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八十三

()郝靚有些迷惑地看着微微淺笑的梁青,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而梁青見她並不配合自己千載難逢的玩笑,臉上也有些訕訕地,還有些不知所措。

郝靚定定神,終於開口問:「你好像一下子肯接受他了?」

梁青垂眸,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看郝靚:「其實這次南下,單爾信一塊過來了。」

郝靚不動聲色,她原本也沒指望同在休假的單爾信會老實待着,他沒有在第一時間竄到自己面前已經讓她感到意外。

「同來的,還有季家老爺子。」

郝靚猛地抬頭,如果說季家原來給她的印象只是有一些盛氣凌人,那原本是權貴家庭的通病,她這等小老百姓雖然看不慣,倒也犯不着去憤世嫉俗。可知道了梁青的過往,又目睹了季月的瘋狂,現在的季家人,在她眼裏絕對可以被列為老死不相往來戶。

至於單爾信和季家的關係,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如果他不能協調好,那麼他們兩人的未來就還有待商榷。

郝靚嚴以待陣:「他來做什麼。」

梁青看着郝靚,目光意義未明,慢慢道:「他們邀我同行,我沒答應,趕在他們之前先來了。不過他們來的目的倒是告訴我了,說是要向你爺爺提親。」

電光火石間,郝靚回憶最近單爾信的種種反常,立刻明白他肯定是早就從季老爺子那裏知道了一切,為了某些原因卻一直瞞着她,而這「某些」原因,其實也不難猜。當她的身世被季月說破之後,他一方面阻止季月繼續開口,另一方面除了安慰自己,卻不肯再多透露別的信息,自然也是怕她知曉太過不堪的真相。

不管過去長輩們如何糾結,不管季家是什麼態度,單爾信的努力和他的心意郝靚都感受到了,並且不能不領情。

另一方面,雖然女兒有錯,孫女有錯,可季老爺子本人卻並沒有什麼明顯過錯,讓一貫尊老愛幼的郝靚去對他橫眉冷對,還真有些為難。

因此,當單爾信陪着季老爺子來江南,郝靚發愁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他們。

可他們要去拜訪郝家,打的還是「提親」的口號,又不容郝靚逃避。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郝靚很快便做出了決定:「我現在就去郝家大宅。」看着梁青,有些猶豫地問:「你是待在這裏還是……」

梁青神色先是有些複雜,過了一會兒眉頭慢慢舒展,整個人亮堂起來,笑容清淺,目光和煦,輕聲看着郝靚道:「這麼多年過去,當年的人都不在了,況且,因此有了你這麼好的女兒,我還有什麼好介意的呢?我跟你一起去。」

郝家的祖宅,雖然歷經數百年,多次重建修繕,但仍有一種充滿歷史感的意蘊,緩緩地散發出來。它看起來古樸卻不陳舊,厚重卻不壓抑,歷經滄桑卻又生機勃勃。

被外孫扶著下車,旁邊跟着忙前忙后的是C城現任市長和本地軍區的高級將領,季老將軍拄著拐杖,從牌匾到門墩,從屋檐到牆壁,細細地打量著這座久聞其名的大宅,點頭感嘆:「名門風采啊!」

C市市長笑得溫和而又謙恭:「郝老先生夫婦都已經將近九十歲高齡,這些年很少外出,聽說郝家在祖宅生活的人也不多,雖然昨天電話里聯繫過,但也難免有疏忽的地方,您看要不要先讓人再打個電話問一下?」

季老擺擺手:「不必了,不速之客,人家本來也沒有義務敞們歡迎咱們,直接敲門,態度要恭敬。」

門敲了許久,才有一個看起來像保姆的中年女人前來應門,一看門外黑壓壓的一片,嚇了一跳,一口拔高了腔調的吳儂軟語溜了出來,對於北方人來說,雖然不覺得有多刺耳,卻苦於一個字都沒有聽懂,不由有些面面相覷。

C市市長也不是本地人,這種地道的水鄉土語也只能聽個一知半解,還是市長秘書前來解圍:「阿嫂,我們不是來騷擾郝老先生,是有B城來的貴客想要拜訪他老人家。」

又是一串語速極快的土話出來,連秘書先生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他臉色有些發苦地道:「阿嫂,您說慢些,您是不是姚縣人啊?我奶奶也是姚縣的。」套完關係後接着又提要求:「您說郝老先生現在有事?可我們是昨天電話里聯繫好的啊,您看事情要不急,先讓我們進去好不好?」

仍然是土話,語速也沒有減慢的趨勢,不過套了關係之後有一點好處便是腔調不那麼尖利了。

秘書豎着耳朵努力分辨之後回頭請示他上司:「這位大嫂說今天一大早有晚輩來看郝老先生,現在人家正忙著述天倫之樂,讓咱們改天再來。而且也不能太多人來,訪客一次不能超過三人。」

季老爺子行伍出身,一直堅持鍛煉,所以到現在除了年輕時受過傷的腿行走有些不便,卻還耳聰目明,因此也不用那市長再轉述,直接下達了命令:「既然這樣,那咱們先回去。明天就讓司機和信小子陪我過來,你們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語氣不溫不火,轉身便是要走。

季老爺子很淡定,隨行的人卻淡定不起來了。別說是跟着季老從B城過來的人,就算是C城本地官員,雖然清楚郝家的地位和郝老先生的聲望,但讓季老將軍這樣級別這樣年齡的人吃閉門羹,大家還都是覺得這行為大大地過了。

可一起來的都是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精,儘管心裏不以為然,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悄悄地觀察著B城來的主角,看有沒有什麼先機內幕可以尋。

單爾信扶著季老爺子正要上車,衣角被人拽了拽,單爾信扭頭看着死皮賴臉跟過來的某人,劍眉皺起,沒好氣地問:「什麼事?」

這個郭海亮,在B城惹了一堆爛攤子,竟然玩金蟬脫殼跟着他們來到了C城,讓季月知道肯定又是一通好鬧。況且單爾信和郭海亮雖然自小認識,但由於年齡差距和性格差異,卻絕對算不上什麼好哥們兒,現在郭海亮扔下抓狂的未婚妻和懷了孕的情人不管,非要跟着自己來追妻,鬼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這邊單爾信還沒有腹誹完畢,郭海亮卻沖他眨眨眼:「晚輩?什麼晚輩讓郝老先生閉門謝客,肯定是遠道而來的哦。」他刻意強調了「遠道」兩個字。

單爾信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就顯得你能!我當然知道裏面可能是我老婆,可他們擺明了要刁難這邊,我有什麼辦法?

郭海亮看見單爾信的表情之後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傻小子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蠢,他竟然猜到可能是郝靚在裏面,而他竟然也明白郝家只是在故意刁難他們。

那大嫂看起來清爽乾淨,眼神明朗,又不是七老八十,不可能是文盲。況且在郝家這樣的書香世家,恐怕連只狗都是能識文斷字的,她是在郝家做事的人,又怎麼可能只會講土語?

這年頭,連整天在家看電視的師奶,也是會講上幾句普通話的。

而他和單爾信能看出來的事,季老爺子不會看不出來,郭海亮不由鬆了手,眼神里閃過一絲迷惑,似乎有些事,他活了三十多年都沒有去思考過。

小波折過後,一行人正要離開,「吱呀」一聲,厚重的烏木大門打開的聲音,吸引得大家又轉過了身。

只見門后閃出的是一張比秋日午後陽光更加明媚的臉龐,隨後是少女窈窕的身姿,她身着淡粉色薄羊絨衫,黑色鉛筆褲,整個人清新卻又明艷奪人,看見眾人齊刷刷回頭的樣子,忍不住微微一笑,當下在場的人似乎瞬間看到百花齊放,鼻端甚至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花香。

也幾乎所有的人腦海里都閃現出一個詞:「江南美人。」

美人蓮步輕移,緩緩走下台階,櫻唇輕啟,聲音卻朗朗:「各位遠道而來,不曾遠迎還望恕罪,可祖父母年事已高,同時請大家進去怕招待不周,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做晚輩的改天再登門拜訪。」語氣不卑不亢,態度卻謙恭有禮。

就在大家用揣測的眼神打量她時,單爾信卻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我說你總算肯出來了。」扯住她的手,有些靦腆地回頭:「謝謝各位陪我們過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我未婚妻郝靚。」

眾人瞬間恍然大悟,原本只知道季老爺子要拜訪郝老先生,卻不知原因,而剛才兩家的態度也頗有些奇怪,現在看來,人家是要做親家了!江南女兒都金貴,何況是郝家,更何況女兒是這樣的人品,這女婿上門,先給個下馬威雖然不算厚道,卻也不是特別過分。當然,這是尋常人家,而以季家的權勢地位,有這樣的貴客臨門,女婿年輕有為又英俊瀟灑,換做別人是絕對不捨得這麼刁難的。

到底是郝家,夠牛氣!

於是眾人在季老爺子的示意下,懷着各異的心思,紛紛告辭說改天再來祝賀。

最後,門外來客只剩下了季老,單爾信,郭海亮還有司機。

單爾信手心有些發潮,卻更緊地握住郝靚的手,將她帶至季老的面前,鄭重道:「外公,這就是郝靚。」又對郝靚道:「靚靚,這是我外公。」說完之後便不再開口,手下卻握的更緊。

手有些疼,郝靚禁不住微微皺眉,季老卻先開了口:「你是個好孩子,你媽媽在這裏嗎?我想先向她說聲對不起。」各種事情,總要有個先後,矛盾緩和了,接下來的事情才好開口。

單爾信的手握得更緊了,郝靚再也無法忍受,回頭踩了他一腳,趁他吃痛的時候甩開他的手,顧不上去看他驚慌的臉色,回頭正色看着季老道:「我媽媽她在裏面,不過那件事她已經不想再提了。而且就算介懷,該怨的是您女兒也不是您,死者已矣,如果您真有什麼錯,也該是個教養不當,那卻不應該對我媽媽道歉。」害人終害己,季蘭的早逝和她的極端性格有很大的關係,但她做下那件事的時候已經成人,似乎也不該由做家長的為她的行為負責了。

季老點點頭:「你是個清楚的孩子。既然這樣,我請求進去拜訪你祖父母。」

這時先前的大嫂又開門出來,嘴裏說的卻是清晰漂亮的普通話:「我們老先生請季老將軍進去喝茶,靚靚你可以帶着單先生在C城逛逛,盡一下地主之誼。」言下之意,卻是談話內容不讓兩個小輩聽到了。

大嫂和司機一起扶著季老進門,郭海亮則頗有些尷尬地猶豫了一下,到底留了下來,親切地看着郝靚:「靚靚妹妹,C城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我們先去哪裏?」

單爾信瞪郭海亮,使勁兒地瞪,後者卻仰頭望天,恍若不見。

由於於靜涵的事,郝靚對郭海亮的印象糟糕之極,可現下就在自己家門口,加上教養使然,她實在無法對一個沖自己諂媚地笑着的人惡言相向。

郝靚只能盡量去忽視他,並且頭一次對單爾信在人前的摟摟抱抱和動手動腳不做排斥。

不拒絕便是接受,單爾信得到鼓勵后愈發起勁,小別,加上心裏的忐忑和不安,讓單爾信急於證明一些什麼,兩人黏糊地發膩,幾乎到了有傷風化的地步。

看了一眼,別過臉去,忍不住再看一眼,卻不得不又別過臉去。郭海亮長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過高的估計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過低的估計了這兩人臉皮的厚度。

「算了,你們聊,我四處逛逛。」郭海亮話說的不情不願,人也走得不情不願。

等他走遠了,郝靚才氣喘吁吁地推開單爾信:「我們有點過分了。」

單爾信也平穩了一下呼吸,卻冷笑一聲:「哪裏過分了?他那個人,自以為聰明,卻總是太貪心,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還惦記着別人鍋里的,遲早會得到教訓!」

郝靚拍了拍自己紅得發燙的臉蛋,白了單爾信一眼:「想什麼呢?怎麼對那個人渣都不過分!」接着又懊惱地吼:「我說的是,我們在家門口這麼着是不是太過分了!」接着四處打量了一下,繼續哀嚎:「我三伯伯做保全系統的,我記得他在祖宅周圍都安裝了攝像系統,恐怕,不,是一定,咱們都被拍進去了!」

單爾信也傻眼了,他這次來之前,是下定決心要以一個誠實、穩重,而又可靠的男人形象,出現在郝家人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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