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白衣女子2

二十四、 白衣女子2

這聲吆喝,讓後院的人都慌張起來。阿貴急忙蓋好地窖的門;地窖里的大夫們也立刻靜下來;美玉也回到客房,落下門窗;阿貴和沈易氏同步往前院去,沈易氏邊走邊看美玉的屋子是否落好門窗,又盯着角落裏的地窖蓋子,是否不扎眼。

前院兒,朱大爺和幾個逃荒者爭執著,沈夫人見進來的是拿着簡單傢伙什兒的人,倒也沒太擔心。她覺得對付他們,自己是綽綽有餘的。

「兄弟幾個這是怎麼了?大半夜的。」沈易氏提高了嗓門。

「你是當家的么?」站在前面的人問。

「我們當家的,在天津帶兵打仗。您幾個是一家人不認家人呢?還是跟咱們大營過不去啊?」沈易氏仰著下巴說道著。

「大營怎麼了?大營里就更不能藏閑雜人等。聽說你們家這幾日,屎尿比往日多了很多,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那人揮着手裏的破刀問。

沈易氏先是一慌,果然是茅廁出了問題。她靈機一動,說:「罵誰呢?有什麼話直說,別拐彎抹角地罵人。」於此同時,她努力想對策,到日如何解釋突然多出來的屎尿。

「不只是屎尿,他們家買的面也多。麵店都說了,買出來十幾口子的量。」

「那是我們犒勞逃荒老鄉,特意蒸的饅頭。」沈易氏突然就想到了轍,「還有那些屎尿,那也是逃荒老鄉要如廁,我們借自己家茅廁給他們用。您要這麼說,那日後我們還就不對外開放了。您以為我們願意啊!」沈易氏翻著白眼兒,咧著嗓子,這時候,什麼都不如坐街大娘那一套好使。

「哪兒的逃荒老鄉?」那人問。

「山東,山東冠縣。俺就是冠縣的,那是俺老鄉從這裏路過,俺們行個方便。」朱大爺也嚷嚷開,一口地道的山東話。

這幾個人小聲嘀咕后,決定先行離開,邊走邊說:「俺們查清楚便罷,查不清楚,還得來。」

沈家大宅的前院北屋,嘉略和容川聽着沈易氏低聲數落:「這麼一大家子,說帶人來就帶人來,那是人么?那是一地窖的**!本以為把家丁打發了,怕人多嘴雜走漏了風聲,可還是出了紕漏。沒有不透風的牆,現在明白了吧。這可如何是好!這要把一家子全搭進去了!」

「娘,我的確是冒失了,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他們受難,不管啊。要不,您去祠堂拜拜。」嘉略愁苦着臉,認著錯。

「你三叔什麼時候回來?」沈易氏問著身旁的女兒嘉柔,她已經懶得跟嘉略再說什麼了。

「三叔說他只待一宿,估摸著,明天白天就能回來。」嘉柔也很是焦急,她摸著自己的肚子,慌張地說。

「哎呀,你爹也不知到哪兒了?你爹回來就好了。」沈易氏的習慣性焦慮又一次湧上來,她把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最差的事兒,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深吸幾口氣,對阿貴說:「你去,你去大后倉,把三爺接回來。馬上接回來,一刻都別耽誤!」沈易氏越說越激動,說到後面就哆嗦起來。

嘉柔見母親如此驚慌,趕忙上前勸慰:「母親,沒事兒。他們去查,也不會那麼快查到什麼。再說,咱們可是大營的人,他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美玉站起來,走上前去,對沈夫人和嘉柔鞠了一躬,說:「夫人,小姐,不如趁著夜色,我和大夫們自行離開吧。不拖累大家。」

嘉略一聽,急了,三兩步並過來,急切地說:「那不行,出去就是送死。」

「總比拖累大家強。我們往東交民巷去。」美玉顫抖著聲音說。

「先不說那些,」沈夫人起身道,「阿貴你快走吧,還等什麼呢?」

阿貴一溜煙兒跑着,去後院馬廄取了匹快馬,朝城裏去。朱大爺跟沈夫人埋怨自己的眼傷,誤事兒。沈易氏安慰他:「有您在家已經踏實多了。您看看這一家除了孩子,就是娘們兒。」

嘉略盯着母親說:「娘,我是男人啊。」

容川也跟着說:「姨母,還有我。」

沈易氏伸手推開他倆,正眼不瞧一下,說:「滾,哪兒涼快哪兒獃著切。」

阿貴是一刻都沒敢耽誤,本來憋著一泡尿,也沒敢去茅廁,直接奔城裏去。夜裏人少,他策馬揚鞭,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大后倉。

西堂的確完全垮塌,廢墟里隱隱約約有人形的焦炭。三爺出高價,請人收斂了裝進棺材,而後送往海淀正福寺,那裏有一塊洋和尚的墓地。西堂的藏酒倒是還在,三爺拿走了一部分,剩下的給街坊們分了,大夥喜笑顏開,你一瓶我一瓶地分著。三爺壓抑著內心的悲憤一整天,他不能去想和胖副手嬉笑怒罵的過往,只有暫且放下悲憤,才能支撐著自己把屍收好。安頓完靈車,瞧着它遠去,三爺拿出一瓶紅酒,朝着堂口的方向,灑到地上。正巧一個小販推著西瓜車經過,他嘴裏喊著:「吃瓜吃瓜。特甜的西瓜。吃瓜吃瓜。」三爺眼前猛然呈現出那日和胖副手一起吃瓜的場面,耳邊回蕩著胖副手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吃瓜吃瓜。」三爺胸口湧上一陣酸痛,他使勁喊了一嗓子:「兄弟!走好!」然後低頭痛哭。

又累又悲憤的三爺剛剛睡下,就被阿貴叫起來。

「三爺,出事兒了。」阿貴說。

一睜眼見着阿貴,三爺就慌了。他知道這大半夜的,必有要事。「說!」他已經不想多說什麼客套話,只是急着知道細情。

「今天有人闖進來了,說咱們家吃得多,拉得多,必是藏了什麼人。夫人,哦,嘉略的娘,這就差我來,請您回去。家裏沒男人,沈夫人已經慌了。」

「走!」三爺穿上衣服,往外走。

一路上,二人快馬加鞭,前半程誰也沒說話。無言地趕路讓人更為慌張,三爺便決定和阿貴閑聊幾句,舒緩一下情緒。他知道一直這樣緊繃着,影響稍後的決策和判斷。

「您今年貴庚。」三爺問。

「三十三了。」阿貴說。

「還單著呢?」

阿貴猶豫半晌,說:「嗯。」

「哎呦,想得開,想得開。」三爺笑起來。

「不瞞三爺,或許您也聽說過,我跟兄弟拜了把子,這拜把子跟結婚是一個道理,頭磕在地上,也是一輩子。」阿貴如實交代了自己的底。

三爺差點沒從馬上摔下去。他心裏「呦呵」一聲,突然想到那所謂「邏輯」還真是有道理:阿貴長得也算體面,也有個不錯的差事,遲遲不婚自然有其他的道理。怪不得他平日不善言辭,跟誰都不遠不近,鬧了半天,是只能跟別人不遠不近。走得近了,說得多了,難免會露出馬腳。

「兄弟,有個媳婦兒不好么?」三爺還是不敢相信。

「女人都一樣吧,只那美玉姑娘的確與眾不同。其他的我看着都一樣。三爺您真是好福氣。」阿貴笑起來。

「那您這是幾個意思?」三爺笑着問。

「沒什麼,您別誤會。我是和兄弟拜了把子的。」阿貴也笑起來。

二人說着笑着,不多時抵達了沈家宅門外,此刻天還黑著,一點沒有透亮的意思。進了後院兒,只見自己屋裏亮着燈,人影攢動,三爺推門而入,見美玉正在床前伺候着。

三爺幾個並步走到床前,還未來得及開口,美玉便輕聲解釋:「有些見紅。」

身為個半大夫的三爺,深知這個月份見紅意味着什麼。他一下子急出了一頭汗,俯身握起嘉柔的手問:「疼么?」

臉色蒼白的嘉柔見三爺來,便會心地笑,說:「三叔,不疼。」

美玉插話道:「妹妹只卧床,不要走動,西醫不善保胎,還請三爺多費心吧。」說罷,她自行退到門口處,轉身離開。三爺扭頭看了美玉一眼,便回過身子仔細看着嘉柔。

「多虧了美玉姐,要讓母親知道了,這一家子,又得折騰一宿。她准得讓嘉略去請郎中來。」嘉柔笑着說。

「天還沒亮,我陪你睡一會兒。」三爺摟着嘉柔,努力把腦子裏的美玉揮去。

嘉柔咬着牙忍着,等天亮了,推醒三爺說:「三叔,不行。疼。而且,像是破水了。」

三爺伸手一摸,床下一片濕,他從床上彈起來,出門叫沈夫人過來照看,然後到美玉屋,喊她出來。

「美玉,嘉柔不行了,破水了。」三爺在屋外,輕聲說着。

美玉忙了一宿,剛剛起床,正梳妝。聽到三爺叫,急忙趕出去。

「幾個月了?」美玉邊走邊問。

「七八個月吧。」三爺說。

「具體幾個月?」美玉催促道。

「具體問嘉柔吧,我也是知道個大概。」

沈易氏已經在窗邊伺候,見美玉過來,央求着說:「哎呦,美玉大夫,好孩子,快給你嘉柔妹妹看看,這還不到八個月啊。」

「妹妹千萬別急,只告訴我,具體幾個月?」美玉安撫著嘉柔,問。

「應該是整整八個月。」嘉柔虛弱地說。

「陣痛么?」美玉摸著床下大片的濕,皺緊眉頭問。

「疼!一陣兒一陣兒的。而且,覺得一直有水,往外流。」

美玉把手放在肚皮上,甚是緊繃,又伸手下去摸那些液體,拿出手一看,帶血。「可能得準備手術。叫馬克斯和伯駕上來吧。」美玉急促地吩咐道。

三爺和沈易氏說不出話,愣在那裏沒動。美玉回身沖着三爺喊:「快點,別愣著!叫馬克斯和伯駕上來。」

三爺慌張地去地窖請大夫。

「去把家裏的剪刀,小刀,用火燒了,拿熱水煮沸。弄得越乾淨越好。」美玉走到門外,對在那裏等著的嘉略說。

「麻藥,麻藥,去哪兒找麻藥?」美玉左右轉着圈兒問。

「通州府附近,有西醫館,他們那裏興許有。」沈易氏說。

「那得我去一趟,別人說不清。」美玉念叨著。

「朱大爺,快,您帶着美玉大夫去一趟城門口的西醫館。」沈易氏吩咐著。

三爺瞧見美玉往外走,急忙問:「你去哪兒?」

「去找麻藥。」美玉頭也不回地說。

三爺想拉住美玉,但又一想,他自己是走不開的,沈家其他人也的確說不清,但也不可能讓地窖的洋大夫出去跑這一趟過,這麼看,也就只能美玉去了。三爺甚是擔心,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姑娘,準確地說,是一個如此美艷的姑娘,不要被人盯了去。

一襲白色衣裙的美玉,坐上朱大爺的車,往西醫館去。她時不時掀開車窗帘子,偷偷張望通州縣城,那不經意的一瞥,成了通州城從未有過的驚艷。不少人側目看着飛馳而過的馬車,小孩子甚至叫起來:「好漂亮的姐姐。」

通州府附近的西醫館早就關了門,也摘下了招牌。朱大爺好半天才敲開緊閉的大門。裏面的老大夫只露出一個腦袋,死活不肯開門,說眼下世道亂,不行醫。美玉見狀,下了車,站到門口和大夫對話。

「大夫,我是百望山九國醫館的護士。此行來請您救命。只給點麻藥就好。家裏人要生孩子,得剖腹。」美玉請求着。

「哎呦,快請進快請進。我有不少看不了的病人,都給推薦到你們那兒去了。咱是同行。」大夫說。

「您是醫者父母心。」美玉恭維著。

「姑娘膽子大,這世道還跑出來。可不敢再跟別人說你是九國醫館的護士,躲都躲不急呢。你拿了葯,就躲起來,前往不要拋頭露面。這是我這兒所有的麻藥,你都拿去。」

「老天保佑您。」美玉向大夫行屈膝禮。

「快走吧,路上當心。別人問起,別說是我給的。可不能說啊。」老大夫揮着手,認認真真地囑咐道。

「您大恩大德我們記得,等消停了,來給您道謝。」美玉笑着說。

不多時,美玉趕回沈家大宅,下車入了宅門。她太過驚艷,只這麼來回上下車,便讓所有路過瞥見的人留了印象。很快,通州城裏便傳出,沈家大門裏有一位白衣女菩薩。

馬克斯和伯駕已經做好手術方案。麻藥一到,便開始手術了。美玉一旁輔助著。手術準備工作還算順利,美玉已經完成嘉柔的備皮,大家在等麻藥起效。

與此同時,七八個逃荒者拿着刀槍,闖進了沈家的後院兒里。他們對着後院正中站着的沈易氏,嚷嚷道:「那位夫人,你來,俺們有話說。」

此時,三爺正陪着沈易氏站在院子中,後院正房裏的幾個人,馬克斯,伯駕,美玉也都聽到了闖入者的叫喊。「專心手術。」伯駕低聲說。

院子裏,領頭兒的逃荒者念叨著:「有人瞧見你們院子有位白衣娘們,去了通州府附近的西醫館,滿口洋文。快把她交出來!」

「別瞎胡說,沒影兒的事兒,出去出去。」三爺走近他們,低沉着聲音說。他不想裏屋的大夫們聽到,就使勁推著幾個逃荒者,往外去。

逃荒者掙脫開三爺的手臂,急扯白臉地嚷嚷:「推什麼!你以為就俺們幾個?大部隊在後頭,不交咱們就搜。如果老老實實把人交出來,咱們都省事兒。」

屋內,美玉驚慌失措,伯駕和馬克斯卻都十分震驚,伯駕對驚慌的美玉輕聲說:「別怕,你過來,到我里側。等會兒幫我拉皮。」

其實,大家都聽到了那句嚷嚷,也都知道,如果他們真進房間搜,那就全都完了。驚慌的美玉按著伯駕的吩咐,站到最里側,但她也不停地對自己說:絕不能讓他們闖進來。

「這可是大營的地界兒,這裏頭都是大營將領的家眷,你們鬧事兒找錯地方了吧。」三爺咬着牙說。

「大營怎麼了?大營出了問題,更得抓出來。兄弟們,咱幾個先搜起來。」領頭兒的說罷就往裏闖。

朱大爺、阿貴和全有幾個,死命攔著,但抵不過他們人多勢眾,有一個人已經踹開了美玉房間的門,拔腿邁過門檻,進去察看一番,出來說:「這裏頭沒人。」

「去那幾間屋子看看。把是娘們兒的都弄出來。」領頭兒的喊著,他被三爺拉車著,動彈不得,只能喊著指揮下頭人行事。

嘉略和容川上來抱住那正要闖入正屋的人。正屋裏,馬克斯正準備劃開第一層皮膚,他猶豫着,伯駕在一旁說:「開吧,孩子等不了。」

美玉緊盯着鎮靜的伯駕,她已經緊張地滿頭是汗。

嘉略容川和那人執拗著,那人個子大力氣大,即使被倆大小夥子按著,也執拗著挪到了門口。門窗被他們用身軀撞擊,發出悶響,又聽屋外領頭兒的使勁喊:「肯定在那屋子裏,快進去。不然他們不會死命攔着你。」

美玉看着躺在桌子上已經睡着的嘉柔,又看看她身邊舉著雙手的伯駕,還有已經拉開第一層皮膚的馬克斯,她靜悄悄地退後幾步,在伯駕背後輕輕地抱了一下,然後摘掉帽子和口罩,快步朝門口走去。伯駕發現美玉的異常,想去攔,但他帶着手套的雙手舉在半空,習慣性地不敢放下來。其實,即使他放下手來攔,也來不及了。

美玉迅速地打開門,邁過門開,然後從外面將門帶上,說:「是我!」

院子裏的爭鬥嘈雜片刻沒了動靜,逃荒者齊刷刷看向美玉;三爺、沈易氏、嘉略、容川、朱大爺、全有、阿貴也齊刷刷地看向美玉。

她實在傾國傾城,那一襲白色衣裙,在夏日午前太陽的照射下,閃著光;她的臉,在白燦燦的日光下,明艷無比。逃荒者們看傻了,不知如何動手;沈家的人也都傻了:他們沒人想到,美玉會自己走出來。

三爺放開那領頭兒的,奔著美玉去,領頭的拽住三爺的胳膊,不許他過去。面部已經扭曲的三爺,一口氣憋在那兒,倒不上來,他突然失了聲,啞著嗓子喊:「回去!」

美玉估算著時間,只有自己往外走,才能儘快把這些逃荒者帶出後院,因為孩子出世后的哭聲,是不能讓他們聽到的。

沒做片刻停留,美玉下了台階,快步往前院兒去。領頭兒的被美玉的容顏震懾,他心說這是活菩薩啊,得抬一頂轎子,把姑奶奶請到上座,供起來。

領頭兒的明顯放鬆了聲線,很是恭敬地沖着美玉鞠躬道:「您請,您請。」

美玉沒有側目看那人,只是徑直往外走,走到三爺跟前時,她趕緊把頭扭到一邊,這舉動,倒讓三爺明白,她是顧及著自己的。三爺上手去攔,美玉見到他的手,便順着手臂看向他的臉,在那短暫的一瞬,美玉的眼眸里,刻畫下三爺的樣子,她也把自己最後的含情脈脈,印進三爺的眼睛裏。

此刻,三爺身旁的幾個逃荒者一拳打過來,把他打倒在地;那領頭兒的見美玉遲疑,便推着她往外去。

嘉略幾個把三爺扶起來,一起追到前院兒,他們只看到了美玉的半個身子,她的白色衣裙,飄飄蕩蕩地消失在宅院門口。美玉就這樣和三爺道了別,她給三爺留下的最後一眼,是這飄飄蕩蕩的白色裙尾,邁過大宅門門檻兒時掀起的漣漪。

「朱大爺,帶我去找你的老鄉。」三爺回身對朱官家說,眼前一陣眩暈,剛剛那一拳,擊中他的後腦。

朱大爺半張著口,只聽後院傳來孩子的啼哭聲。三爺和大夥兒順着啼哭聲往裏去,過前後院兒的連廊時,伯駕急促地走出來,他邊走邊脫去手術衣。

「先生,您去哪兒?」嘉略攔着他,三爺也停下腳步,看着伯駕。

「我去找美玉。放開我。」伯駕使勁掙脫攔着他的嘉略。

「您不能出去,外面。」嘉略話說一半,傳來幾聲急促的槍響。

「這是洋槍的聲音,我們的人進城了!」伯駕笑起來。他掙脫開嘉略,跑到宅門外。

八國聯軍進城了。

一對騎着高頭大馬的騎兵從沈家宅門外路過,伯駕見他們金髮碧眼的樣子,用英語問道:「你們從哪裏來?」

「美國。聽口音咱們是老鄉。」一個騎兵邊說邊下馬。

伯駕急切地說:「兄弟,我的女人被那些逃荒者抓走了,我要去救她。」

沖那騎着高頭大馬的白人用洋文求助。

「我的女人被亂匪抓走了,我需要你們去救她。」伯駕慌張地重複起來。

「兄弟,現在還顧不上救你的女人。你們快點離開這裏,通州大營是我們襲擊的主要目標,這裏的兵器庫都要被炸毀。您是大夫?」騎兵上馬,準備追趕前面的隊伍。

「我是大夫,我可以給你看病,請你幫我去救我的女人。」伯駕哽咽著說。

「好吧兄弟,別啼啼哭哭的。」騎兵說着掏出自己腰間的短槍,「拿着,也許你有用。我得走了。」

「你們去哪兒?」伯駕追着問。

「東交民巷!別管我們,你趕緊離開通州,大部隊就要殺進來了。」騎兵揮着手遠去。

伯駕看了一眼手裏的短槍,回身進了沈家宅院。他掀開地窖的門,讓大夫們一一出來,告訴他們:「八國聯軍進城了。」

眾人歡呼。

三爺在裏屋抱着剛剛出生的兒子,滿懷喜悅,也十足不安。他和沈家其餘人,尚為投入得子的大喜中,便被院子裏楊大夫們的歡呼聲驚醒。

他們走到屋外,眉頭緊鎖地看着洋大夫們的興高采烈。眾人察覺到不妥,趕快收斂了興奮。

伯駕接着說:「通州大營是會被重點襲擊,你們得趕快離開。嘉略,跟先生們一起回百望山。那裏是最安全的地方。」

嘉略瞪着眼,說:「您是說他們會對我們燒殺搶掠么?」

艾克曼站出來,高聲說:「侵略者自然會對所有的土地和人民,燒殺搶掠!你們救了我們,我們要報答,請三爺,沈夫人和諸位,跟我們回百望山!」說罷,艾克曼拱手單膝跪地,其餘的大夫見狀,也跟着學起來。這十二位洋人,除了伯駕愣在那裏,其餘得,都單膝跪地掰向三爺。

此時,正午,太陽升到制高點,三爺被明烈的日光閃得睜不開,剛剛那一拳,讓他視線模糊,天旋地轉。三爺強忍着往外走,他要去找美玉,但邁開步的一瞬,眼前白茫茫一片,然後出現了龍首的模樣。「得趕在八國聯軍動手前,把龍首移走。」三爺心裏想着,卻一頭栽到在地上。

伯駕快步往外走。嘉略緊跟着他,急切地說:「先生,您不要自己去,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再說。」

伯駕沒有暫緩半步,「你帶大夥兒回百望山。照顧好新生兒和產婦。我去找美玉。現在只有我能去找她。」

「他們會殺了你。」嘉略皺着眉頭,快哭出來。

「我有槍!火槍!」伯駕繼續往院門口走。

「你一個人不行!」嘉略哭了出來。

「美玉一個人更不行!」伯駕頭也不回地出了沈家大宅。

嘉略追着他不肯鬆手,艾克曼過來勸嘉略:「讓他去,應該有人去救美玉,她救了大家,不能不管她。但是你和你的家人,得跟我們回百望山,這裏馬上就會被佔領。」

嘉略放開伯駕,流着淚看着伯駕離去。

眾人將暈倒的三爺抬上車,便啟程了。啟程前,沈易氏特意到祠堂里,快速拜了拜,她小聲念叨著:「媳婦兒感念祖宗,保了我們全家。也請祖宗受累,保佑那位美玉姑娘吧。」

後來有人說,沈家大宅里走出了一位白衣娘子,那白衣娘子美若天仙,是沈家祠堂從天上請下來的,才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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