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八十二

()儘管沒發出任何動靜,梁青還是像有心電感應一樣,在郝靚踏進庭院的第一時間扭過頭來,兩母女足足對視了有一分鐘,大姨開口打破了僵局,而母女倆有志一同地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家人和樂融融。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

直到離開村子坐上回城的大巴,兩人才都放下偽裝,收回之前的母慈女孝,梁青面無表情,而郝靚嘴角緊抿。

一起去了梁青下榻的C城酒店,郝靚將空調打開除濕,輕車熟路地給梁青泡上一杯紅茶,然後拿了條毛毯給她蓋着腿,自己則捧了杯熱水,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率先打開僵局:「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梁青則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紅茶,沒有說話。

「爸爸說你胃不好,要喝茶只能喝紅茶,不能喝咖啡或綠茶。」郝靚緩緩地開口解釋。

梁青有些動容,抬起頭看着郝靚:「我以為你已經知道真相。」

「真相是你的,可爸爸是我的,在我心目中,這輩子父親只有一個,那就是郝敬。爺爺真會取名字,他人好,又值得人敬重,只可惜我福氣不夠,不能擁有太久。」郝靚的話,說的字字鏗鏘有力。

梁青有些發怔,喃喃地重複了郝靚那句「真相是你的,可爸爸是我的。」許久后嘴角輕扯「也罷,這輩子原本是我虧欠他了。」

郝靚沒有吭聲,但臉上的不以為然已經說明一切:你對不起他,你太對不起他了!這還用說嗎?

梁青明白她的意思,當下帶着苦笑道:「既然你大姨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了,那麼你應該也明白,當初我跟你爸爸離婚,並不完全是為了我自己,我也是想要他有正常的生活,找一個真正愛他的人,生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孩子,他那麼好,這樣的人並不難找。」而事實上也找到了,只是卻偏偏是李冰,又偏偏發生了那樣的意外,所謂人生無常,不外如是。

郝靚挑眉:「大姨跟你說我知道了?」

「不然你以為呢?你大姨年輕時跟人拼酒,一個人能撂倒五個大小夥子。」梁青也挑眉。

郝靚有些尷尬,她的那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在人老成精的大姨面前,肯定是被笑話了。

梁青似看出了她所想,搖搖頭:「你大姨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也是無條件愛着我們的人,她不會笑話你,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把真相告訴你。」接着話鋒一轉,問郝靚:「你和單爾信,鐵了心了?」

郝靚收起原來的表情,鄭重地點頭,梁青輕嘆:「他有哪裏好?耳朵有殘疾,還是個軍人,朝不保夕。」

「單勇當年比起爸爸,又有哪裏好?不過是個下鄉知青,除了花言巧語什麼都不會,老爹關了牛棚,還有個死纏爛打的青梅竹馬,如何和謙謙君子的爸爸相比?」郝靚立刻反唇相譏。

梁青噎住,半天才道:「不管怎樣,你到底是我唯一的女兒,我做任何事都只是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你能幸福。」

「RH陰性O型血,所造成的溶血症風險,擱現在也不是什麼難題,實在不行去國外生,打上一針就沒事了,你和單勇還可以試試,說不定還能有別的後代。」郝靚繼續冷言冷語。

梁青眼眶紅了:「靚靚,你非得這麼傷害我嗎?我承認當年我被…之後,發現懷孕,曾經想過流產,可那時候我自己都想死了,又怎麼會在乎別的?沒錯,產科的醫生是告訴我,如果我選擇流產,本身的身體條件極差,加上溶血的風險,很可能這輩子不會有別的孩子,可我生下了你之後,便沒有再想過別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看到我便想起了被人侮辱的場景,想起了給我的生命提供精子的那個人是個流氓,卻連是哪個流氓都不知道,對嗎?」嘴裏說着尖利的話,郝靚卻滿面哀戚,她繼續質問梁青:「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生下我呢?不就是一輩子沒有孩子嗎?反正你為了你的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生下一個看着就痛苦就討厭的女兒,比沒有孩子強到哪裏去?」

梁青的臉色已然發白,可郝靚仍然不肯放過她:「誰能選擇自己的血緣,誰又能決定自己的出生?你可能明白,知道這個所謂的真相,你的傷痛是一下子,我的傷痛卻是一輩子,不死不休!」

梁青再也堅持不住,「哇」的一聲痛哭起來,涕泗橫流,手足無措,再無優雅可言。可不知為何,看着這樣的梁青,郝靚反而慢慢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挪到梁青的身邊,生平第一次主動去接觸她的身體,開始輕撫背部,讓險些岔氣的她把氣喘勻,後來見她渾身癱軟似無力支撐,就試探著攬着她的肩膀。

而梁青也就順勢倒進了她的懷裏,聲音變小,嚶嚶地哭的像個孩子一樣,許久之後,她才停止哭泣,輕聲訴說着她的委屈。

「你不知道,當年我和單勇雖然互有好感,可那個年代的人都很矜持,我們也都是很驕傲的人,彼此始終沒有捅破。當時單家倒了,季家卻沒有,他是個很自製目的性也很強的人,為了關在牛棚里的父輩,為了少年時期的承諾,他回城參軍,後來和季蘭結婚,就給我留了一封信解釋始末,那也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封信,內容毫無曖昧,可以說,我們光明磊落。他走了我也沒有怪他,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

「郝敬跟我們年紀差不多大,可他是有名的神童,小時候跳級,在文革開始之前便上了大學,躲過了下鄉。」說到這裏,梁青想起了之前最痛苦的時候,郝敬曾經說了一句在她看來極其煽情的話:「我躲過了下鄉,卻沒躲過你。」和郝靚剛才那句「真相是你的,可爸爸是我的。」何其類似,真不愧是郝敬教出來的女兒,他們都是那樣的聰明,才華橫溢,看在外人眼裏,任誰也不會懷疑他們不是親生父女!

頓了頓,梁青接着回憶:「郝敬大學畢業直接保送研究生,假期實習來給知青們辦學習班,我想多學點知識,就跟着去蹭課,久而久之就認識了。我知道郝敬喜歡我,當然以他的人品,他也是極其含蓄的。我想上大學,他就給我找來各種學習資料,利用休息時間幫我補課,每門都補,他學的是中文和歷史,可數理化居然也很好,那時我特別崇拜他,一直把他當老師看,他對我來說就是高山仰止,我從來就沒有過非分之想。」

「我拚命的學習,可是一次又一次,大隊公社裏推選的工農兵大學生甚至是文盲半文盲,卻始終不給我機會,我知道是因為我的海外關係。那時候我特別恨你姥姥他們,從生下來就把我扔在這裏不管不問,卻在我長大后還影響我的前程。可是沒辦法,我就只能在大隊的衛生所幫忙,一邊學着打針配藥,一邊夢想着能上真正的醫學院學習。」

「又過了兩年,郝敬研究生畢業了,去醫科大做了老師,當時我不明白他明明能留在鼎鼎有名的C大,為什麼還要去醫科大,可當我輾轉拿到了醫科大的錄取通知書,我才明白了他的苦心。那時我很感動,心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樣對我好的男人了,我當時想,如果畢業后他沒改變想法的話,我就嫁給他。」

「上學后我們接觸的多了一些,可那時候師生戀還是很傷風敗俗的,他便又考了C大的博士,後來留校任教。我上大學年紀就不小了,到畢業的時候都成了老姑娘,你爸爸求婚,我就答應他了,說好工作步入正軌之後就結婚。可我剛參加工作便又有了新的麻煩,當時醫科大附屬醫院的院長,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本身狗屁不通,靠着揭發告密起家,他注意到了我和郝敬的來往,甚至去調查了當年郝敬幫我走後門的事,他威脅我說如果不依他,就揭發郝敬徇私舞弊,搞臭他,讓我們都沒臉再活下去。我那時剛踏入社會人還很單純,而且那時候很多風光的教授學者都被鬥倒了,我很害怕,也不敢把這件事告訴郝敬。因為我知道他是個書獃子,他肯定會叫我不用怕,一切都由他擔着,可我不想事事依靠他給他添麻煩,又不願意對那個禽獸屈服。碰巧這時候單勇給我寫了一封信,問我的近況,說他有個戰友轉業到了C城市政府擔任要職,要我有什麼麻煩可以找他幫忙。」

「於是我便給單勇回了信,求他幫忙擺平這件事。那時我還不知道郝家在C城的影響力,也不知道那個禽獸根本動不了郝敬,我的自作聰明實則愚蠢給自己惹了滔天大禍。」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是回的信被偷看了,還是單勇那個戰友有問題,總之季蘭知道了這件事,那女人是個瘋子!我聽說了季蘭的侄女季月的事,他們季家的女人都是瘋子!喜歡一個男人恨不得要殺光所有和他說話的女人。當時季蘭不知怎的就發了瘋地認為我和單勇不清白,根本不容我解釋,對我先是寫信辱罵,後來還千里迢迢找上門來打了我一頓。我當時特別生氣,因為長那麼大第一次挨打,居然還是被冤枉的,我憤怒之極就詛咒她不得好死,還說她死了之後我一定會嫁給單勇。」

「逞了口舌之快的後果很慘烈,季蘭當過兵,力氣很大,她打我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她掐着我的脖子不放,我很快便暈了過去。那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可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卻恨不得自己已經死了!」

梁青原本精緻的五官皺着一團,眼睛更是緊緊閉着,淚水開了閘的龍頭般不停流淌,卻還斷斷續續地繼續講:「我醒來后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職工宿舍,郝敬叫門叫不開破門而入的時候,我渾身青紫,下|體嚴重撕裂,據當時的婦產科醫生推測,很可能,很可能不止一個人……」

郝靚忽然將她抱緊:「媽,媽,你別說了!我錯了,我不該問你這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梁青搖搖頭,堅持講下去:「我說這些並不是想博得誰的同情,我這輩子除了對不起你們父女,不曾負過任何人!我不是現在人們口中說的『小三』,即便發生那樣的事,可在季蘭死之前,我和單勇一絲曖昧也沒有,單勇通過別的途徑了解到真相和季蘭鬧翻,那是他們兩個的事,我從來不曾涉足,他來C城做市長,是我們自鄉下分別後第一次見面。」

此時梁青已經停止了哭泣,她繼續原來的講述:「那件事發生后我幾次要尋死,都被攔了下來,郝敬整天整夜的守着我,並通過郝家的關係把事情壓了下來,因此當時知情的人並不多。兩個月後我終於不打算死了,卻發現懷了你,後面的事情你大姨應該都對你講了,我血型特殊,身體孱弱,如果做了流產手術很大可能終身無法再生育。我當時並不在乎,因為我原本沒打算再嫁人,可是郝敬在乎,他說他這輩子除了我誰都不娶,他願意養我肚子裏的孩子,當成自己親生的。」

梁青頓了頓,看着郝靚:「所以你雖然是我生的,其實卻是郝敬給了你出生的機會,你在我們離婚後選擇跟他,我沒有反對也是因為這一點。另一點是因為你非常聰明省事,跟着他不會給他帶來負擔,反而能照顧他的生活,幫助他及早走出陰影,事實上,你也的確做到了。」

郝靚早已再度淚流滿面,歷經多年,父親的形象在她記憶中絲毫沒有褪色,反而愈加清晰,可是越清晰就越痛,別人的父親只提供給子女一半的生命,郝敬之於她,卻是一個完整的生機。

許久之後郝靚才哽咽著開口:「既然你當時不是和單勇愛的死去活來非他不可,為什麼又非要和爸爸離婚呢?」

說到這裏,梁青卻忽然沉默了,郝靚詫異地看着她,她卻顯得有些尷尬,半晌后才問:「你非得要知道嗎?」

郝靚點點頭,表示堅持,這可以說是困擾她十多年的一個心結,如果當年的事都能有隱情,那麼這件事她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梁青卻忽然轉換了話題:「你和單爾信到了哪一步了?」

郝靚有些愕然,腦海里出現了臨別那晚的激|情畫面,臉頰緋紅,梁青頓時瞭然:「該做的都做了?」

郝靚滿臉黑線,本來這種事和自己母親討論也不算奇怪,可以她們之間的關係說這些卻有交淺言深的感覺,不過郝靚還是不著痕迹地點點了頭,表示願意繼續,畢竟,今天是嘗試着敞開心扉的日子,不是嗎?

梁青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不過既然這樣,我倒是可以和你說這個問題了。我和郝敬,嗯,那方面不太協調。」

郝靚瞪大眼睛,囧囧有神地瞪着梁青。

梁青卻微微側過頭不去看她,嘴裏繼續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不過他在面對着我的時候,咳咳,始終不舉。開始我以為是他身體有問題,心裏很同情他,想着他救我脫離苦難,而我在這方面受過傷害,原本也沒什麼興趣,就這麼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也不錯。」

郝靚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聽到梁青最後這句話才忽然叫到:「不對啊,李阿姨在去世的時候都懷孕了!」

梁青苦笑一聲,才再度道:「結婚幾年後,我工作忙總值夜班,怕影響他休息,就提出分房睡,郝敬卻怎麼都不同意,他對我一直很好,我們除了那件事之外和平常夫妻並無差別,而且我能感覺到他很愛我,也很依戀我,所以從來沒有往別的方面想。」

「直到有一天我和同事臨時換班半夜回家,發現了一間讓我很震驚的事,他居然」說到這裏梁青有些赧然,還帶些尷尬,頗為艱難地道出了那兩個字:「自|瀆」。說完還歉然地看了郝靚一眼,似乎在為打破了郝敬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而道歉。

儘管震驚,儘管覺得不可思議,儘管和母親的關係一直不算好,郝靚卻明白她是不會撒謊的,尤其是在這件事上。

慢慢消化並接受了這個事實,郝靚也恢復了清晰的思路:「他的問題是在心理上?」

梁青點點頭:「我後來以匿名信件的方式諮詢了一個心理學界的大師,大師分析的結果是:他當時目擊了我被強|暴后的慘狀,心理留下了陰影,加上對我的感情太深,潛意識裏認為和我發生性|行為是對我的傷害,於是身體便做出了反應。後來我和郝敬推心置腹地談了一次,並鼓勵他積極治療,可效果卻不好,再後來他便不配合了,只是加倍地對我好,並且把這件事歸咎在他自己身上,因此在我面前更加自卑,我看了很難受,也覺得很可悲。郝家家教太好,他在我之前從未和女孩子親近,和我在一起之後卻直到四十多歲還沒有真正和女人在一起過,而他明明身體健康。我有時候想乾脆鼓勵他出軌算了,反正這輩子是我欠他的,可你應該明白,你爸爸他是個真正的君子,溫潤端方,如果我不離開他,他永遠不會去找別的女人。」

到這裏,郝靚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心又麻又痛,為父親,也為這該死的命運。

梁青仍然陷在回憶里:「我那時候自暴自棄,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毀了,根本沒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郝敬能給我提供一個最溫暖的港灣,對我來說便足夠了。情感上我很想巴着他不放,就這麼過去下,可是理智上我明白自己這樣做很不厚道,他愛我,也是個大好人,可我不能利用他的愛去拖累他,尤其是在這種愛並不對等的情況下。一直以來,我都更多的把他當成一個老師,一個智者來敬仰,可是沒有關係,如果沒有這個問題,我會盡量做好他的妻子,努力以女人的方式去愛他,可是後來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性這個東西對於夫妻來說還真挺重要的,沒有它,我們的位置都擺不正。」

「意識到這個我就想放他走了,於是我故意冷落他,甚至無理取鬧,想逼他對我產生厭煩感,再找個理由離開他,那樣他會不那麼傷心。我從來沒奢望過他主動提出離婚,他不是那種人,這方面我還是很了解他的。可是我的百般刁難他都忍受下來,這讓我更加感動,卻也更加傷心,我知道,失去他我這輩子也找不到那樣愛我的男人了,可我還是要主動離開,相信我,每天自我掙扎的日子並不好過。」

「直到單勇出現,並且季蘭也真的已經去世,我覺得上天給了我一個理由,也是一個契機,一個讓我做惡婦背負罵名的契機。其實那時我對單勇並無多少感情,多年前少男少女之間的懵懂早已消逝,我只是想到因為他和他的妻子給我帶來了那麼大的傷害,進而傷害到了郝敬,覺得他有理由做些什麼補償我們。」

「於是我主動接觸單勇,並沒有告訴他內情,可他卻出奇地配合,於是,很快,我們便成了C城人人喊打的奸|夫|淫|婦,而你爸爸也終於放手去尋找他自己的幸福。」梁青一直娓娓道來,似乎在說着別人的故事,後來忽然語氣一變,充滿了哀傷,「至於後來的事,卻是我沒想到的,如果預先知道,我肯定不會那麼做!」

郝靚也沉默了許久,終於站起來給梁青再續上了一杯紅茶,有些猶豫地問:「那你和單伯伯......」

梁青曬然一笑:「人都是有感情的,加上又是老相識,相處時間長了,自然也越來越合拍了。」說完居然還調皮地眨眨眼:「那時可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好處,就是給自己的女兒當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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