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瘟疫(一)

第49章 瘟疫(一)

作為大夫,陸重行十分合格,不僅每天坐診,還掛出「義診」的牌子,把醫者父母心體現得淋漓盡致。醫術好加上不要錢,沒幾天,「風氏藥鋪」便人滿為患,排隊的人絡繹不絕。

言犀從不去藥鋪,一來不想人看到自己,二來也是不想給陸重行惹麻煩。自從二人在街上聊完,陸重行果然再沒有對她說過任何和報仇有關的話題,只是每天早晚與她碰頭,認認真真的查傷口。

作為病人,言犀也「表現」得十分好,不僅規規矩矩和黑豆一起乖乖養傷,還用軟布把寸劍包起來,每天出門雖然不報備,但顯然也沒有進行危險的活動。有一次,陸重行中午休息,回到後院正好看到她回來,見她裝束神情一點看不出危險,只覺得比平常女子颯爽一點。

心裏就莫名的鬆了口氣。

一晃數天,初夏已經到來。言犀心裏的焦慮,也和溫度一樣升了起來。

原因無他,關於金容——這段時間來,言犀有心不給陸重行惹麻煩,當年的案件並未放手去查,只是一心想把金容先找到。只是,她來來回回在劉大娘故居周邊晃蕩,有藉著吃飯把大大小小的飯館后廚看了一遍,甚至抱着最差的打算,去去風月之地找了一圈。可是不管怎麼找,都沒有金容的影子。

言犀堅信她還活着,但如此一點痕迹都沒有,也讓她無法安心。

偏偏這時,平靜的雍都,被一場時疫打亂。

據說時疫源於雍都南邊的一場水患,洪水衝擊了幾個村落,村名流離失所,只好前往雍都乞討,跟着他們而來的,就是突然而起的瘟疫,流民湧入雍都不過幾夜,從城西到城東,許多人高燒嘔吐,昏迷不醒,照顧的人還紛紛被傳染,更嚴重的是,周邊州縣的人本來就與雍都往來密切,賣菜的做工的一交叉,染病的人更加又多起來。

時疫很快就驚動官府,涉及皇城安危,京州府效率極高,不僅動員城內最大的幾家藥鋪免費義診,還上報朝廷,請動了御醫坐鎮。

只是如此大陣仗,瘟疫卻被短暫壓制后,再次爆發,沒有辦法,政府只好把所有染病的人移到城西八寶巷裏,設置「病坊」,將他們暫時安置。只是這樣一來,居住在附近的人十分不滿,一時之間,民眾和官府,都是叫苦不迭,言犀心裏更是焦慮不安,生怕發生別的事情,讓金容的下落更加難尋。

這天中午,她垂頭喪氣的回來,卻看到陸重行披上外套,拎着藥箱往外走,忍不住攔下問道:「你這是要出診?」

「不是,我打算去城西的八寶巷看一看。」

「去做什麼?我聽說那裏都是流民,街巷裏躺着一片片的人,你……你莫非要去看病?」

「對,瘟疫越來越厲害了,再不做點什麼,就真的危險了。」說着,陸重行背好藥箱,又看一眼言犀,囑咐道:「天齊每天在家裏熏艾,多少也有點用,你這幾日就在家裏待着,不要隨意走動,等外面好些了,我告訴你,可好?」

言犀不覺得好,她心裏本來就着急,見陸重行要出去,便轉身跟上:「我和你一起,你放心,我身體很好,小小的瘟疫,可對付不了我。」

「可是……」

「走啦走啦,我要找人,哪能天天待在家裏?」

找人?陸重行不知道她要找什麼人,只是見她堅持,知道拗不過,便嘆口氣,拿出一條熏過的細密紗布,「那你答應我,到了巷子口,一定把這個圍在鼻子上。」

「又不是小偷……」

言犀嘟噥著,到底點點頭,陸重行這才放心,抬腳走了出去。

一路上,街上人跡罕至,大家懼怕瘟疫,都躲在家裏不敢出來,言犀看着幾日裏就變得凋敝的街道,心裏也有些難受。

等走到城西八寶巷,果然遠遠的就能看到政府修建的棚屋躺滿了人,許多人躺在地上,無精打采,半死不活的樣子,期間有不少和尚走動,像是在照顧他們。

陸重行看着言犀綁好紗布,這才帶着她走近,有人看到他身上的藥箱,知道是來義診的大夫,便哀嚎著爬過來,求他救救自己。

棚屋下一個官家打扮的人走上前來,看一眼陸重行的藥箱,客客氣氣的問道:「你是哪家的大夫,之前也沒見過?」

「我是風氏藥鋪的,因為剛開不久,沒有收到政府的調令,不過瘟疫還在蔓延,想來看看能否幫上忙。」

「這樣,那多謝你,我們正愁人手不足,那這邊的病患就拜託你了。」

「好的。」

寒暄完,陸重行一刻也不耽誤,仔仔細細的把起脈來。言犀見他認真,不敢打擾,又見生病的人東倒西歪的,十分可憐,慢慢的,也幫着扶一把、喂個水,轉眼,夕陽西下。

這時,悠揚的鐘聲突然傳來,言犀側頭一看,這才發現不遠處,一座拔地而起的寺廟矗立在夕陽下,飛揚的檐角下,銅鑄的大小金剛掛鐘隨着暮鼓的震蕩微微晃動。

聽到鐘聲,巷子裏也一陣騷動,「要布粥了」,「快去快去」的聲音此起彼伏,人們爬起來,不知從哪裏拿出大大小小的碗盆,朝鐘聲響起的地方走去。

「走吧。」陸重行和來的時候一樣,收起藥箱,對言犀說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回去查點東西,你也累了吧。」

「不累。」言犀搖搖頭,跟着他往回走,「下午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原來還有個寺廟。」

「皇寺這麼高,都沒發現?」

「……沒想到門在這裏。」

陸重行便笑笑:「佛渡眾生,自從流民聚集,皇寺就搭起施粥贈葯的長棚,一日三餐,免除了許多人的飢苦。」

「我小時候,好像也有過洪災什麼的,那時候我外婆還在,好像……還帶我到過寺廟裏,讓我給菩薩們磕頭,只是那麼多菩薩,也不知道幫了幾個人。」

「菩薩不渡人,這世間,終歸是人渡人,你奶奶不就是其中一個?」

「大概是吧……」

看着寺廟外開始熙攘的人群,言犀的腦海里,閃過一些凌亂遙遠的片段,想起晃晃蕩盪的馬車、一路好眠,還有外婆模模糊糊的笑容、和那飄蕩在整個天空裏的金黃樹葉。

還有那時候,父母兄長寵溺的微笑,以及出現在沈府的金容,瘦小溫婉,一雙眼睛澄明憂傷。

一瞬間,懷念、溫暖又酸楚,她皺起眉頭,彷彿為了阻止心裏這些柔腸百折的心思,特意冷了眼神,沉聲說道:「只是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罷了。一道陽光暗去、一抹烏雲移來、一陣微風拂過,人人都說是天啟,但然後呢?人們生,人們死,飄零天涯,一切都是虛無的,並沒有什麼意義。」

說完,她垂下眼睛,不再去看。

陸重行因她話里的冷漠而驚訝,又看到她眼裏的灰暗,心裏瞭然,輕輕說道:「走吧,有一家鋪子不知道今天開不開,開的話,椒麻雞十分好吃,去嘗嘗?」

「沒開呢?」

「它隔壁的煎餃也十分不錯。」

椒麻雞連着煎餃,言犀便放下心裏莫名其妙的消沉,點點頭,一馬當先的朝前走去。

正好這時,兩個領了齋飯的人往回走,各自捧著碗,一臉感激,「還有肉包和小菜,簡直是開了葷了!」

「可不,寺廟的粥是好喝,也經不住天天喝,還是娘娘們體貼人,知道捐些口味。」

「是啊是啊,叫什麼來着?皇後娘娘、懿娘娘、晴娘娘?」

「是慶娘娘,慶王妃,你啊,腦子裏就剩包子了。」

「管他什麼娘娘,包子好吃就行!」

兩人說着話,和言犀擦身而過,卻沒看到言犀頓住的腳步,和因為驚訝,瞬間蒼白的臉。

陸重行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聽到「慶王妃」三個字的時候,目光已經若有似無的看向了言犀,果然見到她不敢置信的神色,便問道:「這位慶王妃,你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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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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