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良策-1

第54章 良策-1

大約兩炷香的功夫后,趕去海岸邊一探究竟的程大勇和甘輝兩人終於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而在兩人的身後,還跟着灰頭土臉、噤若寒蟬的那幾名船工。

經過程大勇與船工們的一番解釋,葉志濤和鄭福松這才了解到,燒毀自己來時留在岸邊的小舟之人,居然正是剛剛櫻夫人所說、島上留守的明軍官兵。

原來,島上的官軍在沿岸巡邏期間,發現了葉志濤他們草草留在海灘上的幾艘小舟,便誤以為又是前來登島放哨的劉香一夥海盜,於是便開始放火燒船。待躲在不遠外正昏昏欲睡的一眾船工們發現后,趕忙前來阻止,並表明了己方的身份,但是官兵們根本不信,即便有些將信將疑,但由於官軍與鄭家多年的芥蒂,最後還是先把船工們也給一併抓了起來。直到程大勇趕來,恰好巡邏的官兵里又有人認得這位廈門港的程校尉,於是才解釋清楚了這場誤會,放了一眾船工,但此時再滅火早已無濟於事,船工們只勉強搶救回了幾塊未燒完的大木板。但唯一慶幸的是,好在沒人因此受傷。

此時,鄭福松見甘輝和幾名船工還抬着幾塊長長的木板,甚至不惜背上了山來,不禁有些好奇地詢問,為何要搬著這些燒剩的木頭回來。

甘輝垂頭喪氣、一臉鬱悶地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公子,咱們的船都沒了,我想着,不行就只能用這些板子綁個筏子,說不定也能漂回去……」

鄭福松苦笑着搖搖頭,這才告訴眾人,剛剛程大勇等人跑下山走後,櫻夫人已表示她手裏還有幾艘小船,鑒於幾人的小船被毀,倒是可以送一艘給眾人歸程之用。

但即便眾人鬆了口氣,有位老船工卻依然緊抓着懷裏的長木板,不願意就這樣扔了,甚至痛惜道:

「公子,這可都是上好的木頭啊,丟了的話,怪可惜了!」

這時,櫻夫人也走了過來,饒有興趣地查看了下老船工救回來的那塊木板,還敲了幾下,自顧自說道:

「難怪……這塊是船上的棧板吧?沒想到,竟是用柚木做的。」

老船工一聽這話,立即眼前一亮,幾乎是喜極而泣道:

「這位夫人,是識貨的!」

而櫻夫人則像是想到了什麼,換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同時對葉志濤幾人抬手招呼道:

「你們且隨我來,這就帶你們去我放船的地方。」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金門島東側一座山坡下的隱蔽處。此間的一個山洞內,果然有兩艘櫻夫人所說的小船。

見到又有了船,可以順利回家了,船工們都很高興,但是興沖沖地上前一看,一名船工隨即被嚇了一跳,一個趔趄跌坐在地。眾人上去一瞧,發現上面居然還有着斑斑血跡,而且,像是剛乾了沒有多久……

櫻夫人又是淡淡一笑,隨口解釋道:

「這些都是前幾回海賊們來時留在岸上的,有幾個傢伙還差點兒跑了。解決了他們后,我就笑納了這兩艘,索性都藏在這兒了。」

言語間,原本還對這位櫻夫人極為熱絡的一眾船工,紛紛一連後退數步,與其悄悄地隔開了一定的距離……

而鄭福松等幾人由於早已在燈塔見識過櫻夫人的「傑作」,這次便有些見怪不怪了。

這時,櫻夫人也不管他人的畏懼眼光,自顧自走上前,仔細端詳著自己藏起來的這兩艘小舟,敲敲打打間,像是感覺出這兩艘海盜船所用的木板,和剛剛老船工抱着的木板,材質上的確略有區別。

此刻,那老船工也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細細打量了一番小船的各個部分,繼而驚訝道:

「這是——這船的棧板,用的怎麼都是檜木啊……?這是哪家造的船,這可比不了咱們鄭家的船!」

櫻夫人在旁也不由得點點頭,低聲道:

「怪不得我燒他們其餘幾艘船時,比剛剛海灘上你們的船看起來要好燒多了。很多部位,幾乎是一點就著,原來是所用木材就完全不一樣的緣故……」

聽着櫻夫人和老船工的所言,其餘眾人都有所不解。

其中以甘輝最為好奇,上前瞅了瞅,又各自敲了敲,隨即不屑道:

「都是木頭,有啥區別?!我看都挺結實的!再有區別,不也都一樣怕火嘛,也沒聽說過有燒不著的木頭啊。」

此時,櫻夫人在旁像是陷入了沉思,鄭福松便向那老船工誠懇求教道:

「老人家,敢問,這木材有什麼重要區別嗎?」

老船工先是受寵若驚,但是撓了撓腦袋后,也只是將自己的所知如實說道:

「這……反正老祖宗造船,傳下來的規矩,就是盡量不要用檜木。我師傅、我師傅的師傅,也都這麼說過,還告訴我,就算萬不得已的時候,偶爾用也罷了,但絕不能用來造作戰的舟船,更絕不能用在棧板的部位上。否則就是天打雷劈的罪過!要被祖師爺懲罰的!您看,我撿回來就是咱們船的棧板,都是柚木做的,雖說也多少怕火,但是其他部件都燒沒了,這幾塊柚木還是幾乎完好無損,尋常的小火,幾乎都燒不壞它!而且啊,柚木還防潮、防滑,別看它貴,好處可多著呢!」

一邊說着,老船工怕鄭福松等人不清楚哪裏是棧板,便又指了指那兩艘海盜船的棧板位置,解釋道:

「這裏就是棧板,俺們有時也稱呼這塊兒叫幫板、或者膀板,從下而上的這幾個部位,則分別叫拖泥、出水棧、中棧、完口棧、出腳……嗨,其實就是木船兩舷側、由好幾塊兒縱向板料拼合而成的殼板。這裏面的內側則是由橫骨架支撐的,造船時,老費勁了,首、尾都要做收攏,分別與前、后搪浪板相接得上才行——」

見不懂造船的鄭福松等人聽得有些迷糊了,老船工終於說到了重點處:

「可是公子你看,這兩艘用來作戰的小舟愣是在棧板的地方都用了檜木!也不知道是哪個二把刀的師傅教的,這造船的不是壞了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嗎?!至於,這檜木最好別做戰船,更不要做戰船的棧板,其中究竟是啥道理,老朽其實也不清楚,但總之祖師爺定下的規矩,我們後人照辦就是了!不會錯的!」

見老船工對造船懂得不少,但半天也說不出個最為關鍵的所以然來,只是強調此乃祖上便傳下來的規矩,不得在戰船或棧板部位用檜木,鄭福松不禁又有些失落。葉志濤則轉而拱手向著已漸漸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櫻夫人請教道:

「櫻夫人,這柚木與檜木,莫非還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

只見櫻夫人抬起頭,像是回憶了一陣,而後點點頭道:

「對,要說這木材,也可以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就拿造船來說,根據其各自的特性不同,也需用在船舶不同的部位,才可發揮各自的最大長處。平時常常用到的木材種類就有: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楠木、楸木、梓木、櫧木、檜木等。我隱隱記得,夫君當初看過的幾頁書稿里寫着,『凡木色桅用端直杉木,長不足則接,其表鐵箍逐寸包圍。船窗前道皆當中空闕,以便樹桅。凡樹中桅,合併數巨舟承載,其未長纜系表而起。梁與枋檣用楠木、櫧木、樟木、榆木、槐木。舵桿用榆木、榔木、櫧木。關門棒用榔木。櫓用杉木、檜木、楸木。此其大端雲。』」

聽櫻夫人對這造船的木材說得頭頭是道,就連對其最為熟悉的程大勇,也不禁感嘆道:

「師娘,您怎麼懂得這麼多?」

櫻夫人卻擺擺手道:

「這些不過都是我從別人那裏看來的,寫下這些的乃是福建汀州的宋推官。」

幾人面面相覷,似乎都沒聽說過此人。只有程大勇似乎略有耳聞,但一時也想不起來。

櫻夫人見狀,便隨口講起了往事:

「此人多年前去京城趕考時,屢試不第,最後一次還在京城被栽贓蒙冤,又無錢賄賂,險些斷送了前程。夫君當時還在京城任職,恰巧遇見,於是仗義出手,方才替他洗脫冤屈、逃過一劫。後來此人雖未中進士,但憑藉舉人出身,由吏部銓選,最後勉強當了個縣學教諭,后又升遷為福建汀州府的小官。沒想到,時隔數載,又和夫君在福建街市上恰巧重逢,便時常與夫君來往。這傢伙當官倒是清廉,但卻有些『不務正業』,整天走訪田間村頭,回去便蒙在屋子裏整理為書稿,還都是些雜七雜八、在官宦士人眼中不入流的東西,聽他平時所說,似是一直琢磨著要寫出一套書來,只是還尚未完成。」

「師娘說得莫非是汀州府的宋應星?」

說到這裏,程大勇似乎終於想起了此人,立即確認道。

見櫻夫人點了點頭,程大勇似乎對此人頗有些不以為然,扭頭向眾人補充道:

「這人我知道!這老小子前幾年好不容易補缺了個八品的推官,可還是一根筋地打算出書。出書便也罷了,卻不學人家研究聖人之學,就知道整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什麼織布染色、釀酒煉礦、冶鑄造紙啥的,還準備起個名叫什麼《天工開物》。這傢伙在汀州也算有名的痴人了。原來師父當年在京城還曾搭救過他啊。」

櫻夫人則繼續道:

「的確,旁人雖大多不屑,但夫君對他書稿里的很多東西倒是頗感興趣,時常借來些書稿翻閱,也幫他提供些兵器方面的經驗與見解。此前還數次邀請他來做客,兩人談天說地。我也是偶爾聽他們討論時,聽到了一些書稿里的東西。尤其是造船與木材方面,多少留意了一下。剛才恰好便回憶起來,書稿里好像寫過這些。我尚記得,書稿中還有一句:乃是『棧板不拘何木』。宋推官這般寫,可能是覺得棧板用何木材並不重要,但剛剛聽這位老師傅所言,反倒覺得,這棧板——尤其是戰船的棧板用什麼木材,也一樣不容忽視。」

一旁的葉志濤此時已聽出了一些端倪,尤其是櫻夫人剛剛若有所思、又似有所得的表情變化,因此連忙追問道:

「既然有祖傳的規矩,告誡檜木盡量不能用於戰船的棧板,莫非,這種木材——」

櫻夫人狡黠地一笑:

「是啊。我剛剛想起,這種木材在東瀛也有不少,而從其另一個稱呼上,不禁聯想到,你們或許還真有一條破敵之策!至少,足以對付劉香那些海盜戰船了……」

幾人一聽,紛紛湊上前來,只聽櫻夫人繼續講道:

「這檜木色淡而紅,質地細而結實,內含許多油脂,略香而無辛味,耐朽不易腐,確是一種上好的木材。記得當年在東瀛各地,不少平民之家都用其打造傢具或建築房屋。只是,這木材卻有一個極大的缺點——不僅易燃、甚至還會助燃!東瀛深山的窮苦百姓甚至會用這種檜木鑽木取火,要遠比其他木頭好用。而在扶桑語中,也由此對其有了另一個極為形象的稱呼——Hinoki。」

「Hinoki?」

聽着這怪怪的發音,不懂倭語的眾人皆不解其意,唯有出生在九州平戶的鄭福松,此時眼前猛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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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荷大海戰-決勝料羅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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