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君糖人雙垂淚

第三章 還君糖人雙垂淚

四天就要破案,當然不可能坐在家裏運籌帷幄。

胡宗憲口氣不小,但真辦起事來,還是一點不亂的。

吃完鮑螺,胡宗憲就打發霍長覺領着他去衙門看屍體。

縣城就這麼大,霍長覺這個錦衣衛出出入入,衙門裏的人自然都認得他,倒是對他很是客氣招呼。不過從知縣后宅出來的長者,卻就向著胡宗憲招了招手。

這位李義光說是長者,也略顯年輕了點,不過四十齣頭,體魄看着頗是強健,不過他所做的事,施粥舍衣,建義莊,修橋鋪路,績溪縣裏不論是百姓還是官吏,都願意把他當長者看待的。連知縣也很欣賞這等人物,不時會請他去手談一局之類。

此時他就是剛剛下完一局圍棋出來,看着胡宗憲和這錦衣衛霍長覺行來衙門,就讓胡宗憲過來,然後對霍長覺拱了拱手,方才領着胡宗憲又往外走了幾步:「賢侄,你怎麼跟霍某人走得這麼近?你是有文才的,好好讀書,方才是道理啊!令曾叔祖可是官至南京戶部尚書啊,賢侄不能老是沉迷兵法謀略才是。」

說着他緊了緊胡宗憲的小臂,眼中儘是長輩對於晚輩的讚許和期盼,以至於連胡宗憲這等性格的人,也不得不正了衣冠,老老實實行了一禮:「多謝長者提點,小子當勤勉,當苦學,不敢或忘哉!」

李義光聽着,臉上露出笑容,拈鬚點了點頭,又對着霍長覺拱了拱手,表示自己說完話了,但轉身要走時,忍不住又低聲對胡宗憲叮囑:「霍校尉倒也是儘力,只是有些事,人力終有窮啊!在其位,謀其事。賢侄,術業有專攻,老夫以為,開卷有益啊!」

胡宗憲微笑點頭不語,直到李義光行遠了,他才走回到霍長覺身邊:「走吧,先去看屍格,你記得屍格是怎麼寫的嗎?你不認識字?那好吧,不用看屍格了,先去看屍體。」

沒有人會告訴霍長覺,為什麼對他這麼客氣,便是有人問起,得到的答案,大約也不過是:「京師來的錦衣衛啊!」這一類的場面話。所以霍長覺也不知道自己在縣衙里一眾官吏心目中,直實的地位。

於是他就帶了胡宗憲去縣衙,剛一行近縣衙,便有差役飛奔入近去報,霍長覺與胡宗憲還沒進衙門,立馬就被擋往了。

「霍校尉。」那提着袍裾奔出來的書手,沖着霍長覺拱了拱手,看着跟霍長覺賞了他三貫銅錢也似的,又轉身對胡宗憲行禮道,「小人見過胡秀才。」

「我帶他過來衙門看屍體。教你家司吏出來說話!」霍長覺悶頭悶聲沖那書手說道。

後者搖頭道:「霍校尉來得遲了,這屍骸已不在衙門。小人也不知如今停放何處。」

胡宗憲聽着就對霍長覺說道:「傻子,那邊有賣糖人,你身高腿長,去給我挑個好看的回來。」

「你這麼大的人,都秀才了,還吃糖人!再說憑啥要我去啊?我堂堂錦衣衛,擠去買糖人,我就不要臉啊?」

「那你去不去?」胡宗憲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

霍長覺悶哼了一聲,張望過去那糖人攤子的確圍滿了人,他想想咽了口唾液,自己倒是饞了:「老子卻是給妹妹買的,隨便幫你捎上一個罷了。」

看着霍長覺走開了,胡宗憲搖頭長嘆,對着那書手拱手道:「令史,還請給個明示,那遺骸今在何處?還請莫與那混人計較,只怕他來績溪這麼久,連衙門裏的左右前後都分辨不清。」

令史是對六房書吏的籠統的尊稱,要查案子,總得把常識拎清。

入得縣衙,左列第一吏房,右列第一兵房,喚作前排;左列第二戶房,右列第二刑房,喚作中排;左列第三禮房,右列第三工房,喚作後排。這就是衙門裏的左右前後。

六房書吏又分三級,司吏、典吏、書手。

這位出來擋霍長覺的,就是刑房北科的書手,可以說最底層的,甚至可能是沒編製的人員,由司吏、典吏自己出錢請的人手。長覺又不是錦衣百戶,連個小旗都不是,這案子也是查堪到了一段落,霍長覺見着沒有頭緒,都要回京復命認罰。這書手他怎麼可能為霍某人一句話,找刑房司吏?

聽着胡宗憲的話,這書手就苦笑起來:「小人哪裏當得起令吏的稱謂?小人也沒膽子,跟緹騎打馬虎眼啊!秀才您是明理的,這屍體哪裏會長久擺放在衙門裏?若是無主的,自然是送去義莊,有家人認領的,當然是死者為大,入土為安了。秀才,不是小人好嚼舌頭啊!」

這書手,他不敢跟霍長覺說謊,但他可以不說全部實話啊。

胡宗憲本來在績溪縣裏,就有讓人稱道的明察聰慧,一聽就明白,笑了起來,對他點頭道:「那廝本就是個討人嫌的混人,不必放在心上,令史自去便是。」

那書手如卸重負,行了禮,匆匆奔入衙門去了。

「你怎麼讓他走了!」買了糖人回來的霍長覺看着暴跳如雷。

甚至他指責胡宗憲:「老子不是吹的,一身本事打熬出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剛才是聽見你在說老子的壞話!反正查案,老子也不敢你計較,可你放了那廝進去,是什麼道理?喂!喂!你的糖人!」

胡宗憲背着手,往家裏走,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

聽出別人言語之外,所謂明察,是天賦,也是格物致知的學習。

對於連字都不識的霍長覺,怎麼跟他說得明白?

只是走沒幾步,只覺后領一緊,卻是被霍長覺生生拎了回來,硬把竹籤上的糖人塞到胡宗憲手裏。

「吃不起你這糖人,你自己慢慢吃,好吧?還君糖人雙垂淚,恨不相逢開竅時!」胡宗憲背過臉,卻是不看那霍長覺。

但霍長覺想了想,把三個糖人都硬塞到胡宗憲手裏:「全請你吃吧,以後我怕沒機會請你這廝吃糖人了,明年今日,記得給我多燒幾張紙錢!」

「你還會這招?」胡宗憲回過身,驚訝地望着霍長覺。

「好吧,也許你跟驢一樣聰明。」

「去四天前那位死者的家裏吧,之前那些,屍體腐爛怕早就下土了,也就最後那家,看看下葬了沒有。」

胡宗憲一邊走,一邊看着糖人:「書手為什麼不跟你說?衙門又沒能破案,第一樁案子離現在都兩個月,你來到績溪,又再發生了三起案子,結果,你這蠢貨也沒能查出什麼動靜,現在屍骨由家人領回去,要入土為安。你要去挖墳,人家的孝子賢孫會很高興給你擺個流水席?得罪不起你,還不能找那個書手出氣?」

但是就算四天前的死者,還沒下葬,家人也不肯開棺驗屍的。

霍長覺倒是提出了這問題,胡宗憲吃完了一個糖人,開始吃第二個糖人:「我是誰?」

「胡家兄弟,胡秀才?」

「你沒救了,真沒救了,你可以安心去死吧,最後教你一次,稱一聲胡績溪,你也許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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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綉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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