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對簿公堂

第四回 對簿公堂

黃州城清源門內,黃岡縣衙座北面南,深邃森嚴。縣衙大門的門楣上懸挂著一方紅漆匾額,上書「黃岡縣署」四個燙金大字。東側廊廂中,架著一面五尺大小的「鳴冤鼓」,以方便有冤抑或急案者擊鼓上聞,從而成立訴訟。右側廊廂中,亦與左側一般架著一面同樣大小的木製圓匾,黑漆白字,兩面各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八個大字。這幾句話源自后蜀末代皇帝孟昶撰寫的《官箴》,后被宋太宗摘其四句,令天下郡縣皆刻石置公署之前,是為《戒石銘》。兩宋以後,《戒石銘》遍布全國各州縣,成為州縣衙門前的「標準配置」。

黃岡縣令杜平聽到「鳴冤鼓」響,立即上堂,端起公案上的驚堂木一敲:「何人擊鼓?帶上堂來!」

「升——堂——」

「威——武——」

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兩班,齊聲喝叫「堂威」。

「草民司徒蛟叩見縣太爺。」

「司徒蛟,是你擊的鼓?有何冤情?」杜平沉聲問道。

「草民狀告鍾離嵐毀約逃婚,懇請大人為草民做主。」司徒蛟頓首道。

杜平皺了皺眉,喝道:

「司徒蛟,你告鍾離嵐毀約逃婚,可有證據?誣告可是要挨板子的,你想仔細了。」

司徒蛟拿出那張定親契約,雙手舉過頭頂,「草民這有定親契約為憑,請大人過目。」

一個衙役接過司徒蛟的定親契約,雙手呈給杜平。

杜平飛快地看了一遍,又沉思了片刻,這才說道:「來人,傳鍾離嵐到堂。」

「是,大人。」早有快班衙役等候在側,一聽老爺吩咐,便迅速出衙傳喚鍾離嵐。

不多久,被告鍾離嵐到堂。

「民女鍾離嵐叩見青天大老爺。」

「咦,你們是何人?本縣並未傳你們,為何上堂?」杜平指著跟進來的方俊傑、方彥傑兩人問道。

「他們是民女請來的訟師。」鍾離嵐連忙說道。

「既是訟師,不必多禮,且站過一旁。」

「多謝大人。」

「鍾離嵐,司徒蛟告你毀約逃婚,你有何話說?」杜平手舉定親契約問道。

「回大人,這定親契約,系家父醉酒之中籤訂,醒酒後家父也是後悔萬分,遂找到司徒震,情願退回彩禮,解除婚約。無奈司徒震拒不答應,爹爹一氣病倒,不久便一病身亡。這樁親事民女一家實是不願意的,請大人明察。」

「你說這定親契約是你爹爹醉酒所簽,可有人證?」

「除了司徒震,別無人證。」

「那麼司徒震可願作證?」

「司徒震?他……不願作證。」

「既無人能夠作證,本縣怎能相信這是醉酒誤簽?再說,王法並不寬宥醉酒犯法之人,即便是你爹爹酒後所簽,這定親契約也該遵守。鍾離姑娘,本縣好言奉勸,你還是如約所定,與司徒蛟成家好好過日子吧,否則,」說到此處,杜平提高了聲調,峻聲說道:「王法難容。」

司徒蛟聽了這番話,頓時洋洋得意起來。

「大人,我與司徒蛟既無情也無義,萬難結合。如若大人不能成全,民女只有一條路可走。」鍾離嵐說罷,猛然自衣袖中抽出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心口。

杜平勃然大怒:「大膽鍾離嵐,竟然在公堂上撒潑放刁、要挾本官?來人哪——」

「有——」眾衙役齊聲答應。

「將鍾離嵐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大人且慢。」方俊傑、方彥傑同聲說道。

「你們有何話說?」

方俊傑走到公堂正中,朝上打了一躬,說道:「大人,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豈能兒戲?自古以來,人們總是用『兩情相悅』、『郎情妾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來讚揚美好姻緣,可見這婚姻不僅要合乎法度,而且還要發乎人情。而鍾離嵐與司徒蛟本無感情基礎,僅憑一張幼時的定親契約便把他們撮合在一起,豈不荒唐?俗話說,捆綁不成夫妻。今日大人若強行將他們捆綁在一起,於法固然不錯,於情卻十分欠妥。久而久之,雙方厭倦之餘,必對大人心生怨艾。久聞大人愛民如子,官聲政績有口皆碑,切切不可因為此事而自毀半世英名。還請大人三思。」

這黃岡知縣杜平雖然為官平庸,卻一貫自詡清高,十分看重自己的官聲。方俊傑這番話,既是從國法人情兩方面對婚姻進行真實辯解,也是抓住杜平愛惜「羽毛」的心理,爭取杜平的支持。

果然,杜平沉默了一會,揮手示意衙役放開鍾離嵐,對方俊傑說道:

「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此事?」

方俊傑朝杜平拱了拱手,轉身對司徒蛟勸道:

「司徒公子,既然鍾離姑娘無意事君,即便勉強結合,將來也是一對怨偶。與其吵吵鬧鬧,不如大度放手。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憑司徒公子的人才家世,何愁難覓意中人?」

司徒蛟可不是這樣想。貪圖鍾離嵐的美色?哼!鍾離嵐的確貌美如花,但比她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我司徒蛟想要就能找來。可我司徒蛟能夠看上你,那是你鍾離嵐的福氣,你竟然推三阻四、毀約逃婚,令我司徒蛟顏面掃地。你鍾離嵐越是這樣,我便越不放手,我要將你弄回家,慢慢地折磨你、羞辱你,讓你知道拂逆我司徒蛟會是何等下場。

「方公子所言有點道理。不是本少爺自吹自擂,想進我司徒家門的女人多的是,本少爺也不在乎鍾離嵐她一個。怎奈三綱五常不可偏廢,父母之命不敢忤逆,司徒蛟便是有心放手,王法家規也不見容。故此,在下只能對大家說聲抱歉了。」將一件欺心之事說的大義凜然,司徒蛟也算是非同一般的紈絝子弟了。

「司徒公子此言,未免失於狹隘。孝,並非唯父母之命是從。綱常名教以為『親之命可從而不從,是悖戾也;不可從時而從之,則陷親於大惡』。當年令尊乘人酒醉之時具下定親契約,已屬不智;今司徒公子若以父命為由強娶鍾離姑娘,則使鍾離姑娘遷怨於令尊,豈非『陷親不義』?誠如聖人所言,『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司徒公子若能與鍾離姑娘解除婚約,既使令尊『身不陷於不義』,又可息訟止爭,一舉兩得,何樂不為?還請司徒公子三思。」

方俊傑引經據典,有理有節,一番話說得眾人頻頻點頭。但司徒蛟紈絝公子一個,哪管乃父仁不仁、義不義的?對方俊傑的侃侃而談毫無興趣,兩條斜眉下堆著橫肉的臉上浮著鄙夷不屑的神情,正欲反唇相譏時,縣太爺杜平開口說道:

「司徒蛟,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你與鍾離嵐感情不合,不如大家另尋所歡,豈不皆大歡喜?」

杜平對方俊傑剛才送給他「愛民如子,官聲政績有口皆碑」的高帽沾沾自喜,欲要有所「表現」以成就自己的「半世英名」,故此積極「動員」司徒蛟解除定親契約。

司徒蛟暗叫不妙,若縣太爺刻意「成全」鍾離嵐,那麼自己來打這場官司不啻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今之計,只有以退為進,假意答應他們解除定親契約,然後提出苛刻條件,做成「死結」,讓他們拆解不開、知難而退。想到此,便顯得十分無奈地說道:

「既然知縣大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下也不能駁了大人的金面。只是須答應在下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說出來聽聽,只要合情合理,本縣一定與你做主。」杜平不料司徒蛟如此給自己的「面子」,高興地說道。

「當年我爹爹為了表示誠意,曾經奉送鍾離家紋銀二十兩。如要解除定親契約,原物奉還應該合情合理吧?」

「合情合理。鍾離嵐,你不會有異議吧?」杜平哪知他藏有「後手」?連連點頭稱善。

「二十兩紋銀,民女自當奉還。」鍾離嵐早知司徒蛟心懷鬼胎,然而縣太爺相問,只能懵然答應。

司徒蛟暗裡一笑,口裡說道:

「大人,在下說的是『原物奉還』哦,不知她能否做到?」

「原物奉還?怎麼講?」杜平有些不解。

「就是歸還我爹爹當年送的銀子,不是『原樣』的銀子我可不能收。」司徒蛟解釋道。

「這……」杜平感到為難,扭頭看著鍾離嵐、方俊傑等人,問道:「你們怎麼說?」

「大人,民女……」鍾離嵐心裡不託底,甚感為難。

方俊傑胸有成竹,但如答應過快,恐怕引起司徒蛟的警覺,便施展疑兵之計,說道:「大人、司徒公子,我們願協助鍾離姑娘盡量找回『原物』。」

「盡量?」司徒蛟看到鍾離嵐為難的神色,心中狂喜,覺得勝券在握,於是緊追一句:「如若尋找不著,你們有何打算?」

「如若拿不出原物,那麼……那麼任憑知縣大人處置。」方俊傑假裝猶豫地答道。

「大人該當如何處置?」司徒蛟轉而向杜平問道。

「鍾離嵐如不能奉還原物,當然還按定親契約辦。」杜平見方俊傑沒有提出異議,料想不會影響自己的官聲,於是乾脆地答道。

「空口無憑,必得鍾離嵐立據畫押為好。」司徒蛟敲釘轉腳,不留餘地。

這次輪到方俊傑心中狂喜了。本來怕提出讓司徒蛟立據畫押令他生疑,現在司徒蛟主動提出,豈不正中下懷?

方俊傑故意皺皺眉,說道:「司徒公子怕我等言而無信?我們還擔心你反悔呢。既然如此,雙方立據畫押才算公平。」話剛出口,方俊傑立感不妙,我們怎能擔心他反悔呢?

果然,司徒蛟立即戒備起來,他們為何怕我反悔?難道當年的「原物」尚在不成?那麼鍾離嵐此前的表現便是裝出來引我上當的了?但轉念一想,即便當年「原物」尚在又有什麼關係,銀兩既不能開口講話,又不能滴血認親,總之無論真假,我都來他個抵死不認,看她們能奈我何?於是決然應道:

「好,你我都立據畫押,不得反悔。」

不一刻,司徒蛟、鍾離嵐二人立據畫押完畢,知縣杜平閱后無誤,放在公案之上,對鍾離嵐說道:

「鍾離嵐,你二人均立據畫押,你若交還司徒風當年的二十兩紋銀,這定親契約便即廢止。本縣問你,你可能夠交還當年的紋銀?」

「我……我……」鍾離嵐雖是局中之人,卻對局中之事渾渾噩噩,哪裡清楚什麼當年的紋銀、現時的紋銀?被杜平追問,一時茫然無語。

「大人,鍾離姑娘已將那銀兩所藏之處與我說明,這就去取。」方俊傑連忙對杜平說道。

杜平點頭說道:「作速取來。」

方俊傑叫過方彥傑,在他耳旁低聲說了幾句。方彥傑略顯驚訝地點點頭,急匆匆地走出縣衙。

約莫盞茶功夫,方彥傑手捧一個滿是灰塵的包裹,疾步返回公堂,將包裹放在公案之上。

杜平一指面前的包裹,向方俊傑問道:「這便是那『原物』?」

「正是。」

「何以見得?」

「現有證人,大人一問便知。」

「證人何在?」

「回大人,證人景天已在縣衙門外。」方彥傑答道。

「傳證人景天。」

話音甫落,衙門外走進一個五旬老者,趴在地上叩了一個頭,口裡說道:「草民景天叩見大人。」

「景天,這包裹之中的紋銀是怎麼回事?且從實講來。」

「是,大人。草民是本城瑞祥典當行的掌柜,記得那一年是……對了,庚子年五月十六。當日,夥計有事外出,草民替他照顧生意,大約巳時將過、午時未到時分,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人來到櫃檯前,將一個包裹放在櫃檯上,稱要當二兩銀票。我解開包裹一看,裡面全是白花花的足色紋銀,吃驚之餘又大惑不解。草民做典當生意數年,什麼東西都見當過,唯獨沒見過拿紋銀當銀票的。我問那人原因,那人卻什麼都不肯說,拿了當票和銀票便離開了典當行。這一走便是十年,按理早已成了死當,但草民覺得蹊蹺,怕惹禍不敢處置,直到今天這位公子才來贖回。」別看景天年歲已大,記性一點都不差,十年前的事情猶如剛剛發生的一般,說來毫不凝滯。

「你這老東西,莫非與他們串通起來害我不成?」司徒蛟一把抓住景天的衣領,兇狠地罵道。

「大膽,公堂之上還敢行兇?」杜平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

「威——武——」

司徒蛟鬆開景天,恨恨地退在一邊。

「景天,這公堂之中,你可有認識之人?」杜平問道。

景天游目四顧,最後指著方彥傑說道:「回大人,草民只認識他。不過,也是剛才認識的,並不知他姓甚名誰。」

杜平忍俊不禁,說道:「這也算認識啊?那麼,現在這裡的人你全都認識了。」

「正是。只要草民見過一次,無論是誰、多長時間,草民絕不會忘記。」景天並不知縣大人在取笑他,依然一本正經地答道。

「如果那典當之人在場,你可否指認出來?」杜平問道。

景天想都不想,肯定地答道:「雖說已有十年不見那人,但因這事過於怪異,草民印象頗深,肯定認得此人。」

「好吧,你且退下,待本縣傳來那人時,差人前去當鋪傳你指認。」

「是,大人,草民告退。」

景天走後,杜平向堂下諸人說道:

「鍾離震早已亡故,已是死無對證。司徒蛟,你可看仔細了,這是不是你爹爹當年所送紋銀?」

「不是。」司徒蛟看也不看,脫口而出。

「你還尚未看清,怎知不是?」杜平有些不快,「如何不是,你且說來。」

司徒蛟一心想矢口否認,不虞杜平深究「不是」的緣由,匆促間竟不知如何自圓其說,遂胡謅道:「這……包裹……包袱不對。」

「如何不對?」

「這包袱顏色……嗯,顏色不對。我爹爹當年用的是青色鍛布,您看,這個卻是藍色的。」沒辦法,只能繼續胡謅下去。

「哦?錢五、吳六!」

「大人。」兩個衙役出班答道。

「速去傳司徒風到堂對質。」

司徒蛟得意地說道:「大人,家父已經過世,您到哪裡去傳?」

「你爹爹也去世了?既然人都不在了,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這一條,本縣不支持。你再看裡面的銀兩是否『原物』?」

司徒蛟解開包裹,裡面銀子灰中泛黃、毫無光澤。司徒蛟裝作仔細察看,暗中思量,這次須得說出個他們不能反駁的理由。

「大人,這些銀兩斷然不是當年的『原物』。」

「何以見得?」

司徒蛟已知杜平有此一問,早已想好說辭,回答道:

「回大人,在下記得很清楚,當年我爹爹取的銀兩,光滑圓潤、白里透亮。而這包裹里的銀兩,卻是斑駁陸離、毫無光澤,顯然不是當年的『原物』。」

杜平啞然失笑,說道:「年代久遠,銀兩定然黯淡,若是常用銀兩,才能始終光彩熠熠。由此可見,這的確是當年的銀兩。」

「大人,『原物』就是原來樣子的物事,在下剛才畫押的字據寫的很清楚,若非『原樣』的銀兩,便不算原物奉還。」司徒蛟得意洋洋,心想,我在字據上埋下伏筆,誰叫你們一不小心入了彀?

「這……」杜平拿起司徒蛟方才寫的字據,上面果然寫著「按原樣歸還」,便揚了揚字據,對方俊傑等人說:「鍾離嵐、方俊傑,他這字據中確有如此條件,你們怎麼說?」

方彥傑怒火中燒:「司徒蛟,這包裹中的銀兩原封未動,只不過蒙了些塵土光澤黯淡點而已,怎麼就不是原物了?罷罷罷,待我與你擦拭光亮總該行了吧?」

「原物非原樣,便不是原物。你擦的再亮也不是『原物』。」司徒蛟耍賴道。

「司徒蛟,你這個潑皮無賴,本公子與你拼了。」方彥傑說罷,便要動手。

「大膽方彥傑,公堂之上豈容你肆意咆哮?來人——」杜平將驚堂木重重一拍。

方俊傑將方彥傑拉在身後,向杜平說道:「大人,在下有話與司徒公子說。」

杜平對方俊傑頗有好感,聽他有話說,便點頭道:「方公子請講。」

「請問司徒公子,這原物非原樣,果真便不是原物么?」

「當然。」司徒蛟昂首說道。

方俊傑手指鍾離嵐,問道:「那麼再請問司徒公子,她是誰?」

「她?鍾離嵐啊。」

「我再問你,眼前的鐘離嵐是否還是定親契約上寫的那個阿嵐?」

司徒蛟不屑地答道:「多此一問,當然還是。」

方俊傑不再理睬司徒蛟,轉身向杜平說道:「大人,此銀如非舊時銀,此人亦非舊時人。孰是孰非,還請大人定奪。」

「此銀如非舊時銀,此人亦非舊時人?」杜平重複著方俊傑的話,仔細一想,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對呀,司徒蛟,你可想清楚了。如你所言,原物非原樣即非原物,那麼,眼前之鐘離嵐亦非昔時的阿嵐。你若認定此銀便是舊時之銀,便解了婚約、拿著銀子回家;若認定此銀並非舊時之銀,便去尋找那個六歲的阿嵐。何去何從,你要三思而行。」

司徒蛟暗暗叫苦,原想銀兩開不了口的東西,只要自己拒不承認是原物,鍾離嵐、方俊傑他們便無可奈何。沒想到這個局設的漏洞百出,不僅沒有套住鍾離嵐,反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如今這個狗官一味地偏袒鍾離嵐,如果不承認這包裹中的銀兩,便是人財兩空。也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暫且忍她一時,他日必定要找她的晦氣。

「大人,這銀子……便是當年的紋銀。」司徒蛟泄氣地承認。

此言一出,鍾離嵐不禁長出一口氣,雙手捂面喜極而泣。

杜平也是長吁一口氣,將書吏呈上來的質證記錄翻過來,提筆唰唰唰寫了一行字,然後一拍驚堂木,說道:「既如此,堂下聽判——

鍾離退還彩金,司徒同意廢約;雙方各得其所,自此再無瓜葛。

退堂!」

「威——武——」

……

「兩位方公子,今日得你們相助,終於與那賊子撇清了干係,小女子萬分感謝。」解除婚約后的鐘離嵐,笑靨如花,恢復了平日少女的天真。

「這都是那位陳公子的功勞,我們可不敢掠人之美。」方俊傑笑道。

「對了,哥哥,剛才在鍾離姑娘的茶樓中,陳公子悄悄地與你說的什麼?」順利解除了定親契約,方彥傑心裡高興,這時好奇地問道。

「他說,那二十兩紋銀可到瑞祥典當行去取,司徒蛟承認是他爹爹當日送的便罷,若他抵死不認,只須向知縣大人說出『此銀如非舊時銀,此人亦非舊時人』即可。」

「陳公子果然才智過人,替司徒蛟設了個死局。如此一來,司徒蛟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個婚約是必廢無疑的了。」方彥傑對陳文祺怨恨頗深,始終惡語相向,直到此時,方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陳文祺,不免有些後悔。

「方公子。」

「哎。」方俊傑、方彥傑二人同時答應,看到鍾離嵐只用眼望著方彥傑的時候,方俊傑不免有點尷尬,便笑著說道:

「鍾離姑娘,我與弟弟常常在一起,如此稱呼難免弄混。如不介意,就叫我方大哥吧。至於叫我弟弟是方二哥還是方公子,我就不管了。」

鍾離嵐兩頰微紅,點點頭,問方彥傑道:「那包銀兩果然是我爹爹當的嗎?方二……哥手中怎會有當票?」

問得方彥傑兄弟二人「哈哈」大笑,方彥傑說道:「我手上哪有什麼當票?是哥哥讓我去瑞祥典當行去取的。」

鍾離嵐扭頭,用眼神向方俊傑詢問。

方俊傑說道:「陳公子對我說,銀子便在瑞祥典當行里。至於這銀兩是否確為令尊所當,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但若看那包裹與銀子的色彩,似乎真的存放很久了。」

「一切似乎都在陳公子的掌控之中。難道他早已知曉內情?」方彥傑似在自言自語。

「不太可能。走,我們去瑞祥典當行會會掌柜的,看能否問出一點端倪。」方俊傑說道。

瑞祥典當行距黃岡縣衙不過里許之地,不到半炷香時間,三人已經來到門前。瑞祥典當行門面不大,生意看來還不錯,進進出出的人不少。櫃檯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夥計正在忙著應酬上門典當、贖當的客人。方彥傑覷個空當,向小夥計打聽掌柜的在或不在,小夥計非常熱情地請他們稍候,然後到後面請掌柜的出來相見。

掌柜景天見是他們幾人,並不驚詫,邀請三人到後院樹蔭之下坐定,為三人端來涼茶,並遞給每人一把蒲扇。

景天忙上忙下,三人甚不過意,連聲致謝。

景天「呵呵」一笑,說道:「幾位是咱家少爺的朋友,理應如此。只是窮居陋室,委屈幾位了。」

「你家少爺?他是何人?」方彥傑性急,連聲問道。

「陳文祺呀,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啊?是他。請問掌柜,這典當行……」方俊傑頓有所悟,但仍要求證一下。

「這便是少爺家開的典當行啊。你們看這名稱:瑞祥典當行,我家老爺名諱瑞山,五老爺名諱祥山,合起來便是瑞祥。原先這典當行是老爺倆兄弟親自打理,老朽是賬房先生。老爺回老家之後,便將這典當行託付老朽照料。」景天老人比較健談。

「請問老人家,您剛才在公堂所說是真的嗎?那包銀子果真是一個中年漢子來當的?」鍾離嵐急於知道那包銀兩的秘密,急切地問道。

「子虛烏有,子虛烏有。老朽平生講究誠信,今天所說卻是不實之言,慚愧至極啊。」景天捻須大笑,嘴上說慚愧,臉上卻全無慚愧的神色。

「老人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請道來聽聽。」

「是這麼回事。早先我家少爺差小兒景星過來,讓我準備二十兩紋銀,用硫磺逐個煙熏後用舊布包好,說是待會有人要來取,並說知縣大人必定傳我上堂作證,要我照他的原話去說。老朽年紀大了,其實記性不好,為了說好少爺的那幾句話,小兒教了老朽兩三遍,還直說老朽太笨,呵呵。」

怪不得景天在公堂上的證詞與事情如此暗合,原來都是那個陳公子事先安排得滴水不漏。方俊傑一向以為自己的心思縝密,此時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對陳文祺在極短的時間裡設計出如此精妙的「局」讚嘆不已。

鍾離嵐先是得虧陳文祺代喝毒藥,使自己免於一死;后是得到陳文祺、方俊傑、方彥傑等人傾力相助,總算與司徒蛟解除了婚約,心裡既高興又感激。現在得知那二十兩紋銀並非父親所當,便對方俊傑、方彥傑、景天等人說道:

「方大哥、方二哥,大恩不言謝。如有來生,小女子定當結草銜環,以報今日相助。小女子先行一步,去茶館拿來銀兩還與老伯。」

「鍾離姑娘,方才在茶樓,你說過並無這麼多銀兩的,你到哪裡拿去?」方彥傑關心地問道。

「的確沒有那麼多的銀兩。」鍾離嵐轉身向景天說道:「老伯,小女子先傾其所有歸還老伯一些,餘下的假以時日,小女子定當奉還。」

「在下身上正好帶了銀票,先與你墊上吧,免得跑來跑去耽誤時間。」方彥傑連忙說道。

「這怎麼可以?還是我去取來。」

「不妨。就當在下暫借與你,等下次見面時,你再還我便是。」

景天「呵呵」一笑,說道:「二位不必爭來爭去。我家少爺說了,『鍾離姑娘自幼失怙,有親難奉,近年來顛沛流離,命運多舛。今日得兩位方公子相助,始能守得雲開見日出。陳某未便出面相助,甚感慚愧,此銀兩權當陳某對鍾離姑娘略盡綿力,以求心安,望鍾離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這可不行,陳公子有恩於我,小女子既無能力報答,也不能讓他再破費錢財。這銀兩小女子定要歸還的。」

「姑娘如執意要還,老朽也無法阻攔,便請姑娘親自還與我家少爺手上,老朽是斷然不能收的。」

方俊傑道:「既然如此,鍾離姑娘不要為難老伯了,他日遇見陳公子,再還他便是。天色也不早了,不知鍾離姑娘有何打算?」

「既然解除了那個契約,我想明日回家。幾年了,不知我娘怎麼樣了。」鍾離嵐提到母親,禁不住雙眼又紅了起來。

「也罷,今日姑娘暫且回茶樓歇息,明日我讓弟弟送姑娘回家。鍾離姑娘以為如何?」

「多謝方大哥、方二哥。」

三人告辭了景天,離開瑞祥典當行,向城外的茶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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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中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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