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絕境逢生

80.絕境逢生

()我大頭衝下地被行烈掀下船,——準確地說,是以雙腳衝上後背朝海的姿勢,毫無創意地迅速下落。

雖然我看不到迅速接近的海面,但我那點可憐的物理知識提醒我,重力加速度根本不允許我有太多思考時間,調整姿勢更是休想。所以我唯一做出的反應,不過是在背後遭到水面的重擊時迅速閉住呼吸,帶著豹一樣的速度迅速拍進海里不斷下沉,靜靜等待鹽水的密度把我帶出水面。

我十分慶幸人的密度比海水低一點,以及我的體重也不是那麼的天怒人怨,以及在船底徘徊的鯊魚兄弟們還算克己復禮,懂得不擊半渡的道理,以及……總之,在我一口氣即將用盡的時候,我終於浮了上來。

大概以前遇到的不幸都在這一刻化作了補償,我身邊不遠處竟有一塊一人來長的破木板載沉載浮。我不及細想,趕緊蹬過去一把抓住,又忍著陣陣反胃和頭暈的感覺拚命抬腿,艱難地抽出一直綁在足衣里的匕首牢牢握在手裡,左手仍舊緊緊扒著木板的邊緣。

做完這些之後,我心裡一松,覺得喉嚨里好像有酸水往外冒,然後便不受控制地哇地吐了出來。

嘴裡的滋味時刻誘惑著我再吐一次,我忍著噁心擦了擦嘴,這才發現我吐在木板上的液體是紅的。

我吐血了。

剛剛砸到水面上的那一下,應該是傷到我內髒了。現在持續的反胃感以及我疼得發暈的大頭表明,腦震蕩之神也沒有忽略我的存在。

耳鳴聲大得彷彿全頻帶阻抗干擾,我似乎穿越到某個觸目皆是馬賽克的世界,一切都籠著一層七彩的光暈,看什麼都看不真切。聽力更是白搭,我不可能在一片白雜訊中聽出鯊魚划水的聲音,就算聽得到,也已經晚了。

最重要的聽覺和視覺已經離我而去,我的大頭也鬧哄哄地吵著要罷工,稍微集中精力就脹得生疼。我現在這種狀態,就算鯊魚先生肯放我一碼,隨之而來的毒性發作也會要了我的命。

退一萬步說,即使鯊魚節食了毒藥過期了,在這茫茫深海之中,離得最近的陸地就是我腳下的這一塊,大海母親終究會把我泡成一坨白花花的爛肉。

死總是要死的,關鍵不過是早還是晚。

我握著匕首不著調地想,洒家這輩子也算值了,還得了債供得了房,穿過了越逃過了私娼,開得起店愛得起嬌郎,也吐過血也殺過流氓,但最終還是熬不過命數鬥不過海王。

不是**太無能,而是敵人太狡猾。

這世界上死的人多了,不過死於非命又像我一樣如此坦然的,大概還是少數。我將刀尖插在木板上,右手仍舊死死握住刀柄維持平衡,雙腳機械地蹬著水,聽著耳朵里刺耳的噪音,把它當成周二下午的廣播電台。

現在已經將近六月,雖然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普照,但海水仍舊冰涼,泡得久了一定會抽筋。

所以我大概不必憂心餓死的問題,抽筋之後不能划水,木板也難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我最終的歸宿大概是淹死。

唔,忘了還有毒藥這碼事。

也不知道行烈喂我的毒藥什麼時候發作,聽說越慢的毒藥發作起來越恐怖,我既然現在還沒死,估計那毒藥得是腸穿肚爛這種級別的了?如果真的那麼疼的話,我還是自己在頸動脈上劃一刀。

所以說報應這東西真是玄妙,當初我怎麼殺沈鴻的,現在我應該也會怎麼殺自己。

……等等,行烈不是說他也要死?他死到哪裡去了?

我拚命揉眼睛,過了好長時間才覺得眼前的景物稍清楚些了,耳朵里煩人的雜音也弱了一點,然而嗡嗡聲剛剛下去,緊跟著的轟隆聲就繼續霸佔了我的耳膜。

這種轟鳴聲很熟悉,很像是二流電影里的坑爹音效,不過這裡的3D效果明顯好得多。每次巨響之後,海面都會跟隨著上下起伏,間或拋下點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木屑啊,銅釘啊,木板啊什麼的。

所以當一塊木板直直拍在我頭上時,我彷彿被佛祖當頭棒喝一般清明,滿腦子裡只有兩句話翻來覆去地滾動播出。

第一句是,我日。

第二句是,原來木板是這麼來的。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是被人用大耳瓜子抽醒的。

這種禮遇方式讓我立即得出一個判斷:洒家作惡太多,死後被送到了耳光地獄。

然後我就因為同時褻瀆了佛祖和腦震蕩大神而翻身不住乾嘔,不過沒吐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嗓子倒被胃液燒得難受。

一隻大手溫柔地托住我的額頭,另一隻一下一下地替我順背,大手的主人聲音雖輕,但難掩焦急:「頭還疼嗎?」

我下意識地轉頭看那個模糊的輪廓,不出意料地再次引發一陣乾嘔,我只得邊吐邊問:「你是誰?」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伸手在我面前揮了揮,然後緊緊抱住我:「小鈴鐺?」

我難以置信:「葉蘇?」這麼說我還是死了?上天堂了?

葉蘇把聲音盡量維持在舒緩的範圍內:「冤家,你這是怎麼了?」他大概沒指望我回答,一邊問一邊拉過我手腕替我把脈,又輕輕按住我額頭,問我暈不暈、疼不疼。

我靠在他身上,肩膀的傷已經被他包紮妥當,不過一動又明顯有一股熱流自傷口湧出,疼得我呲牙咧嘴:「被行烈從船上直接扔到海里。大概是落水的時候傷到頭,耳朵里又進了點水,現在看不清人還有些耳鳴,所以沒認出你來。」

葉蘇望聞問切的功夫都做過一遍之後,便長出一口氣,餵了我一顆藥丸:「還好,不妨事,緩上幾天便好了。」又問我,「行烈有沒有給你什麼東西?」一邊問我話,一邊把我雙腳捧在手裡不斷揉搓,為我活血。

我諷刺地冷笑一聲:「比如,一顆毒藥?——我手腳沒凍著,都有知覺。」

葉蘇一愣,再次替我把脈,又翻過我眼皮看了半天,疑惑地確認:「你沒中毒。」

我消化了好一會,這才反應過來又被那孫子給騙了。

混蛋啊,那他喂我的是什麼東西?身上搓下來的泥丸嗎?!

葉蘇再次問我:「行烈有沒有給過你什麼東西?」

我捂住大頭:「我在想了,只不過頭疼得厲害,你給我點時間。」

葉蘇答應一聲,把我放在他腿上,雙手溫柔地替我在額頭上揉按,聲音里透著心疼:「頭頂上腫了好大一個包,冤家,你是跑去用頭砸核桃了嗎?」

我撲哧一樂,又立即哎呦哎呦地叫喚半天,呲牙咧嘴地跟他坦白了天降木板的困惑,問他:「你怎麼找到我的?你什麼時候來的?」

葉蘇道:「自然是行烈傳信讓我來接你的。他說他會指個理由把你扔到海里,到時他們內訌,不會有人注意你的行蹤,我就可以趁亂把你接走。——我一日前就跟上他們的船隊了,但我怕被他們發現,不敢靠得太近,今天也是聽到了炮聲,才知道時候到了。」

我問:「炮聲?內訌?」

葉蘇顧及到我現在的智力狀態,一字一句慢慢解釋:「我只看到行烈的船隊分成兩派互相開火,究竟哪邊是誰就不清楚了,但總歸是行烈計算好的。他說,他會在內訌前把你扔下海。也是上天見憐,我沒費多少功夫,一來就立刻就找到了你。」

我摸摸胳膊腿,一根都沒少,連牙印都沒有一個,不由奇怪:「海里有鯊魚?」

葉蘇說:「有,不過落水的人很多,你身上肉又不多,大概它們沒顧得上你。」話雖是這麼說,但聲音緊繃繃的,想是還在後怕。

我拍拍他石頭一樣的手臂,聊以安慰。

葉蘇沉默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好在一切都在計劃中。——行烈有沒有給過你什麼海圖之類的東西?咱們的船太小,風平浪靜時還好說,但就是這樣,也不足以支持回落霞。行烈叫我們先去附近的一個小島上躲一躲,說是不出一個月,自有人來接應咱們。他還說,海圖的方位已經交給了你。」

我低聲道:「讓我想想。」

行烈說,他想要帶著他的女人在孤島上頤養天年,他連島嶼都找好了,是一處在海圖上從未被標註過的桃花源。

行烈還說,他曾送給他女人一塊牌子,所以,他也給我刻了塊一模一樣的木牌。

他還說,要我見到葉蘇時把木牌給他,他就知道行烈待我不薄了。

我摸索著抓住腰上系著的木牌給他看:「所謂的海圖,大概就是這玩意了,你能看出什麼門道來嗎?」

人民的總設計師教導我們,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牌子上的真理經過葉蘇的檢驗,的確是局部範圍內的一份海圖,不過要配著標準海圖來看:木牌上的水雲紋代表附近的洋流,濺起的浪花則代表定位的礁石,至於木牌上處於黃金分割點的唯一的漢字「烈」,大概就是小島的正確位置了。

俗話說追山跑死馬,茫茫大海卻比遠山更加可怕。即使已經通過礁石的位置驗證了小島的大致方位,我們仍然航行了兩天兩夜才勉強用望遠鏡看到小島的輪廓。

這兩天里,我頭暈耳鳴眼花的癥狀基本上已經好了,因此我也看清了我們所乘的船不過是一艘小小的漁船:三根桅杆,長度只有三四丈。誠如葉蘇所說,風平浪靜還好說,這玩意根本支撐不回落霞。

我問他,為什麼不讓自己的船隊接應我們,葉蘇苦笑不已:「行烈和南洋各船隊的爭鬥遠未停止,我這時若是明目張胆地靠近行烈的船隊,未交手又全身而出,怕是南洋的人立刻便會以此為借口,將我趕盡殺絕。」

可不是么,鳥盡弓藏,我剛剛經歷過真假莫辨的一次,現在也不想冒險了,還是韜光養晦,藏起來避避風頭。

葉蘇準備了充足的食物和淡水,我的內傷在好吃好喝的滋養下已經沒什麼大礙,只是肩上的傷口一直不能癒合,好像大姨媽似的,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滲出一點血來,量卻又不大,不足以影響身體恢復。葉蘇沒奈何,只得每天晚上給我換上塊加長夜用型。才兩天的功夫,不止專用於包紮的白布,連葉蘇備用的乾淨衣服都已經被撕去一半,而我的大姨媽仍舊沒有緩和的趨勢。

也幸虧我們地處熱帶邊緣,就算只穿皇帝的新衣也不會凍著。

我不由不耐:「行烈還是給我動了什麼手腳了?我總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

葉蘇啼笑皆非地看我一眼:「他自然不是好人,不過是個還算守信用的壞人罷了。」

我回想到此人的種種惡行,氣鼓鼓地保持緘默。

第三天中午,小船終於駛入桃花源的淺灘範圍內。當海水只及腰深時,葉蘇跳下船扯著船頭的繩索牽引船隻挪上沙灘,招呼我下船之後,又把船拉到闊葉樹下用枝葉蓋好,囑咐我原地待命,自己繞島一周,看看是否有人煙。

我手指扣著袖箭,懶洋洋地坐在沙灘上,海浪輕拍白沙的聲音好像能夠催眠,原本因為跳船而濡濕的衣裳很快被太陽晒乾,只留下些白花花的鹽漬。暖烘烘的陽光照在我身上,彷彿一床極輕的羽絨被,輕飄飄地蓋著我,讓我昏然欲睡,又好像滋生出一點別的念頭。

葉蘇在一炷香之後從島的另一邊繞出來,他走到我身邊坐下,沖我笑出一排小白牙,釋然的神情在幾天來第一次出現在他臉上:「島上沒人,林子有兩眼活水,看來也沒什麼猛獸,倒當真是一塊凈土。」

我哼哼著答應一聲,扯下袖箭的綁帶,又開始脫衣服,皺著眉抱怨:「這身衣裳已經穿了三天,再讓它巴在我身上,我就要瘋了。」我一直穿著葉蘇幫我換上的衣服,這幾天在海上提心弔膽,衣著問題自然不在考慮之內。

葉蘇坐在沙灘上,笑眯眯地看我寬衣解帶,囑咐我:「小心傷處,要不要我幫忙?」

他一句話剛剛問完,我已經脫得只剩下裡衣。我以一種亞馬遜女戰士的氣勢站起來扯下最後一點布料,走過去迅速推倒葉蘇騎在他身上,按住他肩膀低頭看著他。葉蘇有點驚訝又有點意料之中:「冤家,你要幹嘛?」

我舔舔嘴唇,聲音沙啞目光專註:「突然很想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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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娼為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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