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重陽(二)

第十章:重陽(二)

將軍在前面為大軍引路入城,幫主和與他並駕齊驅。

幫主道:「將軍,眼前這戰事如何?」

將軍道:「我在這守了五年,許國的兵馬不敢來騷擾,加上許國在其他戰線的節節敗退,我這城裏五萬士卒日日操練,已經固若金湯了。這次會師,少說也有二十五萬人,休整幾日,一鼓作氣,直搗黃龍。」

幫主笑道:「將軍這麼能幹,殺了許王后,你我一定陞官進爵,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將軍也笑了:「叫花子們算是享福了,原本跟着你沿街要飯,想不到馬上就能當官了。」

幫主忽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了湯老鏢頭啊,他要是還在,一定能立大功,名留青史。」

將軍擺了擺手,打趣道:「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提他做甚,湯老哥不在了,我不是還在么?我可以替他立功,我可以替他名留青史。」

幫主佩服的拍著將軍的馬屁股,道:「還是將軍識時務啊,當年如果湯老鏢頭有你這覺悟,那他今天不管是在江湖還是朝廷,一定是一號大人物。」

將軍道:「都過去了,現在我們都是衛國的將士,保家衛國是我們為人臣子的使命。」

幫主欣慰的笑了,將他鬍子吹起的秋風彷彿來自春季,之前他還擔心將軍會把湯劍離的仇記在自己頭上,現在看來他是個放下個人恩怨,專心替衛國打天下的好將軍,好男兒。

他並不知道將軍此時此刻在腦海里演練著一招招殺死自己的動作,並不知道眼前的城裏已擺下一局鴻門宴,並不知道那張麒麟椅後面的暗室里,正藏着一個屠龍的刺客。

暗室黑的透不進一點陽光,葉雨不禁感嘆將軍在做這個暗室時下了多大工夫,他盤腿坐在地上,頭部離門還有一尺距離,只要聽到玲響,他就能起身推開頭頂上的門,一刀刺進麒麟椅上衛王的脖子。

葉雨聽到大堂里四下忙碌的僕人,又聞到酒菜的香味,大概知道宴席準備到什麼程度了。

先進大堂的是衛王的親衛隊,仔細檢查了每一個角落,清離了原本看門護院的侍衛,確認這裏安全無誤后,才讓眾人進場。

第一個傳進大堂的聲音,是都督爽朗的笑聲:「大王你看,好氣派的將軍府,將軍為了迎接我們,可是費了不少心血。」

將軍道:「這都是末將應該做的。」還未開席,藏在袖子裏緊握玉鈴鐺的手卻已緊張的流汗。

眾人目光穿過廳堂,目光聚在了最高最深處的麒麟寶座,各自暗暗佩服寶座的莊嚴肅穆。

連坐慣了龍椅的衛王,在這張椅上坐下時,也不經意露出一絲驚訝。

精緻的酒菜佳肴,盛在白凈的盤子裏,米色的酒穿過壺嘴,流入酒樽。

開席后,衛王先端起酒樽,道:「諸位辛苦了,這杯酒,敬大家。」

他的聲音低沉,每個字都說的清清楚楚,就連酒穿過他喉嚨的聲音,都透著一股令人敬畏的威嚴。

開席后,飢腸轆轆的眾人放下一切戒備,狼吞虎咽,烈酒就著麻辣的川菜流進肚子,沒人發覺這酒菜里有絲毫的不對勁。

期間,將軍不停觀察著眾人神色和桌上酒菜,他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搖響袖子裏的鈴鐺。

壺裏的酒慢慢變淺,盤裏的肉漸漸變少,時間一點點流逝,這一刻,將軍等了整整十年,現在,他只需要再沉下心來等候片刻些許,大仇便可報得。

他右邊的席位坐着幫主,左邊的席位坐着都督,等鈴鐺響起葉雨殺出的那一刻,他會趁眾人吃驚的瞬間,把藏在靴子裏的匕首插進幫主脖子,再回身割斷都督的咽喉。

接着再解決對面蒙汗藥發作的的老和尚和軍師,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他把到時候自己要做的動作在腦海里一次次演練,旁人從他沉着冷靜的表情上,絲毫感受不到正坐在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進里。

可就在將軍等候時間再流逝一些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

麒麟椅上的衛王忽然站起,離開席位,走下台階。

他左手拿壺,右手持杯,走到軍師席前,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

軍師見狀連忙起身時,衛王為他的杯里倒滿了酒,他的聲音低沉,充滿了真誠與感謝:「這一路打過來,軍師是我最感謝的人。若沒有軍師出謀劃策,排兵佈陣,別說拿下許國,就連我們能不能活着到這裏都是個問題。也正因為有軍師在,我才敢親自帶兵出征。軍師,且滿飲此杯,預祝我們帶着許賊的人頭班師回朝。」

烈酒灌入軍師嘴裏,沒有灑出一滴,甚至沒沾到他的鬍子,他把這杯酒當做衛王的嘉獎,一滴都不捨得浪費。

「大王過獎了,能替衛國出犬馬之勞,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軍師,下一步我們怎麼走?」

「許國現在只剩下二十六座城池,且成一字長蛇狀,兵力一共只有七八萬。地形我們也都很清楚了,讓大家在這裏休整三日,三天後早晨出發,先打蛇頭,穿腸而過,拿下這二十六座成,天下可定。」

「打蛇七寸,使其收尾不可相顧,豈非妙哉?」

「若打七寸,先要繞開好幾座城,這對我們不利,萬一敵人出奇兵,把大軍和後方切斷,我們孤軍深入就很危險了。只有先打蛇頭,再打蛇頸,七寸,蛇身,最後收掉蛇尾。」

衛王點點頭表示同意,軍師繼續說道:「我們現在的二十五萬人在攻城戰中,人數並不佔優勢。越接近蛇尾我們的人就越少。但是,許國的氣數已盡,軍心渙散,這二十六座城不見得要一座座強攻,中間還能靠智取和離間奪城,有些城還會主動開門投降。所以,天下很快就是大王的了。」

衛王朗聲笑了,笑的很釋懷,笑的很滿足。幾代先輩都完不成的大業眼看就要在自己手裏完成,他能預見後世人們為自己立碑時揚起的塵土。

將軍臉上掛着微笑,但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千算萬算,卻從沒算過衛王如果離開寶座和眾人喝酒怎麼辦。他眼睜睜的看着衛王和軍師說話,看着時間一點點流逝。

如果衛王回到寶座之前,眾人發現酒菜里有蒙汗藥怎麼辦?

如果真的那樣,在門外的護衛闖進來控制自己之前,自己能否一招擊殺衛王?

想到這些,將軍忽然覺得自己是個愚蠢的人,居然想出了這麼一個愚蠢的計劃。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祈禱衛王趕緊坐回寶座。

衛王今天的興緻很高,他走到老和尚席前,臉上仍然帶着笑意:「大師,我知道佛家不進葷腥,且以茶代酒,讓我敬大師一杯。」

老和尚行了一個佛禮,接過衛王為自己倒滿的茶。

「我知殺戮不是好事。奈何許賊昏庸無能,暴戾無道,解萬民於水火的方法,也只剩殺戮。」衛王這麼說的時候,語氣中的確有些許不忍。

若不是生逢亂世,他本不是一個喜好殺戮的君王。

老和尚淡淡說道:「世人皆苦,眾生皆是殺戮。」

將軍的手心裏已滿是冷汗,口乾舌燥,時間像他的血液,正一點點被抽干。

他凝視着衛王沒完沒了地與老和尚說話,時不時的用餘光瞥一眼寶座,他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對這個計劃的控制。

將軍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衛王走向都督之前,他與老和尚的對話整整有一炷香時間。

躲在暗室里的葉雨也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只能通過衛王的聲音判斷自己離他很遠。

已經出鞘的刀黯淡無光,握刀的手已滲出冷汗。

「幫主,我知道你是最忠心的。當年詔安的時候,最先接受的就是你,這杯酒敬丐幫。」衛王就算很真摯的表達感謝時,語氣里仍非常自然的流露出一種王者之氣。

這十年裏數不清和衛王對飲過多少杯,可幫主每次接衛王的酒仍像第一次那樣小心謹慎:「我們叫花子不懂什麼道理,只知道為國捐軀一定是對的。」

「天下打下來后,丐幫可以改名了,再也沒人稱你們叫花子,再也沒人敢瞧不起你們。」

「都是仰仗大王的恩澤。」

「滅了許國后,幫主最想過什麼日子?」

「天天吃狗肉。」

「這有滿足了?」

「弟兄們要了一輩子飯,每天被狗咬,各個恨的牙痒痒。叫花子不奢望留名青史,只想再也不被狗追,每天吃狗肉。」

「不就是狗肉么,這還不簡單。」衛王放聲大笑:「將軍,這裏可有狗肉?」

衛王忽然跟自己說話,將軍一怔,連忙道:「有有有,這就讓下人宰幾隻狗,幫主要清燉還是紅燒?」

幫主毫不客氣的說道:「紅燒,多放蔥姜去去膻味。」

幾杯酒下去,眾人的臉色都微微泛紅,呼吸逐漸變粗,蒙汗藥在他們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已經發作,現在已經是動手的最佳時機,再拖片刻,恐怕就要漏出馬腳。

衛王卻還沒有回寶座的意思,現在有必要改變計劃,將軍決定親自動手。衛王下一個敬酒的人就是自己,等他走近自己,趁他放鬆戒備的一瞬間,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抽出匕首刺進他胸口。

他已經顧不得下一步如何殺掉其餘四人,刺死衛王才是首要目的。

衛王與幫主說話間,將軍在心裏做好決定的同時,也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等著衛王。

半晌,衛王和幫主說完了話,變故又發生了,衛王竟然邁了幾步略過自己,直接走到都督的席前。

衛王從將軍眼前走過時,將軍本想直接動手,可距離有丈余,中間隔着酒案,自己還跪坐在地上,根本無法得手,也或許,衛王是要回到寶座呢?於是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仇人從眼前走過。

可他的心又再一次沉了下去,衛王又在都督前停下腳步和他說話。

「你離開公主南征北戰,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公主,我都心有不忍,這杯酒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一個岳父的身份敬你。」

都督大笑:「男女之事不足掛齒,不敢與保家衛國相提並論。」

「難為都督了,為了這國家,連令尊留給你的家業都顧不上。」

「不敢,比起一個小小的黑苗寨,娶了公主才是小婿三生修來的福分。」

誰沒死過弟兄?誰沒流過血?將軍的功勞與在場的人相比並不遜色,可衛王為什麼不給自己敬酒?

倒不是覺得心裏不平衡,將軍只是怕這其中是否另有含義,他想不通,猜不透。

就連只能聽到聲音的葉雨也覺得衛王對將軍的態度不太尋常,難道衛王已識破這鴻門宴?

說不定衛王認為自己才是功勞最大的人,最後才敬自己呢?

他心裏這麼揣測的時候,馬上就發現自己錯了,衛王再一次邁開步子,不是向他,而是走上台階,走向寶座。

將軍總算鬆了口氣,無論這其中有什麼含義,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坐上寶座,他馬上就搖響鈴鐺。

他這口氣松到一半又卡住了,衛王走到一半停下了,站在台階上,背對着眾人,一改剛才的語氣,冷冷說道:「都督,收了他的兵符吧。」

將軍大吃一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都督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道:「將軍,請吧。」

他看都不看都督一眼,死盯着衛王的背影,大聲道:「為何?」

都督替衛王回答:「這是軍令。」

將軍的口氣也變了,道:「交出跟了我整整十年的兵馬,難道連個解釋都沒有?」

都督拍著將軍的肩膀,無奈的說道:「將軍,你可知,早在十七年前,衛國本有一次絕好的良機可以殲滅許國?」

將軍道:「不知道,那時我還只是個鏢師。」

都督道:「時勢終有輪迴,十七年前的大勢,竟與今日驚人相似。那時,我大衛國集結全部將士,整整二十六萬人馬,與許國做最後一次決戰。」

都督的目光里似有十七年前的金戈鐵馬:「如果那一戰衛國贏了,這天下早就是大王的了。」

「那時我大衛國兵強馬壯,糧草充足,還有一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將才,驍勇善戰,無人可檔。大王當時對這位將軍十分器重,把六萬士兵交給此人統領。因此,吞併當時只有十五萬人馬的許國,已是探囊取物。」

「只可恨蒼天無眼,不佑我大衛。大戰前夕,這個握有六萬兵符的小人,竟忽然反水叛變。帶着部將斷我糧草,殺我守將,我大衛國未戰先敗。」

將軍問道:「為何叛變?」

「因為許國對他承諾,只要願意投靠,滅了我大衛國后,天下可以分他七座城池。」都督冷笑道:「我大衛國豈能輸在小人手上,靠着剩下來的十幾萬人,雖然丟了幾座城池,但終於還是守住了我大衛山河不破。」

將軍淡淡說道:「難不成,都督認為許國也願意分我幾座城池?」

衛王忽然轉過身,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着將軍,道:「將軍若真是忠君之士,便交了兵符,斷了旁人揣測。」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本就是大王的。」將軍醒悟到第一目標是衛王的人頭,大權早已是身外之物,管他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便伸手探向懷裏的兵符。

都督接過兵符后,除了將軍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長長鬆了口氣,彷彿背後的劊子手終於放下了屠刀。

「這次大王御駕親征,手握二十萬兵馬,剩下的兵馬,真想不到就掌握在這小小的兵符中。」都督端詳着手裏的符,怪笑道:「兵符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知將軍手下的人,是聽命與這兵符,還是聽命與將軍?」

他說話間,舉手做了手勢,門外便進來四個武士,兩個手持手鏈,另外兩個手持斬首大刀,顯然事先早已準備好。

「這是什麼意思?」將軍怒道:「兵符交了還信不過我?」

都督安慰道:「得勝凱旋之日,一定替將軍立一塊墓碑,寫滿將軍的豐功偉績,留給後人歌頌。」

「小人!」將軍指著都督的鼻子大怒罵道:「我帶着鏢局的兄弟在沙場廝殺,如今大戰當前,你們居然要取我性命。」

說話間,四個武士已經走到將軍跟前,將他圍在中間。

將軍定了定神,道:「都督,倘若我真受了許國的收買,現在我離你不過幾步遠,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你可以試試。」一旁許久未說話的軍師忽然開口,他站起身的同時,右手已按住佩劍,眉宇間佈滿殺意。

將軍心中閃過百念,他離衛王有二十餘步,倘若一個箭步從四個武士間衝過去,衝破阻擋在前面的幫主,甩開都督,再拔出靴子裏的匕首插進衛王的喉嚨,他最多只有兩成把握。

就在他剎那的思考間,幫主忽然雙目圓睜,大聲喊叫:「酒菜里有毒!」

眾人頓時一驚,這才發現全身上下竟在不知不覺間使不上半點力。

都督拔刀的時候只覺得全身一點力氣沒有:「你才是小人!」

衛王扶著護欄氣力全無,指著將軍時仍沒有慌神:「殺了他!」

將軍再也來不及多想,快如閃電,如疾風衝出去時,已決心血濺五步,留命於此。

「攔住他!」幫主恐懼叫喊的同時,將軍的匕首已經來到了他眼前,動作快的驚呆眾人。

一剎那后,幫主捂著脖子,鮮血從他指縫滲出,止都止不住。

將軍離衛王只有七步之遙,只要再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匕首就能插進衛王的咽喉。

千鈞一髮之際,屠龍的匕首卻停住了。

老和尚的左手如一隻鉗子夾住了將軍的手腕,隨即右掌猛切擊落了匕首,還沒等將軍反應過來,一招少林的大擒拿手,已把將軍整個人按到在地上。

眼尖的軍師發現將軍的手裏捏著一隻玉做的鈴鐺,大呼道:「他有暗號,有埋伏!快殺了他!」

四個武士舉著刀正要把將軍亂刀砍死時,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從麒麟寶座後面傳來。

這是葉雨打開暗門用力過猛發出的聲響,眾人回頭望過來,發現寶座後面忽然變出一個人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寒光破空,來的好快,一柄許國的彎刀,已經架在衛王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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