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十）
從燕京到雲城的路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往燕京遷徙的難民，士族大夫們坐在車中，車後跟著背著行李糧食的隸奴，而普通的平民只能將全家的資產繫於一身，領著孩子艱難地前行。
道路泥濘，過於沉重的青銅車容易陷入路中，不論馬拉人推，都是紋絲不動，貴族們急的跳腳，彷彿在這延遲一刻，濟北軍騎兵的馬刀就會落在自己頭上，而幾輛車陷入地中，整條道便都堵塞不通，步行的平民大可以繞開從路兩邊的山林中穿行，可笨重的青銅車只能停滯在原地，原本坐在車上的士大夫們此時反而落入了進退不得的境地。
貴族的叫罵聲，孩子女人的哭聲，隸奴們的吆喝聲使得整條道路顯得混亂不堪。在這種環境下，人更容易暴躁，在路的盡頭，幾個隸奴甚至將一個士族按在地上暴打，但沒有人理會，所有人都只想著逃命。
「殺人啦！殺人啦！」尖銳的喊聲在人群中顯得極為突出，道路上儘管混亂，但畢竟沒有出過命案，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不管不顧地四散而逃，而逃散之後的空地上，幾名士兵正將一支長矛從一個平民的胸口抽出。
「媽的，一群刁民。」領頭的士兵罵罵咧咧地朝平民的屍體上吐了口濃痰，「兵爺拿你點糧食是抬舉你，他媽的不識好歹，老子們在前線拼死拼活的，留著你們這幫傢伙在後頭享福。」士兵說著將手中的青銅劍又插入了屍體，他似乎很享受兵刃入體給自己帶來的快感。
「你，是哪裡退下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士兵的叫罵，士兵抬起頭，眼前是一個一身戎裝的青年，但那身盔甲在他的身上顯得過於笨重了，他的身材瘦削，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僅是穿著那身盔甲似乎都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
「媽的，你管得著么你！」士兵將青銅劍指向青年，但剛抬起手，幾名士兵就將他和他的兄弟團團圍住，士兵放下了劍，但依然一臉惡狠狠地望向青年。
「我問，你是哪裡退下來的？」青年重複道，話語中不帶一絲情感。
「老子是三道關守軍。」士兵道，臉上滿是不甘，「老子是逃兵，怎麼了，你要殺就殺吧！」
「為什麼當逃兵？」青年又問道，依然是那淡漠的語氣。
「我他媽怎麼知道！」聽到這個問題，士兵反倒怒了，「老子們也是在北方跟胡人們拼過刀槍的，誰懼那濟北軍隊！他媽的濟北王八們一來我們那慫貨將軍就下令撤退，老子們有什麼辦法？！他媽的濟北軍就跟在老子們後邊一路砍殺，你以為老子們願意讓他們追著屁股打！」
「所以說你們當逃兵不是自願的，而是你們將軍的命令？」
「是又怎樣？小白臉，你要真有種，就把我們將軍給拿下了，欺負我們幾個小兵算什麼本事！」士兵罵道。
「你們將軍我會殺的，但你也得死。」青年道，「你們將軍臨陣脫逃，你當了逃兵情有可原，但我殺你，不是因為你是逃兵，而是因為你擅殺百姓。姬岳，將他帶到百姓面前斬首示眾。「
「諾。」一旁的軍官應道，便領著幾個士兵將那殺人的士兵押到一旁。青年又對被抓起來的另一名兵士道：「你可知你們將軍在何處？」
……
三道關守軍大多是從燕雲北境輪換下來的戍邊將士，可以說是燕雲戰力最強的部隊之一，因此，即使潰退到今日這種地步，也依然保持著一定的組織，士兵們聚集在一處，同食共宿，而將軍們也一樣，依然對部隊有一定的指揮能力。
三道關的守將是子熙的家臣姬俊來，代替子熙控制著這支君國強軍，也依照子熙的秘令棄守三道關，他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對於家主的服從是絕對的，而這一支部隊回到燕京，也將成為子熙最強的助力，子熙定然不會虧待了自己。眼下，他正與幾名軍官圍坐在一起吃著親兵剛為他們煮好的一鼎羊肉。不論走到哪裡都不能虧待自己的胃啊，羊肉燉了許久，以蔥姜去膻，肉燉的酥爛入味，姬俊來創造性地將柴火放在鼎下燃燒，使得羊肉始終保持著滾燙的口感，而奶白色的湯則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令人食指大動，羊肉不需要更多的調味，取出后直接拆下骨來，用大塊的肥瘦相間的肉沾以茱萸子和鹽製成的調料的，就可體會到羊肉最本真的鮮味。
「羊肉很好吃吧。」年輕的聲音打斷了姬俊來的回味，姬俊來放下手中的碗，抬頭看到的是一個年輕將軍，那個將軍正一臉嚴肅的……將一塊黃泥扔入鼎中。
「放肆！」憤怒的姬俊來起身抽刀一氣呵成，但在他將刀夾在年輕將軍的脖子上前，他的脖子上已經夾著了兩把青銅劍。年輕人拍了拍手上的黃泥，姬俊來看著乳白色的湯汁在黃泥的作用下變得渾濁不堪，變成為了它本應在幾個時辰后該變成的顏色，眼中既是惋惜又是憤怒。
「姬俊來，三道關守將，大敵當前棄關而逃，致使三道關為敵所佔，兩千守軍戰死過半。」年輕人慢悠悠地說，「依燕雲軍律當施以車裂之刑，然而事急從權，眼下沒有車裂的條件，就斬首好了。」
「你是誰！你憑什麼定我的罪！」姬俊來怒吼著被年輕將軍的隨從拖出了眾人的視野。
姬俊來部下的軍官一臉驚恐地望著年輕人，生怕年輕人口中念出下一個名字就是自己，但年輕人念出的是他自己的名字：「吾乃燕雲先君公子闕，三道關守軍棄關而逃，蓋因守將無能，與諸位無關。現在諸位由我統領，隨我部下一同行軍。」
「公子，敢問我們此行何往？」一名軍官問道。
「我們去守衛雲城。」在如潮的潰退人群中，一支疲憊但依然旗幟鮮明的部隊逆流而上。
……
「我們去進攻濟北大營！」三百名精銳都集中在了許梁面前，許梁在這幾日的訓練期間，就已經在謀划此次行動了，因此他刻意地挑出了雲城守軍中的最優秀者集中訓練，他們有的來自原先的衛軍，有的來自各家的私兵，有的則是臨時從民間徵募的，他們現在顯示出的精神面貌，無疑在昭告天下，他們是雲城最精銳者。這幾天，他們經受了最嚴苛的訓練，但也享受著最優厚的待遇，許梁的一手大棒一手蘿蔔使他們也將面前這個玩世不恭的青年視作自己的主心骨。
「能成功么？「上官雲在一旁面帶憂色地問道。
「大人盡可以放心，當年我帶二十人就燒了胡大人的糧草，現在我可是有三百人啊。」許梁輕鬆地笑道，「不過我等出城之後，大人一定要按下官的安排行事，這樣一來，我們起碼能延遲濟北軍三五天的進攻時間。」
「可這三五天又有什麼用呢？」上官雲嘆了一口氣，「三五天也不能將城中這些烏合之眾練成可堪與濟北軍一戰的隊伍啊。」
「因為大人啊，」許梁望著北方，「我相信，有個人正馬不停蹄地往這裡來。」
「誰啊。」上官雲一臉懵逼。
「天機不可泄露。」許梁神秘地笑了笑，「大風將起了，唯有努力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