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白衣女子 4

二十六、 白衣女子 4

百望山頂,三爺帶沈宗福找到了他們修建的蓄水池。交代了幾句,三爺便要往山下去,哨兵來報:「頭兒,洋人打上來了。」

「什麼?不是幾日之後么?」沈宗福問。

哨兵道:「頭兒,已經到了半山腰。正從北坡上來。」

三爺一驚,心想:不知嘉略是否找到了哥嫂,那龍首可還安在?他對沈宗福說:「沈兄,我從南邊原路下去,龍首得趕緊挪出來。您多保重。」

不由分說,三爺往山下走,他急着去看龍首,也得去找美玉。那條早前自己趟出來的小路,沒什麼痕迹,但沈宗福的這支二十多人的隊伍,卻把路踩得實實在在。這樣的痕迹,自然被洋人發現,他們分出幾個人,從這條小路上山。還沒到半山腰,三爺便發現了有人在下面往上爬。他知道,若這幾人從南邊上去,那沈宗福的隊伍,會被偷襲。山下雖然有緊要的事兒等著去辦,但三爺此時也只能先回到山頂報信兒。

那幾個洋人,的確是從醫館院子裏往山上去的。但這些是英國人,並不知道有關龍首的事兒,也並不關心那幾個在玫瑰山折騰的人到底在幹啥。他們沒有和醫館的任何人打招呼,便開始在山腳巡視。

「先生們,你們要做什麼?」安德烈走過去問。

「我們要上山。」矮個子大兵說。

「山上什麼都沒有。」安德烈說。

大兵瞥了他一眼,說:「告訴我,這裏是否有可以上山的小路?」

安德烈生氣地回應:「這裏是醫館,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山頂什麼都沒有,療養院還沒有開始建設。」

另一個大兵興奮地跑過來說:「找到了,那邊有一處小路。」

矮個子大兵問安德烈:「那是上山的路么?」

安德烈瞥了他一眼,不說話。

「好吧,看在您是大夫的份兒,我不跟您計較。也許日後我受了傷,還得請您醫治。」矮個子大兵說完,帶着其他幾個人上了山。

安德烈知道三爺在山頂,便追上去阻攔,但但被其中一人用**打了回來。安德烈捂著肩膀,無奈地退了回了玫瑰山附近。

「兄弟們加把勁兒,我們得儘快把石頭都搬下來。」安德烈對阿貴他們說。

「嘉略快回來了吧?」阿貴問道。

安德烈看着山腳下,念叨著:「希望他一切順利。」

嘉略走單騎到了圓明園東北們,找到「同人客棧」,客棧並未開門,嘉略上前去叫。

「叔,嬸兒!」嘉略噓聲喊到。

「誰啊?」老闆娘從裏面警覺地問。

「我是嘉略,沈嘉略,沈大夫。那日給您在破廟看病的。」嘉略回應道。

「是大兄弟?」老闆娘問。

「對,是三爺家的那位兄弟。」嘉略答覆着。

聽到「三爺」,老闆娘和老闆相互使了眼色,決定開門。

「哎呦,大兄弟。這兵荒馬亂的,你們這是回了百望山了?前幾日我們去瞧,醫館還被逃荒的佔着。」老闆娘把嘉略拉進屋裏,然後趕緊關上了門。

「嬸子,我們也是剛剛回來。洋人打進來了,通州不保,姐姐剛剛生下孩子,我們大夥兒一起跟着洋大夫們回醫館避難。」嘉略氣喘吁吁地說。

「哎呀,那是咱三爺的孩子啊。是兒是女?」老闆娘問。

「男孩兒。」

「大喜大喜。」老闆總算能插上一句話。

「三爺讓我來找您二位。」嘉略接過老闆娘遞過來的茶水,一口喝乾,抹了把嘴,繼續說:「洋人進城了。三叔讓給我請您二位到玫瑰山下,守護龍首。三叔擔心,再晚些時候,怕是洋人佔了醫館,龍首就不保了。」

「那三爺呢?」老闆問。

「這不是八個國家的大兵都進來了么,他們各有各的心思,有想拿龍首的,也有要地盤兒的。那英國人就要佔了百望山,三叔帶着我爹的隊伍登頂了。他們要守住百望山。那裏是京城制高點,萬不能丟給了洋人。三叔分身無術,就找我來弄龍首的事兒。他還得進城去找美玉姐。」嘉略說。

老闆娘探出身子問:「美玉怎麼了?」

「哎!美玉姐她為了救大夥兒,自己跟這那些逃荒的走了。三叔著帶我爹的隊伍登了頂后,便會下山去找她。所以,只能我來找您二位幫忙弄龍首了。」

「哎呀,可憐的美玉。」老闆娘感嘆著,她不敢想美玉有可能的遭遇。強忍着淚不流出來。

「小兄弟,咱們現在就走。」老闆繞過櫃枱,邊說邊往外走。

老闆娘也緊緊跟着。

「三爺沒打過仗啊?他帶着你爹的隊伍登了頂?」老闆緊接着問。

「叔,現在人盡皆兵了,還管打沒打過仗啊。玫瑰山已經在動土了,有我們家幾個幹活兒的幫忙,下午就能把石頭搬完,傍晚就能開挖把龍首拿出來。」嘉略騎上馬,小步跑起來。

就這樣,百望山裏,三爺和沈宗福在山頂備戰即將到來的血戰,嘉略幾個在山腳挖著玫瑰山迎接即將示人的龍首,嘉柔和母親在醫館內陪護著剛剛出生的新生命。

艾克曼到東交民巷搬救兵,但那些人忙着收拾自己的殘局,沒人聽他講一個中國姑娘的故事。

「他救了我們九國醫館的所有大夫。」艾克曼嚷嚷起來。

「她是個好姑娘,但是現在八國聯軍忙着侵佔北京,誰會理解要派兵去救一個中國的姑娘?我們的士兵是來這裏打擊敵人的,不是來這裏救敵人的。」一位法國公使毫無表情地冷淡地說。

「她不是敵人,她是恩人。」艾克曼激動地舉起雙手,揮動着。

「對了,我的夫人這幾日非常不舒服,您能幫着看看么?」法國公使問。

「我是大夫,您知道我必須去。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去派人營救那個姑娘。好吧,兩天前,是否有一位印度模樣的大夫,也來這裏求助此事。」艾克曼希望打聽到伯駕的消息。

「東交民巷剛剛被解困,兩天前這兒誰都進不來。」法國公使擺着手說。

艾克曼嘆了口氣,無奈地回到醫生的職業狀態,問:「您的夫人是什麼毛病?我去看看。」

「哦,親愛的大夫,她耳朵疼了幾天。」法國公使書說。

「已經開始發燒了么?」艾克曼問。

「是的,您真是神醫,還沒看就知道癥狀。她已經發燒好幾天了。您快請,我要好好感謝您,雖然那個姑娘,我依舊是無能為力。下一次,下一次遇到什麼兒事兒,您儘管吩咐我。」法國公使雙手合十,感謝著艾克曼。

艾克曼幫公使夫人做了檢查,又囑咐她後面的用藥,然後回百望山去。

伯駕的確是先來了東交民巷,他以往時常到這裏出診,對周圍地形倒也熟悉。能從通州找到到東交民巷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是跟着一隊德國兵進到城裏的。過東便門兒時太陽落山,他們直奔東交民巷。那裏正在巷戰,伯駕聽德國兵說一時半會兒平息不了,他不想耽誤時間,便自行繼續往西去。

「兄弟,東邊已經被我們控制,但西邊還不是咱們的地方。你最好跟我們在一起,不要亂跑。」德國兵說。

「所以她應該在那裏,她一定在那些最混亂的地方。」伯駕堅定地說。

「你是要去送死么?!」德國兵激動地勸阻他。

偌大的北京,要找到一個被藏起來的人有多難,可想而知。伯駕毫無頭緒,他對東交民巷之外的地方一無所知。但對愛人的思念和追逐,讓他無比勇敢地一路向西去。

也許老天都被他感動了,便賜予他被疲憊和焦急弄得混亂的思緒,幾許清晰。伯駕突然想起來,路上聽人提起「通州大宅門出來一位女菩薩。」那麼,就順着這條線索摸過去。

但他不能拉着街邊的大爺大娘詢問什麼,不過,菩薩是用來膜拜的,那就去人最多的地方,雖然這樣極度危險,可只要能儘快找到美玉,伯駕是不顧自身安危的。

進入西城后,伯駕白天不敢走動,躲到路邊的小樹林里,渴了就喝點路邊地坑裏的水。到了晚上,街上人少了再趕路。次日清晨天微涼,躲在路邊的伯駕聽到兩位大娘的對話。

「快著點兒,晚了又得排隊。聽說那女菩薩可靈驗了,求什麼給什麼。」一個說。

「天仙下凡。一身白衣,那叫一個漂亮啊。」另一個說。

「只要她看一眼啊,什麼病都沒了。」

「說是百望山出來的,是山裏的仙女。」

「快走吧,排第一個兒。」兩位大娘邊笑邊說邊往前趕路。

這些信息足以讓伯駕確認,那位白衣女菩薩,就是美玉。伯駕緊隨其後,跟着她們進入美玉所在的區域。

「女菩薩就在後院兒,一會兒就出來了。」一位大娘邊說邊用手指著。

「別指,那可是神靈,不可不敬。」另一位大娘深情嚴肅地組織。

伯駕順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圍牆倒是不高,但牆外站着不少守衛,甚是森嚴。伯駕謀划著如何能進去,幸好急中生了智,他見一位送菜人推著車從自己眼前走過,朝着那宅院的後門兒去了。伯駕幾個並步上前,摘下自己手上的洋表,遞到那人眼前,低聲說:「兄弟,這金錶足夠買下這處宅院了。」

那人看了一眼金洋表,又側目看了一眼伯駕的面容,低聲問:「您是洋人么?」伯駕的樣子的確不像洋人。

「我是印度人。這表你拿着。」為了拉進和那人的關係,伯駕切換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可不行,洋貨要不得,會出人命。」那人搖著頭,但使勁盯着那表。

「八國聯軍馬上進城,到時候這東西,就不會要命了。你拿着,去換處宅子。」伯駕勸說着。

「無功不受祿,您先說要我幹什麼?」那人接過金錶,揣進懷裏。

「我要進去。我的女人在裏面,是個中國姑娘。我必須把她就出來。」伯駕指著後門說。

「是那個女菩薩?聽說那女菩薩是他們搶來的,原來是從您那兒搶來的。不過,就算您是印度人,也算半個洋人,您進去不是自投羅網。」那人說着就要掏出金錶還給伯駕。

「沒關係,您帶我進去。」伯駕說着,便鑽進了菜車的棚子裏,然後露出頭說:「等會兒我們也這樣出來,出來的時候是兩個人,不過她很瘦,不佔地方。」

「那您給我的,這是一進一出的價錢啊。」車夫摸了摸懷裏的金錶,還是決定走這一趟買賣。

伯駕便是如此進了宅院,見到了他心尖兒上的美玉。與美玉的倉促會面給了他些許心安,但也不敢遠離,他一直守在外面的小樹林里。直到街上傳來槍聲,排隊敬拜的隊伍瞬間散去,人們嚷嚷着:「洋鬼子打進來了。」

倉皇而逃的人群,踩出塵土飛揚。伯駕躲閃著穿梭的人流,一動不動盯着宅院的後門,只見那裏有人魚貫而出。不多時,便等到美玉的身影,她邁過後門的門檻兒,進了一輛寬大的馬車。伯駕起身在後面跟着,不遠不近,時躲時藏。

美玉和老媽子坐在車裏,聽着車外的兵荒馬亂。女人和孩子們的叫喊,讓人毛骨悚然。老媽子時不時掀起車窗的帘子一條縫隙,瞧外面的動靜。

「這裏,像是西什庫啊。」老媽子放下車窗帘子說。

西什庫是美玉長大的地方,她對這裏在熟悉不過。

「讓我瞧瞧。」美玉邊說邊掀開窗帘,「是這裏,沒錯。」

馬車停穩,所有人進入有一處密室。美玉下車時,快速地四處張望一圈,但並未辨別出自己的具體方位,也未能瞧見伯駕的身影。她有些慌張但也感覺到,伯駕就在附近。

美玉和老媽子被安排進一個很小的房間,送進來的餐食也很是簡單。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老媽子開口道:「姑娘熟識西什庫?」

美玉說:「我就是這裏長大得。三歲不到就被兄嫂送進西什庫的孤兒院。一直長到十歲,去了百望山,才離開這兒。」

老媽子說:「您老家兒哪兒的?」

「張家口楊家坪。父母早年過世,兄嫂就把我送了出來。我想他們還在,但一直沒再聯繫過。」美玉低下頭。

「老天爺都是公平的,他讓你生出這樣一副好皮囊,自然會給你點罪受。」老媽子感慨道。「不過,姑娘這番俊俏,怎麼沒人家上趕着提親么?按理說,您早該嫁了大戶人家才對。」

「大娘笑話,好皮囊頂多是給大戶人家解個悶兒吧。」美玉想起自己和三爺的過往,又想着三爺多日不來營救,便下了這麼個結論。

「那洋大夫可是真心待您。」老媽子見美玉落寞,安慰起來。

「我們本來要一起去法蘭西的,被這世道耽誤了。」美玉說。

「無礙,說不定今晚就能走了。」老媽子笑着說起來。

「今晚?大娘此話當真?」美玉急切地問。

「姑娘今晚務必保存自身,不要被誤傷了。」大娘說。

「您這話什麼意思?」美玉問。

「等會兒他們來跟您說。」大娘端著用過的茶盤,退出去。

緊接着,前幾日那位首領走近來,滿臉堆著笑,對美玉道:「姑娘,哦,女菩薩,您這幾日辛苦了。」

美玉看着前方,不言語。

「這幾日我們好吃好喝的供著您,可是費了不少銀兩。您也倒算是幫過我們圍了不少人心,鼓了不少士氣。」首領說着,站起身來。

「您要我做什麼?」美玉嚴肅地問。

「今天夜裏,會把你抬到高處,姑娘不用說什麼,只站在上面就行了。」

「你們要拿我做什麼?」美玉繼續追問。

「自然是請您鼓舞士氣,夜裏您聽我們指揮就好。」說罷,首領給美玉行了個禮,轉身出去。

首領前腳走,後腳老媽子就端進來一桌的清淡可人的茶點。他們知道美玉吃得秀氣,便特意討她開心。美玉問老媽子:「怎麼今天這樣隆重?」她緊張極了,心想難道這是要給自己送行么?

「說是晚上有一場硬仗,還指望您鼓舞士氣。」老媽子說。

「我要到前線去了?」美玉自言自語。

「怕是要的。姑娘,你可得小心啊。」老媽子苦着臉說。

「我從女護士,變成女戰士了。」美玉自嘲起來,「大娘,其實,其實我挺害怕的。」

「姑娘今年十幾?」大娘問。

「十七。」

大娘心頭一緊,她在心中哀嘆如此花樣年華,卻不敢說出口,只扭過身去把眼淚咽到肚子裏。

入了夜,美玉被台上轎子,晃悠着往前行進。沿路還是燒殺搶掠的聲音,只是越走,越多了孩子的哭喊。

「怎麼會有如此眾多孩子的哭喊聲?」美玉很是納悶,猜測著莫不是孤兒院,她抬手掀開車窗的帘子,向外張望。車外四處是火把晃動,倒也照亮了漆黑的夜。美玉辨識出,這的確就是孤兒院附近的那條小路。

孤兒院裏是眾多的中國孤兒,他們被德國兵和英國兵挾持,以此要挾逃荒者退出西什庫。

「菩薩,您等會上了高台,不用說什麼,我們下面會喊:菩薩現身了,弟兄們沖。」首領說道。

「往哪兒沖?」美玉睜大了眼睛問。

「孤兒院啊。我們得把那些洋人趕出孤兒院。」

「那些孤兒怎麼辦?」美玉質問道。

「菩薩,打仗能沒有傷亡么?傷了幾個能救下更多。」首領說道。

美玉暗自神傷:「沒人要的孩子,都是被拿來犧牲的么?就像自己。到眼下也只有伯駕來營救。」

老媽子遞過來一件帶帽子的紅色長袍,給美玉披上。紅色長袍的內里,是亮藍色的,美玉看了一眼,記在心上。

那高台,遠遠高過孤兒院的圍牆。美玉一步步爬上去,直到最高處,她清晰地看到院子內的一眾孤兒,他們已經不再哭喊,和嬤嬤們相互依靠着蜷縮而睡。他們那麼安靜,或許是幾日來的疲憊和驚嚇,讓年幼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那些德國兵英國兵,扛着槍,有幾個站着巡視的,也有幾個席地而坐,打着瞌睡。院子的角落裏,是一片白布,白布下面蓋着是什麼,看起來應該是大大小小的屍身。

院子裏的寧靜,對比著院子外的火光衝天,喧囂鼎沸,更讓人心焦。美玉站在高處,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一隻展翅的大鳥,要用臂膀守護孩子們,不要擾了他們難得的片刻寧靜。

美玉已經被下面的火把照亮。只聽有人喊:「活菩薩現身了。」西什庫聚集的各路人群紛紛抬頭望向她,還有不少人,當即跪下。

院子裏的大兵也發現了突然出現在頭頂的神跡,他們立刻武裝起來,把那些孩子叫醒,命令他們低下頭,不要亂動。被驚醒的孩子們又一次哭鬧起來,大兵們呵斥着,讓他們閉嘴。較小的孩子挨不住,趴在孤兒院保姆的身上使勁哭喊,那洋兵邊用**朝他的頭使勁戳過去,一位老嬤嬤用身子護住孩子,立刻,嬤嬤被打得吐了一口血。美玉認出,那就是看護自己長大的那位嬤嬤。她知道如果沒有老嬤嬤的護佑,那孩子已經沒命了。

美玉又害怕又氣憤,渾身哆嗦著,抓緊自己的紅色斗篷。片刻,她想起這斗篷的內里是亮藍色的。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她脫下斗篷,快速翻了個個兒,將亮藍色露在外面,配合著自己的白色衣裙,美玉把自己變成了聖母瑪利亞。

院子裏,院子外的人群見到聖母瑪利亞的顯聖,一下子鴉雀無聲。

伯駕在遠處目睹了一切,他意識到美玉要做出激烈行為,想衝過去制止,但擁擠的人群讓他根本不能動彈。

下面的首領也愣住了,他不知道這位活菩薩是在鬧哪一出。

美玉在藍色外袍的映襯下,格外嫻靜安寧,她清了清喉嚨,以最大的音量,用洋文喊起來:「我親愛的孩子們,放了這些孤兒院的幼童。快快離去吧,我會保佑你們。」

院子裏的大兵驚慌失措,他們抬頭看着美玉,丟下手裏的槍,倉皇而逃。院子裏的孩子和保姆們,都跪在地上,嘴裏喊著:「聖母瑪利亞,萬福瑪利亞!」

美玉見孩子們脫險,會心地笑起來。

這句洋文擊退了洋兵,也惹怒了逃荒者。他們聽不懂美玉在說什麼,只知道那是洋人的菩薩,說着洋人的話。他們躁動着,等著首領下令擊斃她。首領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卻只見洋兵們從孤兒院往外跑。首領沖着兄弟們嚷道:「兄弟們,一個都別留!全殲了他們。」

人群向洋兵衝去,子彈橫飛著,美玉站高台處正準備往下走,一顆**擊中了她的腿,她踉蹌了一下;又一顆擊中了她的心房。美玉不覺得疼,只是站不住,她在高台上,一點點倒下去,那緩慢地摔倒,讓她看到了伯駕奔向自己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向外跑,只有伯駕奔向自己。美玉笑着,看向伯駕,伯駕接到了美玉給自己的眼神交匯。伯駕大聲叫着美玉的名字,那聲呼喚穿越嘈雜的戰亂聲,被美玉聽得真切,那是她聽到的人間對她最後的呼喚:「美玉!」

她是尤物,本就不屬於世俗。此前,人們只說她好看,有一身好皮囊。此後,人們說她好看,還勇敢善良。美玉用自己的身軀,護佑了孤兒院的一眾孤兒,以這樣的船期,圓滿完成了她在人間的這出過場。她比所有人都提前退去,退回到只屬於她的天鄉。

美玉從高台上,直接摔進了孤兒院內。孩子們被嚇傻了,幾個保姆哭喊著圍過來,她們不敢用手去觸碰,只能默默地看着美玉的秀髮下,溢出一股紅色的暖流。

伯駕瘋了一樣穿過人群,推開孤兒院大門,飛奔到保姆們圍着的地方。他撥開那些保姆,站到美玉跟前。伯駕顫抖著,不知所措。片刻后,他俯下身,為美玉按壓心臟。他無視美玉秀髮下的血跡,嘴裏念叨不停地念叨著,「不高,摔下來的地方不高,你能活。快點回復心跳!」

伯駕不願停下來,直到他清晰地聽到自己按斷了美玉的肋骨,才緩緩地放下雙臂,然後把自己埋進美玉的身軀里,痛哭流涕。

保姆們拉開已經散了架的伯駕,將美玉用一塊雪白的布蓋起來。伯駕請求她們不要把美玉拉到角落裏放着其餘屍體的地方,他不想看到美玉真的被歸為那一類。

「我會安葬她,就把她放在這兒,哪兒都不去。」伯駕痛苦地說。

「人死不能復生,您節哀順變。美玉是我看大的孩子,她歸返天鄉,我們應該為此感到欣慰。不是么先生?」那位老嬤嬤說。

伯駕搖搖頭,說:「不是,我們過幾日就能一起去天津了,然後到法蘭西,我的母親說不定已經啟程了,她會到巴黎等我們。她一直盼著見到美玉。然後,我們一起回波士頓完婚。對,我的母親一直等着我們回去完婚。」

美玉摔下去的一刻,百望山頂的三爺是感應到了的,他的頭突然間眩暈起來,心跳劇烈,心臟像要從嘴裏蹦出去。三爺眼前閃了一下美玉的容貌,就是那日在通州沈家後院,美玉和三爺擦肩而過時,留下的那一眼含情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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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白衣女子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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