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鳳爪最能解傷憂

第四章 鳳爪最能解傷憂

走在青石板的官道上,胡宗憲開心舔著糖人,一點也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和竊笑。

「你是不是吃定老子了?」霍長覺氣呼呼地跟在胡宗憲身後,醋罈子大小的拳頭,捏得骨節發白。

何況他明明看着胡宗憲,對那知縣后宅出來的長者,對那六房書吏,對路上打招呼的人等,都客客氣氣,正正經經說話,到了他這邊,卻是沒一句好話,誰還沒點脾氣呢?

「是啊。」終於吃完第三個糖人的胡宗憲,回過頭來,望着霍長覺,「你剛知道?」

霍長覺但凡有半點辦法,必定一巴掌把這少年扇趴了,管他什麼秀才不秀才,出了胸中一口鬱積之氣再說!可他真沒有半點辦法,所以知道了,也只能忍着。至少他就想不出主意,怎麼說服死者的家屬開棺驗屍。

在這個年頭,向來的傳統就是死者為大,入土為安。

除非他霍長覺仗着錦衣衛的身份,強行開棺。

這要是折騰過後能破案,也還有個說辭。

要折騰完了沒下文,死的可都是商人,不是沒錢的老百姓。雖說不至於人人都有當御史的親戚,可是人家有錢啊,兇案發生后抬去衙門查不出問題,過了四天平白無事硬要開棺驗屍還破不了案,這誰能忍?花錢請託或者動不了績溪知縣,難道還砸不倒霍長覺這錦衣校尉么?

霍長覺再傻也想得通這道理,所以他真沒主意。

績溪縣城算不得太大,三個糖人吃完,胡宗憲便已行到這家人的門面,不愧是商賈人家,這宅院要比胡宗憲和霍曼殊家裏氣派得多了,此時連燈籠也換了白底黑字,對聯也同樣是換了白聯,站在門外望去,那宅子裏不是披麻就是帶孝,當真凄凄楚楚。

門口家人看着胡宗憲和霍長覺行來,匆匆施了一禮,就跑進去把當家人請了出來。

現時這家裏,是死者的大兒子當家,三十齣頭的大胖子,哭得兩眼紅腫,由下人攙扶著出來,見了胡宗憲,忍着淚作了揖:「多謝胡前輩前來弔唁!」

他是老童生到現在還沒能考中秀才,所以客氣稱一聲前輩,這是說得過去的。

「節哀,節哀,你也不要悲傷過度,這家業終歸還是得有人操持啊。不過別誤會,是他請我過來看看的。」胡宗憲伸手向霍長覺讓了讓,他不說倒罷了,一說這大胖子兩眼就要冒火也似的。

大胖子看着霍長覺卻冷笑道:「這位是京師來的錦衣衛官爺吧?這麼多天過去,不知道緝拿了兇手歸案沒有?到底還得死上多少人,這案子才能破得了?」

霍長覺聽着,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胡宗憲冷眼看着,卻是覺得派霍長覺下來查案的那錦衣衛上官,當真慧眼如電啊,這霍某人,天生背黑鍋的人才!

績溪本地死了人,破不了案,縣衙里,知縣和他幕僚、主管巡捕的主簿,以及刑房南科、北科里的司吏、典吏、書手,這些人哪個能脫得了關係?

霍長覺下來說是查案,但公文上面,是不可能讓他干涉官府職能的,不然御史清流會連錦衣衛指揮一起噴死的。明面上,他霍長覺是下來刺探可能威脅皇權、危害朝廷的行為和言論的。結果現在倒好,績溪本地出了命案,破不了案,沒人去罵知縣和衙門一眾相關人等,倒是恨上他這錦衣衛了,而他霍某人還低頭咬牙認了!這背鍋本事,也真沒得說了。

胡宗憲向右邊邁了半步,擋在那大胖子和霍長覺之間,低聲問了那大胖子一句不相干的話:「我兄看着也是孝子,只是你知不知,為何要停棺七日?」

那大胖子一時之間就愣了,這哪跟哪?

胡宗憲看他傻在那裏,嘆了一口道:「按著《左傳》的說法,『贈死不及屍』,意思是親友來弔唁時,死者已經下葬了,這是大凶,不合禮的。」那大胖子聽着,似乎記得翻過的書有這麼一句,連連點頭,只聽胡宗憲又說道,「而一般平民百姓停屍七天,還有個說法,據說是當年扁鵲救下假死的虢國太子,所以為防人還沒死絕,就漸漸有了停棺這風俗。」

大胖子恍然大悟,一把握住胡宗憲雙手:「秀才公!胡前輩,您可一定要救救家父啊!」

胡宗憲長嘆著抽出手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世兄今年就別再去考了,好好操持家業才是正理。對了,世兄聽說過,包龍圖日審陽,夜審陰嗎?」

看着那大胖子又是點頭,胡宗憲指了指霍長覺:「他也聽說過,說要借我一腔浩然正氣,看看夜裏能不能拘魂問凶!嗯,當然不開棺,怎麼可能開棺?這位錦衣衛他要想這麼干,我馬上跟他翻臉。」

大胖子深以為然,望着霍長覺,他仍舊是一臉的提防。

這宅院裏正做着道場,胡宗憲和霍長覺便被這大胖子安排到廂房。

「他怎麼會信你能拘魂問凶?」霍長覺陰著臉,不敢置信地問道。

「你會喝酒?」

「千杯不醉!」這點霍長覺是很有自信的。

胡宗憲點了點頭:「去找方才那大胖子準備好酒,再讓他準備幾碟鳳爪,他們家的廚子是從廣東南海來的,做這小吃最是地道!」

霍長覺突然暴起,拎起胡宗憲的衣領,把他舉了起來,儘管壓低了聲音,可誰也聽得出他的怒火:「我們是來破案的!你可以戲耍我,我看着你長大的,我可以忍你,但你不能這麼隨意戲耍死者的家人!」

「把我拎起來能破案?」胡宗憲攤開雙手,任由霍長覺揪着他。

「那你吃鳳爪就能破案!」

「是啊。」

當天色將黑時總算做完道場,剛在院子裏擺開桌面,卻又微微下起了雨,於是也只能拆開幾桌,將就著用完了晚飯,然後大部分人便自散了,還有十來人,留下來陪着那大胖子一起守靈。

前半夜倒還好,這總歸不能算喜喪,加上此時的風俗,也不可能大聲喧鬧。

不過守靈的人,喝些酒低聲聊些往事,總還是能打發時間的。但到了亥時,也就是俗稱「人定」的時辰,漸漸便有人不勝酒力醉了,其他人哭了一天,平時這時候也早入睡了,所以早就找了避風的角落,裹緊了衣裳在角落裏打上盹了。

人聲漸消,接近夜半子時,院子裏更是起了風。

檐下的風鈴有一搭沒一搭地響着,那些白色的燈籠在黑夜裏隨風盪來晃去。

看着不知不覺便熄了一盞燈籠,霍長覺的眼皮就不往地跳起來。

「子時將至,正當拘魂問魄。」胡宗憲冷靜地對霍長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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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綉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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