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其九 門扉,陰界

終其九 門扉,陰界

被火焰所包圍的一刻,全身的知覺由灼痛變得模糊。

下落。

下落。

諾暝天感到金色的光點漂浮在他的四周,微弱而凌亂。是啊……煌龍甲被擊碎了嗎。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想任何事情,只是單純感覺著風從身旁拂過,冰冷,卻又溫柔。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他只知道自己正在無法抵抗地徑直下墜——

沒有光的世界。

到最後他也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切嗎……

不,絕對不能放棄——

不知從何而生的力量驅使著他又睜開了眼睛,就如同迴光返照一般,使他原來已經瀕死的身體再次活動起來。還有機會,只要再次強制召喚魂衣的話,就一定能推回去……!他咬緊牙關,準備尋找適合的落地點,而就在他的目光掃過下方的灰色大地的那一刻,諾暝天霎時愣住了。

遍地是灰白色的死土,偶爾自平地起伏的山丘則坑坑窪窪,如同本身有數個黑色的蛀洞。這個地方……對,這種地方絕對不可能是禪海吧,他定睛一看,只見地面上突然匯聚起一個黝黑的漩渦,然後噴出一道濁流,正對著他噴涌而來——

但那並不是什麼液體:而是張牙舞爪的惡鬼群!但他從未見過如此超乎想象的規模,那數以萬計的黑色惡魔如大軍壓境,甚至可以吞沒整片天空。他咬著牙舉起劍準備迎敵,然而惡鬼們的目標似乎並不是他:無數的漆黑身影凄厲地尖叫著,直衝沖地穿過了他的周圍。

身後——

橙黃色的光映亮自己的眼前,伴隨著自身後逼近的熱量。諾暝天猛地瞪大雙眼,用力轉過身來,只見一座城,一座巨大的城,自空中而墜,不斷撞上去的惡鬼形成的一個又一個火團,最終匯聚成了覆蓋整座城的烈焰。然而即便如此,依舊無法阻止大龜之殤的前進。

陰界……這裡是陰界!?為什麼,難道歐陽皈的門被打開了——然而還容不得諾暝天多想,大變動再度發生:死灰色的大地崩裂,霎時間溝壑縱橫,飛揚的塵土甚至可以觸碰天際——有什麼東西從那裡面出來了!

「什麼情況……這是?」

「通往陰界的門被打開了,你和大龜之殤一齊通過了那道門——而現在由於這扇門原本的性質以及大龜之殤的吸引,那傢伙終於蘇醒過來了!」

「但他林……!」

諾暝天拋出一張符咒,符咒飛出后卻沒有離去,而是不斷環繞在他的身邊,他的下落速度也隨之減慢——以致最終雙腳平穩落地。然而接下來的震動又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只見一隻蒼白的巨手自破碎的大地下緩緩伸出,而後,抓住了一旁的山脈,將隱藏在更下面的形貌逐漸顯現——最終土地的碎塊飛濺,漫天塵灰之中,一個巨大的身影自駝背慢慢挺立,最終,幾乎與天幕並肩。

那就是……七十二柱魔獸之一。

人的形體,但是硬是要說的話……那就是一個放大了不止多少倍的人類女性的形體,如果不算她那布滿鱗片的銳利四肢、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肌膚、額頭如心臟般跳動的赤色水晶以及完全錯位甚至還在不斷遊走的五官——不,那在臉(姑且這麼認為)上如漂浮的樹葉般不斷變動著位置的,有三隻眼睛,兩個鼻以及難以計數的血盆大口,甚至在「她」的脖頸以及鎖骨的位置都有無數咧起的大口,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渴求食物——一言以蔽之,那就是一副完全超乎我們常理的模樣。

無論是什麼人,只要一看到這副模樣就會立即被心中的恐懼所吞沒。難以判斷這到底是她本身的能力還是那副外表自然散發出的壓迫感所致。戰爭,掠奪,歧視,姦淫……所有一切由人類親手創造出來的世間之惡,在諾暝天望見這身姿的一瞬間全部不由分說地湧入腦中。

尖叫,哭喊,火焰,獰笑,鮮血,腐爛……

「呃啊啊啊啊——!!」

諾暝天尖叫著,失去力量跪倒在地上。腦袋嗡嗡響著像是要炸裂開來,捂著額頭,震懾、恐懼和惡意卻依舊不由自主地涌流而出。無法思考其他事情,一時間他的內心只能任由傲慢、嫉妒、憤怒、怠惰、貪婪、暴食以及色慾所佔領——

人類存在,就會催生出惡。人類的延續不過就是將世間之惡演而又演罷了。

換言之,這不過是你們自作自受罷了。

看清楚吧,這就是在光鮮亮麗的粉飾之下人類的真正面目——

不……

將我等稱之為惡,無視我等存在之理由。

而現在。愚昧的生物,居然妄想將自身招致的毀滅轉嫁到我等的土地嗎。

現在,誰才是惡?

「——」

他說不出話來,整個身體就像被千鈞重壓強迫著跪倒,內心只余無數股混亂的奔流沖泄激蕩。

只見但他林高舉雙手,如同接受啟示的朝聖者,只不過這次是對著毀滅——然後,惡鬼們全都不約而同地齊聚在了她的腳跟,瞻仰著這高聳入雲的身影,它們的救世主。但他林的雙手直接接住了滿是尖錐的美之具象,而後,稍一發力,至少從動作上看是如此,她便將足以毀滅一整座城市的神罰拋往土地之外的虛空,下落,下落,須臾片刻便消失不見。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贏,就算竭盡他的一切都贏不了——諾暝天的手失去力量,無鋒應聲落地。

他現在所面對的……可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是他只能望而興嘆的神明——

不……即使如此。

「暝天……!你還好吧!」

「……啊。」

諾暝天咬緊牙關,與自己的心魔做著鬥爭,就好像他再度置身於那片幻境森林,超乎常識的恐懼只會一次又一次地襲來——

是啊,而他只需要撐下去就可以了。

不管是怎樣的恐懼……只管去面對就可以了……!

他一把抓起無鋒,以劍為支點將自己的身體重新支撐起來,而後,他將無鋒自大地拔出,深吸一口氣——

歐陽皈,就是輸給了這樣的存在——可是我,絕對不會成為歐陽皈!

「人類……心中有惡,是啊,所以會被惡鬼盯上作為食物。」他抬起頭。

「也正因如此……魔魂才會存在!」

他怒吼著給自己鼓勁,而後將無鋒舉向天空,賭上他最後的精神力,諾暝天畫下金色的莫比烏斯環——

然而,煌龍甲卻沒有響應召喚而來。

「什——」

「為了承受大龜之殤的衝擊……煌龍的魂衣已經無法再維持了。——暝天!雖然很不合時宜……無論從身體狀況還是伽流太的活性,你都已經無法再披上鎧甲了!」

「……是嗎。」

「……對不起,暝天,就算是我也已經……無能為力了——」

「沒關係的,無鋒,你不必自責。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

諾暝天放下劍,注視著萬千惡鬼迎著他的前方,張牙舞爪著如浪般撲來。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暝天!就憑現在的你——會死的!你不是,還和她約好了——」

「啊,最開始總是囑咐我不要顧及這些的,反倒是無鋒你啊。」

「這——」

「……哈哈,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他笑了一下,「只是突然注意到,我們已經跨越了這麼長時間了……不管是人還是劍,果然都是會變化的啊。」、

「最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都不敢相信暝天你居然會是繼承龍魔魂的人呢。」

「哈哈,最開始的時候無鋒你不也是一副難以接近的模樣嗎?」

「……果然,我們彼此都變了很多啊。和進忠在一起的時候又不太一樣,我現在……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我也一樣。」

陪在成為魔魂的我的身邊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諾暝天仰起頭,面向著面前的惡鬼群走去。

「這一次……可就沒有退路了。」

「啊,一起到最後吧——」

魔劍·無鋒的使役者,諾暝天·多拉貢,在此——

以魔魂的名義,以人類的驕傲。

劍刃劃破空氣,他一往無前地沖了上去。

……

「辛苦你了,神之妙手啊。讚歎,沒想到打開陰界之門的技藝居然會流傳在鍛魂師之中啊……」大神官朝著愣在原地的邱魁如此說道,「大龜之殤落到陰界,如此一來我們便是雙贏局面了吧?神之妙手,你盡可以享受這份榮光,魂之聖堂將願意為你賜予稱號——」

但是,邱魁卻遲遲沒有反應。

「——恕我冒昧,大神官。方才這位鍛魂師打開通道時,難道不是有一個身影正在抵抗大龜之殤的降下嗎!」男人顯得有點激動,「將沒有稱號的魔魂……送入陰界的話,與送死無異!更何況,他原本不應被捲入這一切的——!!」與男人不同,身後的女人卻似乎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嘴裡還一直念念有詞。

「無法理解……根本無法理解……」

「——神前之盾,被放逐至陰界的不過是一個叛徒。魔魂·煌龍,曾經為保護惡鬼而向魔魂出劍之人,不配得到像你這樣崇高的守護聖堂之人的憐憫。」

「——那可是生命!」

「——肅靜!!」

大神官一聲如重鎚落下,整座大殿頓時鴉雀無聲。

「神前之盾,神下之淵,你們的護衛工作非常到位——任務已經結束了,回到你們該去的地方去吧。」

「哈哈,哈哈!人類,滑稽的人類!只要媽媽一出聲,就只知道收起尾巴的人類!」

「還有,神之妙手喲——為你賜予稱號將在三日後於聖堂主殿進行,想必到時將是幅人山人海的景象吧。以上。孩子們,隨我退去吧。」

「嘻嘻,好的,好的,媽媽!」

「……遵命,大神官。」

男人與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隱去了身姿,而大神官也帶著幾束光柱消失了。空蕩蕩的殿堂,原地只留下邱魁一人。顫抖著,他終於跪倒,以手掩面:

「我做了什麼——進忠,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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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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