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21 墨家行俠

親衛領命方去，宗望驟聞庵外一陣喧鬧，正狐疑間，有人來報：「十數個赤手空拳的布衣，趁著昏夜潛來聖林，自稱墨家子弟，欲謁見元帥。」

宗望為籠絡中原讀書人，曾下令，「凡自稱墨客、小生、不才或老朽，舉止文雅者皆可通報引見」，親衛聽帶頭的自稱墨家，帶了個「墨」字，加上對方手無寸鐵，又自願束手就擒，便壓解前來。

宗望聽說是墨家子弟，有些出乎意料，便問魏守節道：「墨家不是上古時期的教派嗎？」

魏守節回道：「墨家誕於東周亂世，確為上古之教，孟子曰『天下之言，不歸道則歸墨』，也曾興盛一時，如今早已勢衰了！」

「這是何故？」

魏守節出身孔門，故略帶不屑道：「自漢武帝採納董仲舒諫言，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儒家便成了朝廷正統，『以禮明尊卑』，行的乃是王權之道；墨家始創者墨翟乃一介庶民，宣揚『兼愛任俠，防禦非攻，實踐利民，敬天節用』，輕禮蔑尊，擾亂秩序，企圖與貴族平起平坐。大帥明鑒，一個教派倘若處處與王權過不去，還能有個好嗎？！」

宗望奇道：「竟敢與王權作對，墨家弟子都是些什麼人呢？」

魏守節笑道：「只為墨翟追求什麼『天下一家，天下和平』，故其門人弟子皆須有『俠義』之心，所謂『俠之大者，為天下蒼生謀和平；俠之小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過是一群迂腐的亡命徒罷了！」

宗望擺手道：「我們女真有個先祖叫『卡其布』，用漢人的話說，就是『執著的人』，他擔心松花江之水枯竭，欲引流長白山儲存起來，人們都笑他『痴』。挖了三十年，未成，人們反而敬他「執」，為什麼呢？為族人而非為自己謀利啊！你們漢人不也津津樂道『愚公移山，鍥而不捨』的典故么？」又正色道：「墨家弟子雖則迂腐，然千百年來，大則非攻，小則任俠，省吃儉用，拒空談而重實踐，不為個人，只為天下蒼生謀福利，『執著』如斯，倒也令人欽佩，或千百年後，墨家將實現其『天下一家，天下和平』的宏願也說不得！只是不知墨家弟子不憚千里險苦，冒死跋涉前來，所為何事？」竟親出柳庵來見。

只見柳塘對岸，十八衛正簇擁著十數個中原布衣，俱破衣爛衫，背手而縛，坦然立視，毫無懼意。

宗望端詳良久，始命人除去繩索，和緩道：「諸位墨家弟子乃為『天下和平』而來乎？」

當中一人雙拳相抵，拇指相交，平置胸前，大義凜然道：「不錯！」

宗望知道他就是墨巨子，便微笑道：「可以實現嗎？」

墨巨子鏗鏘曰：「可以！」

宗望揚天大笑道：「北方有悍鷹，餓將斃；南方有群羊，弱而肥，二者旦夕守望，可相安無事乎？金有敝輿，宋有文軒；金有短褐，宋有錦衣；金有糠糟，宋有粱肉，宋金比鄰而居，可和平共處乎？豈不聞『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大金南下中原，以獲生存所需，不很正常嗎？！」

墨巨子聽宗望娓娓道來，似對中原典故如數家珍，且理直氣壯，毫無愧容，既惱他強詞奪理，又敬他凡事有備，便和氣理論道：「元帥此言差矣！中原教化，有好善憐貧之德，金國倘若謙恭議和，我朝必能慷慨助以歲幣，又何須兵戈相向？再者，烽火旦起，豈無死傷？漢人是人，金人亦何嘗不是爹娘所生，生靈塗炭，於民何益？金國有沃野萬里，何不偃武息兵，歸耕田畝？倘能敬天節用，則必能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以恤萬民。大宋再遣能工巧匠，與金國貿易往來，互幫互助，天下一家，天下和平，豈不美哉？！

宗望冷笑道：「『既平隴，復望蜀』，人心豈有滿足時？！『議和』、『歲幣』非我大金所願耳！」墨巨子嘆道：「女真既懶又貪且蠻，饒一統天下，中原百姓又安能享太平？既如此，惟有一戰！」

宗望嗤笑道：「巨子難道不曉得大宋已經『一戰而亡』了嗎？」

墨巨子道：「前者，大宋空城池、撤防禦，任由金軍南侵，焉能稱之為『戰』？我有禦敵之策，可先固淮南，再收淮北！」宗望正色道：「本帥聞中原戰策，一向是『孫子擅攻，墨子擅御』。然今日之敵，非往日之敵；今日之戰法，非往日之戰法。本帥倒要請教巨子，如何應對我大金鐵騎？」

墨巨子從容道：「汴京以北多平原，故而金國鐵騎可長驅直入，然淮河以南皆山川湖泊與茂林，豈易來去自如？」說著，俯身聚石以為山谷，摟沙土以為工事，指畫地理，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邊畫邊道：「淮河以南，自西北而東南，先是淮河流域襄陽府一條防禦工事，再是長江流域建康府一條防禦工事，最後是臨安府又一道防禦工事，各以襄陽、建康、臨安為中心，形成邊城、縣邑、國都的多層次縱深防禦，誘敵深入，層層阻擊，消耗金兵，待金人力竭勢衰，則舉淮南百萬之兵，與淮北千里之地的漢人遙相呼應，誓師北伐，必能『刻頌長白山，飲馬黑龍江』！」

宗望聽得毛骨悚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道：「倘若宋庭果真如此禦敵，我大金豈能摧枯拉朽一般蕩平江南，必要重蹈淝水之禍！」轉念又放心道：「墨家防禦之策果然精妙，今日一聞，足慰平生，只可惜漢人不設防，奈何？」周遭金兵俱哄然大笑。

墨巨子看了一眼宗望身後的趙佶，暗諷道：「非漢人不設防，是官家不讓防！」

趙佶在旁，委屈道：「朕不設防，還不是為了天下和平！」

墨巨子對宗望再次施禮道：「元帥倘不接受『天下一家，天下和平』的建議，墨家弟子願在襄陽府恭候大軍！」

宗望暗忖道：「此子防禦之術嫻熟，不可放其南歸！」便下令道：「統統與我拿下！」

墨巨子激憤道：「眾弟子，既然不能以『禮』實現『天下一家，天下和平』的宏願，惟有動『武』力行『尚義任俠』的實踐，我等可拚死救了皇上鷹口脫險！」喊罷，隻身沖向趙佶。

墨家弟子一貫宣揚兼愛，彼此情同手足，加之紀律嚴明、視死如歸，聽了巨子號令，立時高喊著「尚義任俠，與弱同仇」的墨家口號，恪守「巨子救人，弟子阻敵」的行俠策略，群虎出林一般向金兵衝去。

宗望見狀，並未慌亂，反而因著墨巨子的俠義舉止激起男兒江湖氣，一時竟恍惚化身保護趙佶的女真俠客，遂大吼一聲，迎將上去。

墨家主張「非攻，防禦」，其武功套路，常處守勢，故墨家子弟皆會「金鐘罩、鐵布衫」，尋常外力，俱奈何不得，然一旦尋隙出擊，則必「亟傷敵」，實乃當代足球比賽「防守反擊」戰術的鼻祖！

宗望雖女真三藝嫻熟，卻不曉得中原武術之妙，只靠蠻力應付了數招，便被墨巨子一腳踹翻在地。宗望惱羞之下，對親衛疾聲喝令道：「速調弓弩隊，圍而射殺之！」

墨巨子乘隙而入，雙掌開合間，便衝到了趙佶身旁，只見他一把揪住趙佶衣領，喊了一聲「起」，便騰空躍出敵陣。

一隊金兵聞訊趕到，步下弩陣，立時百箭齊發。墨家弟子捨生助人，以身阻箭雨，墨巨子拖了趙佶，趁著暗夜，倉皇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