王振作惡多端,萬萬沒想到,他竟是我的兒,他爹如果天上有知,豈不要氣死。張家歷代忠良,怎麼出了他這個敗類!」

「如果他還是個男兒,聽到自己身世,豈有不幡然醒悟的道理?」蕭天說道,「咱們應該試一試,如果他拒不悔悟,繼續跟咱們作對,那另當別論,再想他法。」

「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應該給他一個機會。」玄墨山人捋著鬍鬚說道,「咱們不看別的,看著隱水姑姑,看著張將軍的面子,也要給他一個機會,他畢竟是忠烈之後。」

蕭天點點頭,望著眾人道:「玄墨掌門說得不錯,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他,讓隱水姑姑和本心道士去說服他。」

隱水姑姑聽見眾人有保全寧騎城的意思,突然捂住臉失聲哭起來。本心道士急忙蹲下勸慰她。眾人看著他們母慈子孝,心中一片暖意。

隱水姑姑擦了擦眼淚,對眾人說道:「當年夫君看見誕下一對雙生子,當時就給兩個孩子起了名字,大的叫張念祖,小的叫張念土。如今這個孩子回到我身邊,我也不知是大的還是小的,就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叫本心念祖,你們看可好?」

「念祖?甚好。」吾土道士哈哈一笑。

眾人也是頻頻點頭。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西苑街上夜市初開,由於在正月里,天寒地凍,行人寥寥無幾。只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富貴人家公子貴戚,往來於煙花柳巷,只見滿眼錦衣綉袍,華鞍駿馬,一些燈火輝煌的樓前,停滿朱纓寶蓋的豪華馬車。

巡街的東廠番子倒是識趣,路過這些歌舞坊間,打個卯露個頭就晃了過去,他們心裡清楚裡面的人豈是他們得罪得起的。

宜春院緊挨望月樓,左邊衚衕遍布一些小吃攤和雜耍賣藝人,人氣很旺,摩肩接踵。一個女子披著鑲白狐毛領的兜頭大氅,從人群里擠出來,她手提著一個食盒,低著頭急匆匆地朝宜春院里走。

「秀兒,這是從哪裡來呀?」

「呦,還給人買了吃的?」

「秀兒,聽說那兩位貴公子留宿在你那裡,老鴇得了一千兩銀子,是真的嗎?秀兒你本事大呀……」

宜春院門口幾個閑下來的女子邊嗑著瓜子,邊圍過來連羨慕帶譏諷地撂下一堆話,秀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但也不能這樣讓她們白奚落一頓,於是腰肢一扭,乜了她們一眼道:「那位爺要給我贖身呢。」說完,扭著腰上了樓。身後幾個女子個個撇著嘴角敵視地瞪著她的背影,「呸呸呸」吐了一地瓜子皮。

秀兒上了樓,解下大氅拎著,露出了她粉藕色緊窄的小襖,下身水綠色的百褶襦裙,粉粉嫩嫩,婀娜多姿,一路興高采烈地回到房間。她一推門,迎接她的是一把閃著寒光的長劍。

「公子,是我啊,秀兒。」秀兒小聲說著,膽怯地去推門,突然門敞開,一個身影一閃而過,一把摟住她拽進房裡,只聽門「砰」一聲,重重地合上了,然後是插門閂的聲音。

秀兒被一摟一拽,撂到屋裡,驚得心咚咚亂跳,等她站定看見屋裡那個富家公子正在翻看食盒,秀兒一笑。她在宜春院也有年頭了,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但是,前天她一見到他就有三魂七魄都離她而去的感覺,以至於他說什麼,她就身不由己地去做。此時她望著他的背影,絲綢衣衫黑髮飄逸,身材頎長玉樹臨風,她輕輕走過去,一隻手搭在公子的背上,只感覺公子背部一僵,回過頭來。

寧騎城從衣襟里掏出一個金元寶遞給秀兒:「有勞姑娘了。」他儘力放緩聲音,烏黑的雙眸蒙上一層神秘的狡黠,接著嘴角上揚,擠出一個心不在焉的微笑。秀兒眼睛放光直愣愣地盯著寧騎城,不由自主地靠上去,軟聲細語地道:「公子,奴婢願盡心儘力地服侍公子。」

突然,從一旁的四折屏風後面發出嘔吐的聲音,而且聲音很大。

秀兒很敗興地扭過頭,不耐煩地瞥了眼角落,不滿地道:「公子,你這兄弟真是不討人喜歡,要不把他送走吧。」

「不妥,我這個兄弟殺了人,外面一堆東廠番子等著抓他呢,你且忍耐,等過了這個風頭,我自有辦法。」寧騎城說著拎起食盒,「天色不早了,你先歇息吧。」

秀兒一看,嘆了口氣,向那個屏風白了一眼,扭著腰肢向裡間自己的卧房走去。寧騎城見秀兒走了,拎著食盒走到屏風的後面,明箏被捆在一張椅子上,一臉鄙視地瞪著寧騎城。一旁的八仙桌上放著一盞油燈,火焰忽大忽小,飄忽不定。寧騎城把食盒放到桌面上,拿起桌上一把小剪刀修剪了燈芯,火苗呼地躥了上來。

寧騎城從食盒裡取出幾樣小吃,誇張地搓著手,顯出垂涎欲滴的樣子。明箏沒好氣地道:「喂,這位公子哥,是你被全城通緝,你搞清楚沒有?」

「難道你沒有被通緝過?你從宮裡偷跑出來,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如今你我彼此彼此。」寧騎城得意地說道。

「誰跟你彼此彼此,」明箏有些哭笑不得,「你與剛才那位姑娘倒是彼此彼此。」

「看我對她好,你吃醋了?」寧騎城一邊嚼著大餅,一邊說道。

明箏故意噁心他,又做出嘔吐的樣子。

「你真的不吃?」寧騎城根本不為所動,大口地嚼著,舉著大餅在明箏眼前晃了晃,然後解開她上身的繩子,只留雙腿還被捆著。明箏活動了一下雙手,並不搭理他。「真的不吃?」寧騎城又問了一遍,見明箏賭氣閉上眼睛,便自顧自吃起來。

明箏想到自己的處境,如何能吃得下。那天夜裡的遭遇一直縈繞心間,她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四更天寧騎城闖進她的房間,命房裡兩個女僕給她換上男子的衣服,把她拽出房間,她的腳還沒落地就被他托到一匹馬上,隨後他翻身上馬,只聽見他對管家交代,把賬房裡剩下的銀子分下去,府里人全部遣散,李達和眾家僕不知所措,哭倒一片。寧騎城交代完便催馬奔出角門,他們剛拐過街角,就看見一隊緹騎和眾多東廠番子向寧府集結。他們奔到城門時已晚了一步,看見孫啟遠站在那裡。寧騎城又掉頭往城裡跑,在街上兜了一陣子,最後停在宜春院門前,這裡依然燈光明亮,還有客人出入……

「你到底犯了什麼案子?」明箏實在忍不住問道。

寧騎城滿不在乎地丟下手裡的食物,拉椅子向明箏靠了靠道:「你真想知道?」

明箏立刻警覺地向後靠去,努力拉開她與寧騎城的距離,寧騎城一笑:「你這樣有用嗎?如果我願意你早就是我的人啦。」明箏又羞又惱,真後悔不該多此一舉,便打定主意不再理他,臉一背,閉上眼。

「當然,我承認,我不敢,不是我沒有這個膽量,是我怕你死在我手上。」寧騎城倒是挺坦然。

「你知道就行。」明箏氣得胸口起伏不平,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寧騎城,如今你自顧不暇,何必帶上我這個累贅呢?咱們商量一下,你開個條件。」

「你也要贖身?」寧騎城哈哈一笑,「剛才那個窯姐也想。」

「寧騎城!」明箏真的惱了,她吼了一聲。

寧騎城急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明箏扭動身體掙扎。「不要再叫我寧騎城,就當這個你痛恨的人已經死了。」寧騎城坐回去,他眼角向窗邊掃了一眼,然後看著明箏,「聽說你飽讀詩書,那你就給我再取個名字。」

「呸,名字豈有自己說換就換的?那是祖上的傳承。」明箏怒道。

「我不知道祖上是誰,我就是祖上。」寧騎城一副潑皮相,「他們既然通緝寧騎城,我就換個名字好了。給我起一個響亮的名字。」

明箏白了他一眼:「就你這樣,還要響亮的名字,我看稱呼你獨狼,倒是合適。」

寧騎城想了想,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他沉默了片刻,一改剛才的嬉笑潑皮,臉色陰沉下來,他盯著明箏,緩慢地說道:「你我都是無家可歸之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天高雲淡,綠草如茵,可以盤馬彎弓,也可以放牧牛羊可好?」

「我要是不去呢?」明箏不知道他腦子裡又打什麼鬼主意。

「你還有選擇嗎?」寧騎城馬上露出兇惡的面目。

「你這是明搶啊!」明箏快被逼瘋了。

「有什麼不好,搶到手就是自己的。」寧騎城飛快地說道,「我自小就是這麼活下來的,不搶,我早就餓死了。」

「可不是嘛,你從小跟著瓦剌人搶掠,你知道大明子民如何看待你們這些強盜嗎?沒有進化的蠻夷。」明箏毫不客氣地說道,「我和你不一樣,我有親人。」

明箏想到蕭天,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她無法想象他此時會怎樣,她如今真是悔不當初,一時衝動就跑去自投羅網,越想越傷心,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往下掉。

「誰跟你是親人?蕭天?」寧騎城盯著明箏臉上的淚,越想用冷酷的話去刺痛她,「他如今換回了妻子,正闔家團圓呢吧。」

「我還有隱水姑姑,」明箏幾乎哭起來,「我要去找她。」

「道姑?那我更不能放你了,我可不想你出家。」

「你到底要怎樣?」明箏聲嘶力竭地問道。

「讓你跟我就這麼難嗎?」寧騎城一步逼到明箏面前,臉幾乎抵近明箏的額頭,咬牙切齒地說道,「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腦袋瓜砸開,看看你到底怎麼想的。」

明箏一聽此話,眼淚更是流個不停,如今身陷魔爪,逃又逃不了,打又打不過,死也死不了,真是快被他逼瘋了。

寧騎城轉身而去,不一會兒,他又走回來,手上攥著一個圓圓的東西,他把東西往明箏手裡一塞,又坐回到剛才的座位上。

明箏感覺手中一涼,急忙低頭去看,竟然是一顆滾圓的珠子,有一個半雞蛋大小,在昏黃的燈光下,珠子發出金色的光圈,並且不時變換著色彩,精美絕倫。明箏滿臉驚詫,剛剛還滿腔的傷感,此時已拋到腦後,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圓珠,發現更神奇的是圓珠的裡面竟然有天然的紋路,她對著燭光定睛一看,一隻狐活靈活現,隨著光線舞動,更難得的是它竟然是一隻九尾狐。明箏自小讀經,記得在《山海經》里,九尾狐被描述成瑞獸,是子孫昌盛的徵兆,是大大的祥瑞。明箏心頭一顫,難道這就是狐族被王振搶去的狐蟾宮珠?聽翠微姑姑講,先人是借玉珠就像天上的月亮而取的名字,月也稱作蟾宮,有詩曰,涼宵煙靄外,三五玉蟾秋。明箏一陣胡思亂想,她有些衝動地望著寧騎城,想證實一下,她看見他翻動著食盒又開始吃。兩人的目光交織到一起。

「別高興得太早,」寧騎城冷冷地說,「這是我給你的聘禮,怎麼樣,出手還闊綽吧?」

明箏的衝動被寧騎城當面一盆冷水澆滅了。明箏一皺眉,但是忍住了,如果是旁物早丟到他臉上,但是此時她任他在一旁冷嘲熱諷,手裡卻緊緊攥著寶珠,轉瞬間她想到一事,此珠如何落到寧騎城手裡,難道是……明箏低聲問道:「你搶的?」

「聰明。」寧騎城打了個響指,「還猜到什麼?」

「從皇宮搶的?」明箏瞪大眼睛,「怪不得全城通緝你。」

「猜對了一半,是從皇宮搶的,但是從王振手裡。」寧騎城道。

「他的東西你也敢搶?你們倆鬧翻了,他不是你乾爹嗎?」明箏好奇地問。

「我們只是互相利用罷了,即使我不搶寶珠,也是這個下場,索性來個痛快的讓他好好記住我。」寧騎城嘴角浮上一絲冷笑。

「這,」明箏第一次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知道嗎,這是狐族至寶,他們為了尋回寶物死了多少人啊。寧騎城,從今天起我不叫你大魔頭了,叫你獨行俠可好?」

「剛才還叫我獨狼,現在又改成獨行俠了。」寧騎城走過去一把從明箏手裡奪過寶珠,「讓你玩一會兒,你想多了。」

「唉……」明箏眼睜睜看著寶珠被寧騎城放進懷裡,又絲毫沒有辦法,只能幹著急。

寧騎城似是聽到什麼動靜,機警地躍身到窗前,小心地掀開帘子一角,看見街上自東面過來一隊身著甲胄的錦衣衛,打頭的那人是個獨臂。寧騎城一眼認出此人是陳四,獨臂還是拜他所賜,便不由暗暗罵道:「這群宵小,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再遇上看我怎麼收拾他們。」又回頭看看計時的沙漏,瞥了眼明箏低聲道,「三更快到了,一會兒咱們離開這裡。」

「去哪兒?」明箏不安地問。

「你只要跟著我就行。」

「我要單獨騎一匹馬,你不會落魄到只剩一匹馬了吧?」

寧騎城一笑:「我不上當,我就只剩下這一匹馬了。」

三更天,西苑街仍然有車馬過往。宜春院前依稀聽見迎來送往的說話聲。寧騎城和明箏一身富貴公子的打扮從樓上走下來,一身珠翠的老鴇嬉笑著走過來:「哎呀,獨公子,玩得可盡興嗎?」明箏一愣,盯著寧騎城,寧騎城低聲道:「你給取的。」

寧騎城十分豪爽地從懷裡拿出一個金元寶扔給老鴇:「老鴇,這是給你的,讓秀兒好好休息呀,不要打擾她。」老鴇立刻笑眯了雙眼,急忙點頭稱是。

走到門口,明箏忍不住問道:「你剛才去秀兒的卧房幹什麼了?」寧騎城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在她面前晃了晃。明箏立刻明白了,向他呸了一口:「寧騎城,你好無恥,你送給人家的銀子,走的時候再搶走,你到底什麼人呀?這個秀兒,也太好欺負了,她就讓你拿走了?」

「我給她下了點蒙汗藥,估計要睡到明日午後了。」寧騎城老實地說。

明箏白了他一眼,甩下他向前面走,剛走兩步就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抓住手臂。她被牽引著走到黑駿馬前,背後寧騎城問:「你自己上,還是我抱你上?我不介意抱你上去。」「我介意。」明箏叫了一句。她急忙拉著馬鞍翻身上馬,寧騎城隨後一躍而上。

一馳離西苑街,前面的路一團漆黑,四周也沉寂下來。只聽見黑駿馬四蹄有力地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嘚嘚嘚」的聲音。明箏看著四周,辨認出是向西南方向馳去,離鬧市越來越遠。

一路疾馳,黑駿馬停在一個院子前,寧騎城下了馬,他示意明箏不要下來。明箏坐在馬背上向四周環視,感覺這個地方有些眼熟。寧騎城走向院門拍門,過了很長時間,不見有人開門。寧騎城有些不耐煩,加重力氣拍門,片刻後有女聲在裡面模糊地喊了一句。

門下方出現昏黃的光影,門從裡面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個披著羊氈的女子提著一個燈籠站在門口,她又圓又寬的臉蛋上,有兩塊很紅的凍斑,看上去有十七八歲。「和古帖,是我,寧騎城。」黑暗裡寧騎城對女子說道,和古帖一驚,「全城都在通緝你,你還敢出來。」和古帖一把抓住寧騎城的衣襟要拉他進去。

「你把門打開。」寧騎城說著,回頭牽過黑駿馬。和古帖舉著燈籠睡眼惺忪地看見馬上還有一人:「這人是誰?」

「我義父呢?」寧騎城把話題岔開,「你去把他叫起來,我有話要給他說。還有先給我騰一間房住一宿,我明日就走。」

和古帖十分不情願地張羅去了。明箏從馬上下來,寧騎城小聲對她說:「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明箏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她已認出來是東陽街的馬市,她和蕭天曾在這裡救出夏木,對這裡並不陌生。她冷冷地道:「我來過這裡,也是夜裡,但走的不是大門。」

寧騎城馬上明白過來,他退後一步,換了種眼光看著明箏:「你也會幹這種事?夜探民居,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乾的事。」

「哼,是民居嗎?」明箏一聲嘲諷。

「好吧,你既然來過我就不多言了,這裡可是住著黑鷹幫的不少高手,你最好在房間里老實待著,以免遇到麻煩。」寧騎城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物塞進明箏手裡,「這個還是你拿著吧。」

明箏只感到手心裡一涼,低頭一看,狐蟾宮珠在手心裡發出幽幽的藍光。只聽寧騎城在一旁說道,「快收好了。」

和古帖一路小跑過來:「幫主已經起來了,叫你過去。」

「你先帶我到房間去。」寧騎城說著,環視院子,四周黑漆漆的,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牲畜糞便的臭味,他向後院看了看,「和古帖,這裡住了多少人?」

「十幾個。怎麼了?」和古帖突然想起什麼,衝動地問道,「黑子哥,我哥哥和古瑞,他到底怎麼樣了?」

「我一會兒去見義父,就是說這事。」寧騎城不打算告訴和古帖。

「義父?你是蒙古人?」明箏從背後小聲地問寧騎城。

和古帖聽見尖細的女聲,這才認真地看了看寧騎城的背後,恍然大悟地噘起嘴:「你……也和我哥一樣,領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我可不給她做飯。」

寧騎城也不解釋,只是催促道:「給我找個僻靜的地方,我窩一宿就走了。」

和古帖滿臉不高興地舉著燈籠在前面帶路,不時回頭偷看寧騎城兩眼,明箏可以感覺出這個小姑娘對寧騎城的好感,和古帖慢吞吞地問:「就住一宿,你要去哪兒呀?」

「我要回草原了,去烏蘭察布見我養母。」寧騎城突然像換了個人,整個人年輕得像個少年。

「你不知道?」和古帖詫異地問道,「我沒有記錯的話,娜仁大媽兩年前就去世了。」

「你說什麼?」寧騎城一把抓住和古帖的手臂,燈籠在風中劇烈地搖晃起來,「你再說一遍。」

和古帖疼得直叫,一旁的明箏看不下去,湊上去掰開寧騎城的手,和古帖一邊揉著手臂,一邊說:「你真不知道啊,我……娜仁大媽是染上了瘟疫,幾個氈帳的人都死了。」

「為什麼要瞞著我?」寧騎城一把推開和古帖向後院跑去,不一會兒又跑回來,他看見和古帖和明箏還傻乎乎地站在院子里,一把奪過燈籠舉著,命令和古帖道:「快去開門。」

和古帖再不敢多言,她知道自己的話捅了婁子,急忙向馬廄旁一個小院跑去,裡面是個小四合院,和古帖直接領著他們走到正房,推開門垂手站在門旁,看著寧騎城膽怯地哀求道:「黑子哥,要是,要是幫主問起來,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

寧騎城一屁股坐到中間八仙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向她擺擺手,連話都懶得說。和古帖走後,寧騎城又枯坐了一會兒,這才扭頭看向明箏,看見明箏靠牆坐在炕前,不聲不響地看著他。

寧騎城面色雪白,像是十分吃力地站起身,他瞪著明箏,一字一句地道:「你聽著,你若敢跑,讓我抓回來,剝皮抽筋。」明箏長這麼大,這是她聽過的最惡毒的話,不由渾身打戰,這個男人的脾氣瞬息萬變,他現在就對她這麼干,她也不奇怪。

寧騎城仍不放心,一把拉過明箏把她用一根長鞭捆在太師椅上,這才關上房門,又上了一道鎖。他像個瘋子似的向後院乞顏烈的卧室跑去。

後院正房裡亮著燭光,乞顏烈久等寧騎城不見,正著急地來回踱著步,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看見寧騎城一臉兇相站在門口。乞顏烈也是窩著一肚子的火,「你杵在那兒幹啥?我問你,和古瑞的事辦了嗎?」

「辦砸了。」寧騎城喘了口氣,直截了當地說,「他死了。」

「死了?」乞顏烈沖寧騎城瞪起眼睛,懷疑地凝視著他,一句話脫口而出,「怎麼你還活著?」說完,乞顏烈才察覺不妥,忙糾正道,「我是說,你怎麼沒受傷?」

寧騎城冷冷地回道:「我打聽到的,和古瑞在詔獄已死,我就沒有去。我今天來見你,也是想向你說一聲,估計和古瑞對東廠的人什麼都說了,這個馬市也不再隱蔽,已在他們的掌握當中,你早做打算吧。」

「你,到底是他死了,還是你怕死不敢去?」乞顏烈氣得臉色鐵青。

「我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我今天冒險來見你,你竟然說出這話?」寧騎城也惱了。

「寧騎城,你今天連義父也懶得叫了,你是不是覺得如今你翅膀硬了,多我這個人是累贅?你就這樣報答我的養育之恩嗎?我把你從草原帶到這個富貴之處,指點你讓你成為可造之才謀取功名,你以為就為了讓你安享富貴嗎?我指望你有朝一日幫助咱們部落,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乞顏烈忽又想起來什麼,「他們說城裡在通緝你,可是真的?」

「是真的。」寧騎城回答。

「為什麼?你告訴我個原因,你坐著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不是好好的嗎?你還認王振為乾爹,他們竟然敢動你?」

「我和王振翻臉了。」寧騎城答道。

「是何原因?」乞顏烈驚詫地問道。

「你別問了,以後我幫不上你了,你好自為之吧。」寧騎城說著,臉色一變,「現在該我問你了,我養母兩年前就死了,你為何一直瞞著我,還騙我說她好好的,有羊群馬群,為何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

乞顏烈猛然聽見寧騎城提及他養母之事,有些惱羞成怒,他揚起雙臂,氣急敗壞地喊道:「是誰告訴你的?反了,全反了……」

「乞顏烈,你養我一場,我也為你做了二十年奴隸,你我之間兩清了。」寧騎城冷冷地道,「從此天各一方,各自珍重。」說完,寧騎城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乞顏烈陰沉著臉問道。

「這是我的事,無須告訴你。」寧騎城抬腳就走。

「那你看看這是誰?」乞顏烈哈哈一陣狂笑,對著外面喊了一聲,「和古帖,你叫他們把她抬過來。」

和古帖探出頭,膽怯地避開寧騎城,向後面一招手,只見兩個蒙古大漢抬著一把椅子,椅子上綁著一個人,被一塊黑布蒙著頭,此人掙扎著發出細微的哭聲。寧騎城大吃一驚,他辨認出是明箏的哭聲。他幾步上前,被身後幾個蒙古漢子躥上來束住雙臂。

「乞顏烈,你我之事,為何要牽連外人,你放了她。」寧騎城一臉憤怒,看到明箏如今落到他手中,又悔又恨。

乞顏烈走到明箏面前,伸手揭去蒙在她頭上的黑布,明箏被布條封住了嘴巴。乞顏烈向和古帖一揮手,和古帖走過來撕開了布條,明箏長出了一口氣,恐懼地望著這個地方。

「好個美人啊。」乞顏烈看著寧騎城陰森森地一笑。

寧騎城面色煞白,剛才的氣焰瞬間被澆滅,他死死地盯著乞顏烈,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乞顏烈此時倒是一下子輕鬆起來,他看著寧騎城瞬間被他制服的樣子,剛才的怒火也消失了大半,他像教訓孩子似的,走到寧騎城的面前,伸手扇了寧騎城一巴掌,寧騎城咬著牙低下頭一動不動。

「你個搗蛋貨,想抱得美人逍遙快活,也要問問老子同不同意。」乞顏烈厲聲道。寧騎城身邊幾個蒙古大漢哈哈大笑。乞顏烈向幾個人一揮手,他們便鬆開了寧騎城。

寧騎城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腰間的佩劍也不知何時被卸下,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對付這些人勉強還能應付過去,但是明箏在他們手中,他就沒有把握了。

「寧騎城,你錯了沒有?」乞顏烈威嚴地問道。

寧騎城低下頭,不敢再激怒他。

乞顏烈盯著寧騎城的一舉一動,他從和古帖說寧騎城帶回一個女人起,就感覺事情不對,這些年寧騎城都是獨來獨往,從未聽說他跟女人有瓜葛,如今看來,這個女人對寧騎城有著不同一般的意義,他再次試探道:「混賬,給我跪下。」

寧騎城猶豫了片刻,還是跪了下來。

乞顏烈像發現了寶貝似的開心地笑起來。

明箏坐在椅子上,怒其不爭,如不是被捆綁著雙手早過去了,「寧騎城,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懂不懂,認賊作父,還如此卑躬屈膝,你是個男人嗎?」

乞顏烈和大堂里眾男人聽到此話,一陣哄堂大笑。

寧騎城面色如雪,仍然跪著,額頭上的汗,不停地掉下來。

「好了,起來吧。」乞顏烈說道,「想要抱得美人歸,有個條件,你可願意?」

寧騎城面無表情地看著乞顏烈,點點頭。

「好吧,你拿京城布防圖,來換這個女人,條件不高吧?」乞顏烈說道。

「寧騎城,」明箏這才明白這幫蒙古人的險惡用心,她沖著寧騎城大喊,「你敢這麼干,我就死到你面前。」明箏說著用力去掙脫身上的繩索,乞顏烈大叫:「抬走她。」他一分神,背後一個硬物直抵后心,他回過頭,已經晚了,這才發現寧騎城已抽出他腰間的彎刀,對住了自己。四周的人都慌了,寧騎城身法如此迅疾詭異,大家再不敢輕舉妄動。

「兒呀,寧騎城……」乞顏烈軟下來,眼中露出哀求的神情。

「寧騎城這個名字還給你,我就是一隻獨狼。」寧騎城說著,一把摟住乞顏烈,持彎刀抵住他的脖頸,退到明箏身邊,寧騎城沖和古帖道,「把她繩索解開。」和古帖惶惶不安地走過來,看見乞顏烈在寧騎城手裡,也不敢違抗,便上前去解明箏身上的繩索,越緊張越解不開,寧騎城大怒:「快點!」

「你走不了,外面都是我的人。」乞顏烈緩和了語氣道,「咱們還是合作吧,何必弄得劍拔弩張的。如今你被通緝,能去哪兒,還是跟著我干吧。」

「獨狼,別聽他的。」明箏從椅子上起來,趁和古帖不注意,從她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攥在手裡。和古帖嚇得急忙藏到牆角。

「我兒,你帶來了一個妖女,她會帶你走上邪路。」乞顏烈氣急敗壞地道,「把所有出口堵住!」乞顏烈狂躁地叫道,「你敢動我一根指頭嗎,你是我養大的,你敢弒父,你個孽障!」

寧騎城手一抖,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他一把抓住明箏的手,持刀指著乞顏烈道:「你別逼我,我只想一走了之。」

「哼……」乞顏烈一陣冷笑,他退後幾步,黑鷹幫里四大金剛聞訊趕來,他們手下幾個蒙古大漢手持兵器走到近前,「你既不願再跟隨我,我留你何用?」

四大金剛衝到近前,寧騎城看到一場惡戰不可避免,好在明箏在自己身邊,他把她護到背後,與幾個人開始交手。一陣兵器交接的鏗鏘之聲,寧騎城縱有以一當十的功夫,但被眾人圍住,束住手腳,堂間窄迫,也是一陣狼狽應付,再加上明箏在一旁,礙手礙腳,寧騎城越發苦於應付。

「把這一對賤人通通拿下,這就是敢跟我作對的下場。」乞顏烈在一旁咆哮道,「不留活口。」

四大金剛和幾個蒙古大漢聽到命令,下手更狠,呼呼舞動刀斧,刀刀致命。寧騎城拚死力搏擊,也不得不後退,明箏在身後,更是沒有招架之力,眼看兩人就有被擒之虞。這時,門口一陣喧囂,院子里傳來撕打喊叫之聲。乞顏烈錯愕,抬頭看向門口。

「哎呀!」只見一個蒙古漢子被重重踢進門裡丈余,匍匐倒地發出呻吟之聲。接著一陣風過,從門外走進來幾個人,個個氣宇軒昂手持兵器望著屋裡眾人。明箏從拳腳縫隙間,看見門口幾人,不由又驚又喜,朝他們喊道:「師父,大哥,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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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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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再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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