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重逢(二)

第47章 重逢(二)

陸重行說要給自己療傷,言犀沒想到,會是這麼「專業」的療傷。

她打量一圈,看着眼前面積不大、五臟俱全的藥鋪,眨眨眼,又看看眨巴著大眼睛看過來的「護工」,嘆了口氣。

此前,言犀跟着陸重行一路拐過幾條街,又走了一會兒,走到靠近城中心的一條窄巷裏,停在其中一處不起眼的門口。

言犀略微打量,見門臉樸素,門也小,但門匾上一個墨藍色的「陸」字,顯示了主人的身份,只是一副猶豫的樣子,讓她有些奇怪。

她正狐疑,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來,一個同樣穿着藍色長衫的孩子出現在門口,不過8、9歲的樣子,明眸皓齒,眼神十分清澈,言犀還沒回過神,就看到那孩子仰頭一笑,卻是沖陸重行連撒嬌帶責罵的說道:「師父你可回來了,下次半夜出診能不能跟我說一聲,我等到現在,還是小孩子,正在長身體呢。」

額……言犀眨眨眼,看看那孩子又看看陸重行,不明白什麼時候,他身邊多了一個小娃娃。陸重行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有些無奈的嘆口氣:「這是我師父風岩中的侄子,風天齊。」

說完,也不再多話,抬腳邁了進去,名叫風天齊的孩子便沖言犀甜甜一笑,十分老成,又見到她懷裏的黑豆,這才像個孩子一樣撲上來:「狗狗!」

黑豆晃晃耳朵,似乎有些嚇到,但礙於受傷,沒有能力躲閃,只好趴在言犀懷裏,被對方摸了幾把,哼哼著表達委屈。天齊卻更加高興起來,拉着言犀進去,言犀被他拉着走進去,看到不甚寬敞的過道和前廳里沒有一個人,昏暗的微眀中,院子裏的幾棵樹在雨夜中微微搖晃着,雨霧籠罩,有些不夠真實。

從過道繞過院子就是前廳,陸重行卻沒有停下,而是帶着她穿過前廳,路過前院,推開門,燃起蠟燭,示意她進去。

她這才發現,陸重行的家還有前後門,後院、廳堂往前,居然還有一個臨街的門面,不大不小,卻五臟俱全,密密麻麻的葯櫃沿着三面牆頂天立地,隨便吸口氣,便是各種葯的味道。

「你……我記得你是個大夫,沒想到開了醫館。」

陸重行微微一笑:「也是剛弄好的,這兩天才開門,今晚有個病人發燒,我去看完,回來的路上聽到有打鬥聲,原本想離開的,卻看到黑豆,它和十年前一點變化也沒有,我一眼就認出來,又看到你在那與人打鬥,喊了一聲『黑豆』,我才確信,那真的是你。」

「然後你就衝出來了?你一個大夫,倒是不要命。」

「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人殺掉吧。」

「……我不是打不過。」

「你大概也是厲害的。」

「……」

陸重行笑了笑,一邊看了看言犀的胳膊,一邊對風天齊說道:「配一副金創藥膏、紗布,黑豆也拜託你了。」

「嗯!」風天齊點點頭,把黑豆小心翼翼的放在墊子上,十分利落的開始拿葯,還沒有櫃枱高,卻拖着樓梯爬來爬去,一副熟稔的樣子。

陸重行仔細的將她的衣袖剪開,拿過旁邊樸素的藥箱,不緊不慢的打開藥箱,拿出裏面的工具,幫她一點點清洗著傷口,言犀忍不住打量他,見他靛藍的長衫在暖色燭光的映襯下,終於有了些暖意,清朗白皙的面容上,神色和記憶里的少年完全不同,當年的少年狡黠張揚,眼前的這個人,眉目卻是溫潤的,彷彿那燭光的暖意融了進去。

十年,原來可以改變一個人這麼多,她想着,心裏不知為何,更加放鬆了些。

風天齊已經準備好了藥膏,一邊攪拌著一邊在旁邊瞅著黑豆,陸重行這才看她一眼,慢慢說道:「似乎每次見你,不是受傷就是受傷。」

「……」

言犀眨眨眼,看着眨眼搗葯的風天齊,嘆了口氣,風天齊便笑了,一雙眼睛靈動狡黠:「大晚上不睡覺,還嘆氣,小姐姐,這樣對皮膚不好哦。」

「額……」

那邊陸重行笑了笑,修長白凈的手指動作利落,清理傷口、縫針、包紮一氣呵成,動作卻輕柔無比。一邊包紮,他把當年的事情娓娓道來,讓言犀更覺得如墜夢中。

「當年在泥巴山上遇到段十六,我本想着拿到師父的書,和他探討兩天,就帶你回雍都來,誰知突然出現那個奇怪的男人,然後一陣風后,段十六被他抓走了,你被風吹走了,而我也被刮進了屋裏,撞到桌角上失去了意識。醒來之後,我下意識的衝出門外,想去找你們,但外面已經空無一人,哪裏都沒有你們的蹤跡,不僅如此,當我想回去等你們的時候,卻發現我無論如何也進不去門了。」

「進不去門?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管怎麼想打開門,門都紋絲不動。我試了很久,又在山上等了兩天,一籌莫展,只好下山,到了雍都。」

「你那時候就一直在雍都?」

「沒有,我只待了一段時間,師父當時的臨終遺命,除了去拿回那本書,還有前往他的故鄉,找他的族人。」

「……這樣。」

「嗯,所以去了別的地方,直到不久前才又來到雍都。」

陸重行輕輕說着,大約想到過去的事情,看了一眼在旁邊忙碌的風天齊,那孩子感應到他的目光,笑嘻嘻的點點頭,清清脆脆的說道:「他說我們風氏世代從醫,奉師傅遺命必須在家族裏收一個弟子,但他去我家的時候,年齡太小了,根本沒人搭理他,還好後來我娘見他可憐,就大發慈悲,讓我跟他試試。」

說着,他十分驕傲的一抬下巴,惹得陸重行搖搖頭,一團棉花就扔了過去,他笑嘻嘻的接過,繼續垂頭看黑豆,言犀這才發現,陸重行給她包紮傷口的這一會兒,風天齊居然把黑豆也包了個嚴嚴實實,年齡這麼一點點,手法卻十分嫻熟。

若不是陸重行教導得好,就是風天齊非常有天賦了。

也虧他這麼一插話,屋裏的氣氛輕鬆了許多,言犀看了看陸重行,沒想到自己在找到金容之前,居然會先遇到這個人,感覺也有些奇妙。

「不管是那本醫書還是別的,你當年雖然嘴巴刻毒,但師父的遺命卻遵守得很好嘛。」

「當年,我母親懷我的時候,臨生產卻中了毒,原本是一屍兩命,胎死腹中的結果。是我命大,師父剛好在雍都,又與我父親認識了,我父親求他救命,師父果然保住了我。」

「所以你就跟着他學醫了?」

「師父說,我命中與父親一族八字相衝,必須切斷關係,離開雍都,否則生下來也是命不久矣,我父親便乾脆將我託付給師父撫養。」

「……你也是雍都的人?那你回來是……?」

聽到她指出雍都,陸重行目光微動,輕笑着搖頭:「從離開雍都的那一刻起,我與血脈一族已經脫離了關係,我這一生只會繼承師父的遺願,當一個大夫。」

言犀靜靜的聽着,不知為何聽到他語氣后,一點點意味不明的東西,但她不知道應該跟陸重行說些什麼,十年都那麼漫長,何況是更久遠的事情,三言兩語,如何說得盡生死兩茫。

「那你……你可以偷偷去見你的父親,看一眼總不會有問題。」

「我父親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十年前,我在雍都遇到你的那天,剛剛祭拜完他。」

「這樣。」

言犀蹙眉,隱約想起,當年,自己嫌棄陸重行態度不好,他似乎就提過,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

原來陸重行和自己一樣,是沒有爹娘的孩子。

她忍不住有些落寞,這表情落在陸重行眼裏,他便不在意的笑了笑,一邊給她打上紗布的結,一邊安慰道:「沒事的,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

言犀點點頭,心想,可那也是你的父親。她沒有說出來,陸重行便包好傷口,又給黑豆檢查了一遍,十分滿意的送到她懷裏:「很晚了,我帶你去客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好。」

言犀起身跟着他往裏走,雨還在下着,她看到後院過道旁,深沉的牆壁上似有些青苔,更顯得這個小小的院子靜謐,陸重行舉著燈在前面領路,墨藍的長袍在深牆和雨霧的氤氳下有些莫測的痕迹。

偌大的雍都城裏,現在只有這一個人,讓她那飄忽的童年顯得真實。

言犀摸了摸熟睡的黑豆,將目光從這個人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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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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