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漸暖(二)
油菜花田裡是金燦燦的花海，微風吹過，層浪迭起。慶春心煩意亂地穿過田地，有兩隻白暗花紋的蝴蝶從他身邊翩翩飛過，他伸手抓住了蝴蝶，手心傳來它們雙翼的震動，慶春將兩隻蝴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望向天空，蒼茫遼闊的穹頂下，陽光照射使一切影子都無法躲藏。這個世界有時候看起來很大，有時候其實也很小，有的人一輩子下來見的也就那幾個人、幾條街、幾段回憶。
就算外面有再大的天地，他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真是非常的奇怪，自己明明都說出那麼決絕的話了，都已經拿出了那麼大的勇氣和仇恨，可此刻腦海里想的卻全是她。
她不喜歡小動物，也不會養，會不會把那隻小貓給養死呢？哦，那明明是自己撿回來的小貓。她現在會不會很生氣？按照她那神秘莫測的性格，說不定會想要殺了自己……
慶春用力捶打著腦袋，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自己的腦海里趕出去。可這些想法就像附骨之蛆，難以斷絕。
他開始狂奔了起來，不斷加速邁開自己的腿，這樣一來勞累和大腦的缺氧也許能夠讓這些想法消停一會兒。
他也不知道方向，也沒有思考要去哪個地方，就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跑。他想要逃離，逃離那些會讓他對那個玩弄自己的女孩產生留戀的想法。
也許只要跑的夠快，軟弱和心虛，害怕與孤獨，就都追不上來了，就像當年他在雪地里狂奔一樣，就算身後有再多的危險，只要逃得夠快，就能夠不害怕。
日影西移，一個小女孩在街頭跑著，她的腳步有些踉蹌。明明是穿著一身漂亮優雅的白裙，她的眼神看上去卻像是枯死乾涸的河流。
有好心的路人想上去問她是不是和家人走丟了，可這小女孩一概不理，像精神失常一樣往前跑。有時因為沒有看路，她會重重的摔在地上，身上看得到青一塊紫一塊的擦傷，潔白的裙子也被弄髒了。可她還是會立即爬起來，繼續前進。
「爺爺，這姐姐是怎麼了？看上去好可憐，好可怕。」一個孩子拉著他慈祥的爺爺的手，不解地看著這個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的女孩。
「應該是丟了某件重要的東西吧，一切關乎生命的東西。」那老人摸著鬍子說道，正說著突然想到了什麼事，連忙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外衣口袋。
「為什麼呀，爺爺是怎麼看出來的呢？」孩子對於這個回答似乎還不太滿足。
那老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口袋。
「因為你爺爺找速效救心丸的時候，也是那副模樣。」
不知不覺中，慶春居然又跑回了那座破廟。也不知道是潛意識使然，還是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夕陽穿過破爛的廟頂，落在了那發霉的木牌上。慶春跑得有些累了，就直接坐在了地上休息。
「賣糖人兒，好吃的糖人兒。」遠處傳來了有些沙啞滄桑的叫賣聲，一位老大爺推著糖人車晃晃悠悠地從這兒經過。
說是賣糖人，但其實是用紅糖做出千奇百怪的小零食，可以成龍成鳳，也可以做出小車和兔子。甚至於推車上還有一個專門用來抽選形狀的轉盤。
在這座城市流浪了這麼多年，這個賣糖的老大爺慶春其實還是很熟悉的。經常會看到他推著那搖搖晃晃的糖人車出現在城市裡的各個角落。有一次慶春實在無聊，就問他為什麼不推著車去人最多的鬧市，而是要來這種沒幾個人的古街和老房區。那大爺說是自己比較喜歡年代久遠的老房子，覺得他們像是自己的同類，想多看看。
但後來慶春才發現他是騙自己的，他真正不去鬧市區的原因應該是會被城管攆出來。
「誒，小哥，好久沒有看見你了。你這幾天是到哪裡去討生活了呀？」賣糖人的停下了推車，擦著汗問道。
「和你應該沒關係吧？」慶春此時並沒有和別人閑聊的心情。
「我只是關心你一下嘛，以前認識的老朋友一個比一個少了，見一天少一天。」老大爺嘆了一口氣，「所以要好好珍惜每一次見面啊，也許我們下次就見不到了呢。」
「有那種珍貴的人和事，一定要好好珍惜哦，可別因為一時衝動就把自己和別人都給傷害了。」賣糖人的老大爺把一串糖人塞到了慶春的手中，「吃了這個心情應該會好起來的。」
那人繼續推著自己的推車，往古街的另一側去了。
慶春看著自己手裡的糖人，這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形狀，也就一根竹籤連著一大塊圓形的紅糖而已。
在他起身時，不小心撞到了那塊發霉的木板，那上面的文字依然隱約可見。上次寧雪還把這一對木牌的字讀給了他聽……
以前似乎有一個對自己很好的老人，被自己傷害過呢。
所有那些他想要躲過的念頭和思緒，似乎全部都趁著他休息的這一片刻追趕了上來，一股腦地衝進了他的身體，將他捆綁纏繞。
確實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
「臉紅怪，臉紅怪，你在哪裡？你出來啊，求求你了。」
聲音從身後傳來，慶春一驚，回頭看見了正從地上爬起的寧雪。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忽的亮了起來。她沖了上來，抱住了慶春，雙手就像鐵銬一樣箍得緊緊的。
「對不……」慶春覺得自己是錯怪了她。
「對不起，我不該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不該那麼過分地戲耍你。」寧雪聲音有些顫抖。
慶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隱約覺得她剛才的眼睛有一點紅。
夕陽沉入了大地，春光明媚的一天也迎來了夜晚。這個時間點應該是看不到美麗的春日海景了。
兩個人都坐在計程車的後排，中間隔了一段距離，誰都沒有再說話，氣氛微妙而尷尬。
計程車司機按下了計程表，詢問兩人的目的地。
「去江邊吧，海邊太遠了。可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看一看這外面的風景。」寧雪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諾，這個給你。有人告訴我吃了這個之後心情會變好一些。」
慶春將自己的頭側向車窗，不敢去看對方的表情，他伸出去的手裡拿著的是那個糖人。
「其實我也不是很介意你平時開開玩笑，可是穿女人衣服這種事，最好還是提前告訴我。」慶春一直在看窗外，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夜景上。
「嗯。」寧雪乖巧地點了點頭，接過了糖人，小小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