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崎山雙傑

第三回 崎山雙傑

眾人一聽,歡呼一聲,回到茶樓,各揀桌椅坐下。少女吩咐夥計為客人逐桌送上香茗,遇有客人付上茶資的,俱是堅辭不收。

「彥弟」兄弟與陳文祺兩桌,少女則親自為他們端來茶碗,並續上茶水。輪到為「彥弟」倒茶時,「彥弟」連忙起身,雙手捧碗,以示對姑娘的尊重。也許不習慣客人這種尊重,剛才還在其他客人面前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姑娘,忽然有些羞澀起來。她低垂螓首,雙頰微紅,一邊小心地往「彥弟」手中捧著的碗里注茶,一邊輕聲地說道:「公子無須多禮,請坐下喝茶吧。」對他的稱呼由「客官」改為「公子」了。

「適才姑娘再三關照在下,足見姑娘人美心更美,在下就此謝過。」

聽到「彥弟」的稱讚,姑娘臉上紅雲更盛,蚊語般地說道:「當時只不過……只不過擔心公子身子單薄,不忍看見公子受傷,故爾出言提醒。哪知公子神力驚人,是小女子看走眼了。」說完端起茶壺,用手中抹布抹了抹桌面,留下一句「公子請慢飲」,飛也似地離去。

旁邊乃兄「噗哧」一笑,「彥弟」雙眼一瞪:「你笑什麼?」

「沒……沒笑什麼。喝茶,喝茶。」

「彥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正要「回敬」兄長兩句,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咦,嵐記功夫茶。」

「功夫茶?只聽說廣東、福建那邊喝『功夫茶』,什麼時候咱湖廣也興起『功夫茶』來?走,進去看看。」

「看看。」一陣嘈雜的聲音轟然而起。

話音甫落,自門外走進五、六個人來。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體胖腰圓,五官尚還端正,只是雙眉自眉心向兩邊下斜,陰慘慘的模樣。此人身穿短衣短褲,兩眼朝天,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像旱鴨一般。其他幾人環伺左右,顯然是當先那人的家丁手下,其中一人肩扛一把掩月刀。如果所料不錯,應是當先那人的兵刃。

一名家丁搶到一張空桌前,用衣袖來回擦了擦板凳,媚笑著說道:「少爺,您請坐。」扭過頭來,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大聲向櫃檯後面的夥計喝道:「夥計,快給我家少爺上好茶。」

「好嘞。」夥計端來一摞碗,一個一個擺在幾人面前,往碗里倒上茶,「客官請慢用。」

「什麼?這就是『功夫茶』?」那個家丁問道。

「對不起,客官。這『功夫茶』本是兩位老人家在小店鬧著玩的,如今兩位老人家已走,自然就沒有什麼『功夫茶』了。」夥計解釋道。

「早不走晚不走,早沒有晚沒有,偏偏我家少爺一來,這人也走了,『功夫茶』也沒了,欺負我家少爺不是?」那個家丁口裡說著,伸手往桌上一掃,「乒乒乓乓」,滿桌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濺到旁邊幾桌客人的身上,惹得眾人怒目相向。

「彥弟」一張俊臉勃然變色,待要起身講理,被身邊的兄長伸手拉住,輕聲說道:「少安毋躁。」

聽到茶碗破碎的聲音,正在後邊院子燒茶的少女不知何事,走到前面要看個究竟。一看到這幾人,少女臉色大變,連忙轉身逃入後院。

「咦,少爺。」那家丁眼睛追著少女的背影。

「何事?」那人雙眼繼續朝天,一動未動。

家丁湊到那人跟前,在他耳旁嘀咕了幾句。

「什麼?」那人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劈胸抓住那夥計,圓瞪雙眼將夥計從頭看到腳,然後點點頭,伸手拍了拍夥計的臉,獰笑著說道:「好哇,好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說完,右手一緊,將那夥計高高舉起,望著後院大喝一聲:「鍾離嵐,我數五聲,你若不出來,便讓他血濺當場。」說罷,開始數數:「一、二、三……」

那少女——現在知道她叫鍾離嵐——一閃而出,朝那人嬌叱道:「司徒蛟,不要傷害無辜,把他放下。」

「哈哈,你出來了,我自然不會要他的命,要不然,你會要了我的命。」司徒蛟狂笑幾聲,右手一振,將夥計向櫃檯一拋,「嘩啦啦」,櫃檯頓時倒塌,夥計也跌了個七葷八素。

「你……」鍾離嵐氣得不知說什麼好,走過去扶起夥計。

司徒蛟大步走過去,一把攥住鍾離嵐的手腕,「鍾離嵐,三年哪。這三年來你讓我好找啊。若不是要看武舉鄉試路過這裡,還真被你躲過了哩。罷了,既然找到了你,武舉我也不考了,你就跟我回家吧。」

鍾離嵐摔開司徒蛟的手,決然說道:「司徒蛟,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本姑娘就是逃荒要飯,也誓不從你。」

「既然如此,休怪我用強了。」司徒蛟不由分說,一把將鍾離嵐夾在腋下,回身往門外便走,對那些家丁喝道:「把這些桌椅給我統統砸了。」

「站住!」

「住手!」

人影一晃,「彥弟」擋住了司徒蛟的去路,拿摺扇的青年也擋在那些家丁的前頭。

「喲嗬,這誰的褲襠破了,露出你們兩個鳥來?」司徒蛟腳步一滯,厲聲問道:「你們是她的什麼人,敢管本少爺的閑事?」

「在下崎山方彥傑,這位是我兄長方俊傑。司徒兄且放下鍾離姑娘,有話咱們慢慢說。」方彥傑抱拳於胸前,以禮為先。

「早聽人說『崎山雙傑』,原來就是你們哥倆。我道『崎山雙傑』是何等人物,原來是沾名字光的鼠輩,哈哈。」司徒蛟狂笑一聲。

「你……」方彥傑待要發作,忍了忍,壓住火氣說道:「『崎山雙傑』只是人們隨口之說,我兄弟確不敢當。爹娘為我們起了這個名字,無非是期望我們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已。」

司徒蛟罵道:「小子,兩個老不死的愛怎麼異想天開那是你們家的事,今天你想英雄救美那可是找錯了對象。讓開,別擋了本少爺的路。」

「賊子,你敢辱罵大爺的爹娘?看拳。」方彥傑大怒,雙拳一錯,往司徒蛟的面門襲去。

司徒蛟仰面躲閃,左手正待還擊,不料方彥傑中途變招,右拳變掌,切中司徒蛟右臂。

司徒蛟吃痛,鬆開鍾離嵐,提起醋缽似的拳頭,居高臨下向方彥傑的太陽穴砸來。

百忙之中,方彥傑輕輕將鍾離嵐帶過一邊,展開身形,四周遊走。司徒蛟身體笨重,轉身不便,不多功夫,就被方彥傑繞得暈頭轉向,胸前背後吃了方彥傑幾拳,雖未致傷,卻也隱隱作痛。司徒蛟何曾受過這般羞辱,氣得嗷嗷直叫,大罵那些家丁:「你們都死了不成?快拿少爺的刀來。」

此刻那些家丁被方俊傑一把摺扇圈住,已是身不由己,哪有功夫顧及他家少爺?聽到司徒蛟喝罵,那扛刀的家丁覷個空當,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大刀一扔:「少爺接刀。」

司徒蛟接刀在手,膽氣立壯,一招「秋風落葉」,向方彥傑腰間削去。方彥傑身形一旋,拔地而起,大刀堪堪從腳底掃過。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方彥傑赤手空拳,宜於近身搏鬥,司徒蛟大刀在手,方圓一丈之地均是刀影,若非室內逼仄大刀揮舞不便,方彥傑早已落敗。在司徒蛟的刀影籠罩下,方彥傑只能藉助靈巧的身法躲避,毫無還手之力。

眾茶客見要出人命,嚇得膽戰心驚,連忙放下茶碗,悄悄溜出門外,一鬨而散。

陳文祺見此情形,暗忖自己再不出手,方彥傑勢必要傷在司徒蛟的大刀之下。他從地下撿起一個茶碗碎片,正要彈出震落司徒蛟的大刀,忽聽鍾離嵐喊了一聲:「司徒蛟,你且住手,我跟你回去。」

司徒蛟大刀掄個圓圈,將方彥傑逼退一步,跳出圈外,說道:「想通了?早就應該這樣,省得動刀動槍的。夥計們,護著少奶奶,咱們走。」

方彥傑一聽,傻了眼,原來鍾離嵐與司徒蛟是……。咳,人家夫妻起點矛盾,畢竟是一家人,咱無端的伸這個手幹嘛?正待離開,但見鍾離嵐美目含淚,泫然欲滴,心中大是不忍,便關心地問道:

「鍾離姑娘,你……」

「方公子,你不要問了,」鍾離嵐截住方彥傑,露出決斷之意,說道:「我與司徒蛟之間的事情,與大家無關,請大家喝完這碗茶,便離開這是非之地吧。」說完轉向司徒蛟,「司徒蛟,不要為難這裡的茶客。炎天暑熱的,我為你倒碗茶解解渴,喝完之後我隨你走。」

「好,好,快去倒茶,難得你對我這麼體貼,我一定喝他三大碗。」司徒蛟聽鍾離嵐要給自己倒茶,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將手中大刀向原先扛刀的家丁懷中一扔,大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待鍾離嵐提壺倒茶。

鍾離嵐快步走到倒塌的櫃檯裡面,拿起一隻茶壺,往裡面灌滿茶水,手指不易察覺地向壺中彈了數下,又從殘破的櫃檯中撿起一隻尚未破損的大碗,來到司徒蛟身旁,把茶壺往桌上一放,說道:

「司徒蛟,茶具都被你砸壞了,就剩這隻壺了,這壺茶你先喝,喝完我再給你這些家丁倒。」

「好,我先喝。」

司徒蛟提起茶壺,正要倒茶,突然「叮」的一聲,那茶壺破了一個洞,壺裡的茶水汨汨地流出來,從桌面滴到地面。

「誰?誰敢打破本少爺的茶壺,給我站出來。」司徒蛟勃然大怒,怒目四顧,想找出發暗器之人。

「少爺你看。」一個家丁指著地面,面露驚駭之色。

司徒蛟朝家丁手指的地面一看,桌上的茶水滴到地上之後,像煮沸了似的「滋滋」冒泡,頓時面色一變,戟指鍾離嵐厲聲喝道:「你這賤人,竟敢謀殺親夫?」

鍾離嵐臉色蒼白,雙手捧起茶壺,欲將壺中的余茶喝盡。

方彥傑一直關注著鍾離嵐,看見鍾離嵐捧起茶壺,知道她意欲自盡,連忙搶到鍾離嵐的身邊,要奪下她手中的茶壺。

陳文祺后發先至,右手抓住壺口,左手將鍾離嵐手肘輕輕一托,茶壺便到了他的手中。

「呵呵,司徒公子錯怪鍾離姑娘了。這是鍾離姑娘獨制的解暑涼茶,怎會有毒?」陳文祺揚了揚手上的茶壺,向司徒蛟說道。

司徒蛟怪眼一翻,粗聲問道:「你說這是解暑涼茶,不是毒茶?」

陳文祺平靜地點點頭:「正是。」

「你喝過嗎?」

「在下剛才正是喝的這種解暑涼茶。」

司徒蛟哪裡相信,指著茶壺對陳文祺說道:「那麼,請尊駕將這壺也喝了。」

陳文祺將茶壺放在桌上,低頭望了望壺裡的茶水,慢條斯理地說道:「解暑涼茶珍貴稀少,如果在下喝了,司徒公子就沒有口福了。」

「本少爺不喝也罷。」

「可是,在下適才喝得夠多了,這茶就……」

未等陳文祺說完,司徒蛟眼睛一瞪:「怎麼,不敢喝?」

「既然如此,在下多謝了。」陳文祺復又端起茶壺,將壺嘴送到口邊。

「這位公子,請將茶壺給我。」鍾離嵐生怕誤殺好人,連忙過來搶奪。

陳文祺身形一閃,避開鍾離嵐,笑著說道:「鍾離姑娘忒么小氣?這解暑涼茶在下正意猶未盡,不如讓在下喝個痛快。你如捨不得,在下便加倍付給你茶資。」

說完脖子一仰,將壺中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司徒蛟往壺中一看,果然一滴不剩,只有一塊茶碗的碎片留在壺底,敢情就是這塊碎片洞穿了茶壺。

陳文祺用衣袖擦了擦口邊殘留的茶水,對司徒蛟一抱拳,說道:

「司徒公子,鬧了半天,又是打又是殺的,究竟怎麼回事?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說一說事情的原委。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如果司徒公子的確有理的話,說不定大夥都幫著勸勸鍾離姑娘隨你一同回去,豈不強似這動刀動槍的?」

司徒蛟乜了一眼鍾離嵐,說道:「少爺本不耐與你等浪費口舌,但如若我不說出緣由,你等還道我輸了理,我便說與你們知曉。這鐘離嵐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是兩家大人在我倆小時候定的親事,當時我爹爹還給了她們家二十兩紋銀,作為定親彩禮。喏,看看,這有定親契約為證。」說著從一家丁背著的包袱里拿出一張泛黃的紙,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你們看罷。」

陳文祺拿過桌上的定親契約,只見上面寫著短短几句話:

「定親契約。立契人:司徒風、鍾離震。鍾離有女,司徒有嗣。女曰阿嵐,年方始齔;嗣名阿蛟,亦在齠年。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紋銀二百,以作訂聘,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司徒風(畫押)、鍾離震(畫押)戊戌年五月初八日。」

「怎麼樣?這不是空口無憑吧?」司徒蛟看著陳文祺說道,隨後用手指指鍾離嵐,說道:「可她竟然在我去討親的時候逃走了,弄得我顏面盡失,幾年來在街坊鄰居面前抬不起頭。你們評評,是她理虧還是我無理?」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鍾離嵐眼含淚花,雙手連搖,說道:「他爹爹趁我爹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哄騙我爹爹簽下了這紙定親契約,並將二十兩紋銀塞在我爹爹懷裡,讓人送回家中。我爹爹酒醒之後,後悔萬分,拿著他家的二十兩銀子找到他家,央求他爹爹解除定親契約,他爹爹始終不肯。回家后,我爹爹覺得對不起我和我娘,一氣之下病倒在床,沒過多久便……便……。爹爹一死,家中沒了主心骨,我娘怕我受委屈,就讓我偷偷跑了出來。總之,這門親事不是我爹娘和我願意的。」說罷早已哭得梨花帶雨。

司徒蛟介面道:「不管怎樣,這定親契約尚在,便是父母之命,難道你要做忤逆不孝之人,遭世人唾罵?」

久未開口的方俊傑說道:「這位司徒公子,既然鍾離姑娘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就是強迫她成親,也是了無趣味。不如高抬貴手,退了這門親事吧。」

先前要帶走鍾離嵐被方彥傑橫加阻擾,甚至還與自己動過手,司徒蛟已是對他極為反感,這時見他插話,便瞪著眼睛說道:「退親?說得比燈草還輕。十多年前,我爹爹親手將白花花的二十兩紋銀送與她家,成就這門親事,豈能憑你輕飄飄的一句話,便退了這門親事?」

「定親彩禮好辦,只要司徒公子願意退親,二十兩紋銀加倍奉還。」方彥傑忙道。

司徒蛟嘲笑地說道:「喲嗬,你這麼大方地替她作主,難不成看上她了?」

一句話將方彥傑、鍾離嵐兩人說得面紅耳赤,方彥傑怒道:

「司徒蛟,我只是不忍見你們成為怨偶,好言相勸而已。不要在那裡污言穢語,玷污了鍾離姑娘的清白。」

司徒蛟無言以對,遂蠻橫地說道:「哼,你們就算說得天神下凡,這門親事也不能退。除非……」

方俊彥一聽「有門路」,連忙問道:「除非什麼?」

司徒蛟手指店外的天上,一本正經地說道:「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從東邊落下。」

「你……」

見方俊彥臉色瞬間由紅變綠,司徒蛟甚是開心,對著他擠眉弄眼地狂笑不止。大笑一陣之後,似乎對方俊彥的「」敵意減少了許多,方始說道:「本少爺逗你玩的,你還當了真啊。實話說吧,除非她能將我爹爹那二十兩紋銀原樣退回,我便答應退了親事。」

「原樣?」方俊彥顧不得他方才還捉弄過自己,介面問道。

司徒蛟白了方俊彥一眼,「對,就是我爹爹原先給的那二十兩銀子,其它的一概不要。你問問她,可辦得到?」

方彥傑等一聽,知道司徒蛟在耍賴,即便鍾離家未曾動用那二十兩銀子,拿來給他,他依然也是不認的。

見方彥傑等遲遲沒有開口,司徒蛟得意地說道:「怎麼樣?料你們也拿不出來。鍾離嵐,隨我回家吧。」

鍾離嵐啐道:「做夢吧你,本姑娘就算死,也不會跟你走。」

司徒蛟一腳踢翻面前的桌子,吼道:「走不走由得了你?小的們,把少奶奶架起。」

「誰敢?」方彥傑怒喝。

「各位,請聽在下一言。」陳文祺分開眾人,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鍾離姑娘,『三從四德』中的頭一從,便是在家從父,你若不與司徒公子回家成親,便違了你爹爹親手定的契約,只怕家規、王法都難輕饒;司徒公子,你雖契約在手,有理在先,如若強搶民女,則違法於後。與其在此僵持,不如請官府裁決。這定親契約寫的明明白白,告到官府,還怕輸了官司不成?」後面這一句,陳文祺是說給司徒蛟聽的。

「你……你這個小人,我廢了你。」方彥傑聽陳文祺幫司徒蛟說話,氣憤至極,欲要教訓陳文祺。

司徒蛟大刀一橫:「你敢。」又對陳文祺說道:「這位公子說得對,本少爺就請官府主持公道。鍾離嵐,敢不敢與本少爺一同見官去?」

「要去你自去,本姑娘說過,就算死也不會跟你走。」鍾離嵐心知告到官府,自己幾乎沒有勝算。

司徒蛟望著陳文祺說道:「看到了吧?對這賤人只能用強了。」說罷朝手下眾人一擺手,「愣著幹什麼?抬著少奶奶回家去。」

「慢著。」陳文祺拉開幾個欲動手的家丁,對司徒蛟說道:「這樣,請司徒公子帶貴价店外暫候片刻,在下勸勸鍾離姑娘。」

司徒蛟思忖了一下,對手下那群人說道:「我們出去。」

司徒蛟走後,未等陳文祺開口,方彥傑怒目說道:「你安的什麼心?難道要讓鍾離姑娘逃婚無門?」

鍾離嵐嘆息一聲,說道:「方公子不要責怪這位公子,他說的乃是實話。再說,這逃婚的滋味並不好受,不僅日子過得提心弔膽,還……還日夜思念家中的老母親。現在,該是作個了斷的時候了。」說完,又對陳文祺道:「這位公子,你……,趕快去找郎中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陳文祺心想,這位鍾離姑娘真乃女中豪傑,自身面臨如此大事,還在擔心旁人的安危。如此重情重義之女子,定要幫她解了這個婚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無其事地笑道:「姑娘看我像中毒的樣子嗎?實話告訴你吧,在喝那碗『茶』之前,我服了解藥的。」

「哦,那就好。公子,你……你是如何看出我下……」

陳文祺「噓」了一聲,看了看門外,然後一擺手,說道:「大家到後院說話。」

陳文祺讓夥計守在堂屋,領著一干人來到後院草棚中坐定,接著剛才的話題問道:「我倒是好奇鍾離姑娘哪裡來現成的東西?」

鍾離嵐眼圈一紅,說道:「自從逃出家門,便知遲早會有今日。我早已想明白了,與其屈從於那賊子,不如一死以保全自己的清白。於是到藥店買了這東西,隨時帶在身邊,以防不測。可惜今日未能……看來,是公子救了那賊子?」

「是誰救的與救的是誰並不重要,只是鍾離姑娘辦事欠缺思量。莫說司徒蛟罪不至死,即便他惡貫滿盈,自有王法處置,豈可動用私刑?如果司徒蛟死在此地,官府必然全力追究,那樣一來,只怕鍾離姑娘性命難保。」

「小女子原本就沒想活著。只要那賊子一死,我便自盡。」鍾離嵐凄然一笑。

「鍾離姑娘冰清玉潔、青春年少,何況還有老母倚門相望,值得為那惡少拼了性命嗎?」

聽到陳文祺又一次提起母親,強忍半日的鐘離嵐禁不住又是淚流滿面,蹲在地上低聲抽泣起來。

方彥傑憐惜地望著鍾離嵐,心裡怒火再也壓制不住,箭步衝到陳文祺跟前,怒聲喝道:「你這無恥小人,此刻說的天花亂墜,剛才卻為何幫那惡人說話?」

陳文祺「哈哈」一笑,反問道:「我幫那惡人說話了嗎?」搖搖頭,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久未說話的方俊傑聽他語藏機鋒、話中有話,趨前抱拳一揖,說道:「還不知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在下陳文祺,黃州府蘄水縣陳家莊人氏。這位是在下的兄弟景星。」陳文祺知他們對自己有些誤會,索性連家住何處一併相告。

「原來是陳兄、景兄,久仰,久仰!請問陳兄剛才話里何意?」

陳文祺正色道:「自古以來,兒女婚事,必待父母之命。今司徒蛟所恃者,定親契約也。他手拿契約提親,既遵從父母之命,又仰仗王法之威,可說佔盡法理。反觀鍾離姑娘,悔約逃婚,雖情有可原,但不從父命、不遵王法,顯然法、理全虧。況且逃避婚約終非長久之法,就算王法不究,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何況如鍾離姑娘所說,箇中滋味並不好受?」

一番話說出來,除方俊彥外,方俊傑和鍾離嵐兩人頻頻點頭。

「照這樣說來,鍾離姑娘只有屈從於司徒蛟那賊子,別無他法了?」方彥傑憤然說道。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唯一的辦法,便是設法解除定親契約,永絕後患。」

「談何容易?司徒蛟不是說『就是天神下凡也不退親』的嗎?」方彥傑冷笑一聲。

「但他也說過『除非能將那二十兩紋銀原樣退回,便答應退了親事』這句話。」

「他那是唱高調。縱然是當年那二十兩銀子原封不動放在那賊子面前,他也不會承認是原物。只有你這樣的書獃子才相信他的鬼話。」方俊彥揶揄道。

「彥弟,不可出言無狀。」方俊傑低聲喝道。

陳文祺不以為意,耐心說道:「方公子高見。司徒蛟正是倚仗『拿不出原銀』或『不承認是原銀』,才故作姿態地同意退親。但如果——我是說如果——鍾離姑娘能夠『拿出原銀』並使他『不能不承認是原銀』的話,方公子請想想,司徒蛟還會同意退親嗎?」

「這……」方彥傑一時語塞。

「司徒蛟必然會反悔。」方俊傑接過話頭。

「這正是在下所擔心的。」

「故而陳兄便攛掇他去官府告狀,以便在官府面前坐實他退親的態度,不讓他有反悔的餘地。」方俊傑恍然說道。

陳文祺讚許地點點頭:「俊傑兄穎悟絕倫,一語中的。」

這時鐘離嵐止住抽泣,站起身來說道:「即使司徒蛟不會反悔,我們也拿不出當年的銀兩啊。據我所知當年那些銀兩的確沒有單獨存放。而且……而且……」

「而且如今也沒有這許多銀兩,是不是?」陳文祺說道。

「即便單獨存放,如今拿出來,那賊子也不會承認的。」方彥傑連忙為她解脫。

「只要能使司徒蛟不反悔,其他問題在下自有辦法。」陳文祺輕鬆地說道。

「只要拿出紋銀令那賊子無話可說,在下敢立軍令狀使他不能反悔。」方俊傑笑道。

陳文祺雙掌一擊:「有俊傑兄這句話,此事諧矣。至於那二十兩紋銀嘛……」陳文祺命景星自書篋中取出文房四寶,筆走龍蛇,寫下一行文字,走到方俊傑跟前,將紙條交給他。

方俊傑看了一眼紙條,滿腹狐疑地望著陳文祺。陳文祺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方俊傑聽罷兩眼一亮,一豎大拇指,讚歎地說:「陳兄才智過人,在下難望項背,佩服,佩服。」

陳文祺笑道:「俊傑兄不要妄自菲薄,賢昆仲膽識人品無一不佳,『崎山雙傑』實至名歸。」

「陳兄過獎。」方俊傑謙遜地說道。

兩人你言我語,啞謎難猜,直把方彥傑、鍾離嵐二人聽得雲里霧裡,不得要領。方彥傑大聲說道:

「這裡就我們幾人,何必神神秘秘的?有何妙計,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方俊傑似乎不忍相瞞,望望陳文祺。陳文祺搖搖頭,說道:「法不傳六耳,以防功虧一簣。兩位不必著急,稍後在公堂上自會明白。」

方彥傑待要反詰,鍾離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便住口不言。

陳文祺抿嘴一笑,岔開話題,對方俊傑說道:「在下是始作俑者,如果上堂,司徒蛟必生警惕,恐怕事與願違。賢昆仲可以訟師名義隨同鍾離姑娘一起過堂。俊傑兄以為如何?」

「如此最好。」方彥傑說。

「既然如此,咱們分頭準備。一會兒定教司徒蛟鐵釘釘黃連——硬往苦裡鑽。」

待方俊傑兄弟帶著鍾離嵐出店之後,陳文祺叫過景星,對他附耳說道:「你去找你爹爹,如此如此,然後回來與我會合,同去武昌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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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中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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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崎山雙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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