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漸暖(三)
雲霧遠去，一輪明月獨存於漆黑的夜空。夜空中看不到其他的星星，能看見的只有這皎潔的月光和那黑色的背景。整個黑夜猶如智者深邃的瞳孔，一塵不染。
可這月光並不孤獨，它照射在了這江水之上，江水映出了粼粼的波光。一時間，整片江水上都是月光，月光和這江水融為了一體。
江面上還依存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虛無縹緲、若有若無。近處能夠看到野花，月光下那花的顏色看不是很清晰，而是像一道隱隱約約的背景色。
「白天有白天的好看，夜晚也有夜晚的漂亮啊。」寧雪光著腳，用腳尖去觸碰那帶著月色的江水，月光落在她的白衣上，裙擺似乎也帶上了月光。
月光照著她，而她身上反射出來的白光又照著慶春。慶春恍惚間有些失神，一時間分不清這月亮究竟是在江面之上，還是在自己跟前。
「你知道明代張若虛寫的《春江花月夜》嗎？」寧雪踢著江水，那水面上的月影不斷地被打斷、又重組。
「不知道，我沒怎麼讀過書。」慶春回過神來，才看清了問自己問題的人，是寧雪而不是月亮。
「他說這明月每次照的都是不同的人，月河江水都是永存的，可來看這明月和江水的人卻在不停地變換。」寧雪眼中有一點點悲傷，「人這種東西，真的好脆弱呀，動不動就死了。」
「不過死了也好，反正都是會死的，進入到那個狀態之後也許還更加解脫呢。」她又笑了起來。
現在才剛剛入夜，氣溫不是很低，但如果待到深夜的話，江面附近的溫度會下降到最低。可不管氣溫有多低，月滿的時候，月亮還是會掛在天空。寧雪沒來由的覺得月光應該是冷的，所以月亮也不會怕冷。
慶春並不是很明白她說的話，只覺得也許是這些書讀的多的人都喜歡發神經吧。
「江月肯定每天都是照不同的人啊，也不會有人閑到每天都來看月亮，那還不得看吐了嗎？」
寧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沿著江邊慢慢走了起來，腳下的石頭漸漸變成了乾淨的細沙，這沙遠看潔白，近看泛黃。這片小沙丘上還留存著人的痕迹，看樣子應該是之前有人在這兒搞了一個小型的燒烤晚會。
寧雪捧起了沙，這意外收穫甚至比預想的江景更令她開心。
「這裡是不是很有海灘的感覺呢？雖然去不了大海，但這也應該很好玩吧。」她居然像小孩子一樣玩起了沙子————雖然她就是小孩。
她先是用沙堆了一個小城堡，而慶春便作為苦力給她運沙，可那用沙做成的小城堡太過脆弱了，並沒有堆太高就轟然崩塌了。
「這沙不夠結實呀……」她蹦蹦跳跳地從那個燒過的火堆里撿了一根木頭，「還是寫字畫畫好了。」
她一筆一劃地寫了一排大字，雖然是夜晚，好在這月光足夠明亮，寫在白沙上的字也還算清晰可見。
「你這寫的是什麼？」慶春看著那有些扭扭曲曲的字體問。
「你自己猜嘍，文盲大哥。」寧雪又開始用那根木棒畫起了畫，「我寫的可是接下來這幅畫的名字。」
她畫出了一根橫線，然後畫上了一個簡陋的月亮，還有兩個火柴棍一樣的小人。
「這裡的江景這麼美不畫下來那倒可惜了，你看我畫的多棒！」寧雪似乎對自己的畫作頗為滿意。
慶春在旁邊哦了一聲，反應不夠強烈。
「喂，臉紅怪，你也來畫！」寧雪又開始拉扯起了慶春，「不能光我一個人畫，顯得我很幼稚的樣子。」
慶春無可奈何地從熄滅的火堆里取出了幾根大小不一的木棒，在寧雪畫作旁邊的空地上畫了起來。
畫下看到的風景嗎？
慶春首先想到了那月亮，還有江邊的野花，然後是霧氣瀰漫在遼闊的江面……
一旦想到想要畫的東西之後，動起手來反而格外的投入。他時而用粗大的木頭下重筆，時而又用細小的木棍勾勒，這一來甚至忘記了周圍的環境，完全沉浸在腦海里的春江花月夜中了。
寧雪驚訝地看著這個忘我物外的傢伙，他那認真的神色不像是信手塗鴉，而像是在進行某種重大而又莊嚴的繁瑣儀式。
直到最後一根線條構成了這幅完整而且美妙絕倫的畫之後，慶春才突然意識到時間的流逝，自己似乎已經畫了很久很久了。
「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我剛才有些走神，沒有注意到。」慶春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把別人扔在一邊晾這麼久，怎麼也會生氣的吧。
「起來你一直是在騙我嗎？」寧雪看著那幅巨大的畫，又抓起了慶春的雙手看了一看，「你沒有讀過書，卻學過畫畫？」
慶春搖了搖頭:「我的父母很早就離開我了，我既沒有怎麼讀過書，也沒有學過畫畫。」
雖然僅僅是用沙畫出來的畫，可是那流暢的線條和富有美感的構圖不得不讓人懷疑作畫者是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
如果給這傢伙紙和筆，這傢伙究竟能畫出怎樣的畫啊？寧雪心裡突然冒出了這個疑問。她突然湧現出了一個想法，嘴角輕輕上揚。
深夜江面上吹起的冷風讓寧雪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慶春想帶她離開了，卻被一把拉住。
「哼，想不到你這傢伙還是個天才嘛。」寧雪笑著說，「不過下次你得記得把我也給畫上去哦，臉紅怪。」
「這隨便你，不過我們現在得趕快回去了。」慶春不顧寧雪一臉的嫌棄，把自己髒兮兮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不然要麼是我們先被凍死，要麼就是貓先被餓死。」
兩人最後還是離開了開始冷起來的江邊，氣溫在不斷地下降，天空中竟然下起雨來了，雨水滴落進江月之中，原本只是微微起波的江面開始洶湧起來，泛起無數的漣漪。
不多時，潮水漲了起來，江水漸漸淹沒了江岸，那被人用過的火堆也被江水吞掉了。
沙畫被沖刷得一乾二淨，最靠里的那一行字也未能倖免。
「寧雪與臉紅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